被诅咒的木乃伊 作者:岛田庄司
内容简介:英国神探福尔摩斯居然和日本文学大师夏目漱石联手出击,侦破奇案,极具创意巧思与阅读趣味!赴英国伦敦留学的作家夏目漱石,因为每晚都被幽灵的声音骚扰而感到害怕不已。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决定去找名侦探福尔摩斯求助,不料却因此卷入了一椿震惊全英国的木乃伊焦尸案!
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有一具被无名烈焰烧焦的木乃伊男尸,据说,那名男子是被人下了中国的毒咒,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全身乾瘪的木乃伊而死!
面对这具被诅咒的神秘木乃伊,一向办案如神的福尔摩斯,这回却完全束手无策!眼看这件案子就要成为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大失败”,没想到夏目漱石的一句话,竟然让案情急转直下……世上已发表的《福尔摩斯探案》正好六十篇,“日本推理之神”岛田庄司却将一批从未公开发表过的华生医生手记与日本文学大师夏目漱石的《伦敦纪录》结合,创作出“第六十一篇”神探故事,同时大胆挑战“密室推理”,一推出便获得压倒性的好评!全书充满离奇的谜团与诡谲的氛围,解谜手法缜密深入,让人忍不住想一口气看完!而透过华生与夏目漱石对福尔摩斯天差地别的描述,岛田也展现了让人会心一笑的幽默,为读者创造出极佳的阅读乐趣!
作者简介:岛田庄司,日本推理小说之神,一九四八年出生于日本广岛县。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后,从事过各式各样的工作。三十三岁时岛田以本格推理《占星术杀人魔法》初试啼声,一炮走红,成为推理小说迷心中的传奇经典之作。
岛田庄司是日本当今推理小说界的重镇,也是所谓“新本格派”的创始者。当代的推理作家没有一个不受他的影响,其中有“新本格派旗手”美誉的绫辻行人更尊岛田为师。
在八○年代社会派当道的推理小说界,岛田每年均推出话题巨作,其中《占星术杀人魔法》被日本推理作家协会选为20世纪最佳推理小说TOP10;本书则获颁日本“福尔摩斯特别奖”。
岛田庄司的推理小说主要有两大系列:一为御手洗洁系列,代表作为《占星术杀人魔法》、《异邦骑士》等。另一个则为吉敷竹史系列,代表作为《北方夕鹤2/3杀人》、《出云传说7/8杀人》等。

引言
谨以此书献给——
夏洛克·福尔摩斯、毕克洛克·福尔摩斯,
还有鲁福克·福尔摩斯和斯蒂德利·福尔摩斯,
以及
全世界的福尔摩斯迷。

前言
世上已发表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探案集》,包括长篇和短篇,正好六十篇。但有理由相信,在未发表的华生手记中,一定还记载着其它探案。
果然,1984年4月1日,在伦敦市民M?帕辛家中的储藏室,发现了被认为是华生的未发表原稿。据说,这位M?帕辛,是1900年在查令十字路诺克斯银行任董事长的K?帕辛的孙子。
笔者透过伦敦某位熟人取得这批有趣的原稿,与从未发表而深藏于东京国会图书馆里的夏目漱石的《伦敦纪录》合并在一起,在此公布于世。所以,本书对于漱石研究家、福尔摩斯研究者,以及对英国文学史和西欧历史有兴趣的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珍贵资料。不难想象,本书必将流芳百世。有兴趣者不妨人手一册,永远保留。
此外,由于本书所写的内容完全基于事实,建议学生们也可一读。只是,漱石方面的手记,为适合年轻人阅读,将旧的假名用法改成新假名用法,并将部分汉字改成平假名。
公元1900年(明治33年),夏目漱石(当时名叫金之助)旅居英伦。每周二,他会去贝克街听讲莎士比亚课程。史实显示,当时他烦恼缠身,终日闷闷不乐,似乎在害怕什么似的,频频在伦敦转换住宿的公寓。而且,他在公寓里形单影只,孤独无依,经常以泪洗面,精神极度沮丧,甚至连归去的船只也撂下不理了。读了这本书,即可了解迄今未明的个中原因。
若有历史学家认定这样一位每周去一次贝克街的苦恼的日本留学生,不可能与同年因侦破《六尊拿破仑雕像》事件①而声名大噪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会晤商谈,那也太逸出常轨了。
注①:见福尔摩斯全集之《福尔摩斯归来记》。
老早就主张漱石与福尔摩斯一定在贝克街会过面的笔者,因为发现了这样的珍贵资料,为自己的主张获得强有力的证据而感到极度满足。
此外,各位读者透过阅读本书主角漱石的手记,将会意外地知悉被后世人视作超人的福尔摩斯在贝克街的真实作为。
不过,若有读者认为由于漱石与福尔摩斯初识期间备受其无情嘲弄,导致漱石在手记前半部分对福尔摩斯的描述不够严谨、略微偏离事实的话,那就是读者的想象自由了。

第01章
往昔渡海,负笈英伦,留学时间约两年。
明治33年(公元1900年)10月28日星期天,在巴黎与准备留德的藤代祯辅君①、芳贺矢一君等挥手告别,孤身上路,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横渡英法海峡。下午7时许,终于踏上陌生城市伦敦的土地。
注①:1868-1927,德国文化研究者,后任东京大学教授。
那是极寒冷的一年,迄今仍记忆犹深。因为是深秋的北国,天已完全黑了。但街上似乎处于夜市最热闹的时刻,戴大礼帽的男士们熙来攘往,还有双轮载客马车,喧嚣地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当初,看到当地人全戴着大礼帽,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从贵族绅士到扫烟囱的清洁工人,似乎都喜欢戴大礼帽,甚至在后街向我乞讨一便士的乞丐也戴着大礼帽。
女士们的头上彷佛都承载着一艘军舰似的,她们头戴挂了许多饰物的沉甸甸的帽子,身穿几乎曳地的长裙。还有丝网垂挂在脸前的贵妇人,就像角兵卫②创制的狮子头一般。当初我还以为那是驱蚊用的蚊帐一类的东西,后来才明白是当时的时髦打扮。
注②:日本的著名工匠。
伦敦的雾确实很大,比传说中的还厉害。隔一条马路,对面的样子就看不清了。浓雾像烟尘一般流动着。站在维多利亚车站内,被瓦斯灯淡淡照亮的屋檐下,浓雾滚滚而入。
我把行李在下榻的高华街公寓一丢,便像来自东方的乡巴佬一般,手持地图游览四周的名胜古迹。
来到此地使我深感痛心的是自己近乎畸形的极矮个子和黄色皮肤。本来嘛,自己是黄种人,具有黄色皮肤也可以说是天经地义。但在此地生活,夹杂在众多白种人当中,便觉得自己的肤色实在不可思议。
尤其是个子矮最使我受不了。甚至是此地的女士,多数都高过我。此地的男士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头好像都长在二楼似的,我则在屋檐下鬼鬼祟崇地擦身而过。
偶然也会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小个子男人,内心未免窃喜,期待他比自己矮,但走近一比较,对方仍然高过我。
我走在伦敦的街上,不知不觉间就会往这方面想。啊!这一回我终于遇到一个滑稽的小个子了,我坚信对方一定矮过我!我勇敢地迎上前去……哈哈!对方原来是玻璃中映现的我。
总之,自踏足此地以来,不论在文明程度还是在其它方面,自己都觉得矮人一等。由于我不想跻身于彪形大汉之间,因此尽量控制外出。来到这么一个大人国,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身材矮小的难堪。
很快我就搬出高华街的公寓了,那是因为房租贵得惊人,折合日圆,每周房租逾四十圆,这相当于在东京一个月的房租或大男人两个月的薪水了。在西方生活固然开销较大,但这房租未免贵得离谱。我必须尽快找一间廉价公寓。
结果,找到的第二间公寓位于伦敦北部,处于西汉斯蒂德的普拉奥利路的高台上。那是一栋被小树丛包围,独门独户的红砖建筑,房租每周两英镑,相当于二十四日圆。虽比高华街的公寓便宜不少,但在我心目中仍觉非常昂贵。
由于看中那屋子的外形,我马上决定租用。但一把行李搬入分配给我的房间,我又马上后悔了。不知怎么的,那屋子的阴气太重,置身其间感到非常压抑。
首先,女房东的脸色阴沉难看。她的双眼深陷,塌鼻梁,难以一眼猜测出她的年龄。从未见过她展露笑脸,整体印象而言,好像是龙安寺庭院中的镇座之石。
还有在这家做事,名叫爱格妮丝的十三、四岁的姑娘。这女孩子比房东更阴沉,脸色永远苍白,像枯枝般的瘦削手臂拖拉着沉重的煤炭桶。我也从未见过这姑娘的笑脸。
记得我搬到普拉奥利路的这座公寓时还是11月12日星期一,但在第二天,从窗户看出去,外面大雪纷飞。那是早餐时分,我指着窗外,惊奇地问房东:
“那是什么?”
“当然是雪啰,难道天上会降下食盐不成?”
房东啃着烤面包,没好气地回答。
在这栋阴森郁闷的公寓里,有时偶尔也能看到好像是房东丈夫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他的气色极佳,待人和蔼可亲。
时序进入12月了。记得是12月2日那天吧,三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此日在窗外仍可见到处处积雪,是一个非常寒冷的早晨。我被叫起吃早餐,走到楼梯下的大厅,只见那男子正在看报。
看到我的身影,男主人抬起红光满面的脸,对我说:“你能看报吗?”
我点头表示可以,他指着广告栏让我阅读。那广告栏上写着如下一段文字:
“致昨天在尤斯顿站晕倒的女士:鄙人乃抱起你之人,但此后小弟不见了假牙。如果被你无意中拿走的话,盼尽快告知。先此致谢,不尽欲言……”
看完,我不禁也笑出声来。
男主人说:“你看这广告多变态,那男人是如何抱起那女人的呢?哈哈哈!这些短短的三行广告,每天早上都给我带来欢乐。不过今天这段广告特别有趣。噢,此刻那男人一定无法吃早餐了,因为他没有假牙了呀。”
男主人说毕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转头问我:
“怎么样?贵国的报纸也刊登这样的广告吗?”
我回答没有,说这样的广告太无聊。
“无聊?嗯,或许是吧。那么很抱歉让你读这样的广告了。不过在我国的报纸上,像这类无聊广告比比皆是。譬如旁边那段广告,就更加变态了。”
说完,他又读起下一段广告来。
“这变态广告说要‘征求瘦削蓄红须的绅士’或‘征求越来越瘦的绅士’,又说‘只要具备五呎九吋的高度,具有演技经验或自信有演技经验者,我方愿付二百英镑征聘’。夏目先生,你看刊登广告的家伙口气多大!二百英镑喔!”
接下来,他又自我吹嘘起学生时代的戏剧爱好,但我已感到厌烦,无心再听。
这天晚上,出现了一举粉碎我好不容易刚刚习惯异国生活的安心感的事件。
黑暗中我突然睁开眼睛,从枕下取出不锈钢表,一看时间还只是十时刚过。入夜以后,我写了许多字后才上床睡觉,以为已过半夜。此地的冬天,连白天也有夜晚的感觉。
我忘了拉上窗帘。在窗外的漆黑中,树梢窸窣鸣响,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声。
然后在我迷迷糊糊之际,又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某种东西劈啪爆裂的声音。竖起耳来细听,那怪声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起初声音很轻,而后音量逐渐加大。在寂静的晚上,这奇怪的声音不久后响彻了整个房间。我的心情不再能够平静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从床上爬起。
但是什么东西也没见到,完全找不到发声物体。放眼窗外,依然是一片寒冷的漆黑,偶尔传来犬吠声。
不久怪声消失了。我也因感到疲累而终于跌入梦乡。
那晚就如此过去了,但这怪声从此却缠上了我。它并非每晚出现,大致上是隔晚光临我的房间。当时我在伦敦大学上课,经已熟识的科尔教授介绍,每星期二去贝克街,到莎翁(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克雷格①先生家中听讲莎士比亚,倒也相安无事。
注①:Craig(1843-1906),英国著名戏剧评论家、演员、舞台设计家。
但我的情绪日趋恶劣,我找到公寓的男主人委婉提及怪声之事,但他回答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我又想对冷漠的女房东提出质询,但不难想见她会说些什么,不提也罢。
每晚入睡前总期盼今晚不再听到怪声,但怪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某天晚上听到喘息一般的震动黑暗的声音;到次日晚上,这喘息声竟变成说话声了。
“滚出去!从这家里滚出去!”
隔一段时间,便重复这样的叱喝声。
这好像是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暗哑而沉重的声音,但的确是说话声。啊!这必定是亡灵的声音了,我在黑暗中战栗着。
隔夜以及再隔夜都听到这种叱喝声,我禁不住在暗夜中双手合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然后我用日语向亡灵许愿:只要今晚饶了我,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家。可是一到天亮,我又恢复生气,觉得因此而搬家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了。
在这期间,幽灵似乎也厌烦了每晚重复“滚出去!滚出去!”的话,换成了唱歌。那是一首古老的当地民谣,歌名是《夹着栗色尾巴的马儿》,歌词大意是:
马儿张开朝天鼻,
大口喷出白色气。
交相奔驰前后脚,
不可输给狗弟弟。
夹着尾巴回到家,
咴咴嘶叫好神气。
不过亡灵每次唱歌往往把“狗弟弟”误唱成“黄鼠狼”,毕竟亡灵这家伙不能牢牢记住歌词。
我对这异国之都毕竟是很陌生的,也明白对一个外国人而言,频频地寻找新公寓是何等的困难。为此,我婉转地向贝克街的克雷格先生求助。
讲课结束后,我尝试着提出在找到下一个公寓之前是否可以在先生家中暂住?先生听了马上叩叩膝盖(这是老师的习惯),然后起身带我参观他的家——从餐厅到女佣房再到厨房,全部巡视一遍。先生的家位于四楼屋顶一隅,看来并不宽裕,不消几分钟就尽窥全貌。回到原处就座,我想先生必定会说寒舍局促无法接待大驾之类的话,但想不到他话题一转,突然讲起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国著名诗人)的事来了。或许,他也带惠特曼巡视过这个家吧。
克雷格先生说很久之前,惠特曼确曾来过他家做短暂逗留。那时他刚开始读惠特曼的诗,初时不觉得怎么样,但越读越有味,后来简直爱不释手。说着说着,克雷格先生又唠叨起当年雪莱(Shelley,1792-1822,英国伟大的浪漫派诗人)与某人吵架的话题,说不管有什么理由,吵架总是不对的;又说他对两人都很喜爱,看到他们吵成一团,实在觉得糟糕。关于借住的事,我再无开口的余地了。
想去克雷格先生家暂住不成,没有办法,我只有独自一人,再去坎伯威尔地区寻找公寓。
坎伯威尔地区沿着泰晤士河,是低层劳动者群居之地。这一带有不少廉价公寓出租。但住在该地区的中心,毕竟不太舒服,于是我跑到与该地区邻近的佛罗登街物色公寓。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很快便在那条街上找到合意的房子——砖砌的漂亮建筑物,过去据说是私立学校,每周租金25先令,几乎比以前的房子便宜一半。
不过,房租固然便宜,我住的房间却极为粗糙。天花板裂纹纵横,颇为荒凉。窗户关不紧密,寒风从缝隙间飕飕钻入,每到夜晚,令人寒不可耐。
火炉也残破不堪。在北风强烈的日子,我蜷缩在炉口边读书,煤烟被强风压入倒灌进房间,我的脸被熏得墨黑。
但对我来说,只要不受亡灵的干扰,就是天国。在这间公寓里虽过着贫困的生活,内心里倒是颇感满足。
不久,迎来了我到英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这圣诞节,对西方国家而言,相当于日本的元旦,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的室内用刺叶桂花做装饰,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丰富的晚餐。我也在下榻的公寓享受房东姐妹提供的烤鸭料理。
这座公寓的房东,正好与以前公寓的那女人相反,性格十分爽朗,甚至爽朗得有些过分。尤其是那位姐姐,口水多过茶,有时还口出妄言。她会突然考问我:“你是专攻英国文学的,那么你知道straw这个词吗?还有,你知道tunnel是怎么拼写的吗?”简直是对幼儿园儿童说话的口气。不过除此之外,她不算是坏人,对待房客颇为亲切。
不久后的某一天,已过深夜时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我将书写文具收拾妥当,也上床就寝。窗外的伦敦街道被大雪覆盖,出乎意料地寂静。圣诞期间的夜晚,有时会听到夜游人的喧闹,但这一带听不到这种喧闹声。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好像电灯泡爆裂般的声音。
隔夜,我开始听到熟悉的喘息声。三、四天后,“滚出去!从这家里滚出去!”的叱喝声又在我的耳畔回响了。过了新年(明治34年)以后,这亡灵的声音每隔三、四日或四、五日就来打扰我一次。
维多利亚女皇逝世,2月2日举行国葬。我与公寓的房东一起去海德公园观看送葬行列,此时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已不大正常了,只见到整条街阴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我打从心底想念着日本。
2月5日星期二,听克雷格先生教授《哈姆雷特》,里面有哈姆雷特会见父亲怨灵的情节。讲课结束,准备回家之前,我诚惶诚恐地向克雷格先生提出在英国是否实际存在亡灵的问题。老师默然,那满脸黑白杂生的络腮胡子轻轻颤动着,夹鼻眼镜里面的双眼呈茫然若失状。或许,先生难以给学生解惑吧。
于是我从普拉奥利路的公寓说起,叙述了对亡灵的体验。实在无法忍受了,搬到佛罗登街的公寓居住,但亡灵紧随不舍,每到晚上仍向我叱喝滚出去、滚出去!到最后,竟唱起拙劣的民谣,骚扰我的睡眠。对那亡灵的叱喝声,起初以为不过要赶我出屋罢了,但现在想来,其实是要赶我出英国。我在英国没有朋友,找不到商谈的对象。我不知如何做才好,因而向老师一吐苦衷。
“这样的话我也是头一遭听到。”
克雷格先生说完,摘下夹鼻眼镜,在像睡衣般的条纹法兰绒上装的袖口处喀嚓喀嚓地擦了几下,然后又挂到肉质厚实的鼻梁上面。
他说自己在英国已住了很长的岁月了(老师是爱尔兰人),但从未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从朋友处听到过这种事。他把双手插入两股之间,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凝视着我。
我唯有对自己暗自生气。自从来到英国以后,没有亡灵骚扰的夜晚屈指可数。那么,大多数的英国人究竟有没有这种体验呢?
此时老师突然抽出手来重重地拍一下膝盖,说:
“我看你十分困扰,何不与住在这附近的那男人谈一谈?”
我听了莫名其妙,赶紧问是怎样的男人?
“那人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你没听说过关于这个怪人的传闻吗?”
先生以为我假装不知。
“没有听说过。”
“他就住在附近,贝克街221号B座。他是个头脑有些不大正常的男人,不过听说最近已得到治疗,因为有一位医生与他同住。你不如找这个人谈谈。”
但我没有兴趣。既然那人头脑不正常,我有什么必要与疯子会面呢?或许克雷格先生是开玩笑吧。于是我进一步追问那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正如我专研莎士比亚一般,那人专门研究一切犯罪行为和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实际写研究论文的,听说是他身边的医生。”
我“哦哦”地应着,但毫无拜访这个人的冲动。
“在一般人眼中,他是各种烦恼事的最佳咨询者和商谈者,但他本人则认为自己做的是侦探工作。”
“你说他头脑不正常,那么,他有暴力倾向吗?”
克雷格先生又“啪”地拍了一下膝盖,站起来说道:
“不,在一般情况下他不使用暴力。只是每天在高兴的时候,他会男扮女装到处晃荡;有时在房间里练习手枪射击;或从奔驰着的载客马车后方飞身上车。总之像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大顽童。朋友们觉得他的精神不正常,硬把他送往医院治疗。”
“送往哪里?”
“精神病院。他的这种怪异行径或许是服食过量可卡因所致。事实上,真正的艺术天才,与疯子的差距也不过一层纸而已。明白了吗,夏目先生?”
我又胡乱应了一声,但内心的厌恶感益发增强了。
“那么,有没有与这人商谈后解决问题的实际例子?”
“这种例子可以说不胜枚举。听说在福尔摩斯身边的医生是一位很能干的人,实际事务由他处理。当福尔摩斯夸夸其谈却无法解决问题时,往往由这位医生收拾残局。”
“他是否愿意与东方人商谈呢?”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此人没有任何种族偏见。只要是有趣的事件,他都有兴趣参与。”
“会面费昂贵吗?”
“大概不收会面费吧,他不像我在金钱上颇为窘迫。据说他暗地里贩卖可卡因,获利颇丰,他本人也因沉迷于吸食可卡因而导致中毒。
“所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当然,与那人见面商谈,要有一点窍门。正如我前面所说,那男人的头脑与常人不一样,他如果见到你,也会不由分说地夸夸其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