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绵绵无绝期
作者:东篱菊隐
父亡
“爹啊,你怎么就这么突然去了啊,你怎么忍心扔下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啊,让女儿可怎么活啊……”
一声声让人肝肠寸断。
俄而,收了声,起身拍拍孝服对着一边站着的伙计说:盖棺。伙计动作快,乒乒乓乓把棺材钉好了,然后按步就班,出殡,谁承想往城外去的途中却下起了瓢泼大雨,雨那个大,把引魂幡和两排纸扎弄得个七零八落,一行出殡的人也都湿呱呱成了落汤鸡,走前头捧着烧纸钱瓦盆的孝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了句啥。
到了墓地,挖好的墓坑已积了不少水,抬棺的伙计就看那孝女,按说棺木下有水是不好的兆头,无奈孝女向下一挥手:“埋。”
那架势,就像死的不是她亲爹而是个陌生人似的。
一边埋雨一边下,可想而知土都快给夯实了,终于给堆成了一个坟头,这时候忽然放了晴,可黄纸已经都淋湿点不起来了,索性那孝女就把纸一折都压在了坟头,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了两字“收工”。
从这天起,孝女成了孤女,成了左邻右舍大娘大婶们母爱泛滥关心的对象,也成了媒婆们眼里的香饽饽。
虽然凶肆店提起来名头不大好听,但好歹也是一份家业不是?娶了这甄家孤女,将来家财还不都是男方家的?况且,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愁没生意么,吃了上顿还愁没下顿么?还有啥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甄家这姑娘平日少言寡语,说几句话也是轻声慢语,和她名字一样,绵绵,看起来可欺得很。就是她爹在世的时候没几个胆子大的敢上门说媒,甄老头儿当过仵作还看过尸,一脸凶相,媒婆们看到他都恨不得远远避开,哪还敢上门讨那个煞气,一耽误就导致甄家闺女成了20岁的老姑娘。
如今不同了,少了凶神恶煞的甄老爹,媒婆们差点将凶肆店的门槛给踏破。
今天是五月初八,挺吉利的日子,甄老爹下葬才三天。
甄绵绵一身黑衣裙坐在桌边低着头扎纸花,她对面坐了个核桃脸的老太太。
“甄姑娘,不是大娘我说,你现在也不小了,你看,外头李油坊家的媳妇儿,才十九就生了俩娃……”
“嗯。”甄绵绵答一声。
“要说呢,甄姑娘你模样好性子也好,就是,你也知道,就是你的出身人家会忌讳……”
“嗯。”
“我昨天路过木家棺材店,正巧他们请我进去坐坐,瞧见了他家那个少东家,个子高高的,长得也周正……”
“嗯。”
“我跟他们提起你,他们家好像挺中意你的,要说那少东家年纪是大了点儿,但是稳重啊……”
“嗯。”
“哎哟,甄姑娘,你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啊。”
没等甄绵绵说话,门口一个人扒住了门框,四十岁上下年纪的汉子,穿一身粗布衣裳,灰头土脸的样子,右脸颊还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平添了几分凶相,一双眼睛倒是挺精神,往店里扫了眼就把目光定在甄绵绵身上,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嘴角抽动几下,一边迈步进店一边就哭出声来:“我的亲哥哥,你怎么不等等我就走了,分别了这么多年,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哟,你怎么忍心扔下我这乖侄女一个姑娘家哦……”
哭得声情并茂。
喊得哭天抢地,天塌了一样。
汉子踉踉跄跄奔过来一把抱住甄绵绵伏在她肩头继续痛哭流涕,一边诉说自己多想念那被埋掉的哥哥以及孤苦无依的侄女。
半天,甄绵绵拍拍他肩膀说道:“你就是我爹说的那个烧火丫头在柴房里半夜时候生下的属鼠的私生子叔叔?”
“诶?唔,嗯,是啊,呜呜呜……侄女啊,我腆着脸来投奔你实在是家乡发大水颗粒无收活不下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给口饭吃吧。”私生子叔叔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站在那儿,高高的个子像个受气童养媳。
“就叔叔你自己来了,婶婶和弟弟妹妹们都死绝了么?”甄绵绵仍旧不缓不慢问道。
“唔,啊,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孩子啊……”私生子叔叔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出惹得核桃脸媒婆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拿起帕子擦擦眼角,她觉得这个时候好像不大适合给人女孩谈婚论嫁。
“别哭了叔叔,先喝口水吃口饭吧。”甄绵绵手里的纸扎被这叔叔刚才一抱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索性就搁在桌上,再抬眼看看媒婆问道:“大娘一起吃个便饭?”
媒婆赶紧站起来说不打扰你们叔侄叙旧,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
甄绵绵把这中年汉子领到厨房,掀开竹编罩子,里头两个高粱饼子和一碟黑魆魆的咸菜,典型的残羹剩饭,没有外人,这汉子也不嚎了,一屁股坐下吃起来。
他自吃着,甄绵绵也不理会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几十枚铜钱放到他面前:“吃完了拿钱走吧。”
“侄女你就想这么打发叔叔?按说,你爹没儿子,这店该是我继承,我看你没爹没娘也怪难的,不和你争,可你也别想这么容易打发了叔叔我。”汉子说道。
“好吧,只要你别给我添麻烦,爱住就住着吧。”甄绵绵收起钱出去到门店里一边继续扎纸花,一边低头想事情。
这一夜平安无事,只是第二天凭空掉下来的叔叔抱怨床板太硬,让甄绵绵赶紧再去给他铺条褥子,甄绵绵照办了,又有人来买白布,甄绵绵刚裁好就见昨天的核桃脸媒婆笑着脸进来了,身后跟着个老头儿,俩人进了门脑袋就凑在一处对着甄绵绵指画两下又窃窃私语几句,可厌的很。
收了钱甄绵绵正开钱匣就见她那“叔叔”自帘子后冒出来了,一边打着嗝一边剔着牙,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伴着咕噜咕噜声咽了下去,惹得店内三人抬眼望过去,那媒婆又低头小声和那老头嘀嘀咕咕。
“叔叔”放下茶杯对媒婆咧嘴笑笑,大声说道:“这不是昨天那位大娘么?今天还需要买点啥?我让侄女算你便宜点。”
媒婆脸上一瞬间闪过怒色,又不得不压制住,假假地笑着说:“不买啥,这不是要给甄姑娘说个人家么,人家想看看。”
甄绵绵放好钱,咔哒锁上匣子也抬眼看过去,只见“叔叔”一个箭步冲过去堆得满脸笑热情地握住那老头儿的手:“老哥你好你好,我是绵绵的叔叔,我刚才打眼一看就觉得您是个实在人,由此看来,贵公子肯定也错不了,我们家绵绵性子软,就得找个实在人家才行……”
此“叔叔”的变脸功夫可谓厉害,甄绵绵索性就听着,当然,她也看见媒婆和那老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显得很尴尬。
“她叔,你误会了,木少东家是长得老成了些,不过才三十五……”媒婆说道。
刹那间“叔叔”脸沉得像抹了墨,一拍桌子,声音更大了:“我说你这死老太婆,当我们甄家人不识数是不是?我家绵绵才二十,你给整个老头子来,是找女婿还是找个爹啊?到时候他早早翘辫子让我家绵绵守寡啊?瞅瞅,瞅瞅,还老成,一看面相就是比我还早进棺材的料子……”
木少东家紫涨着脸拂袖而去,媒婆一跺脚紧赶着去了。
“诶诶诶,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追到门边又打了个响亮的嗝,“妈的,大早上给老子添堵。”回头又打量甄绵绵,用恨子不成器的口气说:“你说你好歹是你爹的闺女,咋跟个面团似的任人揉搓呢。”
甄绵绵也没言语,继续扎纸花糊纸人。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了,因为有了这个面相凶恶程度不下于甄绵绵她爹的叔叔在,加上这叔叔没事爱灌黄汤,手不离酒,喝醉了就大声嚷嚷,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一时间,好不容易壮起胆子要给甄绵绵说亲的媒婆又都没了踪迹,甄绵绵耳根子清静了不少,只是这叔叔令她有些烦。
终于在两个月后,盛夏时节的一个大雨天,叔叔出去喝酒彻夜未归,第二天被人发现倒毙于离酒馆不远的路边,旁边还有一个摔破的小酒坛。甄绵绵自然要为他收敛下葬。
下葬那天,仍旧是个大雨天,还时不时带着一个惊天大雷,雨一直下到入夜才停,甄绵绵仍旧一身黑衣裙,坐在桌边糊纸人,糊好一个,在白花花的纸人脸上画上两道宽阔的眉一张阔大的嘴,想了想在右颊边点了一颗大大的黑痣。
叔叔,既然你那么想你哥哥,那就跟他一块儿安息吧。
又送上门的表哥
最近城里不安生,皇家的一群王爷吃饱了撑的没事都爱带兵到京城来演武,一会儿侄子干掉叔叔,一会儿哥哥干掉弟弟,弄得京城的空气里都一股血腥味,据巷口那摆摊儿算命的拐子李说宫城上空黑云压红云,黑云是死掉的人的怨气不散,红云是血气蒸发了汇聚而成,说得怪瘆人的。
甄绵绵讨厌杀人这事,但也因此这条街上除了棺材铺就属甄家凶肆生意好,她爹死了,她不得不又找了个叫陈狗儿的伙计帮忙,否则可要累死人了。这一天,甄绵绵被人请去,西街上吊死了个三十来岁的寡妇,听说被仵作验出是有身孕的,家里人嫌晦气不愿沾她的身所以拿了吊钱请甄绵绵去收拾,晚上方回,一进门就见陈狗儿和一位落魄蓝衫的年轻男人在桌子两边大眼瞪小眼。
“东家,这位公子说是你姑表哥。”陈狗儿见她回来立刻得了主意似的跑来告诉。
姑表哥?甄绵绵打眼一看,自从她爹去阎王殿挂名之后来认亲戚的可真不少。书生样的年轻人怯生生地也看过来,受了多大惊吓似的,甄绵绵洗了洗手在他面前坐下:“可是,我不记得我爹说有什么姐妹啊。”
年轻人立刻一脸惶恐,抱着怀里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包袱皮急忙站了起来说道:“家母和令尊是堂兄妹,因为家贫,家母自小就被送了人,算不得甄家人了。”
算不得你还找来作甚?
甄绵绵点点头:“哦,想必是姑母思乡念家,所以遣你来探望堂叔?”
年轻人羞赧了面孔,把那小包袱抱得越发紧了,声音都压了下去:“家母乃是妾室,自父亲过世后兄长接掌家业,兄嫂容不得我,看在家母份上勉强收留,自半年前家母亦去世后他们便夺了我那一点可怜家财将我撵了出来,我无处可去,还好家母生前告知过还有甄家亲戚,所以我才……”
啧啧。
“看来是甄家不该干这死人营生,否则怎么都不长命呢,前些日子一位离散的叔叔来投奔谁承想喝酒喝死了,唉!”甄绵绵长叹一口气。
“若表妹有难处,我自不会再与你作难,天下之大总有我……”年轻人叹气。
“你不嫌弃就住下吧,凶肆虽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我一个女孩家也有些支应不来,多个帮手也好。”甄绵绵说道。
年轻人抱了个拳道了声谢。
三人围坐吃饭,在平常干馒头咸菜之外甄绵绵破例让陈狗儿去买了点酱牛肉,一些新鲜菜蔬切切炒了,虽然只有两个菜,跟平时比也是相当丰盛了。
第二天,陈狗儿吃坏了肚子,一天没干别的,茅厕去了不止十趟八趟,因此甄绵绵只好亲自套了车马去东城给人送纸扎孝布一应的丧事物件,忙到天黑才回来,脸色蜡黄的狗儿去把车卸了马拴了,甄绵绵自进店里去,一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
“表妹,我把饭做好了,洗洗手吃饭吧。”一脸微笑的表哥挑开帘子从后院出来了。
还挺有眼色,甄绵绵顺便往桌上看去,一盘子味道熟悉的咸菜,一盘子翠绿的青菜,还有一盘子黑乎乎的红、烧、鱼。
“哪来的鱼?”甄绵绵问道。
年轻人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说道:“我见厨房角落水缸里养了一条,也够大了,正好晚上没什么菜,所以就捞出来……”声音渐低,因为甄绵绵青紫变幻的脸色。
“哎哟,你闯祸了。”狗儿眼珠咕噜噜转来转去最后盯在冒着香气的鱼身上,吸溜了下口水。
“这鱼是有讲究的么?”表哥声音都有些惴惴了。
“要不你以为我养在那不吃是为了啥?花了我多少钱多少心思才养这么大你知道么?随便就给吃了,你不会问问?”甄绵绵难得语气不好。
“可是,你不在啊。”
“你就不会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就该饿了。”
甄绵绵瞪瞪眼睛,“说好了,你得赔。还有,以后店里但凡是喘气的都不许杀了吃肉。”
“嗯,好。那表妹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哼!”甄绵绵一筷子把鱼头夹到自己碗里,炖都炖了反正活不过来,吃了吧。
晚饭后,甄绵绵去查看她扣在瓮里的乌龟,狗儿和表哥收拾碗筷。表哥很虚心向狗儿请教那鲤鱼有什么说道,狗儿咂摸咂摸嘴回味余香:“东家不知从哪儿听说养鲤鱼、龟、猫、狗和公鸡能安宅避祸,这不就都弄来了,嘿,好吃好喝喂养的鲤鱼真是香啊,可惜了,大公鸡可够肥喽……”
因为表哥自觉办错了事一直都有些畏缩的样子,第二天一大早就跟甄绵绵提起去买一条风水鱼的事,正好甄绵绵也无事索性就让狗儿看店自己带他去街上了。
她那风水鱼是有说道的,要一年的鱼才行,问了几家鱼行都没有,表哥神情愈发忐忑,气息都敛了。
又踏进一家,正看着就有人跟甄绵绵打招呼,是一个锦衣华袍的英俊男人,眉宇间颇有些英气。
“绵儿妹妹,你来买鱼?”
甄绵绵眼睛一抹搭:“我买猪,这儿有么?废话,还有,非亲非故的别乱认亲戚,跟我攀亲的都没好果子吃。”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马上又转移话题说道:“正想着这两天回去看看你。”
“怎么?有白事要办啊?”甄绵绵一边看各种形状鱼缸里的鱼一边问道。
“表妹,快来,这条鱼是一年的。”男人还没答话,表哥就在那边喊道。
“表妹?绵儿,他是谁?”
“管那么宽,跟你有什么关系,多余。”甄绵绵没搭理他,走向表哥也过去瞅了瞅,“走吧走吧,还是去买鱼苗自己养比较合算。”
走在京城宽阔的路上,表哥似乎很感兴趣,东瞅瞅西望望,还打算给甄绵绵买桂花糕吃,被甄绵绵拒绝了:“我这把年纪已经不是小女孩儿了。”
“那边很是热闹,在干什么?”表哥问。
甄绵绵踮踮脚:“那边,是很热闹,走,带你开开眼。”
表哥脸红了
那边可是京城有名的胭脂巷,打那儿过空气里都飘着脂粉香,不过按说白天她们不是做生意得时候怎么会这么热闹?没准儿是有打架生事的,那最好,也许她今天又有生意了。
果然是在打架,从一楼到三楼,时不时往出飞个桌椅板凳脂粉盒香艳小肚兜什么的,楼外头一群花红柳绿云鬓横斜衣衫歪扭的女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当然,也少不了楼上老鸨的哭天喊地。
看了会儿热闹,没见扔下血淋淋的人来甄绵绵看热闹的兴致就减了。
“你还看不?不看就回去了。”甄绵绵问表哥。
表哥连忙摇头摆手道:“早知是这等热闹根本就不来瞧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那样子好像是避霍乱。
在人群里往出挤,冷不防被表哥一把推了个踉跄,正要瞪眼,就听“砰”一声闷响,好大一把琴摔在了地上,就在甄绵绵刚刚站的地方。
“表妹,你没事吧?”表哥一脸急切。
“没事儿,走吧,免得一会儿扔个人下来被砸死。”甄绵绵说道。
回到凶肆,狗儿正卖出许多烧纸,一边跟甄绵绵努嘴儿示意里头有人,探头一看,又是核桃脸媒婆,还挺锲而不舍。
“哎哟,甄姑娘你可回来了,我前两天梦见你们家喜鹊临门,我想可不是有喜信发动么,谁想昨儿就遇见了一个少年,我一瞧,跟甄姑娘可真是般配。”媒婆笑着说话,就像一颗核桃壳儿展开了再收缩又展开。
“大娘操心了,我家前两天还真有喜鹊临门,这不就来了个表哥。”甄绵绵委婉说道,表哥上前来行了行礼,媒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干干地笑了。
“自甄老爷没了,近来投奔甄姑娘的亲戚还真不少。不过,按大娘想,甄姑娘总不能总倚赖亲戚,早晚要嫁人成了自己的家的。”媒婆说道。
这话说得表哥面上尴尬又不悦,索性去帮狗儿的忙了,媒婆忙拉着甄绵绵说道:“不是大娘说离间亲戚的话,只是你这些亲戚也都来得太怪,甄姑娘你是个软和人,可别……这回大娘打听好了,这少年一十九岁,上无高堂下无兄弟姐妹,省心,而且那样貌真是没话说……”
“哦。”
“甄姑娘,你可想见见?”
甄绵绵想到上次这媒婆直接领来的那老头儿,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所以她点点头同意了。这媒婆喜笑颜开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瞟了表哥两眼,很不屑的样子,甄绵绵看在眼里,表哥自然也看见了,晚饭时候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后来终于说:“我虽被兄嫂赶出门,身上还有一些积年存下的银两,表妹若需要……”
“现在还不需要,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甄绵绵说道。
没两天,媒婆果真领了个少年来,相貌是很不错,但过于阴柔,尤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随时要哭出来似的,甄绵绵总觉得这个人眼熟。她还没想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中年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个小狐狸精,生意不如我们西肆好,就想方设法抢我的人,也不看看你那瘟神样,今儿死爹明天死叔叔,还有脸勾搭男人,念留,你想被她克死么?”
她就说看着眼熟吧。那妇人进来了,口沫直飞,喷了甄绵绵一脸唾沫星,妇人看到媒婆索性一并捎上骂了。
“这位大娘,我家表妹并没有要抢你的摇钱树,是这位媒婆大娘非要给她说亲带上门相看的,就算您心里有气也该弄清楚来龙去脉才是,再者,若这位念留兄不想来难道谁还拉的来?与我表妹又有何干?”关键时刻,狗儿躲了,表哥挡在甄绵绵面前,说着话,脸憋得都有点红。
中年妇人眼看理亏索性又把表哥也顺带骂了,最后拽着她的摇钱树拧着水桶腰出门去也,看热闹的渐次散去,甄绵绵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表哥:“擦把脸吧,都是口水。”她没什么,表哥脸更红了,一个下午,狗儿不知道在那边和表哥说什么,一直贼溜溜地偷看甄绵绵,表哥看见她又时时脸红,吃饭时简直不敢抬头正眼看她,好像她真是个连鬼都怕的瘟神。
表哥很勤快,开始不会做纸扎纸人,学了几天虽不会做骨架,糊白纸的功夫倒不错,不过大概是读书人的通病,嘴上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到了晚上就说什么都不敢进那放纸人纸花的房子,甄绵绵有时候为了赶活计常要在里头待到深更半夜,举目望去,未着色的纸人都白团团着一张脸,趁着忽闪忽闪的煤油灯确实挺吓人的。
更吓人的是一推门出去,旁边立着道黑影探头探脑。
“表哥有事?”甄绵绵一边锁了门一边问道。
“没,没什么事,看你这么晚还不睡,所以……”表哥仍旧很拘谨的样子。
“明天城南李家要的东西,还差几个,明天不想早起只好今晚贪黑。”甄绵绵说道。
“其实,我觉得,只卖些别的也还够过日子,你一个女孩儿家何必如此劳累?”表哥说道。
甄绵绵笑笑:“出身不大好,说不上好人家指望,年轻时不多赚点防老怎么行?”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凄厉的哭天抢地之声响起,甄绵绵眼看表哥缩了缩肩膀,于是便劝慰他:“这是往东两家的棺材店,他家媳妇不知冲撞了什么,半夜里经常这样,表哥你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听到什么也别出来,没事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怕么?”表哥小心跟在她身边。
“我爹呢,当做仵作还给人看过尸,从小到大我见得多了,看多了自然就不怕,其实……”甄绵绵忽然扭头对他笑了笑,“要是把人肉切下来混在猪肉堆里根本也没什么差别。”
“表妹,你,你别说了。”表哥好像很害怕。
送他到房门口,甄绵绵又嘱咐他锁好门窗才转回自己房间去了,想了想,忍不住乐了。
雨夜的客官
表哥安安稳稳地待了一个多月,渐渐地,甄绵绵让他和狗儿一道满城跑送东西,她自己落得清闲自在,开始,狗儿还时常在甄绵绵面前夸表哥,再往后,两人偶尔回来得晚狗儿也总是有说辞,谁料到,六月底的一个干热干热的晚上,狗儿横冲直撞回到凶肆,喘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明白,满脸见了鬼的表情,甄绵绵好不容易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拼凑出了完整的内容:表哥死在了燕春楼袭虹姑娘床上。
甄绵绵听完沉默了半晌说出一句:我就说甄家不该开这凶肆,开了凶肆也该和亲戚们都断绝了才好。
理理头发起身,唤狗儿,狗儿两腿还筛糠一般扶着桌子站不起来,见如此,甄绵绵也无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前去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