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禹行感觉周遭的凉气消失了,背脊却还是渗着冷汗。他忍不住问:“刚才你在和谁说话?”一般人是看不见那寡妇的。

“一个去年被害死的女人。”单宁把寡妇家的事告诉梁禹行。

梁禹行沉默。他已经尽力补偿,可是人命怎么补?他叹了口气:“爷爷一生慎行,没想到临老出了这么一桩事。”

“多亏你们梁家祖上福缘深厚。”单宁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只能多积善缘弥补一下。”

梁禹行点头。

单宁正要带寡妇的魂魄去找她儿子,突然看到一颗脑袋怯生生地从被拆毁了一半的屋墙后露出来。

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很瘦弱,看着像是营养不良。她被单宁逮个正着,脸色白了白,往后退了退,扭身就跑。

“那是小飞的朋友。”小飞是寡妇儿子的名字。寡妇说,“小飞死后她来看过我几次,哭得很伤心。多好的女孩,要是小飞没死,等他们长大了我一定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小飞。”

单宁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问寡妇:“她家住哪里?”

寡妇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把女孩家的位置指给单宁。

单宁刚才走到岸边时就注意到那个穿着夏装的小孩。这才刚到春天,天气还有点冷,哪有那么快换上短袖和短裤,一看那小孩就不寻常。可那小孩躲在石头后面,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单宁怕吓到梁禹行也没追上去,只当是个普通的游魂。

没想到绕了一圈又碰上这寡妇。单宁虽不至于一眼断因果,但也看出了寡妇和小孩背后藏着不少事。寡妇这边可以由梁禹行这个梁家血脉给她点引魂灯,那小孩本来他是打算自己帮忙点灯的,不过现在好像出现了更适合的人选。

单宁找到了女孩家。女孩父母不在家,她和奶奶一起生活。入冬之后她奶奶病倒了,她得帮忙照顾奶奶,没有到城里和父母姐姐一起过年。

女孩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女孩奶奶卧病在床,意识却还挺清楚,开口说:“小馨,有人敲门,你去开门啊,别让人等在外头。”

女孩乖乖点头,走出去开门。见到是刚才碰见的单宁,她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把门关上,却听单宁诚恳地说:“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吗?”

“小馨,谁来了?”女孩奶奶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是外面来的客人。”女孩回答。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点软。回答完她奶奶的问话,女孩转向单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有点紧张地问,“您要我帮什么忙?”

“和小飞有关。”单宁说。

听到“小飞”两个字,女孩脸色发白。她把单宁请进屋,小声说:“我奶奶生病了,我们说话时不要让她听见。”

单宁点头。他望着女孩,眼睛仿佛能洞彻一切:“小飞会出事,不是因为贪玩对吗?”

女孩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女孩眼底蓄了泪:“那天我没去河边。我姐姐回来看奶奶,跟着小飞他们去玩。那天姐姐回来之后浑身湿透了,我们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直摇头,到了晚上知道小飞没回家,她才告诉我们小飞是为了救她才出事的。那个会儿外面天已经黑了,又下起了大雨,没人能下河找小飞。再说了,也过了那么久了,就算能找到小飞怕也活不下来了。我爸妈当天就带着姐姐回城里,其他人都喜欢姐姐,不喜欢小飞,所以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刘姨。”女孩伤心地哭了出来,“今天看到你们站在小飞家那边,我就想起了这件事,我一直都忘不了。如果姐姐一回来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小飞也许就不会死了。”

单宁叹了口气。他说:“小飞牵挂着他妈妈,不放心他妈妈一个人,一直没有去投胎。如果你愿意帮他的话,今晚和我们一起送小飞和他妈妈一程,让他们重入轮回。”

女孩听得愣了愣,见单宁神色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坚定地说:“我愿意的,我一定帮忙。”

“行,那我们晚上来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单宁说。

“那、那我…”女孩忍不住轻轻啜泣,“我可以见小飞一面吗?小飞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家对不起小飞…”

“可以,只要你拿着引魂灯就可以见到他。”

“那就好。”女孩努力朝单宁露出一个笑脸。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孩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性格也比同龄人早熟许多。寡妇原本听到儿子出事的真相,心里有些恨女孩一家人,瞧见女孩努力挤出的笑容之后鼻子又酸酸的。

这是个好女孩,是她们父母和她那个姐姐不好。都是亲生的,为什么一个带在身边百般宠爱,宠得连对方害死了一条人命都盲目地护着,一个却扔在老家不管不顾?这孩子笑得真让人心酸。

而且这三年来女孩经常会去她家陪她说话,有好东西也会往她家里带,待她比亲闺女还亲——想来既是因为对小飞的思念,又是因为为她姐姐的做法感到愧疚、想替她姐姐赎罪。

“唉…”寡妇也叹气。要不是已经阴阳相隔,她一定会劝儿子把这好女孩娶回家好好疼爱。这么好的孩子,她父母怎么就只疼她姐姐呢?

单宁离开女孩家,回到车上。梁禹行是他的雇主,他不介意在梁禹行面前展露一点东西,所以当着梁禹行的面从乾坤戒取出制作引魂灯的材料。

梁禹行吃了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单宁是怎么凭空拿出这么多材料来的,心里对单宁越发信服。光凭这一手就知道单宁是有真本领的!

单宁在午饭之前赶制出两盏引魂灯,和梁禹行一起去吃了个饭,才去看梁家新迁的祖坟。那儿确实是个风水宝地,聚气旺丁!

单宁分析了一下地形,帮梁禹行在祖坟周围布了个小型风水阵。

风水阵一成,梁禹行明显感觉到四周有了点变化,似乎连风都变得和煦无比,空气更是好得叫人浑身舒畅。

“真是太谢谢师弟了!”梁禹行忍不住向单宁道谢。

“谢什么,又不是不收梁哥你的钱。”单宁说完,看向最大的那座主坟。主坟上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对方笑呵呵地和他说话:“我这住处变得更舒服了,谢谢你啊,年轻人。”

单宁怕梁禹行太激动,没把老爷爷的存在告诉梁禹行,只笑着和那老爷爷打了个招呼。

入夜之后,单宁和梁禹行再度折返浅水湾。女孩等她奶奶睡了以后就等在外边,见了单宁和梁禹行之后立刻和他们一起跑向河边。

梁禹行虽然害怕,但想起单宁说过的话又镇定下来。既然这事是他们梁家欠下的孽债,他自然要担起梁家长孙的责任来。即便不能减轻罪孽,至少也能图个心安。

寡妇一直跟着他们。得知是要去找儿子,寡妇悄悄理好了自己的长发,脸庞看上去带着几分生前的秀美,完全没了白天单宁见到时的狰狞可怖。

到了河边,单宁取出引魂灯,写上寡妇和小飞的生辰八字,寡妇那盏交给梁禹行,小飞那盏交给女孩,让他们沉心静气地在心底默念寡妇和小飞的名字。单宁在一旁唱起招魂词,很快地,寡妇和女孩看到男孩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走了出来,两眼含泪地与她们对视。

女孩先开了口:“对不起,小飞——”

男孩望着女孩映着灯光的脸庞,哑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三年来谢谢你经常去陪妈妈。”

女孩没再说话。

男孩羞惭地说:“对不起,小馨。”他又转向寡妇,“对不起,妈妈。”

女孩低着头,眼泪从脸颊滑落。她知道他为什么说对不起,她都听其他人说了,那天他说他喜欢姐姐。所有人都喜欢姐姐。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唯一的朋友,在她又矮、又黑、又丑的时候愿意和她一起玩的朋友。

女孩抬起头,看着寡妇和男孩抱在一起哭。她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今夜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这个朋友了。

单宁熟识的那位女鬼差很快到来。单宁朝她笑了笑:“鬼差姐姐,又麻烦您了。”

“说了多少次,一点都不麻烦。”女鬼差说,“你能劝动她们实在再好不过。”她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勾画了一番,招呼寡妇和男孩跟她离开。

寡妇看了看男孩,男孩回过头,看向朝他露出笑容的女孩。他第一次发现女孩长得这么漂亮,比她姐姐要漂亮很多。男孩哑声说:“再见,小馨。”

“再见,小飞。”女孩努力维持着笑容,像是在进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道别,她喜欢的男孩子只是和他妈妈出门远行,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

男孩转过身,和他母亲一起跟着女鬼差离开。到鬼门开处,女鬼差也没回头,只抬起手朝单宁挥了挥,她们三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鬼门之处。

天地一片静谧。

梁禹行和女孩手中的引魂灯燃尽了。

梁禹行如梦初醒。他想起单宁刚才和那女鬼差说话时的熟稔,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师弟非常了不得。寻常人能和鬼差混得这么熟吗?

梁禹行不由问:“这就送走了吗?”

单宁点头:“送走了。”他看向旁边的女孩。

女孩像是没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引魂灯缓缓坐到沙地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等女孩哭了一会儿,把伤心都宣泄完了,单宁才说:“死者已矣,你不要太伤心。他们这一世含怨而死,福缘会留到下一辈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以后也会平安顺利的。”

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哽咽着对单宁说:“谢谢,我没事。”她用力擦了擦脸,把脸上的泪珠子都擦掉,站起来朝单宁鞠了一躬,“谢谢您帮小飞和阿姨,我先回去了,奶奶醒来后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单宁点点头,目送女孩往村子那边跑。河岸上只剩下单宁和梁禹行。单宁想了想,对梁禹行说:“来都来了,我把这反弓水的冲煞也改改吧。”

梁禹行说:“好!你尽管布置,用的东西由我来付钱。”

单宁知道梁禹行是想再补救一下他舅舅做的事,也不拒绝,开始在浅水湾四周布阵。天然冲煞这种事真碰上了也没办法,如果不想全部搬走那就只能想法子破解冲煞,这活儿就是风水相师干的事。

单宁不算专业,但破解这小小村庄的冲煞绰绰有余。他让梁禹行帮忙布阵,很快完成了破解冲煞的阵法。这阵法不像梁家祖坟那边那么快见效,阵成之后梁禹行也没什么感觉,只能等着单宁发话。

“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单宁确定冲煞已破,转头招呼梁禹行。

梁禹行立刻坐上驾驶座,殷勤地给单宁当司机,亲自送单宁回西城区那边。

单宁接连消耗了不少灵力,有点困。他在副驾座睡了一路,到家时已经凌晨了。他看看窗外的夜色,眉头跳了跳,转头对梁禹行说:“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你开车送我回来。”单宁想了想,提出了邀请,“开了这么久的车肯定困了,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再回去了?”

换了别人这样邀请,梁禹行肯定不去,但他已经见识过单宁的能耐,很想和单宁打好关系,神使鬼差地点头说:“好,正好喝杯茶提提神。”

单宁掏出钥匙,领梁禹行往里走。梁禹行瞧见花园里的果树和花木,忍不住说:“师弟你这里可真不错,看得我都想弄个这样的花园了。”

“梁哥你想弄多简单。”单宁打开主屋的门,去给梁禹行泡茶。

等单宁把茶泡好端到梁禹行面前,楼上突然有了动静,居然是霍铭衍打开房门出来了。

梁禹行一愣,也抬头看去,只见那位空降西城区的监察处一把手从二楼走了下来。比起平时穿着制服的禁欲模样,霍铭衍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看着悠闲又居家。

梁禹行看看单宁,又看看霍铭衍,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什么。现在大伙对同性相恋虽然宽容了许多,但各大家族还是很少有同性恋情曝光,传延越久的家族越讲究血脉传承、人丁兴旺,即便出了喜欢同性的人也不会让外人知晓,表面上还是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

别人不知道霍铭衍的来历,梁禹行身为州长长孙却是知道的。生在霍家那种家庭,连婚姻恐怕都不能自主,更何况要和个同性在一起!

相比梁禹行的震惊,单宁可就平静多了:“怎么还没睡?”他看了眼霍铭衍的睡袍,又看了眼梁禹行,觉得该送客了——霍铭衍在家里的模样,他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见!

“听到好像有客人,下来看看。”霍铭衍走了下来,朝梁禹行伸出手,“你好,我是霍铭衍,这么晚把单宁送回来,实在是麻烦你了。”

“没有麻烦,是我有求于师弟。”梁禹行和霍铭衍握了一下手,感觉有些待不下去了,忙把单宁泡的茶喝完,匆匆地起身离开。

单宁知道霍铭衍真正摆出气场还是很能唬人的,只是没想到连梁禹行在他面前都撑不下去。单宁说:“你怎么跑下来了?”他搂着霍铭衍的脖子亲了上去,亲够本了才挑眉,“我一点都不想别人看到你穿睡袍的样子。”

霍铭衍搂住单宁的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这样就没人敢打你主意了。”他亲了亲单宁的耳朵,“你们去做了什么?感觉他对你的态度和去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去之前梁禹行的态度虽然也很友好,但和回来之后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瞧你这话说得,听着酸溜溜的。”他不想别人看到居家的霍铭衍,霍铭衍也不想别人接近他,他们两个还真是半斤八两,都是醋溜过的,浑身都酸得很。单宁笑眯眯地胡吹,“他大概是见识了我的真本领,彻底拜服了吧。”

霍铭衍点头。

单宁两腿一勾,夹住霍铭衍的腰,双手也搂紧霍铭衍脖子,整个人挂到了霍铭衍身上:“忙了一天困死了,你抱我上楼行不?”

霍铭衍亲了一下单宁含笑的唇,抱着单宁上楼回房,脸不红气也不喘。单宁带着霍铭衍滚到床上,颇为惋惜地盯着霍铭衍叹气:“长得好看,体力又棒,什么姿势都能做到,还挺持久,”他往霍铭衍唇上啄了一下,“可惜就是给看不给吃,真糟糕。”

第九十六章 闰二月

霍铭衍当机立断, 扣住单宁手腕, 往单宁唇上亲了一下。两个人的气息交错在一起, 脉搏仿佛也在一瞬之间想通。

单宁:…失算!

单宁郁闷地趴在一边,抬起猫爪子瞅了瞅, 雪白雪白的爪子,粉嫩粉嫩的肉垫子,看着还挺可爱的, 就是没法对霍铭衍为所欲为挑来撩去。丧失了极大的乐趣!他就喜欢看霍铭衍极力忍耐的模样!

单宁钻进霍铭衍胸口,拱了拱,乖乖趴在霍铭衍身边睡觉。霍铭衍盯着窝在自己怀里的猫儿, 忍不住伸手扫扫它的背。有芮老先生给的修行法诀在,霍铭衍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听话, 不再有混乱、蛮横、四处冲撞的迹象。如果说以前他体内的灵力像头猛虎, 那现在猛虎已经快要睡着了。

只要确定这猛虎不会在他们情绪与身体都失控的情况下苏醒过来, 他和单宁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正常男人,一天到晚这么憋着也不是事, 虽然相互“帮帮忙”也能爽到, 但无论是他还是单宁都想有更进一步的亲近。

要是不把单宁变成猫儿,他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把单宁拆吞入腹!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 单宁就醒来了。趁着自己还是只猫儿, 单宁跳上窗台,沿着外墙跃到围墙上,准备去瞧瞧南山那群猫儿。小纸人听到动静, 扒拉开窗户喊:“爸爸!”

单宁停下,蹲在墙头对小纸人说:“走,带你去找那些猫哥哥猫姐姐玩。”南山有阴兵护卫,小纸人到那边玩听安全的,这几个月猫老大不在,单宁偶尔会带小纸人过去看看猫老大的小伙伴们,小纸人还时不时给它们带点灵花灵草做的美味。

黑猫带着小纸人在薄薄的晨曦里穿街过巷,很快抵达南山。南山之上,猫儿们有的躺在树上歇息,有的趴在石头上舔毛,见了单宁和小纸人,不少相熟的猫跑了过来,有的让小纸人陪它们玩,有的和单宁说话。

猫老大现在算是“家猫”了,猫儿里面隐隐有了新首领,是只有着黑灰纹理的狸花猫,长得没猫老大威风,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非常有神。狸花猫招呼单宁爬到树上,和单宁说起最近发生的事,它年纪还不大,一直听猫老大的话,现在什么事都要它拿主意,它觉得有点烦恼。

单宁勉励了狸花猫几句,又给了它一点建议。两只猫正蹲树上规划着南山流浪猫的未来,底下就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猫老大来了!

猫儿们都惊喜地跑过去,单宁和狸花猫也跃下树梢,去和猫老大说话。

猫老大见到单宁和小纸人,有些惊讶。池队长回来之后它们一直没机会见面,平时都在手机上联系。猫老大说:“一大早过来这边?”

单宁说:“挺久没来看它们了,早起过来看看。”他也好奇地看向猫老大,“猫老大你好像也不经常过来了。一直跟池队长在一起吗?”

猫老大轻轻颔首。它觉得池队长有点黏人,它们又没到发情期——到了发情期也没法做什么,真不知道池队长为什么到哪里都要带着它。猫老大上网查过了,发现人类有个词叫恋爱,恋爱时往往希望大家天天腻在一块,一秒都不分开。

人类真麻烦。

猫老大没有多说,和单宁了解了一下南山这边的情况,又勉励了那只狸花猫几句,才和单宁离开南山。

小纸人邀请:“猫叔叔要不要来我们家吃个早餐,我给你做虾饺!”

猫老大迟疑了一下,点头。

单宁瞄了猫老大一眼,想到了池队长。他说:“要不要把池队长也叫过来?”

猫老大说:“好。”它掏出手机,戳了几下,发了个消息给池队长。

等两只猫带着小纸人回到福寿里,池队长已经等在那里了。

池队长叼着根烟在那里抽,正巧吐出一个烟圈,烟雾背后的表情有些朦胧,让人看不清楚。看见猫老大回来了,他把烟扔进垃圾桶,把猫老大抱了起来。

猫老大不喜欢烟味,虎着脸伸出爪子拍池队长脸颊。

池队长笑了起来,挠了挠猫老大的下巴:“哟,想家暴啊,你这么凶我可要去找街道仲裁了。”

单宁走近,听到了这话忍不住瞅了池队长和猫老大一眼,这家伙咋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值得学习!

有客人来,单宁熟练地打开正门,领池队长和猫老大往里走。小纸人兴奋地跑进厨房,表示让单宁别进去,今天的早餐它来搞定!

霍铭衍早就醒了,听到楼下的动静走了下来。见池队长和猫老大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霍铭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弯身抱起单宁上楼。

池队长看着他们上楼,转头看向身边的猫老大,语气带着探究:“那只小黑猫就是单宁?”

猫老大昂起头与池队长对视。

池队长说:“气息一样。”他顿了顿,“爪子上戴的链子也一样。他可以在猫和人之间变化,是因为他和霍家那小子手腕上的链子吗?长生莲,祈长生,八八六十四朵长生莲配上阴阳八卦,确实很玄妙。”

猫老大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池队长挑眉:“我应该知道吗?”

猫老大认真看着池队长。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他都没看懂过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人对什么事都带着几分满不在乎、漫不经心的感觉,即便是愿意给出承诺,也只会用玩笑的语气来给,谁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在逗你玩。

“你想变成人?”池队长挠猫老大的下巴。

“我想。”猫老大很坦诚。

“那多简单。我找单宁和霍家那小子讨他们的链子来研究研究,保准给你做出来。”池队长说,“不过要用那链子好像得两情相悦、情深义重,你觉得你有那么喜欢我吗?”

猫老大站起来看着池队长。它一脸认真:“用不了就代表你不喜欢我。”

池队长不置可否:“你这是在向我表白?”

猫老大不吭声,趴在一边思考要不要问单宁讨那条链子给池队长看看。如果做出来了又用不了,它是不是没办法娶池队长了?

气氛陷入异常的沉默之中。单宁和霍铭衍下楼来,瞧见猫老大和池队长默不作声地看电视,单宁走过去给池队长泡茶。

猫老大不喝茶,单宁给它拿了杯果汁。猫老大捧着果汁,看看单宁,又瞧瞧霍铭衍,没有开口。单宁现在不是猫形,听不懂它说话,至少要有小纸人在它才能和单宁两人交流。

猫老大舔了口果汁。

池队长瞅了猫老大一眼,对单宁和霍铭衍说:“你们手上那链子,能不能借我看看?”

霍铭衍皱了皱眉。

单宁想到猫老大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猫,不由看向猫老大。

猫老大已经放下果汁,认认真真地与单宁对视。哪怕猫老大什么都没说,单宁还是看懂了猫老大的意思。猫老大想变成人。

青绳链就这么两条,单宁也好奇地研究过,但始终没敢把它拆开来捣腾,怕自己把它给拆没了。霍铭衍还得靠它护着呢!

虽然现在即便没有青绳链,霍铭衍也能通过修炼法诀收敛气息,不让外面游荡的妖魔发现他是纯阴之体。

“可以。”单宁还没说话,霍铭衍先开了口。他把手上的青绳链取了下来,递给了池队长。

单宁一怔,也解下青绳链递过去。这链子曾经陪着单宁出生入死、给过单宁奇异的安全感,也曾经让单宁觉得它是维系他们之间最后可能性的东西。但现在看到霍铭衍平静地解下青绳链递给别人,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又愉悦。

他们的感情哪是用一条链子栓起来的。

单宁望向霍铭衍,若不是有外人在,单宁挺想搂住霍铭衍脖子狠狠地亲霍铭衍一口。

霍铭衍仿佛看出了单宁的想法,趁着猫老大和池队长都看着那两条青绳链的时候往单宁唇上亲了一下。

单宁耳根一红,心里喜滋滋啊喜滋滋。平时都是他主动亲亲抱抱,霍铭衍压根没多少机会主动,更别提是在外人面前主动了。没想到霍铭衍居然会来这一手!等没人了他一定狠狠地亲回来!

池队长和猫老大没注意到单宁两人的小动作,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两条青绳链上。青绳链流淌着令他们觉得很舒服的气息。池队长体质和霍铭衍相似,平时都靠修为压下纯阴之体特有的气息,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不必靠修为都能藏住纯阴之体秘密的东西。

池队长把青绳链的质材、纹理都记在心里,抬头看向猫老大,却见猫老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链子,像是盯着仇人一样。池队长笑着说:“怎么?不想要了?你想一直当只猫也成,反正我不会嫌弃你。”

猫老大眼里蓄着火,死死地盯着池队长,想找出池队长笑容底下藏着的情绪。看不出来,它还是看不出来,它永远都看不出来。

猫老大说:“我想变成人。”

它想知道它和池队长到底是不是两情相悦。

池队长说:“好啊,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池队长把青绳链还给单宁和霍铭衍,将猫老大抱回自己膝盖上,对单宁和霍铭衍笑了笑,“谢了。不过这么宝贝的东西你们就这样给了我,不怕我直接把它们拿走?”

单宁说:“不怕。”

霍铭衍点头。现在他们并不是特别需要它,而且两条青绳链都已经认主,就算池队长拿着它到了天涯海角他和单宁都能找到。

池队长把青绳链还给了单宁和霍铭衍。

小纸人跑了出来,招呼单宁几人过去饭桌那边吃早餐。小纸人最近每天在食行天下上发表菜谱,研发热情很高,早餐又多了几样新点心。单宁很给面子地一一尝了过去,竖起拇指夸好吃。

小纸人高兴不已。

池队长时不时看小纸人一眼,觉得这小家伙真了不得,居然能被养成这样子。他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以前也曾经有过那么个小东西喊他“爹爹”?不过感觉那小东西和这天天傻开心的小家伙很不一样,脾气似乎挺正经。

池队长收回视线,解决眼前的早餐,带着猫老大离开。

单宁好奇地问霍铭衍:“池队长要看青绳链,是不是想把猫老大变成人?”池队长在单宁心里一直很神秘,毕竟池队长曾经一手解决掉两条“假龙”,瞧着比他们厉害挺多。

“有可能。”霍铭衍说,“毕竟一人一猫在一起还是惊世骇俗了点,听说池老爷子脾气挺火爆的。”

单宁虽然好奇池队长能不能做出类似的青绳链,但也没多深究。反正小纸人和猫老大关系好,猫老大真变成人了,小纸人肯定能问出消息来,不急!

另一桩事倒是挺急的。韩啸全副心神盯着爆炸案,结果他划定的日期过去了,作案人却没什么动作。他忍不住找上了单宁:“你不是说作案人可能在我们小区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是我最近查到了我们小区里面,不小心打草惊蛇了?”

单宁有些惊讶:“你还没搞定这事?你不是断定作案人这段时间会动手吗?我没看着新闻,还以为你解决了呢!”

别看单宁经常损韩啸,他对韩啸的能力还是挺服气的,要不韩啸这个年纪也没法爬到分队长的位置。州里的巡警分队长和他这老城区的城管大队队长分量可不一样,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是没动静我才急,就因为你那话我现在看谁都疑心。”韩啸抱怨,“要不我把资料传给你,你给我分析分析?”

“也成。”前几桩爆炸案单宁是看过的,作案人手法很老练,每次爆炸都死伤惨重,要是没及时阻止单宁心里也不会安宁。

单宁接收了韩啸发来的资料,没立即打开分析。他带着去找丁专家,有专家在怎么能不用!学习一下专家的经验也要!他虽然能掐会算,但也不是凭空就能算出来的,他是瞧着韩啸面相有变化才能推断出作案人的方位。

丁专家接收了单宁带来的资料,把可疑的人一个个分析了一遍,作案人还没找着,倒是找着了几桩不痛不痒的案子,无非是贪污受贿、乱搞男女关系之类的,还有什么私生子纠纷、家暴纠纷。

单宁惊奇:“韩啸家这小区可是出了名的高素质小区啊,居然还藏着这么多事。”

“人性这东西,不会因为学历和职业而改变。高学历、好职业的人也可能出败类,”丁专家说完,停顿了一下,望着屏幕上出现的一张照片,“这个人要注意一下。”

那是个相当普通的老人,面容说不上和善,但至少不是冷漠无情的面相。单宁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人他好像还见过。这人住的是独栋小楼,从大门去韩啸家必须经过这地方。

当年单宁和霍铭衍被韩啸妈妈带回家换衣服,经过这老人家里时远远瞧过一眼。不过时隔太久,单宁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他调出这老人的家庭住址瞅了瞅,发现还真是记忆里那栋小楼。

单宁说:“这老人家在韩啸那边住挺久了。”

丁专家点头。

单宁又翻了翻对方的资料,发现他和韩啸妈妈居然算是半个同行,都是研究植物的,只不过研究方向不同,所在的院校也不同。单宁说:“他这行业不会接触炸药吧?”

丁专家说:“他只要有购入原料的途径就可以了,他自己有研究所。从前面的案件来看,作案人所使用的炸药也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

“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单宁沉吟起来,“如果作案人真的是他,那现在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因为他已经不便再作案?”

“你看一下他这个月的行程。”丁专家指着屏幕上其中一行。

“带队去泰浦镇采集野生植物。”单宁说,“泰浦这地方我知道,在海州边缘,邻近云梦山,和云梦山那一带一样有连片的‘原始森林’。能带队去这种地方采集植物,老人家身骨还真健朗。”

“泰浦镇这地方还有个特点。”丁专家说,“你认真想想。”

单宁一愣,在脑海里调出泰浦镇的资料,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了不得的地方:“泰浦镇那边有采石场。”

采矿、采石这些行业赚的都是伤筋动骨的钱,很多地方的人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不再答应让人去开采,大大地缩小了这些行业的存活范围。比如海州这边也就泰浦镇那一带还允许采石场作业。

采石场肯定需要用到炸药,即便有人用这些地方来试新炸药的威力也不会有人发现。

丁专家说:“对,采石场。作案人追求完美,不管是作案时间还是作案频率都有一定的规律,他很有可能在作案之前对炸药的威力进行试验。而平时能够试用炸药的也就采石场这类地方了。和以前采石场遍地开花的时候不同,现在采石场基本集中在那么几个地方,查起来不难。”

以前的案子因为监控还没普及才一直查不出来,现在可不一样,现在要查案比以前简单多了。只要韩啸的推断没出错,作案人还想再动手,那这作案人就绝对跑不掉。

单宁还是有些疑惑:“韩啸推断这段时间对方有可能作案,因为几桩案子一般都发生在三月中旬,但对方好像一直没动静。难道韩啸推断错了?”

丁专家把几桩爆炸案的日子列出来,沉吟片刻,问单宁:“你手机有带农历的万年历吗?”

单宁说:“我看看。”他翻出手机里的日历,发现没有农历,又上网直接一查,“可以了!”

丁专家给单宁报出第一个日期:“转成农历,记下来。”

单宁麻溜地答应:“好!”

丁专家把三桩爆炸案的日期都报给了单宁。

单宁眼睛慢慢睁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