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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只觉天旋地转。

不行,不能晕倒,还没有救到林放!

月光莹白,灯火通明。一条深黑的小河蜿蜒开去,四处是荼靡的丝竹之声、秀丽的雕栏画舫。是了,这是秦淮河呀!

河水不深,才及我腰间。我在冰凉的河水中缓缓行走。

“小姐,你走这么慢,姑爷可等不及了!”小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见其人。

我不耐烦的道:“催什么催,他都没给我写信,我才不见他!”

不对,我明明在荆州的,怎么又回到了建康的秦淮?

再抬头,四处已是雾蒙蒙一片,河水似已隐匿。前方却是一处方桌,隐约可见一个清俊的身影在桌前看书。我凑过去:“盟主大人,看什么书呢?”

林放抬起头看,嘴角竟有一抹鲜血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总是受伤!”

“我不都是为了你的功业!你的理想!”我气鼓鼓的道,不由自主抬手抹去他的鲜血。

“贫嘴!”林放骂道,声音中却带了丝笑意。

我这才高兴起来,刚要说什么,却见林放忽然僵住,嘴里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缓缓向后倒去

“林放!林放!”我呼喊着扑过去,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熟悉的溃乱感涌了上来,面前的书桌和林放都消失了,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许多尖利的响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落雁峰送别时上温宥绚烂跃腾的白色身姿、漫天呼啸的金色箭光、沈胭脂在我面前缓缓倒下、林放腹部被人狠狠击中朝我抬起惨白的脸……

“林放”

我终于大喊出声。

睁开双眼。

一张明朗的俊脸出现在我头顶上方,挡住大半光线。他欢喜道:“你可终于醒了!”

我环顾四周,一间普通房间,我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肩头的伤口有冰凉舒适的感觉应当已经包扎妥帖了。不用说,是面前这人救了我。

可是……

“林放呢?你们救下他没有?”我急道。

他眼睛一暗:“我们昨晚赶到树林时,只见到你一个人躺在地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刘光走了进来。

“战护法,你好些了吧?”刘光面露喜色,“大夫说你是旧伤口破了,失血过多,加上身体还虚……”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挣扎起身,刘恪面色一紧,按住我的胳膊:“你不能起身……”

“前日与你们分别后,我们就收到消息,杜增又围攻了沔阳城。我觉得不对,想追上你们,结果在那密林中,只找到你一个人……”刘光歉然道。

我轻轻挥开他的手,“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两人都诧异的望着我。

“求你们,救救林放”我慢慢道,“哪怕是我这条命,也可以拿去。”

刘恪有些怔忪的望着我。刘光一扫以往大大咧咧的粗放神色,沉肃的看着我。

三日后。

我打坐于房中,刘光临走前给我一瓶辽东疗伤灵药。辽东盛产奇珍,服了几粒下去,果然气血通畅,照这样的回复速度,大夫说我不出十日便可大好。

刘恪今日打扮得像个真正的燕人,扎了两个小辫,灰色的短衫笼裤,看着极其精神,甚至透着一丝稚嫩的野性。他双手端着我的“玦”,仔细端详:“果真好剑。你说这个剑,是一对,还有一只,对不对?”

“是!它叫珏。珏在剑器谱的排行,还在玦之前。”我心不在焉的道。

“噢?那珏在谁手上?”他颇感兴趣的问道。

我回过神,怔怔看着他,另一张与他神似的面容闪过脑海。胸中有些滞涩酸痛。

温宥,这个名字,竟似与我隔了很远很远。他深情而笃定的眉眼,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在落雁峰上使出的攻云剑法,如今让我想来,竟处处透着凄绝,不明缘由的凄绝。

兴许是,这些日子过于波折,让我胡思乱想罢!

“珏啊……”我道,“在我师兄手上。”

“噢!那改日去建康,一定要拜会他!”刘恪笑道。

我哈哈一笑:“以你们叔侄身份,拜会他只怕不妥。他可是朝廷命官,散骑常侍。”

“你师兄竟是朝廷中人。”刘恪想了想,“那……不如我们将他的剑偷出来一观?”

偷出来……好像我许久,都没有做这么肆意的事情了……忽然想到温宥脸上会闪现无可奈何的、不忍责怪的宠溺神色,我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日头已经偏西。

我忍不住道:“阿恪,你觉得他们今日会回来么?”

刘恪瞪我一眼:“杜增的老巢岂是那么容易来回!为了帮你们,我叔叔这次可是掏了老底了!”

刘光和他不明数量的隐卫、以及我武昌分盟赶过来的数十人,在三天前就出发,追踪林放的下落。

而建康方面、扬州、江州、广州等地最精锐的力量,也在陆陆续续往荆州赶来。

自我和林放出道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林放虽年纪轻轻,但这一年来,在江东武林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他若还活着倒罢,若是死了……

不!我深吸一口气。

他不能死。他不会死。

华灯初上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浑身是血冲进来。

“战护法,人救回来了!”

刘恪一把扶住我:“莫急,我扶你过去!”

我倚在刘恪身上,朝那报信的男子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原本欲转身出门的男子脚步一顿,慢慢道:“他还活着。”

我胸中一滞。

边上的屋子里,站了数十人,大都全身浴血可见他们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斗。见刘恪扶我进来,都点头致意。刘光站在床边,挥挥手,其他人都走出了屋子。

昏黄烛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隐约可见他发丝凌乱。被单裹得紧紧的,上面有斑斑血污。

我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挣脱刘恪的手,扑了过去。

林放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双目紧闭,长眉微微蹙着。在他脸上,我极少见到这样痛苦的神情。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原来劫持他的,不光是杜增的人,还有赵国威武堂。”刘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威武堂……可能对你们嫉恨在心吧,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晕迷。方才我手下的大夫已经给他看过,虽然伤得很重,但他们的人大约也不想真的弄死他,所以没伤到心肺和筋骨,你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我望着林放几乎透明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放,你受了多大的苦?你总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现在怎么能不辩生死的躺在那里!我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拥挤得令人疼痛。我几乎不忍看他,可又似着了魔移不开目光。

“你在这儿看护吧,若是累了,边上有床。你也有伤在身,勿要强撑。”刘光道,“我们先走了。”

“我在这里陪她。”刘恪嚷道。

“胡闹!”

屋内安静了。刘恪大约是被刘光拖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林放肩膀、胸膛□着,密布着交织着形状可怖的或青紫或暗红的伤痕,旧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的伤痕洒了一层密密的金创药。还有几处缠着绷带。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被子。

林放身体一直以来并不好。出任武林盟主以来,他每日也勤加苦练,比起以前被迫服食五石散时,已好了许多。可比起我们多年习武之人,又是真正的体弱。

他这样娇贵柔弱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我对自己说,战清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可以替他报仇!

我擦了把眼泪,视线才重新清晰。重新凝视他的脸,白纸一样的脸上,还有许多血污、灰尘。大约刘光他们让人帮他换药,却没有帮他擦拭身体。

哪怕是在沔阳被围时,他无论一身白衣还是一身戎装,皆是风姿绰约。他从来没这样蓬头垢面过。醒来,必定会不悦吧?

我慢慢走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慢慢端到林放沉睡的房间。掀开被子一角,开始一点一点给他擦拭身体。

他棉被下的身子只着一条底裤,原本修长结实的腿上竟有几处焦黑的铁烙痕迹,腰间也有许多青紫,一双脚掌,竟然血肉模糊……

我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一点一点擦拭。

直到将他全身擦拭干净,我几乎已用尽全身力气。累极,困极,却睡不着。

我睁着眼,趴在他床边,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如雪的容颜,看着他微蹙的眉和苍白的嘴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眼睛肿涩生疼。

他的睫毛颤了颤。那轻微的一颤,却仿佛一阵凉风刮过,让我瞬间清醒,呼吸一滞。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双眸仅有片刻的迷茫,立刻看着我。

他的目光似有黏力,我竟移不开自己的眼神!我怔怔看着他,一如他看着我。

我仿佛看到月光突然从阴暗厚重的云层中腾跃而出,照亮原本幽黑静深的秦淮河。而波光闪动的河面下,什么极蓬勃极绚烂的东西,要破河而出。

我从未在林放脸上,见过如此温柔的、悲喜交加的动容神色。顿时,我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无从说起!

他慢慢的,朝我弯起嘴角。那是他一向的自信而高雅的笑容,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

我凑近他的脸。我想要跟他说,我们都活下来了,太好了;想要跟他说,我非常担心你;想要跟他说,你受苦了……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他的目光让我心中大定。他还是我的盟主,微笑的、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有他在,什么都无需担忧!

良久,我单膝跪下,双手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我垂着头,一字一句的道:“林放,我以生命起誓,穷我战清泓一生,都将忠心的追随你!杜增也好、赵王也好、皇帝也好,任何人想要伤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没有做声。

许久过后,他的手从我双手中慢慢抽离。

那冰凉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jj抽了

偷偷爬上来更新

各位看官

抽了也要拔毛,谢谢

加油!

我爱你们,我爱写文,我爱更新

三十八、师父

刘光老大在这小镇的落脚地,是个普通的宅院。宅院中正朝南的房间,大大的窗户洞开着,日光便肆意铺洒进来,让这秋日的午后,金黄温暖。

屋内的大床上,林放仅着白色单衣靠在床上,膝盖上放了本书。他脸色已有些红润,一如既往的清俊绝伦。屋内一侧,刘恪极难得的也拿了本书,一双虎目难得的微垂着,倒也有几分静秀之姿。

可是,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比不上我手中的这碗鸡汤诱人。

这不是普通的鸡汤,这是战家山上最受我宠爱的厨子,日行百里,赶到这小镇,烹出的一碗鸡汤。在我的授意下,他将我爹视若珍宝、当今武林唯一一根极品千年人参,还有前朝大内秘宝九转灵芝草,已经逝世的医圣炼制的玉脂如意丹等等,全部偷偷挟带出来,加入了这碗不起眼的鸡汤。

在大夫又震惊又崇拜的表示这样的鸡汤能让林放很快复原还能比原来更强壮,且绝不会因为大补伤身后,我才放心的将这战氏鸡汤熬给林放。

当然,那深得我宠爱的厨子,也是既悲愤又骄傲。悲愤的是,这么多的珍品,一股脑全给一个不是战家的人吃了;骄傲的是,当今世上,再无人能像他一般,有机会烹饪出如此珍贵的鸡汤。

不过这鸡汤,还真是温香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我端着鸡汤一踏入林放的房间,一旁的刘恪就“啪”一声扔了那书,急急的道:“什么东西,这么香?”连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林放,都抬头看向我。

我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端着鸡汤走到林放床边:“老大,喝鸡汤。”

刘恪凑过来:“怎么这么香?也给我一碗么?”

林放抬手想接碗,我急了,道:“老大,你不要抬手,小心伤口裂开。我喂给你。”

林放看我一眼,依言放下手。

刘恪插嘴道:“大姐!盟主的伤口昨日就结痂了好不好!”

我盛起一勺,放到嘴边细细吹了吹,送到林放唇边。林放轻启朱唇,张口含住。一双清冽的眸子却看着我。不知为何,我忽觉得被他盯得脸上有些热,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盯住我的鸡汤。

刘恪怒道:“你你你,没听到我说话么?”

我又盛了一勺,送到林放嘴边。

刘恪在旁边念叨:“也给我一碗!我听他们说很补,喝了功力都会精进不少!”

我放下勺子,看向这个愤怒的少年:“这鸡汤一百金都买不回一碗,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还想喝?”

刘恪大喊一声:“你偏心!”

我呵呵一笑:“我就是偏心!”

刘恪彻底愤怒了,夺门而出门外,很快传来破空之声他每次发泄愤怒的方式,就是练刀。

我才不管他,笑眯眯的看着林放:“老大,我们不理他,你慢慢喝。”送了一勺过去。

林放张口含住。

含住不放,盯着我。

我有些奇怪,又不敢太用力拽回勺子,只得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老大,不好喝么?”

他眸色有些深沉,大约鸡汤太补,才喝了几口,面色更添红润。他慢慢松开口道:“泓儿,你也喝。”

“我怎么舍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碗一百金啊,喝了我会心痛的!”

他忽然笑了,说:“你把剩下的喝了。”

我还要分辩,却听他沉声道:“听话。”

有些……难以抗拒呢……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也很想喝。既然盟主发令,我是一定要遵守的。

我小心翼翼的拿起勺子,又小心翼翼的喝了三口,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我,冰雪般清俊的脸上,笑意竟然加深。

“老大!”我惊讶道,“这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了这么久呢?鸡汤不错吧!”

“嗯。”他看着我,“非常……不错。”

剩下的,我无论如何不肯喝了。好在林放也不再逼我,慢慢将鸡汤喝完。

喝了鸡汤,林放似乎心情颇好,顺道问了问我那厨子的情况,又问了问荆州一些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