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掀,屋顶上的两个人都微微一怔!

斗篷之下,不是温晁那张嚣张跋扈、英俊得有些油腻的脸孔,而是一颗缠满了绷带的光头!

温逐流一层一层剥皮一样地把绷带剥下来,这个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这张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

温逐流取出药瓶,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再拿出药膏,往他头脸上的烧伤上涂抹。温晁疼得呜呜咽咽,然而,温逐流道:“不要流泪,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

温晁只得强忍泪水,连哭都不能哭。一点摇曳的火光之旁,一个满脸烧伤的光头人龇牙裂齿,嘴里发出含混的怪声,火光将熄不熄,昏昏黄黄。这景象,当真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正在这时,温晁尖叫一声,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温逐流道:“不是!是风声。”

然而,温晁已经吓得摔倒了地上,又嚎叫起来,温逐流又把他抱了起来。看来,温晁的腿是出了什么问题,无法自己走动了。

温逐流给他涂完了药,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递到他手里,道:“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温晁哆哆嗦嗦捧起来咬了一口。见状,江澄想起了他和魏无羡逃难那日,两人连一口干粮都吃不上,此情此景,当真报应不爽!他满心欢快,嘴角扬起,无声地狂笑起来。

突然,温晁像是咬到了什么,露出极其可怕的神情,把包子扔了出去,尖叫道:“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

温逐流又递了一个,道:“这个不是肉的。”

温晁道:“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儿!”

温逐流道:“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

他说话非常实诚,绝不夸张,绝不作假,这实诚却让温晁痛苦万分,哑声道:“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

温逐流豁然站起,温晁吓得一缩,以为他想一个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所有的护卫都一个一个惨死在他面前,只有这个温逐流,是他最后的仰仗,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温逐流凝视着楼梯的方向,道:“不必。”

不光他听到了,蓝忘机和江澄都听到了。驿站的楼梯那边传来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有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走上楼来。

温晁遍布烧伤的脸瞬间褪去了原本过剩的血色,他颤抖着从斗篷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过度,想要掩耳盗铃地靠遮住眼睛保护自己。而这双手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根手指都没有!

咚、咚、咚。

那个人慢慢地走上楼来,一身黑衣,身形纤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

屋顶上的蓝忘机和江澄双双把手压在了剑柄上。

然而,等到那个人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微笑着回过头后,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第62章 风邪第十三 2

蓝忘机的嘴唇地颤了颤,无声地念了两个字。江澄几乎当场就站了起来。

是魏无羡。

可是,除了那张脸,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原来的那个魏无羡。

魏无羡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明俊逼人的少年,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从来不肯好好走路。

而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俊美却苍白,笑意含森然。

眼前所见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再加上屋内形势未定,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纵使屋顶上的两人都震惊无比,却都没有贸然冲进去,只是把头压得更低、离瓦缝更近了。

屋内,一身黑衣的魏无羡徐徐转身,和颜悦色地道:“真巧,又遇到你们了。”

温晁遮着自己的脸,已经只剩下气音了:“温逐流……温逐流!”

闻声,魏无羡慢慢弯起了眼睛和嘴角,道:“都这么多天了,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他朝这边走了几步,踢到了脚边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温晁刚才扔出去的肉包子。

魏无羡道:“怎么,挑食?”

温晁从凳子上倒了下来。

他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没有十指的双手在地上爬动,拖地的黑斗篷顺着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两条腿。

这两条腿像是累赘的摆设一样挂在他身下,缠满了绷带,异常纤细。由于他剧烈的动作,绷带之间拉出缝隙,露出了里面还挂着鲜红血丝和肉丝的森森白骨。

他腿上的肉,竟然都被生生剐了下来。

空荡荡的驿站里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恍若未闻,轻掀衣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别的肉都吃不下了?自己的腿,有那么好吃吗?”

闻言,屋顶上的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寒意。

魏无羡居然让温晁自己吃了自己的腿!

第二盏油灯幽幽燃起,明黄的火焰之前,魏无羡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指间夹着什么东西,垂下了手臂,一张惨白的面孔从桌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张桌子下,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一个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脚边,仿佛一头食肉的小兽,正在啃食着魏无羡投喂的什么东西。

魏无羡撤回了手,在这只白色的鬼童头发稀稀拉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鬼童叼着他投喂的东西,转了个身,坐在他脚边,抱着他小腿,一边口里继续恶狠狠地咀嚼,一边用寒光闪闪的双眼瞪着温逐流。

他口里嚼的,是两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温晁的手指!

蓝忘机盯着那个阴气森森的鬼童,还有同样阴气森森的魏无羡,握紧了避尘的剑柄。

魏无羡低着头,教人看不清表情,幽幽地道:“赵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依旧挡在温晁身前。

魏无羡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他轻声道:“赵逐流,你是不是还坚持觉得,你是个好汉子啊?

“为报温若寒知遇之恩,对其言听计从,罔顾是非。啧啧,多好的人。

“知遇之恩。呵。”

突然之间,他的语调神情陡转阴鸷,厉声道:“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却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温逐流身后便传来了温晁的凄厉哭嚎!

温晁已经爬到了墙角,拼命往木板里挤,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从缝隙之间挤出去。谁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团红影。一个身穿红衣、面色铁青的长发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

这个女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爬上了天花板的,她乌青的脸、鲜艳的红衣、漆黑的长发形成刺目可怖的对比,十指抓住温晁头上的绷带,用力一撕!

这绷带是刚才温逐流给温晁涂完药后重新缠上的,药膏、皮肤和绷带正粘在一起,被火烧伤后的皮肤原本就十分脆弱,被这样猛力一撕,霎时间把还未剥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连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颗凹凸不平的光头,瞬间变成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光头。

温晁当场便晕了过去。听到他惨叫的刹那,温逐流依旧一动不动,可是,蓝忘机和江澄定睛细看,发现他周身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几团人影,人影模模糊糊,却牢牢附着在他身上,温逐流一动不动并不是因为冷静,而是因为僵硬。

那面容铁青的女人把绷带扔到地上,仿佛一只四脚生物,手脚并用地朝魏无羡爬去。

方才她撕温晁皮肉的时候,满脸狰狞,可伏到了魏无羡身边之后,那张青色的面孔贴在魏无羡的大腿上,竟然恍若一个娇媚的宠妾,正在乖巧地讨主人的欢心,嘴里还在发出咯咯的笑声。魏无羡斜斜坐在桌边,姿势甚为惬意轻松,右手在她柔顺的长发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着。

他道:“逗你们玩儿了这么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对你们这两只温狗,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言毕,魏无羡从腰间拔出了那支笛子。

正要将这支笛子送到唇边,忽然,屋顶上一人道:“你没有兴趣,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