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见温宁暴起,避尘出鞘了半寸,防止他当真伤人性命。魏无羡则道:“温宁,放下他。”

静止片刻,温宁重重将这名世家子弟摔到地上。

魏无羡冷笑道:“邪|党教众?你知道当年我手底下人最多的时候,乱葬岗上究竟有多少邪|党教众吗?你的前辈们是怎么告诉你的?三万?五万?要不要我说实话?不足一百人!”

这名世家子弟被温宁掐得满面通红,不住咳嗽,魏无羡又道:“还活尸,说过一千次一万次,那种低级的废物,本人不炼!”

说罢,他一掌劈下,劈得这名世家子弟晕了过去。

顿了顿,魏无羡抬头道:“那两名雾面人,是故意放跑他的。我跟踪的时候,他们分明觉察到了我,却刻意没理。多半是把我当成了这个人,有心放水。这会是何意图?”

蓝忘机道:“走漏风声。”

走漏夷陵老祖重归于世、四下刨尸、抓人回乱葬岗炼活尸、准备血祭的风声。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的消息和氛围,已经扩散开来了。

魏无羡道:“那走漏这个风声的目的呢?如果只是为构陷于我,金麟台上那一场戏已经足够了,玄门之中原本就人人都对我恨之入骨,何必多此一举?”

蓝忘机道:“名正言顺地率领各大世家去乱葬岗。”

然后,进行第二次乱葬岗大围剿。

魏无羡摇了摇头,道:“似乎只有这个解释,可这进行这第二次围剿有什么用?围剿我吗?可我人现在又不在乱葬岗,金光瑶又如何能确定我得到消息后,就一定会去乱葬岗?万一我就是不去,抄东西跑路呢?他领着一堆大小家族扑了个空,岂不是徒劳无功?”

可怎么想,总而言之,不会是要干什么好事。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下一步决策。

他缓缓站起身来,道:“乱葬岗是吗?正好这么多年没回去了。”

有人竟然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当主人不在家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打定主意,魏无羡与蓝忘机这便改道而行,弃秣陵不去,向夷陵出发。

魏无羡盘腿坐在驴子上,边晃悠边道:“还没到秣陵,又要去夷陵,这奔波劳累的,何时是个头啊。”

蓝忘机牵着绳子,静静地道:“终有安定之日。”

魏无羡心中一动,道:“嗯,终有安定之日。”

闲扯几句,他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含光君,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归隐啊?”

蓝忘机在前方的身形微微一顿,似乎思索了一下,魏无羡道:“归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咧?”

一阵沉默后,蓝忘机道:“尚未想到。”

魏无羡心道:“没想到正好!正好!我帮你想好了!”

自从见了那对农舍唠叨家常的小夫妻,魏无羡便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想象,若是这件事当真有安定之日,将来归隐,他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座大房子,可以顺便帮蓝忘机建一栋在隔壁。每天两菜一汤,当然,最好是蓝忘机做饭,不然就只能吃他做的了,帐最好也交给蓝忘机管。他眼前甚至浮现出蓝忘机穿着粗布衣服,胸口膝盖打着补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手工木桌边一个一个数钱的模样,数完了之后再扛着锄头出去干活,而他就……他就……他就干什么?

魏无羡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该干什么,人说柴米油盐,织布耕田,地有人种了,那么就只剩下织布。想想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织布机前抖腿的模样那真是瘆的慌,还是让他去扛锄头罢,叫蓝忘机织布比较合适。白日里打鱼种地,晚上提剑出去夜猎,斩妖除魔,多美。过腻了再假装根本没有归隐这回事,重新入世也是一样的。但是果然,还是差个小的……

蓝忘机忽然道:“小什么?”

魏无羡道:“啊?”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最后一句又说出来了,立即正色道:“我说,小苹果差个小伙伴。”

小苹果扭头,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魏无羡拍了它的驴头一掌,拉着它的两只长耳,心道:“我是真有病了?还是断袖真的会通过身体传染啊?不然为什么这段日子总觉得我……连妄想都变得这么一言难尽。归隐,蓝湛要归隐也是百八十年后的事了,再说也不一定非要住在我隔壁啊?为什么还要帮我做饭、帮我种地、帮我管账、帮我织布?不对,忘了种地是我的活……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又不是我老婆!”

他细细盯着蓝忘机的背影,竟然为此生出些诡异的遗憾:“这么个人,不是我老婆哎……”

两人抵达夷陵乱葬岗之前的一座小镇时,距离金麟台之变,已经过去五日。

第68章 绸缪第十五3

期间,他也认真考虑过,此去上山,究竟对不对,若是刚好遇到各大世家前来围剿,咬定是他把人抓去的,该怎么办?

结论是,来与不来,救与不救,他在场不在场,都可以咬定,没有区别。一定要说区别,也只是“畏罪潜逃”和“被当场抓个正着”的区别而已。怎么说人都是被抓到他的山头上来了,这罪名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赶在前头去把被抓去的人救了,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儿形象、抓几个雾面人来慢慢拷问。

总归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在夷陵小镇的街上穿行,魏无羡只觉满耳乡音,神清气爽,亲切无比,明明不买东西,却总忍不住开口用本地话和街边商贩搭讪。念到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来道:“含光君,你记得这个镇子吧。”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记得。”

魏无羡笑道:“就知道你记性肯定比我好。就在这个镇上,咱们以前遇到过一次。刚巧碰上你来夷陵夜猎,我说要请你吃饭,这个也记得不?”

蓝忘机道:“记得。”

魏无羡道:“不过很惭愧,最后还是你付的账,哈哈!”

只笑了两声,他就收住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还想起来,当时,他倒是真的带着个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几岁了。

没有多作逗留,他们迅速穿过了这个小镇。

乱葬岗坐落于夷陵群山深处。

仿佛为怨念所深深浸染,这座山岗上的树林,枝叶都是漆黑的。从山脚起便筑起了一道逾丈的高墙,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这堵围起了整个乱葬岗的咒墙,最早是由岐山温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于无法净化此地势如排山倒海的怨灵,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围堵隔绝之法。这面墙曾经被魏无羡推倒过一次,现在这一道,是由兰陵金氏率人重建并加固的新墙。

然而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高墙长长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无羡把花驴子留在山下,三人迈过石墙的残垣,顺着山道往上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无头石兽。

这尊石兽沉逾千斤,镇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满藤叶,凹陷处遍布苔痕。兽头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远处,示威般的砸了个粉粹。劈面崭新,露出雪白的石胆。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魏无羡一猜便知,这些肯定是当年他身死之后,由众家压在乱葬岗风水穴位上的镇山石兽。这种石兽有镇阴驱邪之能,工艺要求极高,造价也十分昂贵。如今怕是全都已经被人毁坏了,当真暴殄天物。

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了两步,无意间一回头,见温宁站在这尊石兽旁,低头不动,道:“温宁?你在看什么?”

温宁指了指石兽的底座。

这尊石兽压在一截粗圆的矮树桩上。矮树桩旁,还散布着三个更小、更矮的树桩,似乎被火烧过,都是焦黑的。

魏无羡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沉默。

他原本没打算要故地重游的。

在魏无羡的人生之中,两段最煎熬的岁月,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他早知道,回到乱葬岗,就一定会看到这些,避无可避。明知无法释怀,于事无补,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这几棵树桩附近搜索起来。

温宁比他更快找到那些遗迹,走了过去,双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了一把泥土起来,握在手心。

他低声道:“……姐姐。”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树海簌簌而响,仿佛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蓝忘机道:“上山?”

魏无羡道:“先探个虚实。”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轻轻地对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忽然,一处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从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一朵苍白的花,一只骷髅手臂缓缓地破土而出。

这小半截骷髅臂婉转无力地扬着,魏无羡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压得更低,长发自肩头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