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涉怔住了。

虽然蓝忘机一直站在望向身旁,一语不发,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让旁人不敢冲上去。

从当年在姑苏蓝氏还是一个小小外姓门生时起,苏涉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蓝忘机面前抬不起头。自立门户做了秣陵苏氏的家主之后,他曾一度暗暗欣喜:他已经是开创了一个家族的家主,而蓝忘机,依然是“蓝二公子”。并且期待着两人见面时的情形,想象蓝忘机会变了一副面孔,对他尊敬有加,说不定还能称兄道弟。他们二人路子相近,这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再见面时,他发现,即便他成了家主,在这个“二公子”面前,依然抬不起头。甚至连蓝忘机这样说一句稍重的话,他都会被堵得一时不敢回击!

正在此时,树林之中,又传来簌簌的异响和咕咕怪声。

蓝启仁道:“又有新的一波凶尸来了!”

闻言,一半人转身应对,另一半人还在警惕地将剑尖对准伏魔殿前的那一群“乌合之众”。魏无羡道:“我说了,这些凶尸都不受我的控制。有空看我,不如去看它们。”

在场成名修士不少,也有几位家主和长辈,对付一群凶尸,自然不在话下。当下剑光琴响齐飞,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们这边。江澄一鞭子将三具凶尸抽成六段,转头对金凌喝道:“金凌!你还要不要你的腿了!”

意思是金凌再不过来就回去打断他的腿,可这样的威胁金凌以听过无数次,没有一次实施了,因此他瞅了江澄一眼,还是没动。江澄骂了一声,手腕一转,调过紫电,准备缠住金凌,强行把他拉回来。谁知,紫电鞭身上流转的紫光忽然一暗,片刻之后,熄灭了。

长鞭迅速化回了一枚银色的指环,套上了食指,江澄当即愣住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紫电自动收势的状况,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两点血滴到了他的手掌心中。

江澄扬手一抹,抹到了一手鲜红。

金凌失声道:“舅舅!”

正在与群尸混战的人群中也陆陆续续传来数声惊呼。放眼望去,竟然十之八九的人剑光都黯淡了下来,将近一半的人脸上都茫然地挂下了两条鲜红的痕迹,那是鼻血。还有的人,则是口鼻鲜血齐流!

一名剑修慌道:“怎么回事?!”

“我……我的灵力没了!”

“帮帮我!帮帮我!”

避尘自动出鞘,将追逐着那名求救修士的两具凶尸斩为四截。然而,求救之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人群也渐渐越聚越拢,朝伏魔殿这边退来。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终于确定了。

这些上乱葬岗来准备大杀一场的修士们,竟然都在忽然之间失去灵力了!

  ☆、第80章 丹心第十九2

魏无羡道:“看什么看。看得再用力一千倍,在我身上也看不出一个窟窿。”

众人都屏息凝神等他放马过来,结果放过来的就是这犹如混混耍无赖、幼儿磨嘴皮般的一句,顿时犹如雷霆一拳打在棉花之上,霹雳一脚踢到空气之中,浑身无力,脸色齐黑。魏无羡又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现在在这个伏魔殿之中,灵力尚存的只有两拨人。我,含光君一拨,这群几天前被抓上山来的小朋友一拨。其余人,我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不为过吧。我若是想对你们做什么,这群小朋友能挡得住吗?”

苏涉哼道:“废话少说,你要杀便杀。在场若有谁叫一声便不算英雄好汉,你也别指望有人对你摇尾乞怜。”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心里都犯起嘀咕来。这数千人里,真正和魏无羡有仇的约莫只有二十人上下,其余的全都是听到围剿讨伐便不假思索参与的,可以说只是路人。这些人可并不想享有和魏无羡仇人同等的待遇。

魏无羡道:“是啊。现在你们没有还手之力,我要杀就杀,要不杀就不杀,轮得到你插嘴么?对了——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名字了。容我问一句,你是谁啊?”

苏涉:“……”

魏无羡知道苏涉此人自视甚高,最见不得别人忽视他、不重视他、记不得他的名字字号,于是故意问他你是谁。果然,苏涉额头青筋微凸,嘴角抽搐:“……我就不信,你身旁那位没告诉你我是谁?含光君,好歹这夷陵老祖也算是你同伙,他这样撒泼无礼,你就任他这样给你丢面子么?”

蓝忘机则是习以为常地只当没听见,继续埋头弹自己的琴。魏无羡讶然道:“含光君为什么要跟我提起你?看不出来啊,这位心气还挺高,自我感觉也很良好。要说无礼,随便打断我说话的你岂不是更无礼?刚才说到哪儿了,哦,灵力——灵力尚存的,看似只剩两拨人,但我以为,其实,还有第三拨人。这第三拨人,应该就是藏在暗处动手脚、让你们灵力出问题的黑手,此时应该就在这附近窥伺,伺机动手。”

不少年纪尚浅的修士都不由自主被他带入了氛围,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四下扫视,仿佛密林深处真的潜藏着未知双眼睛,正在盯着伏魔殿内陷入困境的重任,随时准备发难。苏涉见状,道:“又在妖言惑众!”

魏无羡自顾自分析道:“这群小朋友是几天之前被抓来的,和你们错开了时间。而我和含光君,与你们不是走同一条道上山,和你们错开了道路。因此,如果有第三波人存在,他一定是趁你们在夷陵集合之后、上乱葬岗的这段时间内做的手脚。而且很可能,就在你们中间……”

苏涉喝道:“够了!什么第三拨人,凭空捏造出一段无稽之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你干的好事推出去?纵使真的有你说的什么另外一批人,穷奇道截杀、血洗不夜天,你手上的累累血债,今天也……”

忽然,他猛地闭上了嘴,表情扭曲了。

魏无羡道:“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秣陵苏氏的门生纷纷站了起来:“宗主!”“宗主,怎么回事?!”

苏涉甩开要来扶他的门生,举起手臂,先指魏无羡,然后直直指向了蓝忘机。离他最近的那名门生怒道:“魏无羡,你又动了什么妖法?!”

蓝思追道:“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

一旁端坐的蓝忘机将右手轻轻展平,五指压在七弦之上,凝住了琴弦的战栗。那群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门生瞬间仿佛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止噪。

在场的蓝家人心中都默默道:这是姑苏蓝氏的禁言术啊……

方才嗡嗡作响的伏魔殿重新安静下来后,蓝忘机转头对魏无羡道:“你继续。”

苏涉眼中怒意滔天,上下嘴唇却被粘得死紧,喉咙更是干哑如火。比起不能开口攻击魏无羡的焦急,现在更让他心头如焚的是受制于蓝忘机的屈辱。他反复以手指划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解开禁咒,无济于事,只好望向蓝启仁。岂知蓝启仁面容冷然,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本来蓝启仁是可以解开的,而且只要是蓝家长辈解开的禁咒,出于尊敬,蓝忘机一定不会再对他施术。可当初秣陵苏氏独立出姑苏蓝氏时,两家有过的不少不愉快,因此这时的蓝启仁并无助他解术的意思。

众人心道,看来只要有人试图和魏无羡争吵,蓝忘机就会封了他的口,一时噤若寒蝉。不过,总有不怕死的勇士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嘲讽道:“魏无羡,你真不愧是夷陵老祖啊?好霸道啊,这时打算不让人开口说话?”

魏无羡道:“请你讲一讲道理。只要你肯讲道理,你就会发现,并不是我不让你们说话,而是你们先不让我说话。只要我一开口,立刻就有无数张嘴以各种理由让我闭嘴,而不幸的是我又恰好不想闭嘴,所以,就只好让你们先闭嘴了。否则就没人肯听我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他指着苏涉道:“比如说这个……这个谁。不好意思,我还是不记得你名字。真奇怪,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辩解,不让我盘问,不让我帮你们缕清事情经过、探寻真相。非但要堵住我的嘴,而且还反复提醒你们,我是你们的仇人,生怕你们不上来送死,生怕你们多活一刻,这是什么道理?有这样做盟友的吗?”

过往,秣陵苏氏的家主为了彰显其高洁有品,一向冷冷的不爱多言,不表露情绪。简而言之,一向喜欢模仿蓝忘机的一言一行。被魏无羡这么一提,不少与他以前打过交道的人都心内微疑:苏宗主今天的话,似乎确实太多了些。当然,旁人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表态,是以都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魏无羡道:“没人的话,那我继续说了。人总不会突然失去灵力,总得有个途径和契机,因此,在你们在上乱葬岗的途中,必然都接触过同一样东西,或者都经历过某一件事。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究竟这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

鸦雀无声。半晌,一人茫然道:“……接触过同一样东西?做过同一件事?我们上乱葬岗的时候,好像都喝了水?唉,想不起来,不知道啊。”

一听这声音,众人皆心想:“又是他!”

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不识趣地积极响应魏无羡,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想什么想什么?也只有那位“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了。

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没人喝水!谁敢喝这尸山上的水?”

聂怀桑又乱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雾气?”

乱葬岗上山岚渺渺,若是这雾有什么古怪,倒也说得通。立刻有人附和:“有可能!”

金凌旋即道:“没可能。雾气在山顶更浓郁,可我们都被绑在山顶上两天了,灵力也还在。”

魏无羡道:“不是食物,也不是风水问题。你们都忘了,山上之后,还有一件事,是你们都做过的。”

蓝启仁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杀走尸。”

一名少年脱口道:“啊,莫非是在义城时那样,走尸的身体里有尸毒米分一类的东西?!阿爹,你们杀那些走尸凶尸的时候,有没有从它们身体里喷出颜色奇怪的米分末?”

他父亲道:“没有米分末,没有!”

这少年不死心道:“那……那液体呢?”

江澄冷冷地道:“行了。若是杀了走尸之后有什么古怪的米分末或液体喷出,我们还不至于都没觉察到异常之处。”

那名以为自己捕捉到玄机的少年脸一红,抓耳挠腮起来,他的父亲连忙把刚才激动过头的儿子拉下去坐好。魏无羡道:“确实是和杀走尸有关。不过,问题不是出在走尸身上,而是出在杀走尸的人身上。”

他转向蓝启仁,道:“蓝老前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蓝启仁漠然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问他,还要来问我?”

蓝启仁虽然迂腐,却不是莽夫,是以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可脸色还是难看的很,不过魏无羡从小就被他甩脸色,后来更被无数人甩过脸色,早不以为意,想想这是一手带大蓝忘机的叔父和先生,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摸摸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怕当着您的面问他太多事情,您要生气吗?不过既然您都叫我问他,那我就问了哈。蓝湛啊。”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个家族,对吧。”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虽然分离出去了,但秣陵苏氏的绝技还是从姑苏蓝氏‘借鉴’来的,是吗。”

蓝忘机道:“是。”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破障音有驱邪退魔之效,其中以七弦古琴最为深奥高超,所以,修琴的人也是最多的。秣陵苏氏有样学样,他们家也是琴修最多,没错吧。”

蓝忘机道:“不错。”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的家主虽然带技出走姑苏蓝氏,自立门户,他自己的琴技却并不如何登峰造极,教出来门生也时常错漏百出,是不是?”

蓝忘机坦然道:“是。”

伏魔殿中数千人看着他们两个坐在台阶上,一唱一和地讥讽苏涉,看看这边,又去偷瞅脸色铁青的那边。虽说都觉得魏无羡言语刻薄阴损,可同时也觉得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因为苏涉过往莫名高冷,早得罪了大大小小不少家族,此时看他当众被揭疤、被人把脸放到地上踩,在这生死攸关危急时刻,竟也生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痛快泄恨之感。

蓝思追却暗暗奇怪:“含光君并不喜欢当众给人难堪,虽然看这位苏宗主下不了台我还挺……咳,但为何含光君今天如此不留情面?”

魏无羡和蓝忘机你一眼,我一语,旁若无人地问答。越来越多的人都渐渐听出,他们并不是在单纯地讥讽苏涉,而是在抽丝剥茧,因此听得越来越认真。接下来,魏无羡缓缓地道:“……也就是说,就算上乱葬岗杀走尸时,秣陵苏氏弹奏的战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对劲,姑苏蓝氏也会见怪不怪,只觉得是他们技陋出错,记岔了曲谱,却并不会留意究竟是失手弹错,抑或是故意弹错的,是这样吗?”

听到这最后一问,苏涉瞳孔一缩,压在剑柄上的手猛地青筋暴起,剑锋悄然出鞘了半寸。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和魏无羡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隐隐的了然。

他道:“正是如此。”

  ☆、第81章 丹心第十九3

苏涉锃地拔出了佩剑,魏无羡用两根手指把剑锋拨开,微笑道:“做什么?可别忘了,你现在灵力尽失啊,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苏涉举着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阵咬牙,吐出一口血,终于强力破除了禁言术,可一张嘴,声音沙哑得犹如苍老了四十岁:“你们针对我翻来覆去,究竟含沙射影什么!”

魏无羡道:“我这是在含沙射影吗?那我再说清楚些。你们失去灵力,一定是因为都做了同一件事。什么事?杀走尸。杀走尸的时候,这位秣陵苏氏的苏宗主,和你们一路上来。他装作是御琴退魔,其实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战曲的一部分篡改成了另一段害人的旋律。你们在浴血奋战,而他表面上和你们一同战斗,暗地却下阴手……”

苏涉道:“含血喷人!”

魏无羡道:“在场姑苏蓝氏的琴修不少吧?方才你们上山时,秣陵苏氏所奏战曲是不是有错?”

端坐在殿中的诸名蓝氏琴修思索一阵,一人道:“当时战况激烈……我等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注意旁人弹的是不是精准。”

闻言,苏涉面色稍霁。蓝启仁却忽然道:“确实有几处不对。”

别家有人疑道:“世上当真有这样邪门的曲子,听了就能让人失去灵力?!”

魏无羡道:“怎么没有?琴声能退魔,为何不能召邪?有一本东瀛秘曲集,叫做《乱魄抄》,里面抄录的都是东瀛之地流传的邪曲,连杀人秘曲都有,让人暂时失去灵力,又为什么不可能?蓝启仁前辈就在这里。你问他,姑苏蓝氏的藏书阁下、□□室中,有没有这本书?”

定了定神,苏涉冷笑道:“就算有这种曲子,当年我在姑苏蓝氏学艺时,品级不够根本进不了□□室,无缘得见。后来我也不曾迈进云深不知处一步,对这本书更是闻所未闻!倒是你,对这《乱魄抄》如此熟悉,又和含光君亲密异常,岂不是比我更有可能接触这本书?”

魏无羡笑道:“我可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奏过什么曲子。谁说一定要你能进□□室?你主子能出入自如不就行了?篡改曲谱的伎俩,大概也是他教给你的吧。”

能在云深不知处出入自如的位高权重者,苏涉的主子,不必明言,谁都知道,只有敛芳尊!

苏涉道:“笑话!敛芳尊让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已经是统领百家的仙督,又不需要争权称霸,让这么多人前来送死,他有什么好处?”

魏无羡道:“若是真的没好处,他也不会让你三番两次扮成个鬼鬼祟祟的雾面人来抢夺赤锋尊的尸体和阴虎符残件了。你主人打的好主意,四下抓捕各家子弟,把这么多人都引到乱葬岗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借口受伤不来避嫌,和你里应外合,一个用邪曲败人灵力,一个用阴虎符操纵凶尸围山。最后上千人全军覆没在我的地盘,说不是我下的手,谁都不信对不对?你们也不怕撞上我,反正魏无羡臭名昭著,新仇旧恨一齐上涌,群情激奋根本没人听我辩解,说不定会再引得我杀性大发大开杀戒,还省得你们动手了!”

一片惊疑不定之中,苏涉强自镇定,道:“一面之词。”

魏无羡看着他,继续道:“你出身姑苏蓝氏,身为外姓门生,靠着剽窃模仿本家秘技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你知道姑苏蓝氏中许多人都对你和秣陵苏氏满心不屑,于是你就利用这份不屑。邪曲虽能害人,但对奏者灵力也有要求,光是你一个人,当然没办法奏出让近千人都失去灵力的威力,所以你带来了秣陵苏氏的所有琴修,让他们与你合奏!在场各家只有姑苏蓝氏有可能听出不对,然而他们不屑于注意你,就算是注意到了你们弹错战曲,也只以为你学艺不精,把门生也教错了。

“既然你信誓旦旦说这是一面之词,那么你敢不敢现在当着我的面,把秣陵苏氏之前上山途中驱尸退魔的战曲再弹一遍?蓝湛你别听,我听就行了。反正我修鬼道又不需要灵力,没了也无所谓。”

蓝启仁就站在这里听着。如果苏涉现在弹的和刚才不一样,立刻就会被揪出来!

伏魔殿中众人悄悄地离秣陵苏氏众人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将他们孤立在中间。魏无羡趁机道:“不肯弹?好,没关系。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两张泛黄的纸张,晃了晃,只让人隐约看清上面记的是曲谱:“你以为之前在金麟台我们真的无功而返吗?那铜镜之后的密室里,金光瑶藏着的两张从乱魄抄上撕下来的残页,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要拿给蓝启仁前辈一看,让他辨一辨里面有没有方才你奏过的旋律,就真相大白了。”

苏涉冷笑道:“你撒谎。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随便乱写的曲谱,用来污蔑。”

魏无羡道:“难道我还整天带两张曲谱在身上准备随时拿出来?反正是不是撒谎,蓝启仁前辈一看便知。”

苏涉原本怀疑有诈,但见魏无羡满面诡笑,语气笃定,蓝启仁接了过去,看得眉头皱起,心中一紧,道:“蓝前辈,当心有诈!”说着伸手去夺那两张纸。

正在此时,避尘的冰蓝色剑光向他袭去。

苏涉腰间佩剑出鞘格挡,怒道:“卑鄙!”

挡了一下之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上当了!

苏涉的佩剑,名叫“难平”,此刻与避尘相击,银色的剑身之上,正流转着暗红色的剑光——分明灵力充沛!

魏无羡一下子把那两张纸折了重新收入怀里,讶然道:“我没看错吧?你居然还有灵力傍身!恭喜恭喜。不过,敢问如果不是图谋不轨,你为何要隐瞒自己没有失去灵力的事实?”

这两张纸自然不是什么从金麟台上搜来的《乱魄抄》残页,而是蓝忘机在□□室时手写的金光瑶弹奏过的古怪旋律。

当时,蓝忘机留了一份给蓝曦臣对照察看,魏无羡则顺手把他和蓝忘机的那两份收了起来,带在身上。方才刚好拿出来骗人,让苏涉疑虑焦躁。再加上此前他故意言语嘲讽,反复刺激苏涉,果然令他心浮气躁。最后,不需魏无羡言语提醒,蓝忘机突发一试,苏涉便漏了底。

原本倒也可以直接对苏涉动手,逼他自卫暴露灵力未失的事实。可若不一步一步引苏涉自己露出马脚、再将来龙去脉点点滴滴告诉旁人,效果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苏涉见一时大意,被探出了底,和蓝忘机拆了几招,感觉吃力,刚想腾出手抓个人质,魏无羡立刻看破了他的意图,道:“当心!他要抓肉盾了!”

众人纷纷闪避。其实倒也不必,因为蓝忘机动起手来就和魏无羡说起话来一样,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苏涉不得不全力应对才能不落于下风。他踉踉跄跄退至台阶前,低头一看,脚下正是红色的咒阵。

蓝忘机神色一凛,魏无羡心道:“要糟!他要破坏这个刚刚补好的阵法了!”

果然,苏涉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往地上一喷。密密麻麻的血迹遮盖住了黯淡不清的红色痕迹。蓝忘机顾不得再去与他缠斗,左手在避尘锋芒上一划,试图重绘。苏涉趁机摸出一张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阵蓝色的火焰和烟雾滚滚冒起。

传送符!那多次出现的雾面人,果然就是苏涉!

魏无羡蹲到蓝忘机身边,道:“怎么样?”

蓝忘机用流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画了一阵,摇了摇头。新血已彻底覆盖破坏了原来的咒印,补不回来了。

魏无羡把他的手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和灰,道:“没用就别画了。”

阵法将破,摇摇欲坠。秣陵苏氏那群门生面色茫然,看来苏涉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弹的是错误的曲子,也没告诉他们避免失去灵力的法子。也就是说,在原本的计划里,这群秣陵苏氏的门生,和旁人一样,都是要去死的。他们生怕旁人心生怨恨,要找他们报复发泄,挤成一团。然而伏魔殿内已一片惶恐,没几个人顾得上报复他们。几名家主抓住自己的儿子,叮嘱道:“待会儿群尸一冲进来,你护住自己,想办法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知道吗?!”

金凌听了一阵肉酸,然而心底也有点期待自己舅舅也说这句话,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劲儿瞅他。

江澄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阴霾微散,却皱起了眉:“你眼睛怎么了?”

……金凌颇为不快地道:“没怎么!”

魏无羡正在一边低声和蓝忘机商量,一边撕下一端干净的袖子给蓝忘机清理包扎手上伤口。两人似乎说定了什么,正点头时,背后突然冲出一道身影,劈剑斩来。两人轻飘飘闪开,魏无羡定睛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又是那名在不夜天城一晚因他失去了一条腿的中年男子。他双目血红,持剑道:“魏无羡,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魏无羡道:“事情败露,苏涉都亮剑了,而且逃跑了。你还有什么不信?”

中年男子又是一剑劈来,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不信!”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绝不肯承认任有利于自己仇人的东西。

蓝忘机看了看自己手上包扎到一半、还没打结的布条,右手伸指一弹,一声金石之响,徒手弹开了那名男子鲁莽的剑锋。

那中年人倒在地上,人群中又奔出来一名少年,正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年轻修士,盯着魏无羡,恨恨道:“魏无羡,你别以为……你……你手上的累累血债,我们终归是要讨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