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咦,含光君,刚才我是晕了会儿吗?”

蓝忘机侧颜平静地道:“是。”

魏无羡又道:“你抹额呢?”

“……”

问完了,魏无羡再一低头,奇道:“哎呀呀,怎么回事,怎么在我手里?”

他从长凳上翻下腿来,道:“实在不好意思。有时候我睡着了就喜欢乱抓,对不住啊,给你。”

蓝忘机看着他,默然半晌,接过了他递的抹额,道:“无事。”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魏无羡忍笑忍得要内伤了。

刚才他确实是有一瞬间很想睡下,可还没孱弱到说晕就晕的程度。谁知他只是歪了一下,蓝忘机就迅捷无伦地把他抄了起来,魏无羡都不好意思睁眼说哎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站住了。

而且,他也不想被放下来。能被人抱为什么要站?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让蓝忘机把他一路抱进来了。

魏无羡摸了摸脖颈,心中一边窃喜,一边得意,一边遗憾:“哎,蓝湛这个人……真是!早知道我就不醒了,我继续晕着,我晕一路,每天都晕,好歹还有腿可以枕。”

至寅时,抵达云梦。

莲花坞的大门前和码头上灯火通明,映照得水面金光粼粼。过往,这码头很少有机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不光门前的守卫,连江边几个还架着摊子卖宵夜小食的老汉都看呆了。

江澄率先下船,对守卫交代几句,立刻有无数名全副武装的门生涌出大门。众人分批次陆续下船,由云梦江氏的客卿们安排入内。

欧阳宗主终于逮到了儿子,边低声教训边把他拽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走出船舱,跳下渔船。魏无羡回头道:“温宁,你随便走走?”

温宁点了点头。蓝思追和他聊了一路,也心知江澄一定不会不愿意让他进莲花坞的大门,道:“温先生,我陪你在外面等含光君和魏前辈吧。”

温宁道:“你陪我?”

他看上去像是很高兴,意想不到。蓝思追笑道:“是啊,反正众位前辈进去是要商议重事的,我进去也没什么作用。我们继续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魏前辈真的把两岁小儿当成萝卜种在土里过?”

他虽然声音小,但前边那两位可是耳力非凡。魏无羡脚底一个趔趄。蓝忘机的眉形弯了一下,很快恢复。

等到这二人背影消失在莲花坞的大门之后,蓝思追才继续低声道:“那小朋友真可怜。不过,其实,含光君也曾经把我放在兔子堆里过,他们其实差不多……”

迈入莲花坞大门之前,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心绪。

可进门之后,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

也许是因为太多地方都翻新过了。校场扩大了两倍,一座连一座的新筑飞檐勾角高低错落,比以往更有气势,也更显得荣光。但是,和他记忆中的莲花坞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魏无羡心中怅然若失。以往的老屋不知道是被这些华丽的新筑挡在了后面还是拆掉重建了。

毕竟,它们真的是太老了。

校场上各家门生又开始列方阵,盘足打坐,继续修养,恢复灵力。折腾了快一天一夜,这些人都已经疲惫至极,必须要喘口气了。江澄则带领众位家主和要人名士们入屋内大厅再议今日之事。魏无羡和蓝忘机随之而入,旁人微觉不妥,但也没法说什么。

刚进内厅,还未落座,立刻有一名客卿模样的人上前来,双手向江澄呈上一封信,道:“宗主。”

江澄看了一眼,道:“谁送的?”

那名客卿道:“属下也不知。这是今天刚刚送到的。和它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批名贵的药材,属下怕是哪位家主送来的礼品,现在暂时放在侧厅,还没入库。这封信也没拆,等您回来再看。都验查过了,没有下咒的痕迹。”

江澄道:“送的人是谁?”

那名客卿道:“只是附近城里的普通工人,受人所托,也不知情。”

并非是谁想给云梦江氏的家主写信就能送到的,而且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送信之人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附上一批名贵药材让负责接收的客卿不敢怠慢。在场的十几名家主里无人发声,说明也不是他们送的。魏无羡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秦愫那张苍白的脸。

江澄单手接过信来,两三下除了信封上的封咒,从里面取出七八张纸。先是匆匆一扫,然而,从第一行起,他目光便是一凛,道:“诸位,请自己随便坐。”

原本有这么多外客在场,无论如何也不该先看信,尤其这些客人还不是来喝茶聊天的,是来商议要事的。可江澄拿着那几张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神色越是冷肃。最后,他做了一个让旁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将信件交给了坐得离他最近的蓝启仁。

蓝启仁先是一怔:“江宗主,这是送给你的信,为何给我看?”

江澄道:“蓝前辈,这封信,恐怕不止送到江某一人这里来了。”

蓝启仁见他坚持,接过信来,看过之后,神色和动作仿佛被江澄同化了,转手将信递给了下一位家主。

那名家主只看了一眼,目瞪口呆。一旁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江澄和蓝启仁看信的时候他们不敢围过去,此时都挤到一起,将七八张纸尽数分了。看着看着,有人脱口道:“天哪!”

“没想到……敛……金光瑶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另一人喜道:“方才路上还在犯愁该怎么讨伐金光瑶,用什么由头,没想到这厮自己撞我们手里来了!”

魏无羡道:“信上写了什么?”

一名家主拿着信,道:“当初我就觉得奇怪了,兰陵金氏的老家主虽然……虽然那个啥,但也不至于死得这么不体面,原来如此。他真是太狠了。”

“对旁人狠算什么,对自己也是够狠。我若是金夫人……不对,我若是秦愫,我也无颜面活下去啊。”

魏无羡将几张纸取了过来,和蓝忘机一起走马观花看过,双双抬头。

这几张纸,满满写的都是金光瑶的“光辉事迹”,分为好几件。

第一件,是其父金光善之死。

金光善一生风流得几近下流,处处留情处处留种,他的死因也与此相关,堂堂兰陵金氏家主,身体衰弱之际还坚持要与女人寻欢作乐,终于死于马上风。

这说出去实在不怎么体面。金夫人痛失独子与儿媳后,原本就郁郁不乐了几年,以为丈夫死前还不忘鬼混,最终混丢了命,也活活被气得病倒,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兰陵金氏四处遮掩镇压风声,然而众家早心照不宣。面上哀恸叹惋,实则都觉得他活该,就配这么个死法。

然而,这封信揭露的第一个秘密便是:金光善是被他那位唯一扶正的私生子金光瑶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渣反二刷,微博正在做印调。之前有上本没买到的妹子可以去看看~

第86章 丹心第十九 8

看到这里就断了,下一张纸在旁人手里,魏无羡问道:“怎么害死的?”

那位家主却唯唯诺诺,魏无羡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纸拿了过来,扫了一眼,终于知道为何看过的人都面露难以启齿之色了。

纸上所写内容,实在令人不堪——这位敛芳尊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牢牢绑住,秘密找来了二十多名年老色衰的妓|女,命她们轮番上阵,直到金光善以这种丑陋至极的方式死去。

事后,金光瑶自然将这些妓|女尽数杀死灭口了。然而,其中一名老妓颇为机灵,被刺了两剑,流血虽多,却强忍疼痛装死不动,等掩埋她们尸体的人离开才从土里爬出,直奔外地逃命去了。信后附上了这名老妓的证词和如今的住址,明言可随时查证。

原先拿信的那人道:“老宗主金光善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若这件事是真的……可是……”

江澄道:“令人作呕。”

另一人扬手道:“呵呵,这儿还有更令人作呕的!”

这封长信揭露的第二个秘密,便是金光瑶的夫人秦愫与其独子之死。

众所周知,金光瑶是金光善之子,秦愫则是跟随金光善多年的部下秦老宗主的女儿,可谓门当户对。金光瑶从来不曾与除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有过暧昧,因此旁人盛赞敛芳尊与其父大为不同,感叹秦愫觅得好姻缘。多年以来,这二人都是玄门百家之中恩爱夫妻的代表,相敬如宾。曾育有一子金如松,性情温顺,夫妻都对其疼爱有加。然而阿松几岁时被一名与兰陵金氏有嫌隙的家主毒害,不幸夭折,悲怒之下,金光瑶将该家族连根拔起,为子复仇。但秦愫伤心过度,自此以后,再未能有所出。

这封信却把这个表象彻底打破了。欧阳宗主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吗?金夫人,秦愫,她……她是金光善和秦老宗主妻子私通所出?!”

“多半是真!金光善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连秦夫人侍女和当初接生秦愫的稳婆的证词都有,假不了!”

“秦老宗主跟随了金光善多少年啊,竟然连自己老部下的妻子都要染指。这个金光善!”

这可当真是一桩惊天的丑事。也就是说,金光瑶和秦愫,这对夫妻根本是一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更可怕的是,信中附上的侍女证词写道,金光瑶在成亲之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就算金光善记不清秦愫是谁的女儿了,可秦愫的母亲秦夫人却不会忘。她心中惶恐,在大婚之前,悄悄去找过金光瑶,吐露了一些内情,哀求他想办法取消婚事,万万不可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