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屋外摇摇晃晃飘进来一道纤长的黑衣身影,拖长着调子喊道:“二哥哥,我回来啦!”

看着这个扛着锄头、提着鱼篓,叼着根草,神采飞扬的“魏无羡”,蓝忘机愈发沉默了。

如果这是魏无羡的梦境,梦境中的人看不到他们,倒也理所当然。

织布的“蓝忘机”这才抬起头,看到“魏无羡”,竟是微微一勾唇角,旋即平复,起身迎接,给他倒了一杯水。

“魏无羡”吐掉嘴里那根草,坐到小木桌边,拿起水就喝,咕咚咕咚一口灌下,才道:“今天外边太阳太大了,晒死我了。活我扔在田地了,不干了。有空再说吧。”

“蓝忘机”道:“嗯。”又取出一条雪白的布巾递给他,“魏无羡”却笑嘻嘻地把脸凑了过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要他帮自己擦。

“蓝忘机”也不嫌弃,真的认真专注地给他擦了起来。“魏无羡”一边享受,一边嘴也不闲着:“刚才去河边玩了一趟,打了两条鱼,二哥哥晚上弄鱼汤给我喝!”

“嗯。”

“姑苏的鲫鱼一般是怎么吃的?蓝湛你会做酸菜鱼么?我喜欢那个。千万不要做成甜的,吃过一次,要吐了。”

“嗯。会做。”

“天越来越热了,今天的洗澡水不用烧那么滚烫,所以柴我也只砍了一半。”

“嗯。没事。”

“……”蓝忘机盯着这闲拉家常的两人,道:“你的梦?”

魏无羡笑得要内伤了,道:“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是的,我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老做这种梦。梦见咱们归隐了,退居山野,我出去打猎种地,你在家里看家织布,给我做饭,哦对了,你还帮我算账管钱,晚上还给我补衣服。我每次都梦到我让你烧洗澡水晚上一起洗澡,但是每次快要脱衣服的时候就醒了,好可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梦被蓝忘机看见了是件丢脸的事,反而自己在那里美滋滋的。蓝忘机看他乐不可支,目光柔和,道:“也好。”

魏无羡的这个梦里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做饭吃饭喂鸡砍柴,果然到了烧好洗澡水的时候,梦境便戛然而止。二人走了几步,就从这户农舍人家走到了一座雅致清幽的楼阁,楼外有一棵舒展的玉兰花树,在夜色中吐露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梦境的地点转换了,而这个地方两个人都绝不会不认识。此处正是姑苏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

二楼的一扇木窗里还有灯火透出,隐隐有人声传来。魏无羡仰头道:“咱们进去看看?”

不知为何,蓝忘机却一反常态,驻足不前了。他盯着那扇木窗,若有所思,像是有些迟疑。魏无羡觉得奇怪,想不出蓝忘机有什么理由不愿进去,问道:“怎么了?”

蓝忘机微微摇头,沉吟片刻,正要开口,藏书阁内忽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魏无羡一听,眼睛一亮,抢入藏书阁内,三步跃上了楼。

他进去了,蓝忘机自然也不会独自停留在外,也一同进入了。二人一起走进那间亮着灯盏的藏书室,果然见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一张淡色的席子上,罚抄的书案旁,十五六岁的魏婴正在边拍桌、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上扔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图册,同样是十五六的蓝湛如避蛇蝎,已经退到了藏书阁的角落,正怒极而啸:“魏婴——!”

少年魏婴笑得几乎滚到书案下,好容易举起手:“在!我在!”

而这边的魏无羡也要笑得翻过去了,拽着身旁的蓝忘机道:“这个梦好!我不行了,蓝湛,你看你,你看看当年的你,那脸色,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蓝忘机的脸色却越发古怪了。魏无羡拉着他一起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了下来,笑吟吟地托腮看着少时的他们二人赌气吵架,斗嘴斗殴。那边,少年蓝湛已拔出避尘,魏婴忙一把抓过随便,剑锋亮出鞘三分,提醒道:“仪态!蓝二公子!注意仪态!我今天可是也带了剑的,打起来你家藏书阁还要不要啦!”

蓝湛怒道:“魏婴!你……你是个什么人!”

魏婴挑眉道:“我还能是个什么人。男人!”

“……”蓝湛痛斥道:“不知羞耻!”

魏婴道:“这事也要羞一羞?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我不信。”

憋了半晌,蓝湛面寒霜,提剑而上,魏婴吃了一惊,道:“怎么,你还真打!”也迎剑还击,两人竟真的就这样,在藏书阁内过招了起来。看到这里,魏无羡“咦”了一声,侧首望蓝忘机,奇道:“这儿是这样的吗?我怎么记得当时好像我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蓝忘机默不作声,魏无羡看他,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魏无羡的目光。魏无羡越来越觉得今晚的他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忽听那边的小魏婴边打架,边打趣道:“好好好,能收能放,有张有弛,好剑法!不过,蓝湛呀蓝湛,你看你,脸红成这样,是跟我打红的呢,还是方才看那个好东西看红的呢?”

小蓝湛根本没有脸红,一剑扫去:“胡说八道!”

魏婴腰身往后一仰,使了个柔软至极的铁板桥,避过这一剑,又直起身子,手快无比地在蓝湛光洁白皙的脸蛋上拧了一下,道:“我哪有胡说八道,要不你摸摸自己,脸都发烫了,哈哈!”

蓝湛脸色忽红忽白,一巴掌要打掉他的爪子,魏婴却抢先撤手,让他拍了个空,险些拍到自己,转个身,游刃有余,闲闲地道:“蓝湛呀蓝湛,不是我说你,你看看同你年纪一般大的,哪个像你这样,动不动闹这么大个红脸。这点刺激就受不住了,你也忒嫩了。”

这个场景既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也不是他做过的梦,那就只能是蓝忘机做的梦了。魏无羡看得津津有味,道:“蓝湛,你真了解我,这的确是我会说出的话。”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此时此刻的蓝忘机,几乎像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那边魏婴继续道:“抄书怪无聊的,要不我边抄边教教你这些吧?就当是报答你的监督之恩……”

忍他的胡言乱语忍了这么久,蓝湛终于再也忍不了了,避尘一剑飞去,两剑相击,双双被撞出了窗外。魏婴见随便脱手,微微一惊,道:“哎,我的剑!”

喊着,他就要跃出窗去抢剑,蓝湛却从他身后猛地扑来,将他扑倒在地。魏婴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你来我往的几下过后,两人顿时乱七八糟地扭打作一团。魏婴拼命蹬腿,胳膊肘撞来撞去,却是怎么也逃不出蓝湛四肢的封锁,像是被一张牢不可破的铁网罩住了,道:“蓝湛!蓝湛你干什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啊!你干啥这么认真!”

蓝湛一手抓住他的双腕,压到他身后,沉声道:“你,刚才说,要教我什么。”

他口气听似冷淡,目光中却似有火山即将喷发。

两人本来实力旗鼓相当,魏婴一时大意,被他拿住要害死死压制在地上,只得装傻道:“没啊?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蓝湛道:“没说?”

魏婴理直气壮道:“没说!”

他又道:“蓝湛你这个人别这么死板啊,别把我说的每句话都当真啊,胡说八道的你也信,这有啥好值得生气的。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快放开我啦,我今天书还没抄完呢,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闻言,蓝湛面色略缓,似乎稍微放松了手臂。岂知,魏婴一抽出了手腕,眉眼一弯,眼珠一转,立刻一掌送上。

岂知,蓝湛早有防备,魏婴一动,他便眼疾手快地擒住,将他重新压制住。这次他出手更重,魏婴的手腕被扭成更弯曲的弧度,哎哟哎哟直叫:“我都说了是开玩笑的!蓝湛!别这么经不起逗啊!”

蓝湛目光里隐隐有火光跳跃,二话不说,一把摘了头上抹额,饶了三圈,将身下魏婴的双手牢牢捆住,打了个死结。

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展开,魏无羡在一旁,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他才转头去看身边的蓝忘机,这一看之下,竟然发现蓝忘机虽然脸色依然雪白,透不出一丝红晕,耳垂却已变成了粉色。

魏无羡不怀好意地凑了上去,道:“蓝二哥哥……你的这个梦,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劲啊?”

“……”蓝忘机忽然起身,道:“别看了!”

魏无羡立刻拉住了想要起身的他,道:“别走呀!我还想看看在你的梦里后来还会发生什么事,这不还没看到精彩处呢!”

藏书阁的书案边,魏婴被蓝湛绑得鬼哭狼嚎了一阵,安静下来后,试图给他讲道理:“蓝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就是心胸狭窄了。你想想,我刚才说你什么了吗?”

蓝湛无声地喘了一口气,冷然道:“你自己想,你刚才说了什么。”

魏婴狡辩道:“我无非是说你嫩,说你不懂有些事罢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嘛?有些大人的东西你的确是不懂啊。被戳穿了事实你就要这样对我,这不是心胸狭窄是什么?”

蓝湛漠然道:“谁说我不懂。”

魏婴挑起一边的眉毛,笑道:“哦——是吗?你就别嘴硬了,你懂才是有鬼了哈哈哈哈哈哈……啊!”

他突然惊叫一声,是因为蓝湛突然握住了他下面的某处。

蓝湛冷着一张俊美中犹带稚气的脸,重复了一遍:“谁说我不懂。”

魏无羡扒在蓝忘机身边,几乎是咬着他的耳垂道:“是啊,谁说你不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蓝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很想这样对当年的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含光君。”

蓝忘机虽仍是面无表情,那抹粉色却已悄悄爬上了他白皙的脖子。放在膝头的手指,也微不可查地蜷曲起来。

那边的小魏婴被人抓住了命根子,瘫在地上,倒吸了几口冷气,道:“蓝湛你搞什么鬼!发疯了吗!”

蓝湛整个身体已经卡进了魏婴的双腿中间,这个姿势实在让人心生威胁感,魏婴见势不好,连忙改口道:“……没没没!没谁说你不懂!你你你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他手上狂甩,奈何姑苏蓝氏的抹额材质上佳无比,任他怎么挣扎都解不开、挣不脱,再甩两下,忽见一旁落了一本书,连忙抓起,扔到蓝湛身上,指望用圣贤书砸醒他,道:“你快清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