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贼拿赃

  罗四两忽然被众人围观,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老板娘见状更是狐疑不已。

  她给罗四两找钱的时候,钱都还在,这才一转眼,钱就没了。刚刚除了这个小姑娘,根本没人来过这边,而这个小姑娘就在自己眼前,什么都没动,还好心提醒自己钱少了。

  老板也立刻看了过来,他之前在后厨什么都没看见,现在看到自家老婆锁定了怀疑对象,那还能有别人吗?

  店里其他顾客都有意无意地凑了过来,这一刻,罗四两竟然有一种当明星的感觉。

  不远处的于小飞正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家妹妹,虽然不知道妹妹要出什么幺蛾子,但眼下这种情况,这丫头明显在找碴儿。

  果不其然,于小婷转头盯着罗四两,脆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你在偷钱。”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装扮和之前截然不同,就算是她老爹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就更别说眼前这位只见过一次的王刚了。

  于小婷怒气冲冲地走到罗四两面前,指责道:“年纪轻轻不学好,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莫名被骂,罗四两顿时目瞪口呆。

  老板夫妇俩被于小婷捷足先登,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这小姑娘太热心了,明明是他们的钱被偷了,她居然这么激动。

  于小婷继续痛骂罗四两:“做什么不好,居然要去做小偷,还不快把你偷的钱拿出来!”

  罗四两也有些不自在,争辩道:“捉贼要拿赃,你说我偷钱了,那你把钱找出来啊,我让你搜。”

  于小婷脸上顿时露出狡黠的笑容,忙道:“好。”说完,立刻伸出纤纤玉手,往罗四两的裤兜摸去。

  罗四两急忙拍拍裤兜,叫道:“我裤兜是扁的,你可别告诉我里面藏钱了。”

  于小婷伸出去的五指微微一屈,拍了一下罗四两的大腿,然后又缩了回去,哼道:“没有最好。”

  她叉着腰扫了罗四两一眼,发现他身上的确没什么地方能藏钱,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抓向罗四两打包饭菜的塑料袋。

  她伸手一翻,惊道:“好哇,你竟然把钱藏在了塑料袋里面!”

  于小婷没有事先把钱放在罗四两身上,她知道罗四两手法比她厉害,也没有把握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栽赃。所以,她把钱藏在腰带内侧,刚刚叉腰的时候就拿到了手中,再直接翻开罗四两的塑料袋,这钱就变成罗四两偷的了。

  这下好了,什么狗屁王刚,今晚就去派出所过夜吧。于小婷高高举起手中的钱,兴奋不已。

  但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于小婷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手上的钱,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老板夫妇本来还挺激动,可是定睛一看,激动的神情就凝滞在脸上了。

  于小飞看到自己妹妹这样子,脸都绿了,不由得干咳了几声。于小婷纳闷地看向自己老哥,面露疑惑。

  这时,罗四两忽然出声了。他一脸戏谑地看着于小婷,说道:“哎呀,这么多钱啊,我怕是要判好几年了。”

  于小婷一愣,终于发现不对劲,举起的手拿到眼前,一看,傻了。

  这哪里是钱啊?分明是空账本啊!

  罗四两摊摊手,无奈道:“我买个本子想回去记账用的,没地方放,就塞在了袋子里面,没想到账本变成钱了!唉,我第一次知道这种账本居然这么值钱。老板,我下次撕两张纸给你结账啊。”老板的脸顿时臊得通红。

  于小婷扔掉账本,再摸腰带,空的,钱呢?

  罗四两忽然冷喝:“别动!”他拿起一双筷子,走到一脸愕然的于小婷身边,蹲下。

  “你要干吗?”于小婷一脸防备地喝道。

  “找钱。”说着,罗四两伸出两根筷子在于小婷裤兜处一挑,里面的钱顿时就掉了出来,好大一把。

  一时间全场哗然。

  罗四两一脸正气地指着于小婷:“哦,原来是有人贼喊捉贼啊。”

  别说于小婷,连于小飞也蒙了。他一直盯着罗四两,但还是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擅长的是开锁,手上功夫还不如于小婷呢。

  罗四两一把抓起地上的钱,大义凛然道:“捉贼拿赃,现在赃物在此,老板娘你看看这钱是不是你的?”

  老板娘赶紧过来,抓过钱看了两眼,忙道:“是我的,是我的,这一百块钱用透明胶粘过,是隔壁刘大哥拿过来的,他能做证。”

  “大家做证,人赃并获。”罗四两大声宣布,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小婷,目光中满是鄙夷和愤怒。

  于小婷一脸茫然,这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她哪里知道,她刚进来的时候,罗四两就认出她来了。虽说她跟之前的装扮不一样,可在罗四两的超忆症下,依旧无所遁形。

  刚刚罗四两一看到于小婷,就跟火车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偷对应上了,就是她,就是这双眼睛,错不了!所以罗四两一直防着她,亲眼看见她偷了柜台的钱,然后藏到腰带里跑过来陷害他。她还那么得意,离罗四两那么近,这下子自讨苦吃了。

  阴阳三转手,可窃取两尺之内任何一物。罗四两早把她藏在腰带的钱偷过来了,还用彩门手法榜排名第一的千手归一,把钱放到了于小婷裤兜里面,而她的腰带里面,则换上了他从柜台拿的新账本。

  从难度上来说,千手归一比阴阳三转手要大得多;从价值上来说,彩门之人一般认为千手归一价值更高,但是老荣行的人都觉得千手归一就是鸡肋。没想到,于小婷就栽在这上面了。

  “好哇,原来是你!”老板娘大怒,指着于小婷骂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刚刚骂人的话,被别人用来骂自己,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太难受了,于小婷一时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罗四两忽然彬彬有礼地问道:“老板娘,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老板娘忙道:“当然当然,对不起了小伙子,我们都被她骗了。”

  罗四两大度道:“没事,钱找回来就好。你们别忘了把小偷送派出所啊!对了,那边还有一个呢。”说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于小飞。

  老板立刻朝着于小飞堵了过去,怒道:“你们俩是一伙的,今天谁也别想走!”

  罗四两把东西收拾好,看着咬牙切齿的于小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说道:“面孔是变了,就不知道手感有没有变。”他伸出空着的左手,在空中虚抓了两下,便迅速转身离去。

  “啊——”于小婷两眼瞬间变得通红,张牙舞爪地要追杀罗四两。老板娘拼命地拦着她:“好哇,小偷还想跑,快来人啊,抓小偷啊。”

  很快,店里的熟客都围了上来,把于小婷和于小飞堵在了中间。

  罗四两开开心心地回了宾馆,惹来卢光耀诧异的眼神:“你怎么这么开心?”

  罗四两笑道:“我心情好,没办法。”卢光耀摇了摇头,懒得搭理他,自己吃起饭来。

  小饭馆里,被堵得死死的于小婷简直欲哭无泪。她压根儿没想把老板娘的钱据为己有,只是想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罢了,可是倒霉的怎么还是她自己啊?

  经过兄妹俩好说歹说,老板才没有把他们扭送派出所,而是提出了赔偿五百块钱的要求。栽了就认了吧,只是两人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向于保国求助,把于保国气得肝疼。

  处理完这些事,几个人趁着夜色往宾馆走去。

  一路上,于小飞都在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啊?冤枉我偷东西,还把我堵在店里,我火起来,今儿晚上就把他们店搬空了!”

  这话一出,徐小刀立即用手捂住了脸:这位少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果然,于保国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他猛地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俩兄妹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他身上去。

  于保国阴沉着脸,怒视着于小飞。于小飞心中一紧,以他惯有的经验来看,每当他老爹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他遭殃的时候了。果然,这个不祥的念头刚起,他就被于保国踹倒在了马路上。这一脚可没有收力气,于小飞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看到于小飞的惨状,旁边两人皆是一惊。于保国却丝毫不为所动,用冰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冷冷问道:“怎么着,你还想去偷吗?”

  于小飞勉强抬头看了一眼于保国,尽管痛得厉害,他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不敢了,不敢了。”他缩了缩脖子。

  “你们呢?”于保国又看向于小婷和徐小刀。两人皆是心生惧意,往后退了两步。

  于保国转头盯着自己儿子,继续道:“我坚持退出老荣行,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蠢货考虑!你们难道真想做一辈子贼吗?你们当真以为做贼王很威风?你们体会过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不敢睡死的感觉吗?体会过十几年夜不能寐、生怕全家都被拉出去枪毙的感觉吗?

  “你们现在过得这么舒服,不是因为你们付出了什么,而是因为于家几代人都缩在阴暗的角落,夹起尾巴做人,你们才能过得这么自在舒坦。这种生活是我,是你爷爷、你太爷都曾经羡慕万分的!

  “现在,路,我都已经给你们铺好了,只要完成九龙堂会的挑战,彻底跟老荣行划清界限,我们就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做人。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想着去偷?怎么,舍不得自己小绺的身份啊?我告诉你们,下次谁还敢胡乱伸手,我就砍掉谁的手!伸哪只,我就砍哪只!”说罢,于保国怒气冲冲地走了。

  等于保国走远,徐小刀才把倒在地上的于小飞扶起来,叹了口气。看到两人垂头丧气、一脸懊悔的样子,徐小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这次是真伤到师父的心了,师父为你们付出那么多,你们却……唉……”

  于小婷委屈道:“我没想着要做活儿,刚才又遇见那个王刚了,我气不过才……”

  “王刚?哪个王刚?”徐小刀猛地看过来,目光如炬。

  于小婷气道:“还能是哪个?就是之前火车上那个王荣耀的徒弟,王刚。”徐小刀一惊,赶紧往于保国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故人相见

  宾馆里,听完徐小刀的话,于保国仍然不敢相信:“你确定?”

  徐小刀点头:“我虽然没看到那人,但小婷肯定不会认错,那人一定也来湘西了!莫非他们此行的目的跟我们一样?”

  于保国摇头:“恐怕不是。当年卢光耀跟老荣行结仇之后,就离我们这行远远的,半点都不肯靠近。这年轻人会用阴阳三转手,跟卢光耀定然有脱不开的关系,不太可能去找谷家。”

  “师父。”徐小刀又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于保国道:“有话就说。”

  徐小刀顿了顿,道:“咱们家跟谷家有旧怨,这次的挑战怕是不好过。现在那人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卢老前辈在不在,若是在的话,我们或许……”

  于保国眉头皱得紧紧的。九龙堂会被称为老荣行最难的挑战,他何尝不知道难过,这就是一条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于家如今想退行,凭以往的交情和他的运作,其他贼王大多是走个过场就让他们过了。但谷家的挑战绝不会如此轻易,否则他也不至于带着于家所有高手前来。

  但是,如果有无双圣手卢光耀相助,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于保国心中也不由得暗自琢磨了起来。

  宾馆另外一个房间,于家兄妹正凑在一起。于小飞也皮实,前面挨了一脚踹,现在已经一点事都没有,正在问于小婷:“婷,原来刚才那小子就是王刚啊?”

  于小婷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羞愤。

  于小飞一拍大腿:“那你刚刚不跟我说,不然我非废了那小子不可。”

  于小婷瞥了她哥哥一眼,嘟囔道:“马后炮。”

  于小飞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嚷嚷道:“谁马后炮!信不信我再跑一趟沧州,我……我……”狠话还没放出来,就咽回肚子里。他可不敢再去偷了,不然得被他爸打死。

  于小婷嗤笑一声,于小飞立刻红了脸,狠话最终还是没憋出来,只得问道:“哎,那王荣耀师徒到底怎么欺负你了?你也不说清楚。”

  于小婷的脸都羞红了,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跟自己哥哥说啊?她挥挥手不耐烦道:“哎呀,你就别问了。”

  于小飞狐疑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次日清晨,罗四两和卢光耀洗漱完了之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今天下午应该就能到鬼马张家。卢光耀心中不禁感慨,时隔这么多年,他再一次来到鬼马张家,却已是物是人非。

  此时,于保国也在四处找寻二人的踪迹,卢光耀师徒的这趟出行似乎注定会不顺利。

  昨夜仔细思索了一番,于保国还是决定找卢光耀帮忙。卢光耀跟于家很有渊源,跟他们家的老一辈也很有交情,所以他对卢光耀的本事也比其他人了解得更多。这正是他决定找卢光耀帮忙的原因。只要能顺利退出老荣行,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于保国一行四人,在昨天吃饭的地方撒开网寻找,于保国还让儿子盯住了县里的汽车站。于家兄妹还以为老爹终于要给二人报仇,找人的时候也分外卖力。

  此时,吃过早餐的卢光耀师徒也正往县里的车站走去。鬼马张家在乡下,靠近凤凰古镇,需要坐车过去。

  卢光耀一路上都在叮嘱罗四两,罗四两还以为他想提醒自己守规矩,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只听卢光耀道:“……去了人家家里,必要的规矩是要守的,但也不用那么死板。人家让你学的,你当然要好好学,但一定要藏拙,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超忆症。最重要的是,你要趁机偷看他们的手艺,反正你看一遍就都能记住,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罗四两神色甚是尴尬:“荣人家的活儿,这样好吗?”

  卢光耀却道:“什么人家不人家的,说得这么见外!以我跟他们家的关系,需要分彼此吗?”

  罗四两被卢光耀这番无耻的言论狠狠震惊到了。

  两人一路走着,卢光耀也不断嘱咐着,罗四两这才发现,原来老家伙的阴招居然这么多!简直是花样百出啊,他也真是大开眼界了。同时,罗四两心中也在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呢?

  这么一路交代着,很快就走到吉首的汽车站了。正在汽车站门口焦急等待的于小飞,终于瞧见一老一少朝他走来。

  于小飞定睛一看,没错,就是那小子!王刚、王荣耀,看你们这回往哪里跑。

  于小飞赶紧拿起传呼机报信:“我看到王刚这浑小子了,就在汽车站。”于小婷也甚是激动,赶紧联系了父亲于保国。

  “是你?”狭路相逢,罗四两也有些讶异,心想:这帮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于小飞跳出来拦住二人,冷笑两声:“王荣耀、王刚,看你们这回往哪里跑?”

  卢光耀扭头看一眼罗四两,目露疑惑。

  罗四两低声解释道:“火车上那两个老荣的同伙。”

  卢光耀有些讶异:“于家的人?”

  “应该是。”

  闻言,卢光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跟于家渊源颇深,当初单义堂覆灭之后,是于家收留了他,还把家里手艺都传给了他。

  “他们来这里干吗?”卢光耀嘀咕了一句。

  罗四两回道:“谁知道呢?八成又来这里做活儿了。”

  “喂,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于小飞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不由得心生不满。

  卢光耀掏了掏耳朵:“你这孩子怎么咋咋呼呼的?”

  于小飞立马不高兴了:“谁咋咋呼呼的?我告诉你王荣耀,你今天可别跑。”

  卢光耀笑道:“呵,我堂堂王荣耀会跑?笑话!你也就是在湘西这偏远地方敢撒撒野,有本事去沧州试试看?”罗四两闻言翻了翻白眼,老家伙还一套一套的。

  于小飞争辩道:“沧州有什么了不起的?实话告诉你,你们家那些东西都是小爷帮你替天行道的。”说着,还露出得意的神情。

  卢光耀和罗四两也听得目瞪口呆。人家老荣做了活儿,都躲着生怕被别人知道,要有传出去的,那也是见声不见人。这位爷倒好,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失主的面全交代了,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脑袋瓜儿太傻。

  于小飞还以为对方被自己吓住,禁不住得意起来。

  于小婷很快就赶了过来,看着罗四两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来者不善啊!罗四两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问卢光耀:“他们来找碴儿了,咱们怎么办?”

  卢光耀一声冷哼:“有什么好怕的?”

  罗四两目露异彩,看来老家伙还留有后招啊!他激动地问道:“哇,您要大发神威了吗?”

  卢光耀环视四周一圈,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然后道:“仔细瞧瞧,这车站边上有派出所吗?”

  厉害!罗四两冲着卢光耀竖了竖大拇指,真不愧是老江湖,一下子找到解决方案了。卢光耀也甚是得意地对罗四两挑了挑眉。

  这爷儿俩倒是自得其乐,对面的两个人却紧张地盯着他们,生怕他们跑了。

  很快,徐小刀也赶了过来,他一路上都在担心双方发生争斗,看到眼前这还算和谐的场面,他才大松一口气,有些激动地看向卢光耀。

  这人可是个传奇啊。原先不知道卢光耀的身份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就没法用原先那种心态去面对这位老人了。

  九龙堂会,老荣行最难的挑战,现在已经变成了五条残废的龙,可他们于家依旧没有全胜的把握,为此甚至全员出动。而这位老人,在老荣行最为鼎盛的时候,凭借一己之力威压整个老荣行,竟然没有一个敌手,这可比九龙堂会厉害多了。

  徐小刀压下内心的激动,抱着拳,对卢光耀恭敬地鞠了一躬。

  罗四两微微一愣,卢光耀也有些意外,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于小婷见到徐小刀这番客气模样,却不高兴了:“师兄,你干吗对他们那么客气啊?”于小飞在一旁跟她解释:“师哥是个讲究人,这招叫先礼后兵。”

  徐小刀差点没一脚踢过去。讲究你大爷啊?谁要动兵了?这兄妹俩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他只能对着卢光耀尴尬一笑。

  卢光耀却叹了一声,忧愁道:“麻烦要上门了。”

  “他们真要动手?”罗四两心中起了警惕。

  卢光耀看了看自己徒弟,也没有解释什么。他在老荣行学艺的经历,没有跟罗四两说过,所以罗四两完全不清楚其中的内情,自然也不知道麻烦是什么。但卢光耀看得通透,于家肯定遇上麻烦了,不然也不会特意来这里堵他。

  “现在于家掌门的应该是那个小子吧?”卢光耀眯起了眼睛,心里默问着。

  于保国很快也到了车站。他远远就看见这边站着的两个身影,心脏也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徐小刀这一辈人完全不知道卢光耀的名字,更不会知道老荣行的人对其有多么痛恨和忌惮。可于保国不一样,他是听着卢光耀的传说长大的,于家和卢光耀关系不错,于家长辈们也经常提到他。所以,卢光耀一直是于保国最崇拜的人之一,哪怕是现在。

  几十年前,于保国的爷爷于黑去世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个人一面。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他又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内心怎能不激动啊?

  于保国跑到近前,逐渐放慢了脚步。他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刚刚跑步导致的,还是因为内心激动和忐忑,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

  卢光耀扭头看了过来,那苍老的模样呈现在于保国眼前,他心中陡然一痛。英雄迟暮啊,传说中的人物也终究会有老去的一天。

  卢光耀这一眼看过来,也是心潮起伏。他在于保国身上看到了他父亲和爷爷的影子,又回想起了当初的种种,不胜唏嘘。

  此时,于小飞见靠山到了,立刻就来了劲儿:“王荣耀,嘿,老东西,我看你今日还能往哪里跑?”

  贼王之苦

  卢光耀和于保国两人内心都有些激动和感慨,可于小飞这话一出,俩人那点心绪瞬间就消失了。

  毫不知情的于小婷和于小飞,心中大为畅快。罗四两则有些警惕,对面有四个人,他们只有两个,局面不容乐观啊!派出所在哪儿呢?

  徐小刀、于保国都感到有些尴尬。饶是卢光耀这么无耻的人,也不由得老脸一红。平时顶着王荣耀的名头在外面惹是生非倒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知道,可现在当着知情人的面被戳穿,这就不太好意思了,尤其这个知情人还是他的晚辈。

  徐小刀则是用手捂脸,对于小飞的表现不忍直视。他老爹正要求人家呢,这少爷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不是找打吗?

  最尴尬的当然是于保国,一张脸当时就黑下来了,扭头怒喝:“闭嘴!”于小飞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指着卢光耀骂道:“听到没有?让你闭嘴呢!”

  于保国气得眼前一黑,身形都晃了一下,看卢光耀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两步走到于小飞面前,一个大耳刮子就抡了过去。“啪”的一声,于小飞被打蒙了,罗四两和于小婷也双双愣住。

  于小飞捂住脸,吃惊地看着父亲:“爸,你打错人了吧?敌人在对面啊。”

  “老子打的就是你。”于保国怒骂两声,扬起手臂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于小飞一边大呼小叫,一边赶紧闪躲。

  在罗四两几人震惊的目光中,卢光耀吐了一口气,阻止道:“行了别打了,你自己不跟孩子说清楚,拿孩子撒什么气?”

  于保国这才停了手,对卢光耀尴尬一笑,拱手鞠躬道:“卢叔,多年不见,您可安好?”

  卢光耀微微颔首:“别这么客气了,老头子受不起,你儿子刚刚还要打我呢。”

  罗四两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徐小刀看向卢光耀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这位老荣行的传奇人物,好像肚量不是很大啊。

  于保国这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扬起的手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卢光耀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咬咬牙,抡起手又要打。于小飞顿时鬼哭狼嚎,赶紧闪躲。

  卢光耀又劝:“行了,别对孩子动手了,就当给我个面子。”

  于保国心中叹气。得,这就是传说,耍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卢光耀这是故意折腾他的,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有求于人呢?于保国停了手,看着儿子,喝道:“跪下。”

  于小飞一愣,于保国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从小被打惯了的于小飞条件反射,乖乖跪在了于保国面前。

  于保国道:“不是让你跪我,是让你去跪……”卢光耀插嘴道:“在下王荣耀。”于保国把“卢”字咽到肚子里,改口道:“……跪你王爷爷。”

  得,爷爷都叫上了,这关系攀得可以!

  “啊?”于小飞还没反应过来,于保国又是一声大喝:“跪!”于小飞吓了一跳,老爹这回是真发飙了,他立刻扭转身子,跪在了卢光耀面前。

  于保国冰冷的目光又看向于小婷,于小婷立刻识时务地跪了下来。徐小刀虽然没有被骂,还是识趣地跪了下去,毕竟眼前这位祖师爷,确实受得起这一跪。

  于保国调整了一下心情,对着卢光耀躬身道:“卢……王叔,家里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保国向您赔礼道歉了。望您看在家里长辈的面子上,不要跟我们计较。”

  卢光耀叹了口气。于保国这话说得周到,其实是让他看在家里长辈的面子上帮于家的忙。看来于家是真遇上麻烦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树欲静而风不止,卢光耀不想惹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的门。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当初于家的恩情,他一直记着,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去还。现在人家后人求上门来了,他怎么忍心拒绝啊?

  卢光耀长叹一声,微微摇头,无奈地说道:“苦肉计就不用摆了,有事情就说吧。”于保国大喜:“谢……谢王叔。”

  卢光耀摆摆手,扭头就走了。罗四两诧异地追问道:“师父,咱们不去鬼马张家了?”卢光耀一声苦笑:“又要延后了。”罗四两也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一路上倒霉的事情还真多。

  于保国赶紧跟在了后头,跪着的那三个小辈也纷纷站了起来,跟在于保国后面。于小婷都委屈得要哭了:“师哥,我爸这是干吗啊?”

  卢光耀明显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很多话徐小刀也不能说,只道:“别问那么多了,但你要记住,对……王老先生一定要恭敬。王老先生与于家祖上很有渊源,就连师父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执晚辈礼的。”

  “啊?”于小婷苦了脸,委屈道,“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找王刚报仇了?”徐小刀叹了一声,摇摇头。

  于小飞则是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这俩人来头居然这么大。完了完了,他之前还说王家的东西是他偷的,此时想起来,于小飞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到了宾馆,于保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直接恳求卢光耀帮忙。卢光耀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他也没想到于家遇上的麻烦竟是这个。

  于家要退出老荣行,卢光耀是举双手赞成的。江湖有五花也有八门,有白有黑也有灰。白的已经被国家给收编了;灰的还在江湖上瞎混,但也不敢太过火;至于黑的,基本都在监狱里待着。

  现在老荣行当道的都是些新跳上板的,学了点本事就出去做活儿,手糙得很,跟于家这些贼王传承的完全没法比。但这些贼王都不敢出来做活儿,他们有些是被收拾过的,比如谷家,一路躲到了湘西;还有些是看他们老实,没有去收拾的,比如于家。

  如果跟这些有传承的老荣做个了断,于家就可以真正退出江湖了。几代人的经营和潜伏,其实等的就是一家子安安稳稳退出来的那一天。

  只是,他卢光耀不想再跟老荣行有所牵扯,偏偏麻烦又找上了门。

  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于保国也有些忐忑,卢光耀跟于家确实有交情,可有交情的是于家逝去的两代老爷子,他只是占了一个后人的名分而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不是说着玩玩的。若是他们家老爷子还在,那事情定然不会这么难办。

  于保国见卢光耀不肯松口,咬了咬牙道:“老爷子,只要您能出手相助,我在天津的市中心还有两个店铺,就当作感谢您的酬劳了。”

  在场几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于家的那三个小辈。那两个铺面是地段最好的铺面,也是最赚钱的两个,就这么舍出去了?罗四两也微微讶异,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铺子价值几何,但想来应该不菲。

  卢光耀看了于保国一眼,皱眉不语。于保国再度咬牙,继续加码:“外加四十万茶水钱。”

  “爸……”于小飞惊呼。

  “闭嘴。”于保国一声怒喝,于小飞只能把话吞到肚子里。

  四十万差不多是他们全部的流动资金,而且他老爹还把最赚钱的两个铺面给押上去了,这等于说是押了全部家当啊。于小婷用力剜了罗四两一眼,若不是他在火车上坏事,她老爹也不至于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罗四两也张大了嘴。罗家家境尚可,但存款也就三十万而已,现在于保国开出的价格已经比他们戏法罗家所有家当都要多,够他爷爷攒一辈子了。罗四两的小心脏都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但显然这一大笔钱对他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

  于保国希冀地看着卢光耀,卢光耀却始终不言。少顷,卢光耀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罗四两,眉头轻轻一抖。没多久,他又把目光都收回来,叹了一声:“值得吗?”

  于保国坚定道:“值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人在,只要能跟老荣行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于家,不怕从头再来。”

  见卢光耀依旧眉头紧皱,于保国再度恳切道:“老爷子,只要是我们于家有的,只要是您看得上的,我全都能给,我们只想顺顺利利地退出老荣行。”

  见到父亲如此苦苦哀求,于小飞和于小婷心头很不是滋味,第一次为自己做的蠢事感到后悔。父亲之所以如此,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啊,可他们还如此不懂事。

  见卢光耀还是不肯松口,于保国双目含泪,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老爷子,求您了!这是我们于家几代人的心愿啊!从我爷爷于黑开始,于家几代人都像老鼠一样躲着,就是为了今天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一辈人做的事情不应该再让小辈来承担了,我希望我的儿女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太阳底下,于家后代都能彻底摆脱这个身份,再也不用看见警察就心中发怵。求您了!”

  卢光耀长叹一声,苦笑道:“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你问他。”说着,冲着罗四两抬了抬下巴。

  所有人都看向罗四两,罗四两却脑子一蒙:关我什么事?

  “老爷子,这……”于保国有些迟疑。

  卢光耀叹了一声:“我年纪都过七十了,一身功夫也退化得差不多,就算应了你,也没有把握完成谷家的挑战啊。”

  于保国一怔。他现在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人力压整个老荣行的无双圣手了,再精妙的手也敌不过时间的摧残。

  “老爷子,他是……”于保国问卢光耀。

  卢光耀解释道:“他年纪还小,但已经尽得我的真传了,虽说比巅峰时期的我还差上一些,但也相去不远。应付谷家,应该不难。”

  听了卢光耀的话,于保国眸子骤然一亮,双手抱拳,对着罗四两道:“小兄弟,还请相助。”

  罗四两为难地看向卢光耀,却听卢光耀说:“别看我,你自己做决定。”

  “小兄弟!”于保国又叫了一声。

  于小婷神色甚是复杂,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明明都快恨死罗四两了,可现在能解他们家危难的却只有这个人。

  徐小刀却两眼放光,当初火车上那一番争斗,他现在都还感觉犹在眼前。别看这小子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他的本事是真的好啊。尤其在知道卢光耀的传奇经历之后,他便对这一支的传承充满了好奇,一直想见识一下无双圣手的风采。

  于保国厚着脸皮笑道:“呵呵,小兄弟,于某恳请您的援手。只要我于家有的,您能看上眼的,只管拿走,前面说的谢礼一点不会少。”

  罗四两的呼吸一下子就沉重了,这可是一笔巨款啊,拿下这笔巨款,他就比他爷爷还有钱了,而代价仅仅只是出一次手,这很划算啊。

  卢光耀饶有趣味地看着罗四两,他看到了罗四两的纠结,却不想干涉。无论罗四两怎么选择,他都会同意,但是他还是希望罗四两不会让他失望。

  人都是自私的,也都是贪婪的,就连罗文昌这样的正人君子,都还有私心呢。卢光耀在意的是一个人内心对于底线的坚守,他希望罗四两在遇见诱惑时还能够坚守住自己的初衷,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四两倒是想立马开口答应,但是出于少年人的羞涩,他没好意思开口。他看了看悲愤不已的于小飞,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于小婷,再看了看一脸希冀的于保国和徐小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卢光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上。

  这一看,罗四两却是浑身一个激灵。眼前明明是卢光耀似笑非笑、尖嘴猴腮的面庞,但此时,他却仿佛看到了爷爷那正直而坚定的目光。

  罗四两浑身一凉,瞬间清醒过来,不由得一阵心悸:“我这是在干什么?”他暗自责怪自己的不淡定,怪自己一听到这笔钱就钻进了钱眼里面,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小兄弟,”于保国又催了一声,“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只要我于某人能办到。”

  罗四两再次看了卢光耀一眼,这才收回目光,皱眉思索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复。少顷,罗四两才道:“退出老荣行是好事,做贼始终是一条不归路,能退下来就趁早,下来之后就再也不要上去了。”

  于保国立马道:“您放心,苏秦背剑就传到小婷和小飞这一辈,以后的于家后人都是清白人,我们也绝不会让他们知道祖上是干吗的。”

  罗四两微微颔首,又看了看卢光耀,说道:“虽然先生没跟我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们于家很有渊源。您刚刚都出那么高的价钱了,就他那卖假春药赚钱的破性子,居然都没动心,看来这渊源不小啊。”

  这话一出,房间内几人的面容都僵住了。于保国和徐小刀震惊地看向卢光耀:这个曾经一人挑翻整个老荣行的无双圣手,现在居然靠着卖假春药为生?

  于小婷和于小飞也神色怪异地看着卢光耀:怎么沧州八极宗师王荣耀还兼职卖起假药了?

  看到卢光耀脸都绿了,于保国连忙善解人意地给他解围:“无妨无妨,老爷子游历人生,随心随性,真是让人羡慕至极啊。”卢光耀差点没喷他一脸口水,都想撂挑子走人了。

  罗四两还在说:“他没有拒绝你们的要求,还无视这笔巨款,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欠你们家的人情。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就应允了你。至于金钱,那就算了,你若有心,就捐一些出去做善事吧。毕竟做老荣很伤攒子,能给自己和子孙后代积攒阴德,也是不错了。”

  “好,”于保国大喜过望,忙道,“您放心,只要此事能成,回去之后我们家每年的盈利,都拿出一半来做善事。”

  罗四两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微叹,巨款是真没了。算了,没就没了,就当行善积德吧。

  于保国转身给卢光耀鞠了一躬,感谢道:“老爷子,保国多谢了,于家日后定当以慈善作为家训。”

  卢光耀终于颔首,露出欣慰的笑容。

  于保国起身对着几个孩子喝道:“还不快谢过你们爷爷和叔叔。”

  三个人一脸悲愤,被于保国用凌厉的眼神逼着躬身谢道:“谢谢王爷爷,谢……谢叔叔……”

  罗四两呵呵笑着,老气横秋道:“呵呵呵,没事,回去之后要好好学习啊!”徐小刀几人顿时脸都绿了。

  几人又寒暄了一番,约好了明日启程去谷家后,于家人这才离开。

  “唉……真是麻烦哪!”罗四两感慨不已地摇头,一转身就看到一把扫把朝他飞来。

  迎战谷家

  谷家就住在吉首县城。

  民国时期,谷家扎根于湖南省城,也闯出了一方贼王的名号。那时候,整个湖南及西南一带的老荣都以谷家为首,谷家老爷子在西南这一块地界,跺跺脚,地面都要震三震。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谷家老爷子和当家大爷相继犯罪被枪毙,谷家的势力也立刻土崩瓦解。直到家里二爷当家,谷家才终于收敛了一些,渐渐走上正道。

  但好景不长,五十年代的时候,吃不了苦的谷家人又熬不住了,偷偷开始做活儿。那个年代户籍制度管理严格,生活物资都是国家分配的,再加上地方小、脸面熟,所以谷家没做多少次活儿,就被人盯上了。当家的二爷和三爷立刻被抓进了监狱,其他人也没个好下场,剩下的谷家人这才老实起来。

  后来,谷家嫡系最小的儿子谷五爷当家了。五爷年纪小,出生之后,家里的长辈都相继被收拾了,所以五爷是个清白人,也没怎么沾染旧社会老荣的习气。但他也不敢再待在省城了,所以举家搬到了这座小县城,尽可能减少跟老荣行的牵扯,免得家里孩子又上贼船。

  现在,谷家虽然仍是贼王世家,但早已不是当年的谷家。时代不一样了,于家早就在适应这个新的时代,而现在,谷家也不得不全面适应新时代了。谷家现在住在县东边,家里开着一个小饭店、一家小商店,靠小生意来维持家里生计。

  此时,于家的拜帖已经送到了谷家,谷家人也正在家中严阵以待。

  谷五爷现在四十多岁,比于保国都还要小一些。谷家除了五爷之外,还有几个孩子,有些是他哥哥们的孩子,有些是他自己的。现在的谷家,基本全靠五爷一个人撑着,除他以外,二爷的三儿子谷正也长大了,能帮上一些忙。

  谷家大厅里,谷正问道:“五叔,这次于家过来,我们应该怎么对待他们?”

  谷五爷皱着眉头,年纪并不是很大的他,脸上却总带着擦之不去的风霜。他叹了一声,神色有些忧虑:“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阿正,家里的孩子都安排出去了吗?”

  谷正道:“都安排出去了,晚饭之前他们不会回来。”

  谷五爷点了点头:“这次于家过来,该如何就如何吧,别太难为他们,也别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谷正微微颔首,神色有些迟疑,又问道:“五叔……我听说于家好像跟咱们有些旧怨?”

  谷五爷苦笑一声,叹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我都没看到过。把他们赶紧打发走,我们也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说到这里,谷五爷又补充了一句,“谷家虽然没落了,但也不能丢了脸面,让别人看轻了我们。”谷正沉着脸点点头。

  翌日,早饭过后,一行人往谷家进发。

  卢光耀在路上问道:“谷家现在是谁当家啊?”

  于保国回道:“谷家老五,谷问天。”

  卢光耀摇摇头:“没听过,谷一刀呢,后来怎么样了?”

  于保国苦笑道:“还能怎么样?被枪毙了。谷家,太招摇了。”听闻此言,卢光耀神情一滞。

  谷一刀就是老谷爷的外号,谷家的刀片功和脱困术是出了名的,卢光耀也曾经在谷家学过很长一段时间,跟老谷爷和谷家大爷打过交道。时移世易,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旧人后来的下场居然如此之惨,当年风光至极的谷家如今也落魄如斯,让卢光耀感到无限唏嘘。

  没多久,一行人走到了谷家门口。于保国走上前,四缓叩门。这是老荣行暗语,表示上门拜访。

  以前老荣害怕被老柴抓,敲门的时候都会设置暗语。学问不深,但很隐秘,现在那些新跳上板的老荣早已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大门打开,门后站着的是谷正。

  谷正瞧着有三十来岁,人长得挺精神的,也是一副干练的样子。他瞧了瞧面前几人,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们进来了。于保国原本还有番说辞,现在都憋回了肚子里面。

  大家进门之后,谷正又照样把大门关好。

  谷家独门独户,带一个大院子,谷五爷现在就坐在院子之中。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几个凳子。谷五爷正坐在桌子边上喝茶,也不看来的几人,自顾自拿出四个茶杯,一一摆好。

  他伸出右手拿起茶壶,眼睛盯着桌子上那几个茶杯,右手执壶轻摇几下,这叫凤凰点尾。茶水成线状如一条游龙一般射入到茶杯之中,破水之声轻盈柔和,杯中水浪翻滚,注水入口水波盘旋。

  水至杯口,谷五爷一晃茶杯,凤凰抬头,茶水收尾。最后一条水线打着斜边滑到杯中,杯中水满,却一丝未曾溢出。

  倒过水的都知道,一杯水满了以后,水面并不会和杯口完全平行,而是有一个轻微凸起的弧度。静止不动的时候倒是无妨,但只要外力稍稍一碰,里面的水就会满出来。

  谷五爷连连出手,用刚刚那精彩的手法倒满了四杯茶水,这一手对双手的细微控制力要求很高。

  谷五爷吐出一口气,神色轻松不少。他放下茶壶,站起身来,抬头看向来的几人,拱手道:“几位客人,请用茶。”

  罗四两几人心中皆是一凛。他们都知道,较量这就开始了,刚刚谷五爷用巧妙的手法倒满了四杯茶水,现在轮到他们去喝。

  茶水很满,只要稍稍不慎,杯中的茶水就会溢出来,那他们就落了下风。要是不动杯子,直接把嘴巴凑过去,像牛喝水一样,那倒是也行,就是太丢人了。

  对方倒了四杯茶水,他们也有多种解法。可以找一个高手上前把四杯水都给喝了,也可以找四个人一人一杯解决掉。两种方法都可以,但展现出来的底蕴可不一样。

  于保国看向卢光耀,目露询问。卢光耀目光沉静,没有任何示意,于保国只能再看向罗四两。

  罗四两大大咧咧道:“有能耐就一人一杯呗,谁先来?”

  这话一出,对面的谷五爷挑了挑眉毛,看向罗四两。看到罗四两那稚嫩的面孔时,他心中也是微微一讶。

  于保国想了想,说道:“好,在下于家于保国,见过谷五爷,这第一杯茶水我于某人先喝了。”

  “请。”谷五爷一伸手。

  于保国走上前去,并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两指夹起一杯茶水,轻轻抬起,盈满杯口的茶水纹丝不动,就如同被冻结了一般。于保国直视谷五爷,右手高高举起,道:“五爷,第一杯我敬谷家。”

  两指一翻,茶水倾倒,于保国仰头张嘴,茶水呈一条直线全部倒入了他的嘴里。于保国咽下茶水,放下杯子,拱手道:“多谢五爷的好茶。”

  “好,”谷五爷目露精光,又问,“第二杯谁来?”

  于保国在几个孩子中扫了一眼,说道:“婷婷,你来。”他这些子女徒弟中,手法最好的就是他的女儿于小婷,这第二杯让她来,一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是。”于小婷应了一声,大步向前,英姿飒爽,让人看了不禁眼前一亮。

  于小婷走上前去,先拱手行礼:“于家于小婷,见过谷五爷。”

  谷五爷微微颔首,道:“请。”

  于小婷转身背对着桌子,右手从身后伸出去,勾出两指夹着茶杯,一个利落的回转,茶杯就到了身前,杯中茶水却半点不动。

  谷五爷眼中精光一闪,赞道:“好一手苏秦背剑。”

  于小婷举杯,刚到面前,右手猛然一抖,茶水成团状快速泼出。于小婷张嘴,茶水尽数飞入,点滴不外溅。这一手潇洒霸气,不似姑娘家的作风,却有别样的爽朗美感。

  谷五爷抚掌赞道:“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于小婷放下茶杯,抱拳谢道:“谢五爷夸赞,谢谷家茶水款待。”

  谷五爷点点头,又问:“这第三杯茶水,谁来喝?”

  于保国回头看去,神色稍稍有些迟疑。于小飞和徐小刀都有些跃跃欲试,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于保国。

  罗四两却在此时说话了:“这一杯,我来喝吧。”

  于保国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他只听徐小刀说过罗四两的本事,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小子是这次较量的主力,能早点见识一下他的本事,也不是坏事。

  罗四两走上前去,抱拳道:“于家,王刚,见过谷五爷。”

  谷五爷一愣,姓王,是于家的徒弟吗?他扭头看于保国,见于保国没有什么回应,便压下了心中疑惑,抱拳还礼后,伸手对罗四两道了一声“请”。

  罗四两走到桌前,伸出两指挑在杯子下端。所有人都在看着罗四两,于保国更是紧紧盯着罗四两,不敢放松。只见罗四两脸上露出微微笑意,两指用力一挑,杯子弹到空中,茶水也随之飞溅而出。

  所有人都心中一惊。于保国更是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是要干吗?

  所有人都不懂罗四两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谷五爷眉头皱起,难道于家想撕破脸?

  大家心思各异,于家人担心他捣乱,谷家人则担心于家翻脸生事。只有卢光耀噙着微微笑意,欣慰地看着罗四两。

  杯子和水都飞了上去,罗四两也抬头看去,双目如电,出手更是快若疾风,一把就抓住了飞起的茶杯。

  而后,他右手抓住杯子一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说是缓慢,实则快若闪电。仅仅一眨眼,漫天的茶水就被罗四两全部收入杯中,他不断地旋转着,用柔劲儿卸去茶水的冲劲。

  此刻的罗四两便如同一个顶级的舞蹈演员,在原地旋转起舞,动作轻柔,却又透出一股子韧劲,姿态优美,让人赏心悦目。几次旋转过后,罗四两动作越来越慢,而后戛然而止,右手拿杯回转胸前,茶水微微晃动,但并未溢出,依旧是满满一杯琥珀色的茶水。

  众人皆是一惊,就连已经心有准备的于家人,也目瞪口呆。于小婷更是心中苦涩,骄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罗四两的手法功夫不是她能望其项背的。

  徐小刀眼中更是异彩连连,这就是无双圣手的传承,这就是曾经压得整个老荣行无法翻身的绝妙手法啊,果然厉害至极。

  于保国惊叹不止。于家也是靠手法吃饭的,当初他爷爷于黑仗着一手苏秦背剑,在江湖上闯下偌大的名头。但今日见到罗四两露的这一手,他还是被惊艳到了,恐怕他爷爷于黑在巅峰之时,也不一定能胜过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吧。

  谷家人那边也是惊骇莫名,这手法也太玄奇了吧?

  谷正年纪小,再加上家里长辈死的死、关的关,他没怎么见过江湖世面,也不知道真正厉害的手法能有多玄妙。若非今天亲眼所见,他怎么都不会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神奇的手法。

  谷五爷心中微沉。他原本有意放水,但看到这个少年的本事,他突然觉得放不放水也不重要,反而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看轻他们谷家。

  罗四两持杯在手,笑道:“都说覆水难收,小子今日就收一收这泼出去的水,献丑了。”说罢,满饮此杯。

  谷五爷压下内心思绪,拱手道:“阁下好手段,佩服佩服。”

  罗四两拱了拱手,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看到于家人都看着自己,罗四两冲于小婷眨了眨眼睛,直到对方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一边,他才露出得意的笑容。

  谷五爷看了于保国一眼,目光中多了些沉重之色,顿了一顿,说道:“这第四杯茶水,谁人来喝?”

  手法之战

  于保国思索了一下,有心让徒弟徐小刀出马。小刀天资虽然一般,但胜在稳重,饮下这杯茶水应该不成问题。

  正当于保国准备开口之际,卢光耀却抢先开了口:“这杯茶,我来喝吧。”于保国愕然回首,他也没想到卢光耀居然会主动出手。

  谷五爷也是微微一怔,看着卢光耀的面孔目露思索,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于家兄妹面露好奇,徐小刀则大为兴奋,传奇要出手了,他是要亲眼见证传奇了吗?

  于保国面色肃然,拱手谢过:“有劳了。”

  卢光耀大步向前,走到桌子前面,稳稳端起茶杯,感慨一笑,沉声道:“这一杯,我敬谷一刀。”说罢,便仰头喝下。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是端起喝下,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让本来期待至极的徐小刀大失所望,其他人也不由得纳闷起来,这老头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啊?

  谷五爷一愣,忙问道:“您认识家父?”卢光耀笑着颔首,也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谷五爷更加疑惑了,从卢光耀出现起,他就觉得有些熟悉,但脑子里面却怎么都找不到关于眼前这人的印象。

  于保国对谷五爷道:“五爷,咱们也就不绕弯子了。我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想必您也清楚,请划下道来吧。”

  谷五爷点了点头,看着几人说道:“完成我们设置的三道考验,谷家便认可你们退出老荣行。这三道考验,一考手,二考刀,三考脱。”

  于保国点点头,神色稍稍有些凝重:“您请说。”

  谷五爷道:“一考手上功夫,单手剥开一个生鸡蛋。只能用手,不得借助外力,鸡蛋剥开之后,蛋皮不能破损,蛋液也不能流出。”

  于保国一愣:“就这样?”

  谷五爷皱起眉头,沉默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于保国这回是真吃惊了,不是谷五爷出的题目太难,而是太简单。单手剥开生鸡蛋,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相当困难,但对于家这种靠手上功夫吃饭的家族来说,就是基本功了。如果没练到单手剥鸡蛋的程度,他们根本连出去做活儿的资格都没有。

  这简直就是送分题啊!于保国有些难以相信,他们家跟谷家可是有旧怨的,谷家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

  于保国狐疑的眼神在谷五爷脸上扫来扫去。谷五爷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直接吩咐谷正拿出鸡蛋,然后说道:“请。”

  于保国接过鸡蛋,细细查看,鸡蛋不会做了鬼吧?可是怎么看这个鸡蛋也不像是有问题的,难道是里面做了手脚?

  于保国还在皱眉思考,谷五爷面色却沉了下来,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轻视我们谷家,觉得我们设置的挑战太过简单?”

  于保国忙摆手:“绝无此意。”

  “哼。”谷五爷冷哼一声。

  于保国细细检查了一番,还把鸡蛋对着太阳看了看,确保完好才叫了于小婷过来。

  “五爷,献丑了。”

  于小婷把鸡蛋拿在右手上,大拇指和中指夹住鸡蛋两端,把鸡蛋在桌子上一滑,鸡蛋便在她的两指之间快速旋转起来。她空出的食指轻轻戳在鸡蛋壳上,只听得“嗒嗒嗒”一阵轻响,那枚生鸡蛋的外壳纷纷落地,蛋衣却完好无损。

  生鸡蛋的蛋皮和蛋壳粘在一起,稍稍用力过甚,立马就会破损。所以,就算一个手法高超的人,为求稳妥,也会弄破蛋壳,再小心剥开。于小婷却在鸡蛋旋转的时候,用手指快速戳动鸡蛋,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快速的手法把大半蛋壳剥干净,可见其出色的手法功底。

  于小婷不愧是于家年轻一辈里面唯一一个练成苏秦背剑的人。

  很快,于小婷就单手剥掉了两头的蛋壳,液态的鸡蛋被鸡蛋皮紧紧包裹着,在于小婷的纤纤玉手中变换形状,在日光的照射下如同半透明的琥珀,美极了!

  于小婷伸出右手,看着谷五爷。谷五爷亦是满眼赞赏之色,点头道:“好手法,不错不错。”

  “谢五爷夸奖。”于小婷把剥了壳的鸡蛋轻轻放在桌面上。

  于保国接着道:“谢五爷照拂了,请五爷接着出下面的考题。”

  于家过关如此顺利,谷五爷也有心稍稍提高一点难度,便道:“第二考刀工,用飞鹰刀片把生鸡蛋壳削干净,不得使用除了刀片之外的物品,也不得伤及鸡蛋内皮,更不能让蛋液流出。”

  这就比第一道题的难度大多了。于家擅长的是手法,苏秦背剑虽然也能用到刀上,但一般都是御敌所用,没那么精细。所以,刀法并不是于家最擅长的,擅长玩刀的是谷家。

  于保国稍稍有些迟疑,犹豫着是不是该请罗四两出马。当年卢光耀可是把老荣行所有本事都学了个全的,每一样都很精通,他的徒弟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谷五爷看了看他们,还是没忍心把事情做绝,便道:“给你们两次机会。”

  于保国心中微微一动,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之心,便道:“谢过五爷,嗯……小刀,这鸡蛋就让你来剥了。”

  徐小刀以小刀命名,刀片功夫也是于家这些孩子里面最好的。于保国现在年纪也大了,论刀片手法的精细程度,还真不如徐小刀。

  “是,师父。”徐小刀答应一声,走上前来,先给谷五爷行了一礼,“见过五爷,在下于家徐小刀。”

  谷五爷微微颔首:“请。”

  徐小刀抓起一枚鸡蛋来,吐出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鸡蛋,右手在腰间一摸,手上顿时多了半枚刀片。他稳了稳心神,拿着刀片认真地挑了起来,动作轻柔缓慢,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这就是他的性格优势,足够沉稳。

  徐小刀用刀片仔细挑着蛋壳,小心至极。他的手很稳,一点都没有伤到里面的蛋皮,虽然速度不快,但也没出什么差错。

  于保国微微颔首,他一直很欣赏这个徒弟的稳重性格。就连谷五爷也不禁心中暗赞,在他们这些老江湖眼里,看重的并不是花哨的手法,而是最大的成功率。

  手法花哨,固然观赏性极高,但也意味着出错率会提高。干他们这一行的,一旦出错,恐怕就是牢狱之灾了。

  徐小刀依旧在仔细挑着弹壳,他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但他自己浑然不觉,依旧全神注视着手上的鸡蛋。于小飞和于小婷兄妹都提着一口气,在心里为他们师哥加油打气。

  罗四两嘴角含笑,看向卢光耀,卢光耀也冲他微微点头。看得出来,只要徐小刀稳得住气,应该能把这个鸡蛋成功剥掉。而且他们也看出来了,谷家并不想为难于家,看来这回他们师徒算是白跑一趟了。

  正如罗四两师徒所料,徐小刀已经用小刀顺利地剃掉了大半蛋壳,他的发挥还是非常稳定,接下来只要剃掉两头的蛋壳,他就能成功了。

  于保国暗自松了一口气,第二关就要过了,接下来就剩最后一关了,希望谷家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此时,意外突生。

  就在现场众人都屏息看着徐小刀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响起,聚精会神的徐小刀心中一紧,手下一抖,尽管幅度很小,却出了大错。那么脆弱的蛋皮,哪里是这刀片的对手,众人只能遗憾地看着蛋液缓缓流出,心中都忍不住叹息。

  功亏一篑。

  徐小刀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把刀放下,低着头对于保国说道:“对不起,师父。”

  于保国摇了摇头,露出笑容宽慰道:“怪不得你,这是天意,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就算是让我来,也不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徐小刀沉沉点头,可神色依旧低落。

  谷五爷也微微一叹,看了看徐小刀,又对于保国道:“说话算话,你们还有一次机会。”

  “谢五爷。”这回于保国是真心感谢了。对方这是明显给他们放水了,于保国心中满是感激。

  于家兄妹有心想上,可心中又没底,连刀功最好的徐小刀都败了,就更不要说他们了。万一他们也败了,那他们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于保国却直接扭头看向罗四两,沉声道:“小兄弟,这次恐怕要看你了。”

  听到于保国的称呼,谷五爷也是一愣。他本以为这个半大小子是于保国的徒弟,可听于保国的称呼,好像跟这孩子是平辈论交啊!而且语气好像还有点讨好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四两扭头看向卢光耀,卢光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罗四两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谷五爷面前,拱了拱手,爽朗笑道:“见过五爷。”

  谷五爷也拱手回礼:“客气。”他也不好在这个孩子面前托大,别看这人年纪不大,刚刚那手覆水回收可着实让他惊艳了一把。

  罗四两道:“接下来就由小子来完成五爷的考验了。”

  “请。”谷五爷一伸手。

  徐小刀在后面喊道:“您要刀片吗,我这里有。”

  罗四两转身笑了笑,在身上一摸,手上顿时多了半枚刀片,笑道:“我也有。”这刀片就是上次在火车上从于小婷手上拿的。

  “哼。”于小婷冷哼一声,心中老大不乐意。看到这枚刀片,她就想到了那羞愤的一幕,更想把罗四两给千刀万剐了。

  罗四两取了一枚鸡蛋,上下抛了两下。与徐小刀的如临大敌不同,他神色轻松,甚至还噙上了点点笑意。他将刀片夹在了右手指缝之中,然后把鸡蛋交到右手掌心,手指和掌心肌肉灵活地动了起来。

  众人只见他手掌微动,这枚鸡蛋便在他掌心旋转跳跃,如精灵起舞,灵活而优美。尽管罗四两的表演非常赏心悦目,可大家还是看得心惊肉跳,无他,全因罗四两手上还夹着刀片呢。

  罗四两不是让鸡蛋在手掌起舞,而是通过旋转,让鸡蛋在刀片上划过,好让刀片把鸡蛋壳给割开。但是他动得太快了,只用一只手还这么大幅度,这出错的概率可就大太多了,稍稍不慎立马功败垂成。

  此举也未免太托大了吧?于家人都提心吊胆的,冷汗都下来了。

  罗四两却依旧轻松,连连转动了好几圈,鸡蛋的外壳已经全部被他割开了,但是还没有一片脱落的。

  罗四两又将鸡蛋放到了左手。谷五爷离得近,看得真切,这枚鸡蛋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只见罗四两右手拿着刀片,轻轻砸在了蛋壳上,每砸一下,便掉下来数枚碎片。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碎片竟然都是菱形的,大小也基本一样。

  数度打砸之下,蛋壳也掉落得差不多了,罗四两这才夹着刀片挑去剩下的蛋壳。很快,一枚剥了壳的生鸡蛋静静躺在罗四两手心,柔嫩却充满了生命力。

  “献丑了。”罗四两微微一笑。

  “好手艺。”谷五爷也不得不叹服。

  “客气了。”罗四两拱手回礼。

  于保国上前两步,对谷五爷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谢过五爷,于家人记住了。”到得此时,他已经看明白许多事了,必要的感谢当然不能少。

  听到这话,谷五爷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虽然不想为难于家,但也不想被于家看轻。现在对方自己看了出来,并且愿意承这个人情,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于小飞看到他老爹那弯腰鞠躬的样子,心中却难受得很,眉头也死死皱着。

  于小婷看着罗四两,叹了一声,面上满是苦涩。

  于小飞问她:“你怎么了?”

  于小婷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事,就是觉得他很厉害。”

  于小飞见妹妹突然情绪低落,也心中不忍,便开口劝道:“你别往心里去,谷家的考核这么简单,请不请那小子也没什么差别,咱们自己就能过。”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齐齐一变。

  于保国急忙怒喝:“你住嘴。”

  于小飞争辩道:“干吗?我又没说错,这考验本来就不难嘛!刚刚要不是外面放鞭炮,师哥就能把鸡蛋给剥了,你又何必去低声下气地求他们?”

  “你……”于保国大怒,气得发抖。

  于小飞低着头,皱眉道:“我只是不想您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的,看得我心里难受。”

  “我……”于保国心中纵然有万千怒火,此刻也发不出来。可他心中也是又急又恨,恨这孩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谷家那边,谷五爷当时脸就黑下来了,声音更是冰寒:“怎么?于家觉得我们谷家的手段难不住你们吗?”

  于保国脸色骤变,转身抱拳,恳切道:“五爷,小孩子不懂事,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还请五爷千万不要责怪啊!我一直是承着谷家的人情的。”

  “哼。”谷五爷轻轻一哼,脸色难看。

  于保国转身对于小飞喝道:“兔崽子,口无遮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还不赶紧向五爷赔礼道歉。”

  于小飞看到于保国弯腰道歉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倔强道:“我可以给谷家道歉,但我不想你再对他们低声下气了。没必要,我们能做到!”

  “你……你闭嘴……”于保国气得都要晕过去了。

  谷五爷怒极而笑,眼中满是怒火:“好哇,好一个于家……我们对你们客气,你们反倒瞧不起我们。”

  “五爷……”于保国急忙叫道。

  谷五爷怒声打断他:“别叫我五爷,承受不起。阿正,去把家里的捆神锁拿出来。”

  捆神之锁

  “捆神锁!”一听这名字,于保国的脸色都变了。

  谷家的捆神锁在老荣行威名赫赫,也是谷家的金字招牌。贼王谷家有两套绝活儿,一是刀片功,二是脱困术。老荣做活儿一旦被抓,脱困术就能派上用场。

  谷家不是卖锁的,而是解锁的,但捆神锁却是谷家设计的。都说久病成良医,哪有比贼更懂贼的啊?所以,江湖上那些厉害的老荣,设计的锁链比老柴设计的还要好。

  捆神锁有指锁、手铐、脚铐、膝铐、颈铐、肩铐,一共六种铐锁,加上特制的铁链,从人身上的各个关节穿过,一旦被捆就挣脱不了。之所以叫捆神锁,就是因为谷家这套锁铐,连神仙都没有办法挣脱。

  民国时期,老荣行有位很出名的西北锁王,据说没有什么锁是他一捅捅不开的,所以人送外号“江一捅”。他的脱困术也相当了得,被老柴抓了好几次,有一次整个人都被捆上锁在了牢里,都被他逃了出去。

  有一年的贼王大会,谷家拿出了家传的捆神锁来考验众人,那些自诩高手的老荣纷纷败下阵来,最后,江一捅出手了。可是这个江湖闻名的西北锁王,面对谷家的捆神锁,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还是老谷爷谷一刀出手演示了一番,用上了谷家家传的脱困术,才顺利解开了捆神锁。

  至此,谷家脱困术声名大噪,成为了老荣行第一脱困术。几十年前,谷家四爷被抓以后不甘心坐一辈子牢,便用脱困术逃了出来。虽然最后在混乱中被打死,但也说明谷家脱困术着实不凡。

  直到现在,能解谷家捆神锁的,也只有谷家家传的脱困术。

  此时此刻,一听谷家要拿捆神锁,于保国脸都白了。捆神锁一出,就算他爷爷于黑在世,也照样解不开啊。

  于小婷几人没听说过捆神锁的厉害,但是看到于保国的神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罗四两和卢光耀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凝重的目光。

  “五爷,”于保国恳求道,“我们真没有看不起谷家的意思,请您高抬贵手啊,保国求您了。”

  谷五爷沉着脸,扭过头去。于保国咬了咬牙,转身过去,直接给了于小飞一个嘴巴子,喝道:“畜生,跪下!”

  于小飞一脸震惊,捂着脸问道:“为什么啊?”

  于保国颤抖着手,指着儿子喝道:“你知道你惹了多大事吗?还不跪下向五爷道歉!”

  于小飞不解地看着父亲。从小到大,每次他做错了事情,父亲都不会留情,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啊!

  于保国也心疼儿子,可为了于家,为了于家几代人的努力,也为了于家的世代子孙,他不得不如此。

  谷五爷喝道:“够了,不必惺惺作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一关,你们非过不可。”

  于保国倒退两步,面色一阵阵发白:“五爷,一定要如此吗?”

  “我也不想如此,可现在不得不如此。”谷五爷也没有让步。

  于保国脸色渐渐肃然,他可不是个老好人。该屈的时候他能低头求人,该狠的时候,他也不乏胆气。他冷冷道:“谷家隐瞒身份躲在这小小的县城,恐怕也是为了躲避新跳上板的老荣吧?”

  谷五爷豁然转头,盯着于保国:“你敢威胁我?你别忘了,你们于家躲起来是为了什么?”

  于保国冷喝道:“是你逼我鱼死网破。”

  谷五爷脸上闪过忌惮之色。此次跟于家比试,他把家里孩子赶得远远的,就是怕跟老荣行牵扯上。跟于家一样,他们也躲藏了多年,并不想惹是生非。

  罗四两看到这里,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卢光耀看着两人,终于出声了:“都别耍狠了,谁都不想惹事,那就谁都别惹事。既然选择了挑战,自然是一方出题,一方答题。能完成最好,做不到也怪不了别人。”

  于保国皱眉看过来,他知道卢光耀曾经去老荣行各家学过手艺,但他不是亲历者,也不知道卢光耀有没有学过谷家的脱困术,更不知道他的小徒弟会不会这一手。

  脱困术首要的一点就是缩骨功。这门功夫太难了,也太苦了,还会让自己染上一身的关节病。现在大家条件都好了,谁愿意学这个啊?

  于保国看着卢光耀,面露询问之色,卢光耀却并不答他。

  此时,谷正拖着一个大箱子出来了,他吃力地把箱子拖到院子中间,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堆乌黑的锁铐。他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摆在了院子里。

  随着他越拿越多,于家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没想到所谓的捆神锁居然有这么多东西,这要是放在人身上,别说解锁了,连动都动不了吧?

  于小飞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犯下的大错。于小婷的脸色也很难看,她咬唇看着罗四两,神色凝重又含着一丝希冀。

  于保国呼吸非常沉重,在场的于家人里面,只有他对捆神锁最为了解。正因为了解,才知道它可怕。

  “五爷。”于小飞一声悲呼,双腿一软就要跪下,于保国却一把将他拽住。

  “爸……我错了。”于小飞眼泪哗哗而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毁了于家好几代人的心血。

  于保国颤抖着唇,沉声道:“别哭了,于家人的眼泪没那么不值钱。以后……要懂事。”

  捆神锁号称能捆住神仙,于家人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开的。现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请来的外援。谷五爷面容紧绷,他也不想如此,可他没的选。

  于保国看着罗四两,拱手道:“小兄弟,这次可就全仰仗你了。”

  罗四两没有立即答应,反而看向了卢光耀。卢光耀的目光却没什么波澜,只是问罗四两:“有把握吗?”

  罗四两眉头稍皱,扫了一眼期待又忐忑的于家众人,忽然低头一叹,道:“捆神锁的大名我也听过,这不是一般人解得开的啊。”

  闻言,于保国神色黯淡了许多。他心里明白,他们不可能解开捆神锁,只是他还心存侥幸,现在听了罗四两的回答,他才认了命。功败垂成啊,九龙堂会又岂是凡人能完成的?于保国顿时心灰意冷。

  罗四两又开口了,这次是对着于小婷:“哎,我要是解锁了,咱俩的事情一笔勾销怎么样?”

  一听这话,原本还一脸沮丧的于小婷,瞬间脸红到耳朵根,板着脸说道:“哼,你解得开再说吧。”

  罗四两大笑起来,然后上前两步,对谷正说道:“来吧,上家伙。”

  谷五爷示意谷正拿锁铐过来,罗四两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关节,热身完毕之后,才让谷正给他锁上。指锁、手铐、脚铐、膝铐、颈铐、肩铐,一一锁了上去,最后还用锁链把可以活动的关节都绑上了。

  看着谷正的一系列动作,于家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都把人捆得一动不能动了,还怎么解啊?于小飞更是脸色发白,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刮子,心中悔恨不已。

  尽管于小婷对罗四两有滔天的怨气,此刻,她也不得不默默祈祷罗四两能够成功。

  捆神锁不只解开麻烦,连上锁也不简单。光给罗四两上锁,谷正都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全部弄完了之后,谷正又检查了一番,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退到一旁。

  此时的罗四两已经被绑成一团扔在地上,各个关节都被绑住,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于保国实在忍不住了,凑到卢光耀身边,问道:“卢叔,他可以吗?”

  卢光耀脸色微沉:“不知道,看运气吧。”

  这话一出,于保国心中就有底了,看来卢光耀当年确实偷学到了谷家的脱困术,而且也传给了这孩子,就是不知道这孩子学得怎么样。但不管怎么说,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被锁住的罗四两此时若想打开锁铐,一种是撬锁,另一种是挣脱。

  撬锁可以用暴力,也可以用技巧。现在看来,暴力肯定不行,只能用技巧开锁。只是,手铐和指铐限制了罗四两的手法;颈铐和肩铐又限制了他脖颈的动作,用嘴开锁也很难实现;脚铐和膝铐则限制了罗四两的下半身,他也不能用脚指头夹着铁丝开锁。

  撬锁看来行不通,只能靠挣脱。这是精心打造的铁锁,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把它挣开,唯一的办法就是缩小自己,让锁铐自然掉落。所以,解捆神锁的第一点,就是要有一身极好的缩骨功。

  罗四两长吐一口气,眸中透出坚毅之色。接下来,他肩部微微颤动,一点点往里缩,原本锁得很紧的肩铐终于露出了空隙。罗四两闪过一丝痛苦,继续施力将两个肩膀的关节处收缩、交错,再用力往下一沉,沉重的肩铐在他的控制下开始缓慢地往下掉。

  谷五爷眸中闪过异彩,赞道:“好俊的缩骨功啊。”

  缩骨功练得比较多的,一般是三种人:老荣行的小绺、盗墓的土夫子,以及彩门的艺人。彩门中人,吴桥鬼手王的一身缩骨功,那是真正的出神入化。

  罗家家传的缩骨功虽说比不上鬼手王,但也够瞧了!毕竟缩骨功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各家各户起点相同,就看个人能下多少功夫了。

  罗四两把肩铐卸下之后,又用肩膀顶住颈铐。此时,他脖子上的颈铐就像矫正颈椎病的颈托一样,把整个脖子都箍住了,低头都低不了。只见他肩膀顶着颈铐,一上一下,一晃一动,颈铐撞到下巴上发出哐哧哐哧的声音。

  于小飞看愣了,不明所以地问于保国:“这是在干吗?”颈铐这样肯定是撞不开的,于保国也不清楚罗四两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谷五爷心中却震惊不已。谷家捆神锁的厉害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年,锁王江一捅花了半个小时摸索才敢动手,他原以为这小子至少要摸索半天才能找到正确的步骤。但是,这小子的动作毫不犹豫,而且所有的程序都是对的,怎么可能?

  在场众人,只有卢光耀的表情比较平静,但他心中也感慨不已。他又想起了当年,想起他孤身一人来谷家偷艺,使尽了坑蒙拐骗的法子才让谷家老二把脱困术教给了他。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却早已物是人非。

  过了一会儿,大家总算看明白了,罗四两不是想撞开颈铐,而是借身体的震动,用肩铐把捆住他手肘的铁链撞掉。

  这一番动作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从肩上脱落的肩铐,又捆住了罗四两的身体和手臂,罗四两想尽办法才把肘上的铁链砸开了一点,手肘终于能够弯曲了。他大松一口气,头上布满了汗水。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罗四两开始把双手往上弯。此时,肩铐已经滑落到他的肘部,手肘弯曲程度有限,手根本够不到嘴边。

  罗四两咬了咬牙,把肘部关节卸了下来,双手顿时变得绵软无力,但手臂终于可以往前一些,离嘴巴的距离也不远了。他扭头对谷正道:“给我吧。”

  谷正将一根两寸左右的铁丝放到了罗四两嘴里,解锁自然需要工具,否则的话,真是神仙也弄不开。

  看到这里,徐小刀眸子一亮,激动道:“可以用嘴解开手铐了。”这话招来谷五爷轻蔑一笑。

  于保国目光一凝,沉声道:“你看清楚了!”

  徐小刀定睛一看,才发现手铐和指铐的钥匙插口都是朝外的,罗四两就算叼着铁丝,被铐住的手和手指也翻转不过来。徐小刀脸色一变,怎么这么难啊?

  更让他惊讶的是,罗四两根本没想解开手铐。他叼着铁丝,把铁丝送到右手指缝间,然后开始控制着铁丝,寻找颈铐的钥匙插口。

  “什么?他竟然要解颈铐?”

  于家人皆是一惊,颈铐绑在脖子上,罗四两根本就看不见,这纯粹是盲解。而且罗四两的手肘关节已经被卸下来了,手臂的控制力降了大半,连做一些简单动作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完成解锁这种精细活儿?

  “唉……”谷五爷也是轻轻一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确给他太多惊喜了,可这样是不可能解开捆神锁的。

  与其说捆神锁只有谷家的脱困术能解开,不如说只有了解捆神锁的谷家人能够解开。因为这个锁是谷家设计的,只有他们才知道里面的门道,知道怎么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打开它。

  颈铐这道锁不是随便一捅就能打开的,江一捅当年正是因为在颈铐上摸索太久,耗费了过多体力,才导致后面功败垂成。在肘部关节被卸开的情况下开锁,又能坚持多久呢?这个年轻人注定会失败。

  谷五爷有些遗憾地看着罗四两,可这一看,他却愣住了!罗四两没有开锁,他把铁丝伸到嘴里用牙一咬,铁丝弯曲了起来。

  于保国也是一愣:“勾头针,这个锁芯是叔侄锁?”

  罗四两却没有停下,他在铁丝头部又咬出了一个弧度,这样一来,这根铁丝就有两个弯曲的弧度了。

  “双环叔侄锁?”于保国震惊地看着谷五爷,这考验的难度也太大了吧?

  双环叔侄锁不难解,但是难以发现。正常情况下,用手和眼去感触,倒是能分辨出来,但罗四两现在眼睛看不见,手指又被铐住,手肘关节还被卸下来了,上哪儿知道这是双环叔侄锁啊?难怪当年锁王江一捅都失败了。

  谷五爷心中的震惊可不比于保国少。这孩子是谁?怎么可能这么清楚捆神锁的门道?

  双环叔侄锁确实不难解,但那是在双手自由的情况下。罗四两现在关节卸下,手指被锁,只能指缝夹着铁丝盲解,再简单的锁也变难了。

  十来分钟过去,罗四两全身都快湿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终于,“咔”的一声,颈铐解开了。他大松一口气,晃了晃肩膀把颈铐甩下去,神色间顿时轻松不少。接着,罗四两又用指缝夹着铁丝凑到嘴里,用牙齿把铁丝捋直了,然后在铁丝头部绕了一个小圈。

  于保国此时已经不再震惊了,无奈道:“仙人指路锁。”这个锁的难度绝不输双环叔侄锁,难怪鼎鼎大名的锁王江一捅都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

  谷五爷此时却心如明镜,这小子不可能运气这么好,他一定知道捆神锁的构造。他到底是谁?

  罗四两用嘴咬着铁丝,在中间折出一个弯曲弧度出来,然后叼着铁丝尾巴,用舌头顶着铁丝末梢,去感受锁内部的构造。他练过嘴功,也练过传统戏法九龙下海,嘴巴比谁都灵活,解锁自然不在话下。

  “爸,他能解开吧?”于小飞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于保国心中大定,但也不敢太肯定,只道:“应该可以吧?”

  “呵……”谷五爷不屑地笑了笑,“你以为捆神锁是这么容易打开的吗?”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话似的,只听得“咔”的一声,锁开了。

  于家人都看了过来,谷五爷却神色不变:“锁是开了,但是铐没开呢!锁跟铐是分开的。实话告诉你们,当年锁王江一捅就是栽在这上面的,他开了锁,但却无法开铐……”

  “哐!”一阵铁铐撞击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去,只见罗四两正在举起手部撞向膝铐,锁眼撞在膝铐上,仅仅两下,手铐就开了。

  “怎么可能?”谷五爷惊骇地站起身来,眸光微动。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豁然转头,盯着卢光耀,失声惊问:“你到底是谁?”

  无双圣手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谷五爷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谷五爷喃声自语,仿佛失了魂魄:“不可能,不可能……只有谷家人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除非……”

  谷五爷再度抬头,看着卢光耀。此时,卢光耀那干瘦的脸庞跟他脑海中虚无缥缈的形象终于重合到了一起,他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你是无双圣手卢光耀?”

  谷正一脸纳闷,卢光耀是谁啊?于家兄妹却疑惑不已,这老头儿不是沧州的王荣耀吗,怎么变成卢光耀了?

  谷五爷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干瘦的老人。他没见过卢光耀,只是听家里长辈提起过,所以脑子里有一个粗浅印象。

  捆神锁的窍门只有谷家人知道,捆神锁也只有谷家的脱困术能解,但这套脱困术已经失传了。除了谷家人,能解开捆神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卑鄙无耻的无双圣手卢光耀。

  谷五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现在的谷家早就不是当年的谷家了,就算知道对方是卢光耀,又能如何?谷五爷暗自责怪自己的不冷静,如果对方心存不善,麻烦的反而是他们。

  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中,卢光耀却一脸纳闷:“卢光耀,谁是卢光耀?老夫沧州王荣耀。”说着,还一本正经地问谷五爷,“为什么你会以为老夫是卢光耀?”

  谷五爷一愣,答道:“因为捆神锁,除了谷家人以外,就只有卢光耀能打开,是他偷学了我们家的技艺。”

  卢光耀恍然大悟,继而大怒:“原来那人叫卢光耀啊,好贼子!明明跟我说这脱困术是他家秘传,用家传换家传。畜生!竟是用别人家的东西来换我王家八极,好一个畜生!别让我再见到他,不然非把他毙在我掌下不可。”

  看到眼前这个老人面红脖子粗的样子,谷五爷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一旁的于保国和徐小刀,面上的表情随着卢光耀的胡说八道变幻了无数次,此时嘴角仍然抽搐不止。就连深知卢光耀秉性的罗四两,也觉得这番话的无耻超出了他的想象。老家伙是真狠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众人依旧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中,罗四两却已经顺利解开了最关键的手部锁铐。双手终于得到了解放,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其他的锁铐全卸下来了。罗四两揉了揉有些吃痛的关节,神色虽然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能解开捆神锁,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谷五爷看了看罗四两,转身对于保国道:“恭喜你们。”

  于保国这才注意到已经完成任务的罗四两,顿时心中大喜。

  成了,真的成了,终于成了!他们于家几代人的心愿啊,终于在他的手上实现了,于保国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看这天也蓝,他看这水也绿,整个人仿佛重生了。他微微合上了眼,脸上噙着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于家的几个孩子却很难体会于保国的心境。

  于保国闭上眼睛去感受这股子美妙的感觉,他因为长得胖,向来被称作“笑佛爷”,现在笑起来更像一尊佛了。许久之后,于保国缓缓睁眼,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对谷五爷抱拳拱手道:“多谢。”

  谷五爷微微颔首,眸子中多了许多羡慕之情,说:“拿来吧。”

  于保国赶紧从包中拿出一份文书,送到谷五爷面前。文书上写的字很简单,只有三句话:“自今日起,于家完成九龙堂会,金盆洗手,彻底退出老荣行,贼王世家共同见证。从即日起,于家与老荣行再无瓜葛,任何知情人不得透露于家,任何事不得牵连于家,只当老荣行从未出现过此家族。如有违反,世家共诛之。”这些话下面,还有数个签字和手印,签字旁边印上了各家族的家徽。

  谷五爷让谷正去里屋取出一个盒子来,他签字、按手印,然后把谷家家徽印了上去。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于保国彻底松了口气,再次向谷五爷道谢:“多谢。”说罢,收起这张纸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收藏好。于保国又对着卢光耀和罗四两深鞠一躬,诚恳道:“多谢二位,二位日后若有所差遣,我于家定然全力以赴。”

  卢光耀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罗四两却对于小婷挑了挑眉,惹得于小婷面颊通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到这一幕,心神放松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色渐晚,谷五爷看了看时间,让谷正赶紧把地上的捆神锁收拾一下,又对于保国等人道:“挑战已经完成了,你们就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来了。”

  于保国点了点头,收敛了脸上的兴奋之情,对谷五爷道:“五爷,犬子无礼,还请不要见怪。”

  谷五爷摇了摇手:“算了,我自当你们从未来过,这世上也从未有过津门于家。”

  于保国抱拳拱手,郑重道:“告辞。”

  谷五爷站在原地,看着于家人离去的背影,神色中满是落寞和愁苦:“于家是真的脱离苦海了,可我们呢……”

  离开谷家之后,于保国找了县城里最大的酒店,要了一个最大的包厢,摆上了满满一桌子酒菜。

  于家几代人的心愿终于完成了,以后于家可以光明正大走在阳光底下,于保国感觉心中的担子终于卸了下来。一入江湖,事不由人。江湖越老,地位越高,越身不由己,甚至祸及子孙。他们于家能这样顺利退出,真是福报深厚了。

  于保国很开心,卢光耀的情绪却有些低落。若是平日里的于保国,定然能发现卢光耀的不对,可今日于保国太过兴奋了,又喝多了酒,倒是没发现卢光耀的异常。罗四两这几个晚辈也都是各吃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卢光耀的心不在焉。

  菜吃过半,卢光耀突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于保国赶紧起身问道:“您去哪儿?”卢光耀没有回头,抬起手臂摇了摇,就出门了。

  饭桌上顿时一静,众人被卢光耀突然的举动搞得不明所以,皆是面面相觑。罗四两放下啃到一半的鸡爪子,看着卢光耀的背影有些出神。

  于保国问罗四两:“小兄弟,老爷子这是……”

  罗四两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有些感怀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这种时候他肯定不想被人打扰。”众人再动筷子,却突然觉得这满桌酒席都有些没滋没味。

  罗四两没吃几口,就找了个借口出了包间。

  这家酒店建在小河边上,站在走廊上正好能看见小河。湘西地处山区,地势落差也大,河流也比较急,从远处看看这奔腾的河流,还真有几分看头。

  卢光耀却不在走廊。他在店门口,看着远处的河水思绪万千,也感慨万千。这两日见了于家人,又见了谷家人,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被仇恨填满了胸腔的倔强男孩,在漫天飞雪中,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一步一步走着,稚嫩的脸庞被寒风刮出数道裂痕,他却恍若未觉。那孩子在雪地里孤零零地走着,就像暴虐的幼狼,虽然稚嫩,虽然体弱,意志却比任何一只头狼都要强大。天地孤零,只有他一人迎风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都模糊了,只剩身体的本能还在驱动着他。最后他敲响了一道门,门开了,他颤抖着报上来历,然后就晕了过去。

  这个孩子就是卢光耀,这道门就是于家的门。

  于家收留了他。那些年里,卢光耀带着滔天的仇恨和无尽的愤怒在老荣行苦心学艺,妄图学了本事之后再去复仇。那真是一段疯狂的岁月,哪怕是几十年后的卢光耀,都不免为自己当初的疯狂暗暗心惊。

  今日之事,也激起了他曾经的回忆。于家完成了九龙堂会,可以退出老荣行了,他们世代的心愿终于要完成了。他为于家高兴,可是也不由得想到自己。自己坚持了大半生的心愿,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他有生之年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头发花白的卢光耀静静看着河水,皱着眉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许久,如同雕塑一般的卢光耀才动了一下,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容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卢光耀搓了搓脸庞,看着鬼马张家族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酒店。一切都还有希望,不是吗?卢光耀重新振奋了精神,就在这时,传呼机忽然“嗡嗡”抖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神色一变,赶紧借用酒店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他回来了,就在吴州市里。”

  听到电话那头的这句话,卢光耀眸中的锐利之色渐渐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