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八月十五,一人战一行!”

  自从罗四两以红巾快手卢的身份在湖天会馆立下这个狂妄至极的宣言之后,京城快手卢重现江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国内魔坛。

  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魔术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口出狂言。国内魔术师们都是又惊又怒,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目中无人到这般地步,简直是公然挑衅整个魔术界。

  魔术和戏法本质上没有区别,戏法师们也会以魔术师自居。虽然这两个行当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竞争,但都是良性的,罗四两此举却把原来的温情脉脉彻底扒了个干净。魔术界和戏法界的关系顿时紧张起来,双方隐有微词。

  这场比试俨然上升到了两个行当的尊严,没有任何人敢怠慢。于是,全国的魔术高手齐齐北上,准备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东北练手门,源自戏法名家胡之杨。

  胡之杨以手法成名,人称“一指穿杨”。这人比较特殊,他只练手法,也只会手彩戏法,不会别的。后来胡之杨开宗立派,培养了一批杰出的戏法传人,逐步成立了练手门这个专门研究手法的门派。一个门派建立起来之后,就会有无数分支。练手门里面有一支王家传承,在业内比较出色,这些年也出了不少戏法高手。

  “爸。”一个中年男子对着病床上的老者轻轻呼唤。这中年男子便是东北的戏法名家王博国,江湖人称“王一手”。

  老者勉力睁开疲惫的双眸,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脸上露出惨然的笑,颤着声音道:“算了。”王一手抿唇不语。

  老者笑,笑得可怜,笑得让人心里堵得慌。房间里面那几个年轻一点的小子全都紧紧攥着拳头,气得发抖。

  老者躺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枯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眸子中露出了凄凉和不忿之色,惨然道:“卢光耀……呵……好一个快手卢……好一个天下第一快手……好……好……好……”连道三声好,老者声音越来越低,眸子也渐渐无光。最后,他露出了一个不甘心的表情,彻底闭上了眼睛。

  “爸……”王一手颤声喊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爷爷。”

  “外公。”

  “师爷。”

  “师父。”

  一时间,各种焦急和慌张的声音响作一团。

  王一手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把老人杂乱的头发理了理。他双眸通红,虎目含泪,脸上强行挤出难看的笑容,道:“走好,王怪手。”

  王一手缩回手,闭上双眼,脸颊肌肉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可是在这颤抖的声音里面却蕴藏着滔天的愤怒和万分的不甘:“我知道您怨恨了一辈子,恼怒了一辈子。您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出门,我知道您是怕见人。您拼命训导我们,我知道您是想让我们日后有机会替你找回场子,可您到死都不愿意提及……是我们让您失望了吗?”

  王一手猛然睁开眼睛,道:“我知道您恨了一辈子,我也知道我比不上巅峰时期的卢光耀,可他的徒弟就一定比得上吗?我不愿意让您把这份恨带到来生,您丢掉的面子,我就算是死也要帮您再找回来。”

  王家众人全都紧握拳头,耻辱让他们的斗志燃烧到了极点。

  “师爷,”门口跑进来一个半大小子,对着王一手的背影说,“张士清师爷来了。”

  王家众人全都诧异地看了过去,就连王一手都赶紧收拾好情绪站了起来。大门口快步进来几个龙行虎步之人,领头的面目精光,头发根根倒竖,正是练手门当代掌门张士清。

  张士清快步进来,见着王一手就问:“师叔怎么样了?”

  王一手摇了摇头。

  张士清眉头皱得很紧,叹了一声:“唉,师叔有什么遗言吗?”

  王家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张士清。王一手却默然摇头。

  张士清盯着王一手,沉声问道:“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是卢光耀?”

  王一手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只能点头。他父亲曾在卢光耀手上受过奇耻大辱,东北许多戏法师都知道,根本瞒不住。

  张士清微微颔首,大声喝道:“你们王家也属于我们练手门,王家的事就是我们练手门的事情。老爷子丢掉的面子,我们练手门管了!”

  江县,罗家。今日罗家科班不曾上课,罗文昌站在罗家大院里忧心忡忡。虽然待在江县这种偏僻的小地方,但他也听到消息了。苗毅军不敢瞒着罗文昌,老老实实把罗四两在京城的诸多疯狂行径全交代了。

  今日有雨,是中雨。雨水淅淅沥沥打在院子里面,给初秋的空气添了不少湿润,也带来了些许的寒意。

  罗文昌知道,这场秋雨之后,天气就会转寒,作为老年人的他也要注意保暖了。可罗文昌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他摸出了许久不抽的香烟,惆怅地抽了起来。

  “还抽啊?”方铁口从大厅走出来,夺下罗文昌嘴里的烟,顺手丢到了雨中。

  “唉……”罗文昌长叹一声。

  方铁口问:“在担心?”

  罗文昌苦笑着点点头,惆怅道:“怎么能不担心啊,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你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方铁口皱起眉头,眸子里多了几分幽深:“他的心里一直有一团火,从小就有。这团火曾经被老卢压下来了,却没有消散。老卢死后,他心里这团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比之前更加旺盛,把他的性格都烧得变了形。他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他心中这团火也是迟早都会发出来的,与其等将来火势大了再发出来,还不如趁现在,至少还能控制。”

  罗文昌情绪有些激动:“屁话!他已经疯了,你看不出来吗?他居然敢挑动两个行当的人对战,再加上卢光耀当年惹下的滔天祸事,他现在已经举世皆敌了,谁能救他?就算是戏法罗的名号也救不了他,他心中这团火会把他活活烧死的。”

  方铁口轻轻叹了一声,宽慰道:“莫担忧,我相信他有能力平衡这一切。他虽然心中有火,但并不是一个蛮干的人。再说,玄关也不是一门无用的学问。”

  罗文昌重重喘着粗气。

  方铁口默默地看着秋雨,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转身走入雨中,不带雨伞不戴斗笠,孤身冒雨前行,很快就消失在带着寒意的秋雨之中。

  半晌之后,罗文昌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刚一开口,他却觉得难以启齿,神色有些为难。

  “哎,我在。”电话那头也传来一声。

  罗文昌咬了咬牙,待把目光稍抬一点,看向二楼罗四两卧室的方位,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管夫啊,师父想求你一件事。”

  电话那头传来了极为诧异的声音:“怎么了?师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罗文昌是出了名的耿直,也是出了名的硬气,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求过人,也没有人认为罗文昌会说出求人的话语。所以,他今日这一求,就连他的徒弟都被吓到了。

  “唉……”罗文昌叹息一声,“还是四两的事情。”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问:“是四两不肯学戏法的事情吗?您……您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罗文昌却道:“不,四两已经学戏法了。”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一惊。

  罗文昌又道:“他现在的落活儿水平不比巅峰时期的我差多少。”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再次一惊。

  罗文昌却没有多少喜色,眉头紧皱:“而且,他的手彩比他的落活儿更加厉害,单论手彩,国内怕是没人比得过他。”

  “什么?怎么可能?”电话里又一次传来诧异至极的声音。

  罗文昌合上眸子,用沉重的声音说道:“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快手卢光耀的亲传弟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久久未曾传来声音。罗文昌也是面沉似水。半晌,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所以那个红巾蒙面快手卢就是四两?”

  “嗯。”罗文昌应了一声。电话那头也开始沉默了。片刻后,罗文昌轻轻一叹,说:“算了,这件事……”

  “师父,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虽然有些难办,但我会尽力的。”

  罗文昌缓缓点头,说道:“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道:“师父,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也别太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这小子蒙着脸就说明他还是有分寸的,您放心,有我呢。”

  罗文昌也知道这件事情挺为难自己徒弟的,毕竟罗四两挑起的是整个魔术界的争端,但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这一生从不求人,唯一肯拉下面子也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他肯开口请求的人也只有最亲近的徒弟了。

  罗文昌知道自己对不住这个徒弟,也对不住当年登门哀求的那一帮人,是罗家伤了他们的心。现在罗文昌求到了徒弟头上,也就是求到了当年那群人头上,只要他们肯援手,四两应该可以全身而退的。所以,尽管羞愧无比,罗文昌还是拨出了这个电话。

  “唉……”电话挂断了,罗文昌深深一叹,面带愁色。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罗文昌想象中的为难。他脸上的兴奋之情都快溢出来了,嘴角甚至还勾勒出了笑意,亮着眸子自言自语道:“好狂的小子,好,不愧是戏法罗,更不愧是他的儿子!十几年了,十几年了,我纵横世界的罗家班终于要回来了。”

  此时的京大,罗四两的宿舍洋溢着一股激动的气氛。

  “哇,半斤,你没去看真是可惜了,你是不知道那个红巾蒙面人有多狂妄啊。”李麻辣两只眼睛放着光,手舞足蹈地比画着。“在下京城快手卢,八月十五在湖天会馆挑战魔术界各大高手,一人战一行。”李麻辣激动地跳着,像个怀春少女一般捂着自己的胸口,陶醉道,“糟了,这是心动的感觉。”

  罗四两闻言脸都皱起来了,感觉浑身不自在。

  床上的程不酸探出半个身子,问道:“那你不跟我争何青怡了?”

  “滚。”李麻辣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李麻辣问罗四两:“哎,半斤,中秋节我们一起去湖天会馆看吧?我跟你说,他们这种魔术戏法跟我们在电视里面看的不一样。哇,真的太刺激了。就像那个蒙面戏法师,他就酷酷地说一句‘手榜第四,小遁术’,然后咚咚咚抓着那个魔术师的手砸了杯子几下,杯子就凭空消失了,太厉害了,太震撼了。”

  程不酸没好气道:“行了,你都说几次了?”李麻辣道:“不管说几次,我都要说。”程不酸撇了撇嘴。

  李麻辣又对罗四两说道:“半斤,中秋节一起去吧,魔术社的人也都会去的。我想一定特别精彩,一起吧!你也要多参加集体活动,别老一个人待着,走嘛。”

  罗四两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中秋我要回家。”

  李麻辣一愣,问道:“你回家?”

  罗四两点头道:“对,我爷爷一个人在家里,我要回去看看他。”

  罗四两都这么说了,李麻辣也不好再劝,就道:“行吧,是要多陪陪老人家的。哎,半斤,你家在哪儿呢?”

  罗四两回道:“吴州,小地方。”

  李麻辣点了点头,他压根儿没听过这个地方。

  躺在床上的程不酸问道:“那你们吴州那边有特别厉害的魔术师或者戏法师吗?”

  罗四两看他,笑着说:“不太清楚。”

  程不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盯着罗四两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学校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打扰罗四两。京大湖畔,罗四两坐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两只手臂均放了一枚小玻璃珠和一块方形橡皮。

  罗四两双目微阖,双手平举,稳稳前伸,躺在他手背上的方形橡皮和玻璃弹珠却如同蜗牛一般缓慢爬行着。少顷,罗四两脑门上的汗水已经滴到了身上,橡皮和弹珠也爬行到了手腕处。罗四两双手的骨骼和肌肉都在疯狂而又细微地运动着,推动着橡皮和弹珠不断前行。最终,当罗四两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的时候,橡皮和弹珠终于到了手腕背面,罗四两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他稍稍倾斜手背,橡皮没动,弹珠却开始下滑了,但是仅仅下滑了不到两厘米,便停止了下滑的趋势。

  现在,罗四两的手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两颗光滑的玻璃弹珠就像是用胶水粘在了手背上。罗四两却显得尤为吃力,嘴唇都紧紧抿在了一起,身上的衣服也全部湿透,而那两枚小弹珠也在离手腕两厘米处抖动,似乎是想往上爬,却始终不得上去,尽管很努力,却永远只能停在原地。

  半晌后,罗四两摊平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弹珠和橡皮都放在手中。然后他擦了擦快流进眼中的汗水,微微摇头,神色遗憾。他离完美境界只差一点了,等那两枚小弹珠能在倾斜角度以蜗牛般的速度慢慢滚上手腕背面,那他的手法就彻底完美了。现在,他离完美只差最后两厘米。罗四两看着手上的弹珠,苦笑。

  “罗四两。”

  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罗四两闻声往后看,是何青怡。“是你啊。”他把手上的东西藏好,打了个招呼。

  何青怡笑着往前跳了一步,从上边的小路小心走下来,对罗四两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下面啊?我都差点没看到你。”

  罗四两扭头看她,说:“没什么,我就是在下面待一会儿。”

  何青怡看着罗四两,惊讶道:“你干吗了,怎么这么湿啊?”

  罗四两道:“锻炼身体啊。”

  何青怡一脸古怪:“你这人真有意思,锻炼身体还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怕掉进湖里。”

  罗四两微微低头,羞涩道:“我不太好意思让人看见我锻炼。”

  何青怡翻了个白眼:“就知道骗人!你们这些大学生呀,一个个浮夸猥琐。你们真要向那个蒙面快手卢学习,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

  罗四两好奇道:“那人很厉害吗?”

  何青怡白了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你那天没看到他真是可惜了。”

  罗四两摇头一笑:“我自然是比不上这样伟岸的人物咯。”

  何青怡想了想,又问:“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家是干啥的?”

  罗四两回答道:“普通人家,做点教学工作,你家呢?”

  何青怡骄傲道:“革命家庭。”

  罗四两和何青怡闲谈之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魔术界无数人关注的中心。

  国家杂技团大楼下面,苗毅军带着武清正守在大门口。旁边保安室里的保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也不知道苗团到底在等什么样的大人物。上次有这种待遇的还是上面的大领导过来视察。难不成这回又是大领导?那怎么不见团里别的领导出来迎接啊?

  “苗团,这次来的是哪位领导啊?”保安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打听了一句。

  苗毅军看了他一眼,说:“不是领导,是我的一个亲戚。”

  “哦。”保安点了点头。

  少顷,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杂技团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形壮硕、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

  苗毅军眸子一亮,赶紧带着武清迎上前去。三人见面后,一起往团里走去。保安也立刻站直身体来了一个标准的敬礼,等几人走过之后,才嘟囔道:“又是苗团的亲戚,上次他的那个亲戚就让团里乱成一团了,这回不会又这样吧?”

  苗毅军领着那人到了自己办公室,脸上都是笑容,热情道:“师哥你坐!小清,去给你大爷泡杯茶。”

  那男人却没好气道:“泡什么泡?”

  苗毅军神色尴尬。武清也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那男人一声冷哼,对武清道:“你,出去。”

  “啊?”武清微微一愣,扭头看苗毅军。苗毅军赶紧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她点头,尴尬地出了门,关门的时候还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她师父那张比她还要尴尬的脸。

  等门关好了,那男人才喝骂道:“苗毅军,你现在是真能耐了啊,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瞒着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苗毅军脸色微红,搓着手尴尬道:“不是,师哥,是师父,是……是那个,你知道的。唉,我怎么说不清楚了……”

  那男人道:“说不清楚就慢慢说。”

  “是。”苗毅军无奈地应一声。对他这个师哥,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苦笑道:“师哥你先坐吧,这么大老远跑来,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先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这男人就是罗文昌的大弟子高管夫,江湖人称“一席全管”,是当今落活儿使得最好的艺人。

  苗毅军和高管夫都是罗文昌的得意弟子,苗毅军的落活儿已经在登堂入室之上,搭上了大成的沿儿。至于高管夫,他的落活儿则是已经彻底大成了,不比巅峰时期的罗文昌差。而且,高管夫还是罗四两父亲当年纵横世界的班底。只可惜,罗四两的父亲英年早逝,不然他们说不定真能把传统戏法推到世人面前,让人人都为之疯狂和惊叹。

  高管夫往沙发上一坐,说:“行了,茶就不用倒了,我也不渴,赶紧说事儿。”

  苗毅军停下手上的动作,苦笑一声:“好,师哥。其实我知道四两学艺的事情也不久,大概就一个月前吧。四两来京城读大学,师父让我照看一下,才跟我说了这事儿……师哥,你别瞪眼睛……不是我不说,而是那时候他学艺才一年,还不够打基础的,我怕给了你们希望又让你们失望啊,而且师父也说随四两自己选择。”

  高管夫顿时就急了:“什么叫随他自己选择?难道还随他不做戏法罗,随他不挑起罗家班吗?”

  苗毅军苦笑:“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四两已经惹起全行众怒了,这次不管结果如何,事后怕是谁都保不住他了。”

  高管夫冷哼一声,傲然道:“放什么狗屁,你们保不下那是你们没本事。我罗家班退行十几年,那群兔崽子恐怕都忘了这国内魔坛是谁说了算的。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动我罗家班的人?”

  对擂在即

  此时的京城范家聚集了国内魔术界一众名家,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范伟正是国内魔术界的名家,在国内很有名气、交游甚广,所以这次的聚会地点就设在了他家。另外,大家也想向范伟正打听一下那个蒙面小子的具体情况,毕竟范伟正曾经跟蒙面小子正面交过手。

  此次参加聚会的人不多,但级别甚高,堪称整个魔术界的顶尖力量,当中还有一位魔术界真正的泰山北斗。

  那泰山北斗端坐首位,头发花白,垂着眸子并不说话,只用一双有力的右手轻轻敲着座椅扶手。这人叫赵严军,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首批魔术师之一,成名已久,也为国效力多年。赵严军人品艺德极好,有年轻魔术师前来求教,他总是不吝惜自己的经验和窍门,一时如此,一生如此。正因如此,国内大多数魔术师都跟他有师生情谊,他也得到了国内魔术界的集体尊敬。

  赵严军这些年已经不怎么演出了,而是专注于整理魔术论著、培育下一代魔术师,着重发展魔术事业。大家也没想到,这次的蒙面戏法师风波居然把赵严军都惊动了,让多年不管世事的赵老都重出江湖。

  徐彬这会儿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各位大佬上茶。他也是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魔术界的大佬,内心激动不已。尤其是给赵严军上茶的时候,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等茶水上完之后,范伟正才冲徐彬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吧。”徐彬恭敬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范伟正低着头,坐在那里不看别人。

  还是坐在首位垂着眸子的赵严军最先说话:“其他家里的小辈也都出去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就别跟着我们这些老人凑热闹了,也省得你们无聊。”

  话音刚落,其他魔术师也纷纷让自己的徒弟晚辈出去。范伟正抬起头看着赵严军,面露感激之色。

  接下来聊的都是范伟正的糗事,要是真让那些小辈在边上听着,估计范伟正以后在小辈面前的威严都会荡然无存了。

  等所有小辈都出去了,魔术名家莫一鸣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莫一鸣可不是普通人物,他是苏州莫家的传人。莫派也是国内有名的魔术门派,三代传承至今,自莫悟奇、莫非仙到莫小仙,有家族也有门派。苏州莫派最擅长的就是脱困术,他们的脱困术汲取了西方魔术和传统戏法里面的精髓,所以莫派魔术师大多数都会变魔术,也会变戏法。莫一鸣就是现在莫派里面顶尖的魔术演员。

  “唉……”范伟正长叹一声,脸上带了不少愁容,“哥儿几个,我这次栽了啊。”

  所有人都看着范伟正,只见他紧皱眉头,似乎心有余悸。

  范伟正把茶杯抱在手里,明明是很烫的杯子,他却浑然不觉,低头看着杯盖,说:“我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做到那般程度……只是抓着我的手砸了杯子一下,那杯子竟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那杯子是我放的,桌子是我挑的,所有的道具都没有问题,都没有机关。我甚至能感受到我的手压在杯子上的触觉和压力感,甚至感觉是我把杯子压到了桌子里面。所有的触觉都骗不了人,可杯子还是不见了,就在我的手中不见了。

  “我输了,输得颜面全无。事后,我一直在想,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的触觉出问题了?是不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其实那根本不是杯子,而是他投射过来的幻影……不然我真的无法解释,更无法接受。”

  范伟正把抱着茶杯的手松开,看着手心的一片通红,吃痛地虚抓两下,感受着灼热的痛感。这种身体反应再一次提醒他,他的触觉和视觉都没有出现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范伟正说罢,现场陷入了寂静。半晌后才有人问:“有录像吗?”范伟正摇头。

  那人道:“那就不可能了,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这般程度。老范又不是新手,那小子如果能在老范面前做到这样,那就不是魔术,而是魔法了。”

  一直垂着眸子的赵严军终于睁开眼,目光深沉,声音沉重:“不需怀疑,因为当年的天下第一快手卢光耀比这更强。”

  “天下第一快手?”在座众人纷纷愕然,就连范伟正都是一愣。他只知道那蒙面人自称快手卢,但这天下第一快手又是何人,竟然敢号称天下第一?也未免太狂了吧!

  现场最擅长钱币魔术的魔术名家郑有谦质疑道:“还有人敢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快手,这也太狂妄了吧?天下高人有多少啊,他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赵严军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当年你师爷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

  郑有谦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一位老前辈?”

  赵严军沉着脸,微微颔首:“他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呢。何况,他这天下第一快手的名号也不是自封的,而是业界公推的。有谦啊,他没有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因为他本身就是天下无敌。”

  “怎么可能?”郑有谦大叫一声。

  赵严军目光深沉,淡淡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消失了半个多世纪,可他的威名依然在魔坛流传。他仅凭一人力压戏法界半个多世纪,当年留下的几套传奇手彩至今无人能破,你想说他是浪得虚名吗?”

  在场众人脸色纷纷一变。范伟正脸上更是带上了骇然之色,惊问道:“这……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奇人。”

  赵严军叹息一声,道:“他成名太早,又得罪了整个戏法行,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不说你们了,就连我也没有见过他,只是我年长你们一些,听了他不少传闻。一鸣,你应该也知道吧?”

  莫一鸣微微颔首,脸上带了几分沉重。苏州莫派自民国时就开始传承了,对卢光耀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正因为了解,他们才知道卢光耀的可怕。

  赵严军又对范伟正说道:“伟正啊,输给那人的徒弟不算丢人,当年整个戏法行都输给了他一人,就更别说你了。”

  范伟正心中稍霁,但脸色依然尴尬:“赵老,可……可那人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啊。输给了这样的小伙子,我还是觉得很丢人。”

  赵严军摆了摆手,劝慰道:“不算丢人,当年卢光耀一人力压戏法界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现在看来,快手卢家族又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传人啊,只是他这性子……唉……”赵严军眉头皱得很紧。

  郑有谦皱眉道:“原来这小子的来头这么大?不过那人的实力有点言过其实了吧?都好几十年了,传说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毕竟也没人真正见过,我觉得以讹传讹的可能性更大。再说那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科学技术是什么水平?大家的见识又是什么水平?里面能做鬼的空间肯定很大。社会在发展,咱们也在进步。咱们魔术界是一代比一代强,放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谁敢说一人压一行?不存在的。”

  在场众人纷纷颔首。魔术戏法的技法和门子在这几十年里也发生了重大的变革,就拿球弹幻术来说,民国时期能一球化四就不错了,而现在都有人能做到一球化十四了。现在魔坛的整体实力的确比几十年以前强多了。

  莫一鸣却对郑有谦说:“你别太轻视他们,他们这一支的传承可不简单。你问问老范就知道了。那人抓着老范的手把几个杯子砸没了,这叫小遁术,在手彩榜排名第四。而那一日,他虚空把硬币拍进几个空玻璃杯中,则是手彩榜排名第一的千手归一。卢光耀一共有五套手彩,霸占了榜单半个世纪之久,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郑有谦撇了撇嘴,说道:“什么榜单不榜单的,我听都没听过。不就是把硬币拍进玻璃杯中么?我也会,我的钱币魔术也不是吹牛的。再说了,老莫,你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帮变戏法的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卢光耀能打败变戏法的,不一定能赢我们魔术界啊。”

  赵严军不满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戏法魔术的,戏法跟魔术本来就是一家。”

  郑有谦见赵严军生气了,也不敢硬顶,低声嗫嚅道:“又不是我挑事,是他们突然派一个小子来打我们魔术界的脸,是他们先闹事的。”

  “就是,赵老,我们可没想搞什么分化,搞分化的是他们变戏法的。我们拿他们当一家人,可他们拿我们当敌人啊。”

  范伟正也低着头,咬着牙道:“本就是他们寻事,还……还毁了我……我徒弟的前程和名声,这次更是猖狂地要挑战整个魔术界,这口气我们谁也咽不下。他们都打上门来了,难道我们还笑脸相迎吗?”

  莫一鸣皱起眉头,他们莫派没有跟卢光耀结仇,所以他也不想跟这个神秘的蒙面戏法师作对。可人家非要挑战整个魔术界,他们莫派作为国内魔术界的大派,无法后退,所以他也不得不来到这里。

  赵严军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一向是老好人的他心中也浮现出了怒气和无奈。

  魔术界这边蓄势待发,戏法界各派也纷纷行动起来。看似平静如水的国内魔坛,其实早就已经波诡云谲,而这一切都是罗四两造成的。

  八月中秋月明,星稀夜朗天清。

  越是临近中秋节,京大魔术社的这群人越是激动得难以自抑。今天可是那个神秘戏法师跟魔术界对决的日子,这么大的热闹,他们怎么会错过?社长莫鼎丰早就开始四处找门路,给魔术社众人争取到了进去观看的机会。

  湖天会馆的老板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本想免费为这次比赛提供场地和饮食等一应服务,条件是公开比赛,他正好给自己会馆打打广告。罗四两倒是无所谓,魔术界的人却不愿意。所以,当湖天会馆老板提出这个条件时,魔术界那边的代表当场拒绝了。他们坚持这次的比赛是圈内人的小比赛,不公开也不对外宣传,就连到场观看的人都必须是有业内人士介绍的从业者,并且不能带拍摄设备。

  湖天会馆老板见人家那么坚决,只好苦笑道:“行吧,那就听你们的,但是你们包会场的钱先交一下吧。”

  来的这几个魔术师代表的眼珠子都瞪大了。范伟正当时就问:“不是那小子把地点定在这里的吗?怎么会让我们交?”

  湖天会馆老板一摊手:“我哪里知道?他说是你们来交钱的啊。你们不会不想交钱吧?要是不交钱,不如办成公开的比赛,我可以给你们免费提供场地的。”

  几个魔术界大佬很快脸都绿了。湖天会馆老板狐疑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不会真不打算给钱吧?我说,你们要是不包场就给我走远点,我还等着做生意呢。”

  大佬们的脸色无比难看,跟他们一起的那些小跟班也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不包场?整个魔术界都通知到了,戏法界那边也来了不少人,难道让大家拍拍屁股都回去啊?那个蒙面快手卢身份神秘,谁也不认识他,谁也找不到他。但他们这些人都有头有脸,而且大家听说他们要跟神秘的蒙面快手卢斗艺,都站脚助威来了。结果人家一过来,你跟人家说“不好意思,我们没包场,你们回去吧”,可能吗?他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郑有谦怒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莫一鸣也是苦笑不已,就连魔术界泰斗赵严军都哭笑不得。

  范伟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湖天会馆的老板靠在柜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帮人。

  众人神色难看,谁都不想交这个钱,谁都不想吃这个亏,可谁都没办法。最后还是赵严军下的决定:“交钱吧。”

  众人都看向范伟正。范伟正脸色陡然一白,表情变幻了好几下,这才咬着牙问老板:“包场多少钱?”

  湖天会馆老板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多,就包一个夜场,三万。”

  “多少?”范伟正声音都变了,“你哪里是开店的,你抢劫吧?”

  湖天会馆的老板却振振有词道:“中秋节的价格能一样吗?再说,我们还送酒席呢。”

  “我不要酒席行不行?”

  “可以,但是价格不变。”

  “凭什么呀?”范伟正当时就老大不乐意了。

  老板道:“因为酒席是送的啊,又不是花钱买的!”

  范伟正的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算是被老板的无耻给惊住了。他也不想跟老板争执下去,毕竟这么多同行看着呢,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他紧紧咬着牙齿,挤出笑容道:“好,我给你去取。”说罢,带着徐彬就出去了。

  老板笑得绚烂,道:“小王,带贵客上楼,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几个魔术界大佬带着满腹怒气上了楼。不多时,范伟正把钱送来了。见到钱,老板笑得更开心了。他拿了一个黄色信封出来,从三万块钱里面数出一万装进去,自言自语道:“嘿,那小子还真灵。”

  魔术界众人渐渐到场,戏法界也来了不少人。戏法和魔术其实算是一个行当,在江湖上同属彩门,平时有竞争也有合作,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即使有些曾经结下梁子的,见了面也能笑着打个招呼。

  但今日之情形完全不一样。从魔术界到戏法界,一个个都冷着脸,谁也不理谁,尤其是魔术界那帮人,连看都懒得看戏法界众人一眼。除了这些人,台上坐着的大佬们脸色也非常难看。尤其是范伟正,冷着脸一个劲儿地狂吃东西,把旁边人都吓到了。

  见到此情形,赵严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多时,练手门到了。

  练手门当代掌门张士清亲自来到,练手门分支王家的王一手、练手门其他镇场子的高手也全到了。东北练手门的顶尖力量已经倾巢而出,就像张士清说的那样,王怪手王老爷子当年丢掉的面子,他这次会全部帮他找回来。这是练手门掌门的承诺,他说到就会做到。

  戏法界众人也是一惊,那些清楚王怪手跟卢光耀恩怨的老人,就更吃惊了,看来这次练手门是要跟快手卢算总账啊。不知内情的魔术界众人,脸色却黑了一片,还以为练手门是过来给蒙面快手卢撑腰的呢。

  练手门入座,全都闭目养神,不发一言,也不与人打招呼。

  少顷,又有四人前来,苗毅军、武清、高管夫和陶韩。

  前面两个一直活跃在京城,认识他们的人还真不少。后面两位对年轻艺人来说还真有些眼生,但是对那些上了年纪的艺人来说,可就不是凡人了。他们可都是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罗家班成员。

  一个是人称“一席全管”的高管夫,靠着一手精妙的落活儿功夫冠绝江湖。他是戏法罗家的传人,当年的落活儿水平也仅次于惊才绝艳的第三代戏法罗,至于现在,更是当之无愧的落活儿第一人。

  另外一个是最擅长九连环的陶韩,人称“陶连环”。戏法行四大基本功:剑、丹、豆、环,里面的“环”指的是九连环。当年罗家班纵横天下,陶韩凭借一手超绝的连环功夫愣是在国外搏出了一个“中国环”的名号,从此中国的连环戏法都有一个独有的名字:Chinese Ring。此名号一出,哪怕是西方魔术里面的连环魔术也都被人称为中国环了。

  当年的罗家班今日只来两人,但也足够让众人惊讶了。见这两人进来,现场不少年长的魔术师、戏法师都主动起身致敬。无论魔术界还是戏法界,这待遇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当年的罗家班众人才享有。高管夫和陶韩缓缓踱步,抬起头与众人的目光对视。万众瞩目,一如当年。

  武清这种小辈自然是心潮澎湃。苗毅军、赵严军、张士清等业内名家也面色复杂,内心感叹非常。

  京大魔术社众人也都来到了湖天会馆。除了罗四两,他们全来了。

  何青怡到了门口还在问:“罗四两真不来啊?”李麻辣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已经回家了。”何青怡无奈地点点头。

  于小婷皱着眉头,神色有些狐疑。

  莫鼎丰走在最前面,对众人交代道:“等会儿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这次机会难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们争取来的机会,你们可不能乱来啊,听明白了吗?”众人都点头。

  阿夏称赞道:“社长真不愧是……”

  “你闭嘴。”莫鼎丰大骂一声。

  众人大笑,尔后进去。副社长唐易思面带笑意,抓紧了手上的粗制折扇。新人刘明也一派淡然,轻轻抚摸着自己白皙的手指。

  中秋月明,皓月升起,洒下大片银辉。

  今夜便是罗四两约战天下的日子。这种似乎只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情形,今夜在现实中上演了。

  一红巾蒙面青年从远处披着万千星辉而来,由远及近,恍若神仙中人。他直直而来,脚下踏出一条笔直的线路,整个人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在这一步步的前行之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慢慢累积到了巅峰。

  直到近前,他虽蒙面,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还是让湖天会馆的服务员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湖天会馆的老板赶忙迎了出来,见到罗四两这般样子,也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但他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立刻换上笑容,热情道:“哟,您来了啊,您等的客人全都上楼了,就等您了。”罗四两微微颔首。

  老板接着道:“还有您的那份钱。”

  罗四两轻抬右手,淡淡道:“给我留着,再给我泡一壶上好的香片儿,我去去便回。”说罢,从老板身边错身而走。

  老板看着罗四两的背影,突然想到了电视剧中常出现的那些盖世英雄。电视剧中那些独闯龙潭的英雄是否也是如此?关二爷温酒斩华雄,是否也是这般气势?

  二楼,场上众人早就等得心焦。他们没有蒙面快手卢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中间人,谁也不确定那小子到底会不会赴约,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到。魔术界的众人这会儿脸色就更难看了,要是蒙面快手卢今晚不赴约,他们就等于平白被耍了一顿,还折了三万块钱。

  “那小子到底还来不来了?”有人忍不住大叫一声。

  范伟正脸色铁青地冷哼一声。

  东北练手门那边众人依旧是闭目养神,除了罗家班的人进场时,他们有过反应,其他时候都是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苗毅军和高管夫等人也看着那人,但什么都没说。

  魔术大佬郑有谦冷哼一声道:“我看那小子是不敢来了吧。虚张声势,实际上是个怂包软蛋。”魔术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不少年轻的魔术演员耐不住性子,开始对戏法界的人冷嘲热讽起来。

  近百年来,魔术和戏法的明争不止、暗斗不息,但双方向来是互相监督、互相促进,两派关系这么恶劣,应该还是头一次吧?想到这里,赵严军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虽然不知道蒙面快手卢的身份,但快手卢毕竟隶属戏法界,无辜被嘲讽的戏法界众人脸色也甚是难看。见对方越说越过分,戏法界这边也有几个年轻人出声反驳起来,双方言辞激烈,差点吵了起来。

  场面一时间混乱得很,学校魔术社那边几人也都面面相觑。

  何青怡问莫鼎丰:“社长,要是那蒙面人真不来了,那这里所有人是不是都被他耍了?”

  这话一出,全场一静,就连那群吵架的人也都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扭头看何青怡,脸色甚是难看。

  莫鼎丰脸都绿了,恨不得把何青怡的嘴给堵上。何青怡见状也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

  “好了!”赵严军大喝一声,沉声道,“今日之战是那人提出的,我们应约赴战。我们等到十点,倘若他还不来,那便是他主动认输,这次便是我们不战而胜。不知大家有没有意见?”

  “我们没意见,就怕那帮变戏法的不乐意。”

  “你……”戏法行众人也把眼珠子瞪起来了。

  “不用那么晚,再晚就赶不上地铁了。”一道声音在楼梯处悠悠响起,飘落整座房间。

  全场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朝着楼梯口看去,只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缓缓踱步上来,原本嘈杂无比的二楼,在这一刻竟然落针可闻,只剩那人脚踩木质楼梯发出的声音在二楼回荡。

  他……来了。

  全场所有人神色骤然变冷,罗四两却浑然不觉。他踏上最后一步,上了二楼,抖了抖身上长袍,对着众人拱手道:“久等了,各位。”

  钱币魔术

  罗四两今日穿的竟然是传统的大褂,头上也换上了一顶老式的礼帽,脸上盖着的还是典型的红色方巾。

  “哼,装模作样。”郑有谦性子直,此时也毫不留情面。

  范伟正神色难堪,又想到了那日的窘迫。徐彬亦是如此,此时屏住呼吸,恨不得就地消失。

  戏法界众人、魔术界众人都在打量着这个猖狂的年轻人。东北练手门诸人也都看了过来,掌门张士清目光深沉,王一手则面带愤恨之色。

  罗家班元老陶连环问高管夫:“是他吗?”

  高管夫也在看罗四两,低声道:“就是。”

  一片暗潮汹涌之中,罗四两呵呵一笑,看着说话的郑有谦道:“你又是何人?可敢与我一战?”

  罗四两不多讲半句废话,上场竟主动邀战。

  郑有谦本来脾气就不好,忍这个狂傲的蒙面小子已经很久了,现在见对方主动邀战,他哪里忍得住,当时便大怒道:“好个猖狂的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我怎么教训你。”说完拍案就起。

  范伟正当时就蒙了,之前商量好的应对方式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郑有谦现在突然这么激动地往外冲,又是在搞什么鬼?可还不等范伟正出声阻止,郑有谦就已经从座位上冲到窗边临时设置的擂台了。

  赵严军也是暗自无语。他们都知道罗四两是很难对付的高手,所以早已商定了对战方式,没想到郑有谦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其实,郑有谦压根儿就不信这个蒙面小子实力那么高。他一直觉得是范伟正失手,又故意夸大那小子的实力,所以被罗四两一激,立马就应战了。

  郑有谦跑到场上,看着蒙面的罗四两,轻蔑道:“还蒙着脸,装神弄鬼,今日我就要扒下你的面巾,让大家看看这么大言不惭的小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罗四两却只是淡淡说道:“就凭你?呵,还差得远。”

  郑有谦脸色一黑,怒道:“有什么本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少逞口舌之利。”

  罗四两问道:“你想怎么比?”

  郑有谦却是一摆手,傲然道:“听闻你年纪还小,我这个做长辈的也省得让人说我欺负你,就让你来选吧。”

  这话一出,魔术界很多人都觉得郑有谦高风亮节,对他也升起了几分敬仰。座上几位魔术界大佬却有些忧心,这样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罗四两却是微微摇头,说:“论身份、论辈分,我可不是你的小辈。拿你最擅长的吧,省得你一会儿输了不服气,别人也会说我以大欺小。”

  郑有谦脸色铁青:“我郑有谦纵横魔坛数十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罗四两听到此言,轻轻笑了起来:“郑有谦?真有钱吗?”

  “哼!”郑有谦把头扭到一边去,傲然道,“朋友送的外号罢了,但我最擅长的就是钱币魔术。”

  场上众人也笑了。郑有谦最擅长钱币魔术,名字又叫郑有谦,所以他的外号取其谐音,还真就叫“真有钱”,罗四两这次算是歪打正着。

  罗四两道:“那就拿出你的看家手艺吧。”

  郑有谦斜眼看罗四两,道:“既然你这么不知死活,那就怪不了我了。实话告诉你,论钱币魔术,国内还没有人能超过我,希望你等下不要哭鼻子。”

  罗四两却并未多言。

  见两人开始比试钱币魔术,魔术界众人都展露了笑颜。戏法界众人的神色就有些难看了,他们都知道,郑有谦的钱币魔术是相当厉害的。

  苗毅军和武清也面露紧张。倒是陶连环和高管夫神色如常,眼中还带上了审视之色。

  东北练手门一人问张士清:“师哥,要是这蒙面小子输了怎么办?”

  还不等张士清回答,一旁坐着的王一手突然插嘴:“那我就去把姓郑的给赢了。我们跟快手卢的恩怨是我们自己的,但戏法界的面子不能丢,快手卢可以输,戏法界不能输。”

  张士清扭头看了王一手一眼,微微颔首,然后继续看场上。

  学校魔术社众人也神情激动地看着场上对决的两人。

  场上,罗四两对郑有谦伸了伸手,说道:“请吧。”

  郑有谦从怀中拿出一张五块钱纸币,单手举起,道:“钱币魔术,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看的是表演者的水平。我拿最基础的给你变,碎钱还原,纸币变换。”

  罗四两淡淡看着他,神色不为所动。

  郑有谦撸起了右手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左手背到身后,只用一只手表演。他用两指夹着纸币,摊开手掌给众人示意。然后,郑有谦右手五指灵活地动了起来,单手五指撕碎了这张纸币,片刻之后,这张纸币就已经稀碎地躺在郑有谦手上了。

  郑有谦看着罗四两,脸上噙着自信的笑意,右手一扬,钱币碎片漫天飞舞。郑有谦五指张开给罗四两瞧了一眼,然后就立刻并出两指,夹住了一张小小的碎片。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一抖,众人眼前一花,他两指间就多了一张完好无损的五元纸币。

  “好。”

  魔术界众人纷纷叫好,赵严军也是微微颔首。戏法界众人神色则是有点凝重。郑有谦真不愧是国内最顶尖的钱币魔术演员,他刚刚这一手,功夫着实不浅。

  郑有谦夹着纸币,问:“碎钱还原,这一手如何?”

  罗四两淡然道:“不错,还有吗?”

  “呵。”郑有谦又是一声轻笑,两指一缩,把五元纸币藏在手里,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手掌握拳再张开,仅仅一瞬间,他手上那张五元纸币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元纸币。

  魔术和戏法的原理都是相通的,动作越多,交代越多,能做鬼的地方就越多。真正高手之间的较量,不是看表演有多绚烂、多好看,而是看表演者化繁为简的能力有多大。郑有谦这一手是真见功夫,不愧是国内顶尖的魔术师。

  郑有谦一笑,再度合掌,然后再松开,十元纸币变成了五十元;再合上,再张开,五十元变成了一百元。魔术界众人看到这里,纷纷鼓起掌来。

  “纸币变换,怎么样?”郑有谦问罗四两。

  罗四两还是神色如常,平淡道:“还不错。”

  郑有谦把一百元纸币抓在手里,道:“就别吹牛了,你们不是说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吗?有什么能耐都拿出来吧。”

  罗四两微微颔首:“你们魔术有钱币魔术,中国戏法也有大变金钱术,你来了个简单的,我也给你来个简单的,就硬币过木吧。”

  所有人都在看罗四两,看他能弄出什么花样来。国内的钱币魔术表演者中,郑有谦可是顶尖的。这人手法再强,还能比郑有谦强?

  郑有谦也笑了,道:“行,那我给你弄枚硬币?”

  罗四两摇头:“不用那么麻烦,纸币也行。”

  郑有谦呵呵道:“那木头总要吧?你不是要变硬币过木吗,大戏法师?”

  罗四两还是摇头:“也不用。”

  郑有谦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罗四两只是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手抓紧一点。”

  “什么?”郑有谦一愣。

  罗四两突然一步跨前,来到郑有谦身旁两尺以内,大喝一声:“抓住了。”

  郑有谦吓一跳,双手也下意识地抓紧。

  罗四两手出如风,并出两指弹在了郑有谦手背之上,大喝道:“纸币过掌。”话音落下,两指一翻,手上顿时便多了一张百元大钞。

  郑有谦吃痛地松手,不敢置信地翻过手来,只见手上抓着的百元大钞竟然消失不见了。

  东北练手门王一手双目圆睁,精光大闪。高管夫和陶连环的眼睛则齐齐一亮,紧盯着台上的蒙面少年。京大魔术社那边,众人仍在震撼当中,唯有于小婷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吃惊地看着蒙面人。

  全场皆惊,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的震惊是溢于言表的。那张纸币被郑有谦紧紧抓在手里,这蒙面小子仅仅只是一弹,就把纸币给变出来了。

  不管戏法还是魔术,都可以从别人手里把东西变出,但那人通常是表演者请的托儿,再不济也是配合他们演出的观众。可郑有谦绝对不可能配合这蒙面小子啊。而且郑有谦是国内顶尖的魔术师之一,更不是那种好糊弄的观众。尽管如此,这个蒙面小子还是能在一瞬间将郑有谦手中的纸币变走,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苏州莫一鸣目光深沉,轻轻吐字:“手彩榜第三,阴阳三转手。”

  东北练手门张士清沉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两尺以内可取万物的阴阳三转手?”

  王一手缓缓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他父亲王怪手当年就惨败在这一招之上,卢光耀也是用这一招对他父亲大肆羞辱,他们王家跟快手卢家的大仇也是那时候才结下的。

  场上,郑有谦更是又惊又怒。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当初范伟正感受到的压力。

  罗四两却只是轻轻一笑,仿佛刚才那般宛若神迹的变换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道:“硬币可过木,纸币也可过掌,这一手如何?”

  郑有谦无言以对,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流下。

  罗四两接着道:“你表演了碎钱还原,也变了钱币变换,你变了两个魔术,那我就还你两个戏法吧。接下来是大变金钱术之金钱飞渡。”

  郑有谦一怔。

  罗四两两指一塞,把指间那张纸币塞到了郑有谦右手中,嘱咐道:“这次可抓稳了。”

  郑有谦下意识地把手抓紧,可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他正欲说话,罗四两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大喝一声:“双手抓紧。”

  罗四两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抑或是刚刚那般神奇的手法让郑有谦心生怯意,所以下意识地照做了。

  “大变金钱术,金钱飞渡。一二三四五,财神来助我。正财赵公明,正气渡财运。”罗四两气势如虹,朗声大喝,“开!”罗四两拍向郑有谦右手,然后猛地一弹郑有谦左手。郑有谦吃痛地张开,左手竟然凭空多了一张百元大钞。

  全场又是一惊。

  “合上。”罗四两又是一声大喝。郑有谦下意识地合上了。

  罗四两再朗声喝道:“文财陶朱公,文气纳钱财,走。”一拍郑有谦左手,然后弹郑有谦右手,大喝:“开!”

  郑有谦右手张开,手上又出现一张百元大钞。罗四两气势如虹,半点不停歇:“给我合上。”郑有谦下意识地照做。

  “武财关二爷,义气度千秋。给我走。”罗四两一拍郑有谦右手,然后再弹其左手。郑有谦再次张开左手,手上却空无一物。

  这小子变失败了?

  郑有谦原本就被罗四两的气势所压,在罗四两一气呵成、毫不停歇的动作之下,只能下意识地配合。如今见罗四两出错,郑有谦被打压到了低谷的自信再度燃了起来,兴奋地看着罗四两,激动道:“钱呢?没有,你变失败了,哈哈,你失败了。没有钱,没有。”

  场上人有呆愣,有无奈,有叹息,只有郑有谦一人兴奋得忘了形。

  “喂,大叔,你摸摸你耳朵。”何青怡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郑有谦的身形顿时僵在原地。他的手僵硬着往后伸去,待到耳旁,碰到那个硬物,他浑身一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罗四两只是淡淡看他,问:“这一手……如何?”

  郑有谦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四两,嘴里呢喃:“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罗四两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就有人能做到这一手了,那人就是你们看不起的戏法师,亦是你们瞧不起的快手卢。”

  最后一句话落下,包括戏法行在内,许多人面色都有些复杂。

  郑有谦还是难以置信:“可……可我怎么会输?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有什么机关窍门,不可能的,单凭手法是不可能的。”

  罗四两却不再理他了,只是转身看着魔术界众人,目光在赵严军身上停留了片刻。

  赵严军叹了一声:“回来吧,有谦。”

  “不,我没有输。”郑有谦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范伟正的神色也复杂至极,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败得这么难看,实在让人太难以接受了。见郑有谦如此风度尽失,现场很多上了年纪的魔术师、戏法师都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心绪。

  赵严军面沉似水,声音也有些凝重,再度开口:“有谦,回来吧。”

  郑有谦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

  罗四两见郑有谦站着不动,反倒笑了:“呵,有的人魔术不怎么样,脸皮倒是挺厚的,而且站台的功夫也是一流啊。”

  郑有谦脸色煞白,难看至极。在场的魔术界众人亦是神色难堪。

  罗四两看着他们,陡然大喝:“还有谁说戏法比不上魔术的?”一声气势磅礴的大喝,魔术界众人哑然失声,戏法界众人竟有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陶连环和高管夫虽然面色淡然,眼底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京大魔术社的几个年轻人也是神色各异。社长莫鼎丰心中有些复杂,他本应该同仇敌忾的,此时却生不起气来。何青怡看着那个红巾蒙面人的滔天气势,平静的心中就像扔进了一块石头,荡起了阵阵涟漪。她见多了以权压人、以钱压人、仗势欺人,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凭一人实力就让整个行业向自己低头的。这个人跟她之前所见的,全都不一样。

  赵严军神色凝重。眼前这个蒙面小子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跟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快手一样可怕,哪怕自己再年轻几十岁都没有把握战胜这个蒙面小子,更不要说现在了。如今,恐怕整个魔术界都没人能在手法上赢他了。

  赵严军皱眉看向莫一鸣。莫一鸣感受到了目光,扭头看向赵严军,苦笑着摇头:“赵老,我没把握赢他。”

  赵严军又将目光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却纷纷躲开了他的目光,不敢和他对视。他心中悲凉,难道堂堂的一个魔术界,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上场一战的勇气吗?

  莫一鸣突然开了口:“罢了,赵老,我的确没有赢的把握,但我还是愿意斗上一斗。”赵严军诧异地看了过来。莫一鸣迎着赵严军的目光,露出笑容:“有些事,总是需要人做的。我此番应战,不为戏法和魔术之争,因为在我看来戏法和魔术本就没有区别。我只当这是一场艺人之间的艺术交流,无论胜败,有益即可。”

  “好。”赵严军激动之下,眼眶竟有些发热。

  莫一鸣站起身来,朗声道:“苏州莫家莫一鸣,前来讨教快手卢。”说罢,在全场的注视之下,神色自若地朝着场上走去。

  通天神索

  在罗四两展现了超绝手法之后,在郑有谦惨败颜面全无之后,在魔术界众人哑然无声之时,是苏州莫家莫一鸣站了出来,一如数十年之前一样。

  莫家一代如此,世代如此,莫一鸣不负莫家人的名声。全场所有人都对莫一鸣产生了敬意,他此刻的选择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做的。正因如此,他才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包括罗四两。

  莫一鸣走到了中间,对罗四两抱拳:“久闻快手卢大名了,您应该是当年天下第一快手卢光耀的传人吧?”

  罗四两抱拳回礼,颔首。

  莫一鸣露出微笑:“失敬了,久闻大名,未尝一见。今日有幸讨教卢家绝学,还望不吝赐教。”

  罗四两简单回道:“客气了,想比什么,请说吧。”

  莫一鸣道:“面对您这样的高手,我也不敢托大,我想比绳术。”

  “绳术?”

  在场好多人都是一愣。现场嘈杂了起来,赵严军也是稍稍错愕。

  莫一鸣坦然道:“世人都知我莫派擅长脱困术,诚然如此,但我也知道,卢老前辈的脱困术霸占了手榜第二名半个世纪之久,我没有把握能胜。如今甚少有人知道,我莫家最初成名靠的是绳术,我也想用莫家绳术对阵阁下的手榜第五,神仙绳术。”这一解释,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罗四两也有些感慨:“苏州莫悟奇,绳术动山河。半根通天索,欲问天上仙。”

  “你……”莫一鸣吃惊不已。

  民国时期,作家李寿民看了莫一鸣爷爷莫悟奇的演出之后,当场送了这四句词给他。《聊斋》所记载的古彩戏法《偷桃》中,曾提及可以伸到天上的绳子,那就是通天索。只是,当初没有“通天索”这个名字,直到李寿明写下这首词,之后的武侠小说作家才纷纷将通天索写进小说里面,这个名字也一直传到了现在。

  莫悟奇最初以绳术成名,矢志复原《聊斋》记载的通天绳术,只可惜没能成功,所以才会被称作“半根通天索”。莫悟奇也因此大受打击,后来精研国内外的脱困术,终有所得。莫家脱困术彻底成名之后,反倒没人清楚莫家绳术的厉害了。

  如今见对方这么清楚这四句赞词,莫一鸣也甚是惊讶。

  罗四两心中也有些感慨。莫家跟快手卢家无仇无怨,跟戏法罗家却有世代交情的。早在民国时期,传统戏法逐步没落,当时除了罗四两的太爷爷、第一代戏法罗站出来为中国戏法说话之外,还有很大一批爱国戏法师和魔术师矢志弘扬传统戏法,其中就包括莫派的莫悟奇。当年,许多中国戏法师表演都穿魔术师的表演服,也是莫悟奇第一个提出要穿中国传统服饰表演戏法的,他也是第一代戏法罗的至交好友。

  几十年前的民国,无人敢站出来,莫悟奇站出来了;几十年后的今日,无人敢站出来,莫一鸣站出来了。只是几十年后,莫家对战的对象却是自己,罗四两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罗四两的第二场对决开始,比的是绳术。

  莫一鸣早就知道卢光耀的神仙绳术很厉害。只是,当年的彩门斗艺莫家没有参与,莫一鸣一直觉得如果当年莫家参加斗艺,不一定会让神仙绳术独放异彩。新中国成立之后,莫家也成为了颇负盛名的艺术世家,也没人再计较当年的榜单了,所以才让神仙绳术霸占第五这么多年。只是,莫一鸣的内心终究有些不服气。

  莫一鸣问罗四两:“如何比?”

  罗四两道:“你出绳吧。”

  莫一鸣也没客气,道了一声“好”,朝后一招手,说:“请绳。”

  一个年轻小伙赶紧拿着一个皮制盒子上场,交给莫一鸣。莫一鸣当着罗四两的面把皮盒打开,取出一捆绳子。这捆绳子有拇指粗细,外表看上去与平常的麻绳一样,并无特别之处。他把绳子理好了才问罗四两:“你要检查一下吗?”

  罗四两摇头。

  莫一鸣又问:“那你的道具呢?”

  罗四两道:“用你的就可以了。”

  莫一鸣神情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好。”

  不管戏法师还是魔术师,采用的道具大多都有门子。戏法之中有一门是彩法门,就是专门依仗道具的机关门子来完成戏法表演。其他类别的戏法也会用到机关,只不过机关的重要性没有彩法门这么突出。总而言之,机关门子就是戏法的灵魂。一些精妙魔术的机关,各家都有各家的做法,而且都是不传之秘。现在罗四两居然如此托大,连道具都不准备,也让莫一鸣心中生出了一些怒意,这年轻人未免太狂妄了。

  莫一鸣心中有所不满,却并未表露,微微点头之后,对罗四两道:“献丑了。”他右手将绳子抖落在地,手上只抓着绳子一头,大喝道:“半根通天索,欲问天上仙,今日我莫家莫一鸣再使通天神索,求诸天神佛借力,起。”

  莫一鸣把手中绳子的另一端往外一抛,绳子却并未落地,而是立在了当空,之前放置在地上的那一圈绳子依然静静躺着。这一瞬间,仿佛连万有引力都失去了它应有的力量。全场众人的目光都是一亮。

  莫一鸣双手已空,又从皮箱里面取出一个传统乐器陶埙。他双手执埙,放于唇边,婉转呜咽的埙声缓缓飘散出来,洒落一地,竟然十分悦耳。谁也不曾想到莫一鸣竟然还有如此精妙的乐器功夫。最奇妙的是那捆绳子,那立在当空的一段竟然伴着莫一鸣婉转的埙声轻轻扭动舞蹈起来,仿佛是在给莫一鸣的埙声伴舞。

  场上响起了惊叹声,就连赵严军的眸子都是一亮。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捆绳子,试图看透这个魔术的奥秘。

  戏法界众人也被惊艳到了,惊叹之余,他们心中皆是一沉。莫家绳术如此厉害,这个蒙面快手卢怕是要输。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担忧了起来。包括戏法界那些跟卢光耀有仇的人,也不愿意在此时见到那蒙面小子落败。

  武清双手抓紧,紧张问道:“他……他能赢吗?”苗毅军沉着脸,摇了摇头。

  武清着急不已。戏法罗最强的是落活儿,那是当世无敌的;快手卢最擅长的是手法,那也是当世顶尖的。你比落活儿、手法都行呀,比什么绳术啊?武清头都疼了。

  相比于苗毅军师徒的担忧,高管夫和陶连环两人则淡定了许多,只是平静地看着罗四两。

  学校魔术社的那群小子都已经呆了。

  李麻辣难以置信地问道:“他那捆绳子用的是机器吧,是不是设定好程序再把芯片插进去,外面用遥控器遥控的?”

  副社长唐易思看了他一眼,回道:“你没听人家说民国时候就用这个了吗?难道民国时期也有这么高的科技?”

  李麻辣神色一滞。

  唐易思微微一叹,有些感怀:“科技发展是好事,当年种种不可思议的机关,现在都能用科技轻松做到。是幸事,也是悲哀,各门各户秘而不宣的机关,现在很多都已经变成笑话了。”

  李麻辣茫然地看着唐易思,没太懂。

  新人刘明则淡淡道:“他们永远不会是笑话。诚然,现在科技日新月异,能做到许多我们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我们的先祖却是在那种科技荒芜的年代,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和数代人的智慧结晶做到了现在只有科技才能实现的事情,他们已经足够了不起了,值得我们尊敬。”

  唐易思看向了刘明。两人对视,目光中各有深意。倒是李麻辣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更加茫然,愣在了当场。

  何青怡却突然惊叫道:“哎,你们看,他像不像是印度那边吹着乐器引蛇起舞的那种表演,像不像?那种叫什么来着?”

  程不酸答道:“驯蛇术。”

  李麻辣再度扭头,怪叫一声:“还真像啊,他这里面莫不是藏了一条蛇吧?”

  魔术社众人都看向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罗四两静静地看着那段舞动的绳子。这段绳术他知道。这种乐器和绳术的表演形式,正是莫悟奇当年观看了印度驯蛇表演之后得到启发,才在自己的绳术里面发展出来的表演形式,效果极好,也极为卖座。这一段绳术叫作玉人吹埙,金蛇随舞。

  埙是陶埙,吹的是《伤别离》;蛇是绳术,舞的是伤情。埙声如泣如诉,幽咽动听。金蛇的舞姿虽不优美,却也舞出了伤怀,尤其是其恍若活物的神异表现,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随着一曲《伤别离》渐入佳境,金蛇的舞蹈也更是激烈,越升越高,足有一米多余。莫一鸣把《伤别离》最后的凄婉高调猛然奏出,金蛇陡然蹿高,恍若真蛇突起。尔后莫一鸣收声,曲子戛然而止。激烈之时,骤然打断,金蛇亦是软软落下,更添伤情。

  “好……”全场静寂几秒之后,响起了轰然叫好声。

  莫一鸣结束了通天绳术的表演,全场哗然。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表演的,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子,但光是表演效果也足够让所有人惊叹了。

  《聊斋》里面记载的戏法《偷桃》中,戏法师扔出手上绳索,长绳直上云霄,腾空数十丈,小儿顺着绳索爬上云霄进入天宫偷桃,着实神异。莫一鸣自然无法复原书中所描写的奇幻场景,但这番表演效果也足够震撼,不愧是当年李寿民称赞过的通天索。

  “献丑了。”莫一鸣把长绳收好,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刚才的表演,他完全发挥了自己的实力,甚至在他的艺术生涯都堪称顶尖。或许是因为对手过于强大,让他超常发挥了吧。

  罗四两赞道:“莫家通天索,果然名不虚传。”

  莫一鸣举起手中长绳问罗四两:“你没带道具,要借用我的吗?”

  罗四两摆手,说:“不了,你确实厉害。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你现在的通天索比当初的莫老爷子还要厉害。”

  莫一鸣自谦道:“若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无法往前看,那就太愧对先人了。”

  罗四两颔首,道:“刚才是我托大了,我需要自己准备道具。”

  “请便。”莫一鸣很大方。

  罗四两转头对着站在楼梯口的老板喊道:“老板,请过来一下。”

  湖天会馆的老板都看傻了,旁边几个围观的服务员也看得背后直冒凉气。他们不是没见过魔术和戏法表演,但是像今天这样玄妙诡异的,还真没见过。尤其现在气功热还未散尽,大家脑中对特异功能的印象还没有完全消散呢。

  老板这会儿都有些胆战了,他刚刚坑了这帮人好几万块钱。原本以为他们都是冤大头,可现在这帮人却突然展示出这么多特异功能,他不由得心慌起来。

  听见有人叫他,他才茫然转头:“啊?”待看清是罗四两之后,他才放松许多。这帮人厉害归厉害,但跟他一起分赃的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啊,六大门派再厉害不也被张无忌一个人干下去了吗?

  老板殷勤地走到罗四两身边,半弯着腰,道:“是,您吩咐。”

  罗四两诧异地看他一眼,待看到老板神情,又看了看那边几个畏畏缩缩的服务员,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他心中好笑,也没说什么,只道:“去帮我拿根绳子过来。”

  “什么样的绳子?”老板问。

  “嗯……”罗四两沉吟。

  “我这里有根绳子,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用。”一旁的陶连环突然站了起来。

  罗四两扭头看他,神情微微一滞。

  陶连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面取出一捆绳子,朗声道:“你看看,是否合用。”

  全场人都在看陶连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帮这个蒙面小子,可他似乎也没有不帮的理由。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好,多谢。”罗四两神色复杂地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