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无畏

  数日之后,罗四两和赵严军的斗艺开始了,依旧在湖天会馆二楼。

  赵严军是魔术界的泰山北斗,退休也好几年了,现在突然出山为魔术界而战,本来是一个劲爆的消息,可这个消息被捂得死死的,外界的人都不知道。所以,今日来的观众还是上次那群人。

  罗四两环顾一周,发现没有一张生面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今日罗四两仍旧是戴着帽子、红巾蒙面,跟上次的打扮没有半点分别。这次他来得早,站在二楼窗户边上候着,也不说话。上来的人都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他,也不敢打招呼,纷纷从他身边绕过。

  高管夫、陶连环、苗毅军和武清一行人也来了,他们看了看罗四两的背影,没有上前说话。戏法界上次跟罗四两大战一场的那些人都没来,只有练手门当代门主张士清来了。魔术界的郑有谦、范伟正、徐彬等人也来了,他们是罗四两的手下败将,但此时也顾不得羞,还是过来给赵严军助威了。

  幸好今天这场斗艺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不然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小小的湖天会馆怕是要被人掀翻。

  除了社长莫鼎丰之外,京大魔术社的众人也来了,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于小婷经过罗四两身旁时,眼神有些复杂。何青怡也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红巾蒙面的罗四两,兴致盎然。

  斗艺的时间还是在晚上,依旧是包下了湖天会馆一整层楼,老板蹲在墙角骂街。一直到外面华灯初上,街道路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赵严军才姗姗来迟。

  会馆之内,灯光幽暗,木质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两种脚步声,一种沉重有力,一种蹒跚挪移。二楼很安静,因为有罗四两这个魔神在,谁都不敢说话,所以此刻两道脚步声不断回荡在这不大的二楼空间内,让人听了心中一凛。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楼梯口。两道身影缓缓上来,在楼梯的灯光照射下被拉得很长。魔术界众人全都起身迎接。戏法界也有不少人站了起来,可又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罗四两也转身,看着楼梯口。

  楼梯两人,终于上来。众人一看,却是齐齐大吃一惊。

  因为今日前来参战的赵严军,竟然是被莫一鸣搀扶上来的。因为搀扶着人,莫一鸣脚步变得沉重;赵严军的脚步却是虚浮得厉害,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

  哗然声骤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错愕道:“赵老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都这样了,还怎么比试啊?”

  高管夫的眼神有些凝重,紧紧盯着赵严军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沉声道:“好像有些不对。”陶连环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练手门张士清皱着眉头,右手暗暗抓紧。

  窗边的罗四两,看了看脚步蹒跚的赵严军,又看了看搀扶着他的神色凝重的莫一鸣,眼神冰冷,没什么感情。

  两人缓缓走到场子中间。赵严军微微垂着头,谁也没看。

  “拿把椅子来。”莫一鸣对着魔术界众人说道。马上有人拿着一把椅子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交给莫一鸣,还忧心不已地看了赵严军一眼。

  莫一鸣把椅子放好,搀着赵严军过去。他没有让赵严军坐在椅子上,而是把赵严军搀到了椅子后面,让赵严军两手放在椅背之上,撑着椅背站立。等把赵严军安顿好了,莫一鸣才深深地看了罗四两一眼,转身回到看台上。

  场上就剩罗四两和赵严军两人。罗四两靠窗站立,目视全场。赵严军站在场中央,手扶椅背,深垂其首,呼吸粗重,如破风箱鼓荡轰鸣。

  见到此景,众人心中更是沉重。

  见到赵严军这般迟暮模样,有些人竟嘤嘤啜泣起来。当年堪称魔术界领军人物的赵严军,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就是这样,他还要为整个魔术界出头,要为魔术界尽最后一份力。

  魔术界悲戚一片,戏法界众人也是心中发酸,有说不出的滋味。

  罗四两和赵严军就这样对峙着,屋内落针可闻。赵严军如破风箱般粗重的呼吸声在屋内回响着,让人越听,心中越是发慌。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现场众人都心中发慌的时候,扶着椅子的赵严军才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脖子仿佛很僵硬,每一次上抬都会有不自然的感觉。

  直到赵严军缓慢且艰难地把脖颈抬起来,众人这才彻底看清楚他的面貌,只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之色,还有满脸的冷汗涔涔。他浑身微微颤着,脚下仍然虚浮无力,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燃着火。

  “呵……呵……呵……”赵严军盯着罗四两,喉头发出如两个破铁片摩擦一般的嘶哑声音。他笑着,刺耳的笑声挤进别人耳朵,让人听了打从心底觉得不自在。

  “为今日,我……准备很久了……”赵严军对罗四两如是说道。他的声音明明已经嘶哑得不行,可谁都能感觉到他话中的疯狂之意。

  罗四两心中也沉了沉,眼睛眯了起来,露出慎重之意。

  赵严军盯着罗四两,用嘶哑中带着疯狂的声音继续道:“今日,不为分个高下,我只想告诉你什么才是艺人,什么才是责任。”

  听到责任两个字,罗四两的目光陡然锐利了一下。

  赵严军说:“来吧,我若赢了,也不要你多做什么事情,只需你说一声抱歉即可。”

  罗四两不为所动,反问道:“若是你输了呢?”

  还不等赵严军回答,两旁之人皆群情激愤。

  “无耻小人,赵老都这样了,你还要乘人之危吗?”

  “赵老毕竟是前辈,你真要这样欺辱他吗?”

  不仅是魔术界那边,就连戏法界众人都觉得于心不忍。

  赵严军抬了抬手,抓着椅子扶手,说:“既然是斗艺,总有个输赢比较,赢了有说法,输了自然也有计较。你说吧,我输了当如何?”

  罗四两冷眼瞅他,说:“你若输了,以后不许再插手两个行当之间的任何事情。”

  “好。”赵严军答应下来。

  罗四两看着他,问道:“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比?”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赵严军喉头发出低吼,死死盯着罗四两,两只手慢慢松开椅背。他的双脚微微发颤,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仅仅只是站稳身子,赵严军仿佛就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喘着粗气,头上滴着豆大的汗水,眼中闪耀的却是不甘的光芒。

  众人都不忍观看。

  赵严军把气息稍稍喘匀,双手用力握拳,脖颈上的青筋渐渐浮现出来,一张脸越来越红,红得甚至能滴出血来。片刻之后,他的呼吸虽然还是很粗重,却沉稳了许多,有一种磅礴的感觉。

  不到两分钟时间,赵严军竟然直起了身子,如钢枪一样笔直。他盯着罗四两的眼睛,满脸挂着汗珠,眼睛燃着熊熊战意。他伸出手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肩膀耸动一圈,发出噼噼啪啪一阵脆响。

  全场顿时一惊,就连罗四两的眸子都陡然一凝。

  赵严军并未停歇。他扭动腰身,晃动臂膀,扭动胯部,活动着浑身的关节。现场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关节响声,仿佛一具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机器再度运行了起来,虽久未驱动,但威力仍在。

  一阵关节响声过去,赵严军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双目射出两道神光,如同一尊魔神一样站立当场。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如破铁片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这些年来,很多人都疑惑我为什么在鼎盛时候退出了魔术界。其实不是我实力不行了,而是我不能再变魔术了。”

  “但是,”赵严军看着罗四两的眸子,“我……一直在巅峰……”

  众人纷纷骇然。罗四两也顿感压力,如临大敌。

  赵严军晃了晃自己的脖子,对着罗四两说道:“来吧,快手卢。”数息之间,他已经恢复到了巅峰。

  巅峰时期的赵严军究竟有多强,或许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立子行属于半文半武的行当,经常有国内国外的交流演出,赵严军也经历了无数,从来没有输过。他是魔术界的泰山北斗,这份荣誉不仅是因为他的人品,更是因为他的实力。

  看台上的苗毅军吃惊道:“这……他,他这是?”

  高管夫神色凝重:“用药了。”

  苗毅军难以置信道:“可……可什么样的药能让他变成这样啊?”

  高管夫缓缓摇头,说道:“这种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产生效果的,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服用和训练才能完成。”

  “很长?那是多长?”

  高管夫有些不确定:“可能……至少要一个月吧。”

  苗毅军惊道:“一个月?怎么可能?他们上次约战到现在才过了十天啊!”

  高管夫也有些疑惑:“可能跟我了解的有些出入吧,我对这个也了解不多。”

  苗毅军缓缓点头,又问:“那赵老这次之后……”

  高管夫微微摇头。见状,苗毅军神色也黯然了不少。

  在场所有人中,莫一鸣是最感慨的,因为他是最清楚赵严军身体状态的人。

  体育比赛中,有些运动员为了激发身体潜力,会违规服用兴奋剂一类的药物。这种行为一直为人不齿,一经发现也会严厉惩处,但类似的药物其实很多。赵严军用的药也跟这个类似,其作用是激发身体剩余的潜能。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反应速度也更差,所以需要更长时间服药和适应。当然了,这种药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

  赵严军身体状态虽然不在巅峰了,魔术表演水平却不比一般的魔术师差。即便是跟顶尖的魔术演员对战,他凭借老到的经验,也能过上几手,甚至不落下风。但是,为了迎战罗四两,赵严军却强行压榨自身的潜力。此战过后,他恐怕再也不能表演魔术了,甚至连培养新演员的教学工作都很难参与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魔术艺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把魔术爱到了骨子里面,为了魔术事业甘愿奋斗一生的赵严军来说,这种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正因如此,在场所有人心中都酸楚得厉害,好多人都眼中含泪。

  “来吧,”赵严军在怀中掏出一枚胶皮球,摊开手掌,平举手臂,看着罗四两说道,“一分钟,抢彩定胜负。”

  罗四两眉头紧皱,久久未动。

  “来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在赵严军的再次催促下,罗四两眸中的猩红之色又浮现了出来。

  赵严军大声道:“愣着干什么?你一个小伙子难道还怕我一个老头子不成?要是不敢过来,认输便是。”

  “是你自找的。”罗四两咬牙道。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怒吼一声,一个跨步冲向赵严军。

  赵严军神色不变,身形也没有动弹半分,就连平举着的手都没有晃动半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雕塑。

  罗四两右手并出双指,用指夹术对付赵严军。

  看台上的张士清神色微微一变。上次王一手就输在了这个蒙面小子的指夹术上,这套指夹术确实太厉害了。全场众人的心也都悬了起来,为赵严军提着一口气。

  两人离得很近,罗四两瞬息之间就到了赵严军身旁,一双快手直夹赵严军手上小球。赵严军却好似被固定住了一般,哪怕罗四两已经逼近,也不见他动上分毫。

  一直到罗四两的双指逼近,赵严军才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动作也不复杂,只是原本摊开的手抓住球,翻了个面,手心朝下。这根本拦不住罗四两。罗四两稍稍改变移动轨迹,双指直接捅向了赵严军掌心。

  全场众人心中一沉。

  赵严军却盯着罗四两,露出了微微笑意。他右手快速松开,手掌早就空无一物了,尔后手掌上扬,从罗四两手背迅速捋到他的手臂。

  一息时间,罗四两指夹术第一次失利。

  两败俱伤

  魔术和戏法人人会变,看的只是水平高低罢了。而高手和低手的区别就在于,高手动作简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普通演员则不断交代,动作连连。

  动作越多,能做鬼的空间也越大。刚刚赵严军仅仅一翻手就把小球变没了,这份能力着实不俗。更关键的是,他是在罗四两眼皮子底下把小球变走的,还躲过了罗四两的一记指夹术。

  罗四两心中也很惊讶。根据师父卢光耀对戏法水平的划分,自己已是在大成的境界,甚至逼近完美了。赵严军在这把年纪居然还能躲过自己的指夹术,恐怕巅峰时期的他,手法也摸到了完美的边缘。

  场上,赵严军的右手顺着罗四两的手臂往上捋,到了肩部才轻轻一拍,手上顿时多了一枚小球。

  “在这儿呢。”赵严军喝了一声。

  “球弹幻术?球弹幻术还能这么玩?”魔术界众人纷纷惊讶不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把小球玩到这个地步的,国内魔术界非常罕见。更关键的是,赵严军面对这个可怕的蒙面小子,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占了上风,大大振奋了整个魔术界的士气。

  罗四两往前跨步,肩膀塞到了赵严军的腋下,卡住了他的手臂回缩之路。尔后,罗四两左手并出双指,如挠痒痒般从脑后伸了过去,目标直指赵严军手臂。

  “苏秦背剑?”于小婷吃了一惊。这是他们津门于家的看家本事,什么时候被这个小子学会的?

  赵严军眸子也陡然一凝,松散的虎眉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绝对拦不住罗四两这一记苏秦背剑,于是手臂上扬,直接把小球往高空抛去。小球离身,赵严军也赶紧撤了身子,脱离了罗四两的卡制,连退数步,伸手抓住了即将落下的小球,手上再度一晃,小球不见。

  接连几次失手,让罗四两的情绪越发不稳,眼中血丝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充斥了整个眼球。

  赵严军喝骂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野兽何异?你早该赢我的,只是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如何控制你的肉体?”

  “你别逼我……”罗四两大声怒吼,状若疯狂。

  赵严军呵呵一笑,嘲讽道:“逼你又如何?你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有人样?你是在给你师父长脸吗?狗屁,你这是丢尽了快手卢的脸面。”

  “是你逼我的……”罗四两喉头发出低吼,浑身肌肉都颤抖了起来,竟似筛糠。片刻后,他骤然一停,浑身肌肉突然松弛。与此同时,他抬起双眸,盯死了赵严军。

  “不好,他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了。”高管夫大惊失色。

  “来!”赵严军狂吼一声,浑然不惧。

  “嗷——”罗四两不似人地大吼一声,跟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朝着赵严军冲过去,手上一扬,顿时多了一块方巾。

  赵严军如临大敌,连连跺了好几次脚,把自己全身的精气神都调动到了巅峰。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戏法界的传奇手法。阴阳三转手,二尺以内,三转之下,可取任何一物。而且,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巅峰,只是药物逼迫下的假状态。若是罗四两正常发挥,他早就落败了,只是现在,那恐怖的负面情绪已经深深影响了罗四两的状态,实力也大打折扣。

  围观众人纷纷胆寒。

  大敌当前,赵严军没有藏小球,反而把小球变出来,放在了右手掌心。他知道,面对阴阳三转手的时候,任何藏匿都是无效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正面应对。

  罗四两冲到赵严军身边,一抖手中方巾,布浪翻滚,直接盖住赵严军的右手。赵严军也没有躲闪,任凭方巾盖住右手。

  罗四两状若疯狂,握拳往下砸,大声狂吼:“球来!”

  赵严军神色不变,两只手都紧握成拳,大喝:“小球飞渡。”被盖住的只有拿着球的右手,左手是暴露在外面的。众人只见他双手微微晃了一下,接着,握拳的左手打开,原本在右手的小球变到了左手之上。

  此时,罗四两的拳头也落了下来,砸在赵严军空空如也的右掌上。

  拳拳到肉。赵严军顿时感觉右手臂全部发麻了,心中也甚是惊讶。此时的罗四两真是一头疯狂的野兽。斗艺不可伤人,这是江湖规矩,他却完全不管不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罗四两一转之下,不能功成,大吼一声:“再来,球来!”如疯如魔,又是一拳砸向赵严军空空如也的右手。赵严军脸色骤变,不敢再接,赶忙收起了手上小球。拳头砸下,赵严军躲了开来。

  阴阳三转手,第二击再度落空。

  全场人都看得紧张无比。阴阳三转手,三转之下,能窃万物,从未失手。现在已经两击落空了,难道今日这个神话要被打破?

  两击落空,让本就疯狂的罗四两变得更加狂躁。他抓住盖着赵严军右手的方巾一角,伸手一转,方巾在赵严军的面前凌空旋转起来。罗四两并出两指,戳向方巾,嘴里气势如虹大喝道:“球来!”一夹一转,两指戳到了赵严军胸脯之上。

  剧痛传来,赵严军脸色一白,眼前直冒金星。但更让他焦急的是,他身上的小球不见了。

  罗四两摊开了自己的手,右手上赫然躺着一枚胶皮球。

  赵严军焦急地大喝一声,强忍着剧痛,赶紧伸手冲了过去,欲夺罗四两手上小球。罗四两却眼神冰冷,不退反进,抬手抓住了赵严军的右手,顺势一折,使其无法动弹。

  罗四两看了一眼时间,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道:“再动,我断了你的手。”

  无声的叹息在众人心头响起。赵严军还是落败了。尽管他拼尽了一切,可还是败了。这个恐怖的年轻人,真的如此不可战胜吗?

  苗毅军苦笑:“没想到连赵老也拦不住他……”

  “不对。”高管夫惊叫一声。

  所有人立刻把目光转回场上,只见场上不只是罗四两状若疯狂,就连赵严军的眼中都突然充斥着疯狂之色。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赵严军无力回天的时候,异变发生了。只听得“咔”的一声脆响,赵严军的关节朝着反方向夸张地扭曲起来。

  所有人心中大震,这一声脆响仿佛惊雷响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面,不仅脑子被震得嗡嗡响,心灵深处也受到了震撼。

  罗四两也蓦然一顿。就是这一顿的时间,赵严军快速反折自己的关节,扭身回来,另一只手在罗四两手上一拂,夺走了他手上的小球。

  一击得手,赵严军欲要后退。可此举惹怒了疯狂状态下的罗四两,就算赵严军拧断自己的关节,他也不管不顾,一副要卡死对方的模样。

  赵严军顿时痛呼出声。罗四两仍未停止,一把掐住了赵严军的喉咙:“老家伙,你找死!”

  “住手,快放开赵老。”

  “住手,这是斗艺,你想杀人不成?”

  围观众人纷纷惊叫。

  赵严军脸色惨白,又被罗四两掐得气息不畅,满面通红,眼中的疯狂之色逐渐褪了下去,喉头勉强发出低声:“你……输了。”

  这话彻底把罗四两惹怒了,他右手陡然用力:“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住手!”高管夫大叫一声,直接跳到场上。

  陶连环、唐易思、刘明也飞奔下去,欲要阻止。

  赵严军眼前一片昏黑袭来,他强撑着,用力咬向了自己舌头,用仅存的力量把满嘴的鲜血喷了罗四两一脸。

  炽热的鲜血瞬间糊满了罗四两的双眼,浓烈的血腥味让罗四两灵台骤然一清,掐着赵严军脖子的手也松了几分。

  趁这个空当,一直沉默不言的赵严军大吼道:“你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你对得起你爷爷吗?你对得起你师父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你对得起那些关心你的人吗?”

  罗四两被吼得脑子一蒙,低下头却看见了自己掐着赵严军脖子的右手,看见了自己死死卡着对方关节的左手。他喃喃着:“这……怎么可能……是我……”

  疯狂过后是无尽的虚弱。罗四两把自己攒积多年的负面情绪爆发了出来,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却看见想要杀人的自己。强烈的理智和疯狂对冲,再加上身体无尽的疲倦,他眼前猛然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见到罗四两晕倒,赵严军也露出了笑容。心中一松,赵严军也体力不支,晕倒在了擂台之上。

  全场一静。两秒钟过后,范伟正惊恐大喊:“他是个杀人魔头,他打断了赵老的手臂,还要杀赵老,不要放走这个杀人犯。”

  徐彬也大喊:“大家快围上去,不要让这个疯子跑掉。”

  一时间,群情激愤。疯狂之下必是疯狂。今日疯狂的不只是罗四两和赵严军,还有这么多围观的魔术师。

  “打死他。”

  “打死这个杀人犯。”

  “打死他,打死这个疯子。”

  众人竟然想要杀死罗四两。人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看看罗四两就知道了。此时,众怒之下,所有人都往擂台上冲去,罗四两危在旦夕。

  “我看谁敢?”唐易思大喝一声,手上古朴的折扇抖开,一个扬手甩扇,一柄飞刀闪出。唐易思倒悬腰身,手转扇圈,那把飞刀也悬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圆圈,逼退了围过来的众人。接着,唐易思扇指地面,飞旋的飞刀直接插到了地面之上:“过此刀者,死!”

  唐易思盯着众人,面露狠色。众人亦是心中一慑。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起上。”徐彬在一旁鼓噪。正是群情激愤之时,众人也被愤怒冲昏了心智,立刻又扑了上去。

  “找死。”唐易思怒喝一声,手上折扇连连变换,一连三把飞刀从他身上飞了出来。他手摇折扇,如翩然起舞,飞刀盘旋四周,愣是给他和罗四两围出来一个安全的区域。

  唐家扇戏,扇风扇雨扇鬼神,扇戏御剑,逼得众人后退不止。

  徐彬看了焦急,大叫道:“拿东西砸他。”说罢,率先拎起旁边观众坐的凳子朝着唐易思扔了过去。

  唐易思顿时心中一紧。他的扇戏御剑是戏法,又不是传说中的神仙法术。人家要是真不要命地冲上来,他怎么可能拦得住?眼见凳子砸过来,他咬了咬牙,闪身躲过了这一砸。

  众人一看唐易思无法反击,只能闪躲,精神一振,纷纷抄起身边的凳子丢上台去。

  一瞬间,唐易思被砸来的凳子淹没了。他闭上双眼,准备硬扛。他没法躲,躲了凳子就会砸到晕倒在地的罗四两和赵严军;他也没法撤,他一撤,罗四两必死无疑。

  便是此时,一道黑幕飞来,遮住了唐易思的双眼。

  “卧单回托。”一道呼喝声过后,高管夫手持卧单,原地旋转数次,唐易思面前飞来的一堆凳子竟然全都不见了。

  “卧单回托,一席全管高管夫。”莫一鸣心中震惊。

  高管夫立定身躯,一个旋转过后,手上一抖卧单,那些消失的凳子从卧单底下飞了出来,砸在了围观的魔术师身上,顿时惨叫声一片。

  这就是当今落活儿第一人的威势,这就是当年威震世界的罗家班。高管夫站定,卧单在手,无人可敌:“谁还敢再来?”

  众人心中发怵,一片默然。

  莫一鸣松了口气,大喊:“别打了,别打了,赵老还在里面。”

  范伟正道:“我们就是要进去救赵老!大家别怕,你们忘了赵老对你们的恩惠了吗?你们忘了前面那个王八蛋想杀赵老了吗?大家冲啊,救赵老。”

  眼见范伟正再次鼓噪起来,莫一鸣真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

  “聒噪。”高管夫怒斥一声,一抖卧单,盖住原先扔在地上的那个凳子,一卷一抖,凳子直接奔着范伟正而去。范伟正来不及闪躲,凳子砸在身上,发出一声痛呼。

  徐彬大喊:“你们看见了没有,他们还在伤人。今天不把他们拿下,他们以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快上。”

  范伟正的受伤助长了众人的愤怒,大家又一拥而上了。这一次,唐易思和高管夫顿觉压力巨大。

  徐彬想了个妙招,从旁边搬了一个八仙桌盖在了自己身上,顶着八仙桌去扛唐易思的飞刀。

  咄的一声,飞刀扎在了桌子之上。唐易思再动折扇,发现飞刀扎得有点深,一时间拔不出来了。

  扇戏是丝法门戏法,用不易观察到的隐线完成种种变化,飞刀也是如此。唐家扇戏厉害就厉害在灵活上,但力度上确有不足。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用桌子拦下了唐易思的飞刀,一拥而上。

  救援的人也赶紧过来了。陶连环看似双手空空,一拍双手,手上顿时多了一个铁环,看准面前一人,铁环就从那人头上罩了下去,把那人双手都圈在了里面。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陶连环手上又多了一个铁环,对着旁边另外一人又是一套,把那人也套住了。然后他一推两人,两人相撞,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套在两人身上的铁环竟然碰到了一起,铁环夹铁环,扣住了,两人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是传统戏法九连环,只是陶连环把这套戏法运用到了绑人上面。

  陶连环又如法炮制,连续绑了几人,把他们都捆在了一块,就跟串葫芦似的。高管夫、唐易思和苗毅军等人也连连出手挡着来人,不让他们靠近。可人太多了,也太乱了,这几个人根本阻挡不住。

  这时,一个纤细的人影在混乱的人群中如鱼儿一般灵活穿梭,是于小婷。她在这种混乱的环境,反而显得更加如鱼得水。几番轮转之后,她寻到了想找的人,扑过去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巴掌打在了徐彬脸上。徐彬蒙了半晌,待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怒。可他哪里是于小婷的对手?不等他挥拳,于小婷抬腿就是一个膝撞,直接把徐彬打成了弯弓的对虾。然后,她抓着徐彬的头发,右手摸到了徐彬的喉咙。

  “不想让这个王八蛋死的,都给我住手!”于小婷娇声大喝。

  众人霎时一静,再看到这边,于小婷已经把徐彬挟持住了。

  “小彬……”范伟正紧张大喊,“你放开他。”

  于小婷面露冷笑:“你们不是说我们是杀人犯吗?要不要我宰一个人给你瞧瞧?”

  真遇上狠角色,这些热血上头的人反倒被吓住了。徐彬更是吓得两腿发抖,脸色发白,站都快站不稳了。双方的争斗这才停下来。

  唐易思来了一句:“原来这样就可以,还是你们女人够狠啊。”说罢,一抖折扇,一点寒芒飞出,直奔范伟正喉咙。

  “啊!”范伟正惊恐一叫。

  “别动,敢动就死。”

  眼见飞刀停在了自己喉咙前,范伟正咽咽口水,愣是没敢再动。

  陶连环收拾了东西,走到了高管夫身边,护住了倒在地上的罗四两和赵严军。

  “如果还不够的话,再加上我呗。”刘明也走到了中央,甩手就是三道寒光,咚咚咚地扎在了柱子上,是三支飞镖。

  刘明淡淡道:“我快手刘祖上是走镖的,最擅长镖法和快拳,所以我们的手法讲的就是一个‘快’字。你们再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何青怡也焦急道:“对嘛,有话好好说,不行交给警察处理。你们这一拥而上是想干吗?想杀人吗?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你们也不说叫个救护车,你们都在干些什么啊?”

  李麻辣也站到了中间,似乎觉得自己手上没个家伙什儿,又从地上捡了个凳子当武器。

  程不酸手扶着腰,走了过来,慢吞吞道:“行了,都让开吧。该治病治病,该报警报警,别动私刑。老爷子都还躺在中间,你们就这样扑上来动手,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啊?”

  唐易思抬头,面露喜色。当初找程不酸加入魔术社时,颇费了一番口舌。后来程不酸答应入社,但被程家家主严令不可随意暴露江湖身份,没想到这家伙此时会站出来。

  “你又是谁?”人群中有人问。

  程不酸指了指自己:“我呀,无名小卒,算你们半个同行。祖上会点驯兽,会耍狗熊,江湖上给面子,送了个外号,叫狗熊程。要不我把家里几头狗熊带出来跟你们聊聊?我家就在这隔壁。不让人过去,总得让狗熊过去吧?”众人闻言,面色一僵。

  狗熊程家也是彩门曾经赫赫有名的家族,最擅长驯兽,尤其擅长驯狗熊,还喜欢表演狗熊打架。清末民初,北京天桥曾经有流氓团伙敲诈程家,后来程家人带着十几头狗熊和其他野兽半夜去端了那伙流氓的老窝。人不怕人,可人还能不怕野兽吗?

  旁边这些人都被吓住了,真要是狗熊来了,他们可不敢不跑。

  “带上人,走。”趁众人被吓住,高管夫低喝一声。

  刘明扛上罗四两就往外走去。其他人不敢懈怠,逼视着这群人,等罗四两出去了之后,才放开了被挟持的两人。

  莫一鸣赶紧扑过来,一边叫救护车,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赵严军。

  沉睡不醒

  京西医院,赵严军正躺在病床上挂盐水。老爷子昏迷了一天才慢慢清醒过来,可精神还是非常萎靡。他手上的关节已经做了手术,只是年纪大了,以后恢复起来也很困难,怕是再也不能变魔术了。

  赵严军刚过花甲,便彻底进入了养老期。他心绪复杂,在医院里也没有怎么休息,更多时候都是仰头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想来医院看他的人很多,都被赵严军的儿子拦住了,理由是病人需要多休息。

  被拦住的这些人里面,却不包括莫一鸣。

  “唉。”莫一鸣叹了一声,双眼通红。眼看当年意气风发的赵严军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莫一鸣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难受。

  “没事,别叹气了,我又没死。”赵严军自嘲了一句。

  莫一鸣看着赵严军那倦怠的脸庞,心疼道:“是,您会好的,只是您的牺牲太大了。”

  赵严军躺在病床上,微微摇头:“不算大,能把那小子拉回来,能不让国内魔坛分裂,这就值了。一鸣,这次的事情都没传出去吧?”

  莫一鸣道:“没,都捂着呢。戏法界那边,也有老苗捂着,暂时传不出去。那些人都丢了脸面,也不会有人往外传。”

  “尤其……”莫一鸣叹了一声,“唉……这帮人后来做的事情确实过了,幸好没酿成什么事故。”

  赵严军的眉头也皱紧了。

  莫一鸣又道:“哦,对了,这件事还有别人来打招呼了。”

  “什么?”

  莫一鸣压着声音道:“上面有大领导对我们在现场的所有人发出了警告,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比赛的任何细节。从明天开始,我们所有去过现场的人都要接受封闭式培训,包括湖天会馆的老板和服务员……”

  赵严军想了想,疲惫地说:“国家也不希望出什么乱子,我们这样私下比试斗艺,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莫一鸣点了点头,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也没有追问。顿了一顿,莫一鸣又是一声叹息,道:“就是苦了您啊。”

  “不算什么,”赵严军摇头,“那孩子怎么样了?”

  “老苗说还没醒过来。”

  赵严军闻言,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一阵“丁零零”的声音传来,放在病床边上的电话响了。

  赵严军道:“一鸣,帮我拿一下手机。”

  莫一鸣赶紧把手机拿了起来,看了上面的来电显示,发现只有一串电话号码,没有人名。莫一鸣有些疑惑,还是把手机递给了赵严军。

  赵严军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眸子微微一凝,伸手挂断了电话,说:“不认识,可能是打错了吧。一鸣,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那我把床给您放下来?”莫一鸣道。

  “没事,我靠会儿就行。”

  莫一鸣点点头,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紧紧抓着手机的赵严军,心中疑惑更甚。但是他也没有多问,起身出了门。

  等莫一鸣出了门,赵严军才重新睁开眸子,拿起手机回拨刚才的号码。“嘟……嘟……嘟……”响了几声,电话那头有人接了。

  “喂?”赵严军轻轻唤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严军苦笑一声,自嘲说:“我不也是想赢么?能赢快手卢,说出来我也是挣了很大面子,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谢谢你了。”

  赵严军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复杂地笑了笑,说:“真不用。卢爷对我有恩,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赵严军,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这么做。如果用我一个糟老头子,能给中国魔坛换一个未来,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中国魔坛可以没有赵严军,不能没有戏法罗,更何况他还是快手卢。只是,四两现在都还没醒,真的没问题吗?”

  电话那头道:“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一关。当初老卢教他把负面情绪上锁,可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这种做法的后遗症比之前更恶劣,只是老卢没办法。老卢的时间太短了,他必须在尽可能少的时间教会这孩子更多的东西。这种做法的后遗症现在就显现出来了,只能趁此机会,尽早戳破这个压力球。堵不如疏啊,这孩子迟早要过这一关,不然早晚得废掉。行了,这事儿你别操心了,一切有我。”

  赵严军回了一声:“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悠悠之声:“谢谢你,抱歉。”

  赵严军笑了,眼中闪着光:“不用致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只希望他能真正扛起属于他的责任。戏法罗传承的不仅仅是家族名号,更是整个行业的兴衰荣辱。我希望能看到戏法罗再度征战世界的那一天,能看到中国的魔术和戏法再度光耀世界,那样……便值了。”

  与此同时的苗家,众人围着还在昏迷的罗四两,愁眉不展。

  苗毅军急得团团转:“这四两怎么还不醒过来啊?这都两天了,他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要怎么跟师父交代啊?”

  高管夫紧皱着眉头:“他没伤没痛,身体也没有任何毛病,他的病在心里,现在是他自己不想醒来,是他自己在排斥自己。其实他一直有厌世的情绪,这一次……唉……”

  何青怡也在苗家,这会儿她也知道罗四两就是红巾蒙面人了,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和迷茫之后,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看到众人的焦急,她道:“要不我给他找一个好点的医生吧?我知道中央保健局的医疗组里面有几个很好的神经科和心理科医生。”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诧异地看着何青怡。中央保健局的医疗组,用古代的话来说就是御医,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有能力找到这样的人。

  众人都看高管夫,这里能做主的是他。高管夫紧皱眉头,顿了一顿之后,才说:“再等等,中午还不醒的话,那就要麻烦姑娘你了。”

  何青怡道:“不必客气,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跟家里人通个气,让他们联系一下医生帮帮忙。”

  高管夫点头道:“好,多谢。”

  何青怡笑了笑,出去打电话了。房间里面,其他人依旧面带愁容。

  唐易思道:“四两这是什么毛病啊,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吓人了?他之前掐着赵老头脖子的时候,我是真的看出来他有杀人的心思了。”

  高管夫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四两弄醒。”

  唐易思挠着头,为难道:“他这病,医生都说没法子,我们能怎么办啊?他这是心病,要是他自己不想走出来,谁能帮得了他啊?”

  于小婷也叹了一声,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罗四两,道:“医生让我们在他耳边多说说话,看能不能唤醒他,这些天我们什么都说了,可他就是没反应。”

  刘明道:“是不是还没找到那个能刺激到他的点儿,所以他给不了我们反应?”这话一出,众人陷入了思索。

  陶连环道:“这两天我们什么话都说过了,还有什么不够刺激他的?”

  苗毅军道:“要不我去问问师父?”

  高管夫闻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看得苗毅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程不酸也摇了摇头:“看到这个老是骗人的家伙躺在床上,我还真有点说不出滋味来。”

  “老是骗人……”于小婷抬头看程不酸,心中一动,赶紧走到床边,在罗四两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紧张地看着罗四两。

  几人看了过来,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罗四两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霍然转头盯着房间里面几人。众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住了。罗四两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又晕了过去。

  苗毅军急道:“怎么又晕过去了?”

  高管夫沉声道:“快去叫医生!”武清赶紧跑了出去。

  于小婷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时,何青怡打完电话进来了:“我跟我爷爷说过了,爷爷说他帮我们去找医生……怎……怎么了?”她也看出房间里面气氛有些不对。

  李麻辣解释:“刚刚于师姐在半斤耳朵边上说了句话,半斤就突然起来了,可还没说一句话呢,又晕过去了。”

  何青怡一愣,问于小婷:“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我……”于小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管夫摆摆手道:“这应该是好事,至少四两醒过来了。他这种情况最怕的就是一睡不醒,现在醒了一次,反而没事了。”

  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医生也过来了,检查一番之后也说了同样的话,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就是何青怡看于小婷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连于小婷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此时,罗四两正在做一场噩梦。他梦到了父亲和母亲正抱着他嬉戏,母亲温柔地看着他,时不时摸摸他的小脑袋,而他总是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他父亲在旁边拿着个小布娃娃敲他的脑袋,他的母亲气得要打他父亲,他自己却恍若未觉,一直在笑。

  罗四两还听见了他父亲和他母亲聊天。

  “四两这孩子真爱笑。”

  “爱笑不是好事吗?我就喜欢我儿子爱笑。”

  “是啊,真希望他这一辈子都这么开开心心的。”

  “来,儿子,再给妈妈笑一个。”

  “咯咯咯咯……”又是一阵笑声。

  即便是在梦中,罗四两也觉得心头温暖,阳光明媚。可突然画风一转,阳光不见了,温暖不见了,陪在他身边的父母也不是那种宠溺的模样,画面变得可怕起来。他的父亲从高处摔下,一直在惨叫,让罗四两心肝颤抖。他的母亲则被一辆汽车撞得高高飞起,摔飞到他面前。

  罗四两害怕得想叫,可根本叫不出声音来。他想跑,可后面就是厚厚的墙壁,根本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罗四两闭上眼睛,父母的惨状却又出现在他的心头。他被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包围着,感受到一阵阵的绝望。

  此时,一道光照射进来,罗四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顺着光线往上爬,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等他好不容易爬出来了,却看到师父卢光耀正被一头巨蟒缠身,整个人被勒得死死的,脸都憋紫了。

  “四两,快救我。”卢光耀朝罗四两呼救。

  罗四两想往前跑,刚一动脚就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回头一看,他的两只脚被他的父母抱住了,父母正满脸鲜血朝着他笑……

  “啊!”罗四两惊恐地号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画面重复了多少遍,总之最后罗四两自己都麻木了。他感觉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什么东西都很模糊,看不清自己的父母,也看不清卢光耀,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全世界都是模糊的,这种模糊越来越深,慢慢地,他也看不见这些让他恐惧的场景了。再后来他的视线越来越暗,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反倒让罗四两好好地松了一口气。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尽的黑暗里破开了一道光明,光明越来越强盛,驱散了所有的黑暗。罗四两四处观察,他看不到自己的父母,也看不到师父卢光耀了。罗四两终于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他……醒了。

  “醒了醒了,师哥,快来,四两醒了。”苗毅军忙不迭叫道。众人赶紧围过来。

  罗四两费力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好虚弱,好累,好无力,嘴里也渴得厉害,连声音都沙哑了。他看了看眼前围着的几人,低声说:“我这是在哪儿?你们……又是谁?”

  几人都是一愣。苗毅军道:“这傻孩子,睡糊涂了吧?你在我家,我是你苗叔啊。”

  罗四两却茫然地说:“我不认识你……”

  苗毅军愣住了。高管夫皱眉问道:“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李麻辣道:“半斤,你连我们也不认识了吗?我们可一起睡了好几个月呢。”

  罗四两眉头皱得很紧,看了看眼前几人,心中警惕:“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几人都傻了。

  “于……于小婷……”罗四两看见于小婷,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于小婷也愣住了。其他人都诧异地看着于小婷,目光中带着询问。何青怡的目光也有些奇怪,看着于小婷,心里突然觉得挺不是滋味。

  罗四两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于小婷……快带我……走……”于小婷一时也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赶紧上前扶住了罗四两。

  罗四两虚弱地喘息,挣扎着下床,道:“我……我要走……我要去湘西……”刚刚下床,却觉得天旋地转,又一次晕倒在了地上。

  “哎……哎……”于小婷赶紧扶住了罗四两。

  几人叹息,又把罗四两抬到了床上。苗毅军面色沉重,跑出去找医生了。

  李麻辣道:“半斤这什么毛病?怎么不认人啊?于师姐,他怎么就认识你一个人?你们俩到底有什么过去啊?”于小婷被问得哑口无言,脸都红了。

  程不酸也问:“于师姐,你昨天到底跟半斤说了什么啊?我们都叫不醒他,就你可以,而且他现在也只认你一个人。”于小婷脸更红了。

  刘明道:“罗四两刚刚说要去湘西,他去湘西干什么?”

  唐易思沉吟片刻,道:“他想去找鬼马张……”

  程不酸吃了一惊:“是那个已经隐退多年的机关世家鬼马张家?他们居然在湘西?”狗熊程家虽然早已不在江湖行走,但对于这个神秘的家族,依旧有所耳闻。

  高管夫怀疑地看着唐易思:“难道他们也是……”

  唐易思缓缓点头。

  李麻辣嚷嚷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是单义堂?”何青怡试探着问道。

  唐易思点点头。

  刘明道:“跟我们说说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单义堂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汉奸组织?为什么一个汉奸组织,又会被鬼子灭了满门?”这话一出,何青怡和李麻辣等行外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唐易思叹了一声,说道:“这是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斜日西垂,罗四两终于再度醒了过来。这段时间里,其他人也终于知道了单义堂的故事,知道了快手卢家族的往事,也终于知道罗四两身上背负的是什么,终于明白他们这群人苦苦追求的是什么。于小婷和何青怡突然开始心疼起罗四两。这一刻,她们也终于理解了罗四两疯狂的举动。

  罗四两再次醒来时,已经认得人了,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有点虚弱,但看着没什么大碍了。

  李麻辣坐到罗四两床头,开心道:“你可差点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你睡成傻子了。不过你没变成傻子也挺让我失望的,毕竟在你面前我们都跟傻子似的。你平时不看书也不学习,可考试总能拿第一,尤其外语,比人家英语专业考完专八的人都厉害,都不知道你怎么学的。”李麻辣叽叽歪歪的,跟个话痨似的。

  大家见罗四两情况转好,也放心了,随着李麻辣叽叽歪歪。

  李麻辣接着道:“病好了就早点回去上课啊,周一就是老曹的课,曹魔王的课估计也就你敢逃,谁让你近代史学得好呢。”

  罗四两露出微笑,问道:“曹魔王是谁?”

  李麻辣一怔:“曹建国啊,近代史老师啊,他这外号还是你给起的呢,你忘了?”

  罗四两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说:“不记得了,我脑袋疼得厉害,浑身没力气。”

  李麻辣道:“也是,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没吃没喝的,难怪没什么力气,你先休息吧。”

  “好。”罗四两点了点头。

  其他人见状,也都出去了。何青怡还有些话想说,可是见大家都出去了,她也只能把话憋在心里。

  已经是晚上了,大家见罗四两没什么大碍,也都各自回去了。

  高管夫拿出了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跟电话那头说了一下情况。电话那头道:“知道了,四两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高管夫道:“异常情况倒没有,就是脑子还有点不清楚,连周一上课的老师名字都忘了。”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声音陡然高了几分。

  高管夫疑惑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急忙问道:“你是说,他忘了上课老师的名字?”

  高管夫答道:“对啊,他昏睡了好几天,这会儿脑子怕是还不清楚呢。”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高管夫试探着问道:“怎么了?”电话那头道:“出了点意外,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四两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放心吧,我对他比你更上心。我的计划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是现在,也依然如此,就是他的戏法天赋可能不如原来了。”

  “什么?”高管夫心中一惊,“那戏法罗怎么办?那罗家班怎么办?那他父亲怎么办?”

  电话那头顿了顿,才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这次能保住这孩子的命就不错了,但愿从今往后,他能不再承担那么大的痛苦和黑暗。”

  高管夫的脸绷得紧紧的,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电话那头悠悠叹道:“按照原定计划,去湘西找鬼马张。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高管夫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唐易思也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在唐家和高管夫的安排下,罗四两和唐易思即将一起前往湘西。

  其实这也是好事,罗四两这段时间惹出来的事情太多了,心灵也扭曲得厉害,出去走走也挺好。

  刘明本想等罗四两和赵严军的对战结束后,和罗四两正式对决,但还是没能交上手。最近这段时间,罗四两一天到晚都在发呆,根本没有心思管手法,有些时候拿个东西都能因为愣神而掉在地上。这对一个顶级的手法大师来说,太不应该了。看到罗四两现在这个状态,刘明也下不了手,只能过段日子再跟他决战了。

  与刘明、于小婷、程不酸几人告别之后,罗四两和唐易思踏上了去往湘西的火车。

  再赴湘西

  王府井旁边有一条胡同,叫作富强胡同。这条胡同不长,也就几百米,里面坐落着一些四合院。这些四合院从门脸儿上看很寻常,但大门永远是关着的,胡同里面也没有闲聊的大爷大妈,非常安静。

  这样的胡同,外地游客过来指定是瞧一眼就过去了,可当地人却知道,这条胡同不一般。因为这可是达官贵人的居住地,里面住过两任总理呢,是京城贵气最足的胡同之一。别看胡同安安静静的,里面的安保级别可是半点不低。

  何青怡自己坐了地铁,气呼呼地来到这边,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富强胡同,门口的保卫也没人拦她。

  何青怡到了一栋四合院门口,在门锁上刷了自己的指纹。大门打开了,她走进去,屋里的用人伸手接过她身上的东西,打着招呼:“小姐回来了啊。”

  何青怡点了点头,问:“我爷爷呢?”

  “老爷子在后院喝茶呢。”

  何青怡道:“好。孙叔,帮我把包拿到房间去吧,我先去找爷爷。”

  “是。”孙叔应声离开。

  何青怡往后院走去。后院种了不少树,恰逢金秋时节,果树上挂了不少果子,淡雅的果香飘满了整个院子。院子角落搭了一个小棚,藤椅藤桌摆在棚下,棚上爬满了藤蔓。树荫下清凉,藤蔓下清净,再来一壶香茗,别有几分清新淡雅的味道。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就坐在藤椅之上,手边放着一壶上好的大红袍,捧着一本书慢慢地读着。

  “爷爷。”何青怡甜甜地叫了一声。

  老人闻声看去,顺手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待看见是何青怡,老人展露笑颜,说:“青青回来了啊。”

  “对啊,放假了,回来瞧瞧您。”何青怡笑着说。

  “好,”老人笑呵呵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来,过来坐。”

  何青怡走过去,在一张藤编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人问道:“接下来可有好几天假,是打算待在家里,还是打算出去玩两天啊?”

  何青怡讨好道:“爷爷,我当然是待在家里陪您啦,我可不像那几个家伙,一放假连人都找不见了。”

  老人呵呵笑着,眼神却露出几分意味深长,说:“丫头,难为你有这份孝心。不过,怕也不仅是有孝心这么简单吧。”

  何青怡嗔道:“爷爷,您真是厉害,不过还是要谢谢您帮我……帮我的朋友把事情给捂下来。”

  老人摇摇头:“倒也不纯粹是帮他吧,国家要顾全大局,他们这样乱搞本就犯了忌讳,敲打一番也是在情理之中,若是都有样学样,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何青怡点头,道:“爷爷,我还想让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何青怡沉吟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您知道单义堂的事情吗?”

  老人眯起了眼睛,思索道:“单义堂……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数百里之外,开往湘西的火车仍在慢吞吞地行进。

  现在正是国庆假期,火车上都是人,罗四两和唐易思也没抢到卧铺票,两人全是硬座,不过比那些坐在过道上的人强多了。

  火车的绿皮硬座椅子很硬、很直,两排的人又是面对面对着,中间的距离小到脚都伸不直。这样坐下来,一两个小时还行,时间一长,谁也受不了,更别说好几十个小时了。坐也坐不好,睡就更加不能睡了,等于是生生熬过几十个小时。从北京到湖南,这绿皮火车要开一天一夜,着实是一段让人崩溃的旅程。幸亏罗四两和唐易思两个人年轻,不然还真不一定扛得住。

  夜已经深了,车厢里面也没人说话,大家都在休息,只是火车运行的时候噪音很大,弄得车厢里面也很响。

  罗四两缩在椅子上,问:“你们跟鬼马张家熟吗?”

  唐易思道:“同是单义堂中人,几个家族的人都是有来往的。”

  罗四两扭头看他,皱眉问:“你们私底下一直在联系?“

  唐易思苦笑一下,双手抚摸手上折扇,有些惆怅地说:“其实我们的来往很少,而且是比较隐蔽的。”

  罗四两神色一怔,问:“因为单义堂?”

  唐易思点头,自嘲道:“对啊,毕竟我们祖上都是汉奸啊。”

  罗四两心中陡然一沉。唐易思轻叹一声,说:“我们还算好的,毕竟家大业大,家里也有人,日子都能过。只是当年那些普通艺人的后人……他们才是顶着汉奸之后的名头生活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也常遭人白眼,小孩子甚至都不敢抬起头上学。我们知道单义堂不是,可他们不知道,外界的那些人更不知道。其实他们本该是英雄的后人……”听闻这话,罗四两心中觉得挺不是滋味。

  唐易思扭头看罗四两,他说:“四两,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卢爷当年收你的时候就都跟我们通过气。我们唐家一直在等你过去,千丝唐家的戏法也一直在等着你。只要你来,我们肯定倾囊相授。四两,你真的是我们这些还在苦苦坚守的人最后的希望了。”

  罗四两看着唐易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快手刘、狗熊程会那么巧,同时加入魔术社?这些年,我们用了很多方法去寻找江湖上对单义堂还存有善意的家族,就是为了形成一股最强大的力量。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带领我们这些家族,带领单义堂仅剩的好汉们,为当初屈死的人讨个公道。唐易思内心有些激荡,眼眶都微微发红了,“我们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以我们掌握的手艺,只要肯出来,一定能在魔术江湖中博得一席之地。我们迟迟不肯出来,不为别的,是因为那些受了污名屈死的人还在看着我们。四两,为了那些死去的,也为了那些还活着的……”

  罗四两扭头望向窗外,窗外漆黑。车厢里面开着灯,罗四两在窗户里面只能看见自己。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不由得低声呢喃:“为了那些死去的,为了那些活着的……”

  津门于家,于小婷也回到了家中。

  自从于家退行之后,于保国便彻底放开了手脚,大刀阔斧地做起了生意。这两年于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于家也算是彻底改邪归正了。

  “爸。”于小婷叫了一声。

  “婷婷回来了,饿了吧?快把东西放一下,一会儿爸带你去吃大餐。”于保国呵呵笑着,笑得像一尊弥勒佛。大师兄徐小刀也出来了,对着于小婷微微笑了笑。一旁的于小飞不满道:“爸,你真偏心,只有小婷回来你才会带她去吃大餐,我就从来没这待遇。”

  于保国冷哼一声,道:“有能耐你也考个京大啊,你要能考上,我天天带你去吃。婷婷考上这么好的学校,那是给咱家挣了大脸了,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于小飞不满地撇了撇嘴。

  于小婷却兴致不高,对于保国说道:“爸,我想知道罗四两和卢光耀的事情,还有……单义堂的事情……”

  于保国和徐小刀齐齐一怔,于小飞则是有些纳闷。

  京城的胡同深处,何青怡也在催促:“爷爷,找到没?您不是说在哪里看到过单义堂吗?”

  何老爷子看着面前一大堆陈旧的笔记,发起了愁。

  湘西凤凰,大文人沈从文的故乡。好多人都以为沈从文写的边城,就是在描写他的故乡凤凰城,其实这是误解。但这个误解,反而造就了凤凰这个边陲古城的热闹景象。如今,凤凰的旅游业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但也足够热闹了。国庆假期,这里也来了不少外地游客。当地的餐饮业、住宿业也都渐渐发展了起来,旅游业正在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

  鬼马张家就隐居在这里。说来好笑,当年鬼马张家的先祖选择隐居在这里,主要是看中了这里足够偏僻,没人会寻到这里来。现在倒好,这里都要变成旅游胜地了。不过时代变了,鬼马张家隐不隐居其实已经不重要,若不是因为单义堂的事情,他们大可以出山了。

  罗四两和唐易思两人在县城里面坐了汽车往凤凰赶去。鬼马张家并不是住在古城那一块,而是住在偏远的山脚下。对于专门研究机关道具的鬼马张家来说,住得偏僻一点没什么坏处。

  罗四两和唐易思到了凤凰古城,还向当地居民好好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张家的住址。朝着张家赶去的路上,罗四两心绪有些复杂。隔了一年多,他还是来到了这里,可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张家是一个大院,围墙做得很高,在外面是很难看得见里面的。张家的大门是传统的两扇木门,木门上做了门环,钉了不少铜钉子,看起来倒也算是寻常。

  两人来到了张家门前,唐易思说道:“我来这儿之前,已经提前给他们通过电话,打过招呼了。”

  “哦。”罗四两稍稍应了一声。

  唐易思看向罗四两,笑着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们知道你来,还把门关着么?”

  “无非是这门上有机关,对入门者是个小小的考验。”

  唐易思顿时兴致大减,挥了挥手,没好气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真是扫兴、无趣。”

  罗四两看着唐易思道:“看你这样,想必当初没少吃亏吧?”

  唐易思脸一红,没好气地喝道:“哪有这种事?你少胡说八道。”

  罗四两摇头笑笑。

  “喂,你还要不要脸了?这就开始装失忆了啊,唐大少爷。”

  清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罗四两和唐易思闻声抬头,只见门边围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唐易思一见她,脸色微微一变,竟然有些窘迫起来。

  那姑娘继续调笑道:“大少爷,又哑巴了啊?”

  唐易思把头别到一边去,嘴硬道:“姑娘家家的不学好,趴什么墙头,一点都不体面。”

  那姑娘讥讽道:“哟,这么快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堂堂唐家大少爷居然这么没品,要不我把你那次的闯门经历给这位大哥说道说道?”

  唐易思脸红了,道:“行,你要说就说吧,反正也没外人。”

  罗四两一本正经道:“那可不一定,我可不能保证我的嘴巴是严实的。”唐易思霍然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四两。

  “哈哈哈……”墙头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你……”唐易思颤着手指着罗四两,“有本事你上啊。”

  罗四两反问:“很难吗?”

  唐易思不悦道:“你试试就知道,不知道门子,你以为你弄得开?你要是肯求求我,我保不齐还能告诉你。”

  墙头上的那姑娘却道:“唐大少爷,你可别说指教不指教的,这门上的机关我们重新换过的,你要是拿你原先那一套来操作,丢的脸肯定比上次要大得多。”

  唐易思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朴实无华的大门,问那姑娘:“这次的机关是谁设计的?”

  姑娘笑道:“当然是我呀。”

  罗四两闻言,扭头看向那姑娘,却见那姑娘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唐易思脸色沉重了一点,对罗四两说道:“四两,你可千万别小瞧她。她叫张蓉蓉,虽然是个女孩子,在机关彩法这一块却是天赋极好。她是鬼马张家最有天赋的年轻小辈,已经被确定为下一代的鬼马张了。四两,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罗四两颔了颔首,抱拳问墙上女孩:“在下罗四两,幸会。”

  张蓉蓉把两只手搭在墙上,脑袋靠在自己手臂上,歪着头对罗四两说道:“先别幸会,想进门的话,还得把门开了才行。”

  “好。”罗四两点头,直接上前,伸手抓住门环。

  唐易思见罗四两如此莽撞,当时便惊叫道:“小心。”墙上的张蓉蓉的脸色也微微变化,没想到罗四两会如此托大。

  罗四两却还是不管不顾,直接摸上了门环。他的手刚刚触碰门环,门上的大号铜钉中陡然射出一物。

  “完了。”唐易思心中哀叹。张蓉蓉也露出了失望之色。

  罗四两还是泰然自若,伸出双指一夹,射出的那枚小球便稳稳落在罗四两指尖。这是一枚小小的胶皮球,对方并不想伤人,只是想让人狼狈一些罢了。

  唐易思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张蓉蓉也甚是讶异。

  罗四两稍稍一抖手,指尖小球便已不见,淡淡说道:“破解机关的技巧有许多,对我来说,这怕是慢了许多。”也亏得是罗四两这两天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要是前些天那副拿杯子都能掉在地上的样子,可接不住这些玩意儿。

  话音落下,罗四两出手连连,在门上不断戳动。这扇大门顿时化作凶猛的巨兽,不停射出各样物品,一时间乱箭穿空,各种攻击仿佛要把罗四两淹没了一般。

  唐易思和张蓉蓉都愣在了当场。他们想过罗四两有可能破解这个机关,也想过罗四两可能会被弄得灰头土脸,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罗四两居然会用这么野蛮的方式把机关给破了。

  罗四两也有些哭笑不得。这扇门里面射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千奇百怪了,居然连烂苹果核都有,还有陈醋、面粉之类的,纯粹是恶心人。罗四两也服了这个机关设计师的大脑了,这都怎么想出来的?

  唐易思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些惴惴。刚刚要是破解机关的人是他,只怕一个不慎就要狼狈不堪了。这种攻击伤不到人,但是对于一向看重形象的唐大少爷来说,宁愿受伤,也不愿承受这种羞辱。

  张蓉蓉真的惊讶了。她是机关的设计师,自然清楚这些机关的威力了。别看她装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射出来的速度可是半点不慢的。而且这些东西是一起射出来的,就算手法再快,也不能同时拦下这么多东西吧?可眼前这个人却面带微笑,闲庭信步之间就把这些东西轻易拦下了,她的精心准备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好强。”这是她唯一的一个念头。她不是没有见过手法高超的人,但是像眼前这个人这般的,她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张蓉蓉轻轻哼了一下。这扇门上可不仅只有弹射机关,还有些凸起的刀锋之物。只是她没有伤人的心思,所以把那一部分机关给关了。不过话说过来,就算用上了那些机关,就真的能伤到眼前这个男人吗?张蓉蓉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

  罗四两把手上的东西扔掉,对张蓉蓉说:“久闻鬼马张家祖上是宫内大匠,最擅机关制作,今日一看,果然厉害。”

  张蓉蓉冷哼一声:“哼,你别得意,你不要以为你能接住这些暗器,就能把门打开了。我告诉你,这个锁可不是好开的。你要是进不来,就在门口乖乖等着吧。”

  罗四两道:“那我要是进来了,怎么说?”

  张蓉蓉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鬼马张的技艺可以对我倾囊相授。”

  张蓉蓉答应得很痛快:“好啊,我亲自教你。可你要是进不来又怎么说?”

  罗四两却道:“进不来你就帮我把门开开呗,还能怎么样?”

  就连唐易思都被罗四两的厚颜无耻惊呆了。张蓉蓉骂道:“你要不要脸啊?”

  罗四两问道:“那张姑娘说,我要是进不来怎么办?”

  张蓉蓉想了想,说:“进不来的话,你就把你的手法功夫教我。”

  罗四两答应得也很痛快:“没问题。”

  张蓉蓉又道:“哎,我们可要规定个期限啊,别你开个两个月,害得我们家两个月都不能开门。”

  罗四两道:“那请给个时间吧。”

  “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还不行,那就没戏了。”

  罗四两竖了一根食指。张蓉蓉一愣:“你嫌少了?”

  罗四两摇头:“不,一刻钟就够了。”

  张蓉蓉面色微微一沉:“你好大的口气啊。”

  “口气来源于实力。”

  张蓉蓉不服气道:“那你请吧,可别吹牛。”

  罗四两只是笑了笑,然后看向这扇大门,伸出双手抓着门上的铜钉移动起来。这些铜钉都是可以移动的,门的内部就有一个卡槽机关,等铜钉挪到合适的地方,卡槽都正确了,大门自然也就开了。

  张蓉蓉见罗四两开始移动铜钉,只是呵呵一笑。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要把铜钉挪到正确的地方可不简单。这门上左右各有十二颗铜钉,排列组合的方式太多了,要是不懂内部构造,试到明天都不一定能解开。

  唐易思也好整以暇地看着罗四两,脸上带着坏笑。他可不认为罗四两这么简简单单就能解开张家的机关,否则的话,真当鬼马张的外号是讨饭讨来的啊?

  尽管围观两人都不看好,罗四两却显得自信十足。他用身子侧对着门,两只手挪动铜钉,侧耳听着,眼睛却是在看着墙上的姑娘。

  罗四两匀速挪动铜钉,手指感触铜钉每一分的变化,耳朵倾听铜钉发出的每一分声响,眼睛则盯着那姑娘神情每一分的变化。少顷,罗四两眉头挑了挑,回头看向了大门,心中确定了许多。

  唐易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罗四两,又看了看墙上的张蓉蓉,最后看向了大门。唐易思是知道罗四两得到了方铁口传承的人,方家的传承确实厉害,他估摸着罗四两肯定是从张蓉蓉的神色变化中得到了什么信息,不禁暗叹,罗四两这回取了巧,这一关怕是要被他给混过去了。

  唐易思是这么想的,可罗四两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闹不懂了。他以为罗四两会继续看着张蓉蓉,根据张蓉蓉的神色反应来推断出每一个铜钉的正确位置。可罗四两居然不看张蓉蓉了,而是扭头盯上了门,手上也动作连连,不再缓缓试探,而是快速滑动铜钉。

  唐易思和张蓉蓉双双呆住,看着罗四两的动作,心中纷纷升起了一股震惊。但是很快,罗四两自己也呆了,原本信心十足快速挪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脸色瞬间茫然起来,双手抓着铜钉迟迟不动,就这样定在了原地。

  唐易思和张蓉蓉也看不懂了。唐易思问道:“四两,你怎么了?”

  罗四两如梦初醒,茫然回头:“我突然记不住它滑动的轨迹和每一处细微的变化了。”

  唐易思笑了:“这怎么可能记得住啊?”

  墙上的张蓉蓉也笑道:“你不会打算就这样破解这道门吧?”

  “我怎么会记不住?”罗四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凝神回忆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是曾经最让他恐惧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