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义堂后人更是情难自抑,就连鬼马张和唐老爷子这种久经风雨的人都不禁心潮澎湃起来。压在他们头上半个多世纪的屈辱和冤屈,就要在今天被洗刷掉了。单义堂众人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唐老爷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说:“快,快把剩下的戏法表演完。”

  罗四两微微颔首。

  魔坛中却有不少人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倘若单义堂真的不是汉奸,而是英雄,那么眼前这些人可就都变成了英雄的后人。他们为了国家忍辱负重了半个多世纪,国家势必要补偿他们。有了国家的支持,再加上这些人恐怖的实力和手段,那国内魔坛的格局可就要变天了。

  魔坛几个门派的掌门人都纷纷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的深意不言而喻,就连周德亮的脸色都有些明暗不定。

  方铁口看着眼前这群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

  有人皱眉对罗四两说道:“我们刚才也见识到了你遁人的戏法,的确有些厉害,但若是仅仅如此,恐怕也有些不足吧。”

  罗四两闻言看去,见是一个模样清秀的青年人。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那人。那人脸皮薄,见这么多人看着,脸顿时就红了。

  罗四两问:“你是哪位?”

  那青年人更加有些不知所措了,心中也不由暗自后悔:那么多高手都折在这个可怕的小子身上了,自己还这么不知死活地发问,这不是找死吗?

  罗四两自然看出了他的窘迫,出声宽慰道:“没事,我别无他意。今日是证明的日子,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质疑,我也欢迎大家质疑。我询问你的来历,只是想证明你是否是行内人,并且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只要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这话听得许多老前辈心惊肉跳的,单义堂众人脸上也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东北练手门门主张士清暗自啐了一声,还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这不是明摆着让大家小心点提问吗?

  可惜那小伙子心思单纯,只听懂了后面半句的意思,壮了壮胆子说:“好,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广东谢玉泉。”

  罗四两问:“广东谢家民国时期出了三个极其有名的戏法师,江湖人称谢氏三雄,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谢玉泉道:“正是我的先辈。”

  罗四两只是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谢玉泉继续道:“那我就说一下自己的浅见陋识。刚刚您也说了,单义堂的戏法师们是在鬼子司令部演出,鬼子司令部里面防卫森严,存放秘密的地方肯定会重兵把守。当年的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只是,就算能把自己变出去,恐怕也很难躲开外面鬼子的搜查吧。”

  罗四两不置可否,道:“你想说什么?”

  谢玉泉解释道:“我不是抬杠啊,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究竟如何,也许你们能躲过鬼子耳目,也许不能。但若是你能直接把自己遁入藏物的房间,那我们就都说不出质疑的话来了。”

  这话一出,全场人神色都精彩了不少。傅家家主傅腾龙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傅家也是玩厅堂幻术的好手,他的父亲更是此中行家。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等遁人之术太难了。

  单义堂众人也纷纷色变。魔坛众人却有些兴奋,这谢家少爷算是给对方出了一个超大的难题了,怎么可能有人能完成这样的遁人之术?

  如果安装了密道,也许能让人偷偷溜过去;或者是在表演途中暗自离开,偷偷进入房间里面完成戏法的变化。但这些办法在鬼子司令部里面都没办法实现。如果这些手段都能做到,那也就没必要费力偷什么情报了,直接去拿多好。

  在场许多魔坛前辈的神色都很凝重,尤其是罗文昌。技艺越是高超的人,越能明白这其中的难度。先前见罗四两用出了罗氏移动,他还激动到眼含热泪,罗家最强的绝学终于没有彻底失传。但是他也明白,靠罗家的戏法是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挑战的,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谢玉泉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也有些悻悻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提出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转头想想,想让人绝对信服,这才是唯一的途径。

  唐老爷子脾气暴躁,最先忍不住,指着谢玉泉的鼻子喝骂道:“还敢说你不是来捣乱的,这叫什么戏法?这是仙术吧?你要不要把吕祖请出来,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变?”

  谢玉泉脸色也不好看,争辩道:“我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奇迹,可你们的偷天换日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呀。”

  谢玉泉话音刚落,旁边有人立刻帮腔道:“对呀,你们不是要让我们心服口服吗?你们不是说你们的戏法就是奇迹吗?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奇迹?大家说对吧?”魔坛众人纷纷鼓捣起哄。

  “你……”唐老爷子大怒。

  鬼马张也皱眉不悦道:“这等戏法,恐怕就连纪昀所记载的遁鱼之术都难以企及,要知道那遁鱼之术可是厅堂幻术里面顶尖的戏法了,至今也没人能复原出来。你要我们做一个完全超越遁鱼之术的厅堂幻术,不觉得是强人所难吗?”

  “你们可以不表演呀,直接说来不了就行了呗。”对方立刻有人回应道。

  单义堂众人胸中皆怒火燃烧。方铁口却一直看着罗四两的神色。

  魔坛众人见把单义堂给制住了,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莫不是真以为我变不了吧?”罗四两冷淡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内回荡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罗四两。不要说魔坛众人了,就连单义堂那边都蒙了。这样的戏法简直堪比仙术了,怎么可能是凡人能做到的?对方明显就是在强人所难,这怎么可以答应啊?

  “不可。”鬼马张最先劝阻。

  “莫要受他们的激将法。”唐老爷子也赶紧劝阻。

  魔坛那边的人却兴奋极了,赶紧抓住这个话茬,立刻出声道:“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没错,若是你真的能做到这一点,我们断然不再有丝毫质疑。”

  唐老爷子怒目圆睁:“你……你们无耻至极。”

  唐易思也紧张地看着罗四两,就连他这种跟罗四两走得很近的人,心里都没有底。张蓉蓉也是眉头紧蹙,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能变出这样的戏法,可她相信罗四两。

  罗四两道:“老爷子少安勿躁,我不会做无法做到之事。”

  尽管罗四两这般说了,唐老爷子心中依然没有丝毫底气。

  魔坛众人大为振奋,赶紧催促罗四两开始表演。赵严军让莫一鸣把他搀扶起来,极为紧张地看着罗四两,眼睛瞪得很大。连老成持重的罗文昌也紧张地盯着自己孙子,心跳得飞快。

  罗四两淡淡一笑,伸手抓了一块卧单出来。

  罗文昌看得心都提起来了,用卧单了,那便是落活儿里面的戏法。罗家的绝学就包括了卧单遁人,这也是立子行内顶尖的遁人之术。罗四两的父亲便是以此为基础创出了罗氏移动,完全超越了之前的卧单遁人。现在罗文昌又见自己孙子拿出了卧单,不禁在想,难道自己孙子的遁人戏法也是以罗家绝学为基础的?罗文昌心中也没底。

  再反观罗四两,虽说他现在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可这眸子里透出来的光彩却让所有人都暗自吃惊。罗四两睥睨全场,冷声言道:“我今日便让你们这群在岸上瞧风景的人好好看看我们单义堂的风采,请罗家卧单。”

  全场人心中一震。

  罗四两双手抖开卧单,布浪翻滚之下,卧单中心那个金线绣的罗字如翻云踏浪一般,罗家的戏法之魂在这一刻复活了。

  苗毅军、高管夫等人同时惊得站起。他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热血澎湃的年代,那些激情热血的人,那个如神如魔的罗家班,那个旗帜飘扬的岁月。

  罗文昌更是红了眼眶,过去十几年了,罗家的卧单再一次飞扬在了舞台之上,这一次,它必将比以往更辉煌。

  场上,罗四两大喝一声:“遁人术!”卧单往身上一裹,纵身一跃。片刻后,卧单软软落地,舞台之上早就没人了。

  罗家绝学,卧单遁人。

  众人心中一震,立刻都把头抬起,看着半空中的那块卧单。只见人影一闪,罗四两凭空出现在半空之中,众人再惊。

  这是罗家已经失传的本事,少罗爷纵横世界的绝学,罗氏移动。

  半空中的罗四两伸手抓着卧单,往身上一扯,整个人顿时缩进了卧单之中。再一瞬之后,卧单落地,人却不见了。

  饭店一楼厨房,湖天会馆的大厨正在问老板:“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火炒菜?楼上客人到底什么时候吃饭啊?”

  老板烦躁道:“我怎么知道?都是一群什么人呀,都赖上我了,我真不想让他们来,当初真不应该贪那么点钱。”

  “你好像对我们很不满啊?”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老板背后响起。老板吓得直接蹦起来,惊恐地扭头看去,这一看,不由得脊背发寒。大厨也是一脸不敢置信,不断揉着眼睛。

  “你你你……”老板都结巴了。

  罗四两也没理他,朗声对楼上喊道:“别找了,我在楼下厨房。”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楼上立刻跑下来几个戏法师,都震惊地看着罗四两。周德亮更是吃惊:“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四两淡然道:“戏法有来必然有回,怎么来的不重要,且看我怎么回去。”

  闻言,对面几个戏法师都惊呆了。这过来他们都还没搞懂,然后就要回去了?戏法界都说宁变十回出,不变一次回,这回去可比出来难十倍啊。

  罗四两没有藏着声音,不仅是面前这几个人,就连楼上的人也都听见了,此时都面面相觑。

  罗四两再抖出一张卧单,大喝一声:“唐易思,准备了。”他把那卧单往身上一裹,再度跃起。还是如原先那般,卧单软软掉地,人却已经不见了。

  “我的妈呀。”饭店老板和大厨齐齐叫了一声。

  周德亮和那几个戏法师倒是没有惊讶,赶紧往楼上跑。

  唐易思早就把罗家卧单收拾起来了,听到罗四两的招呼之后,再次把手上的卧单扔到空中。

  所有人立刻抬头看。一瞬间,上空人影闪过,罗四两的身影从卧单之上闪了一下。下一瞬,只听到舞台上“咚”的一声响,所有人扭头回看,只见罗四两站在了舞台上,手上还抓着一块卧单。

  罗四两看着全场人,出声问道:“你们谁还有疑问?”

  全场无人敢答。不管戏法看起来多么玄奥奇妙,终归是有其缘由和秘密的,这种缘由和秘密在戏法行内被称作门子。门子是戏法的核心,也是戏法师最宝贵的秘密。

  无论是戏法还是魔术,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断的设局和解密之中前行。而那些广被传颂的奇妙戏法,至今都无人能解开其中谜团。《聊斋》中的通天索是如此,纪晓岚记载的遁鱼术也是如此。曾经,少罗爷的罗氏移动也是如此;现在,罗四两表演的偷天换日更是如此。

  神原本也是人,只因他做到了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成了神。戏法也是一样,所有的戏法都是戏法,只因为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所以就成了传说中的仙术。

  罗四两今日所表演的戏法,真的堪比仙术。场内全都是魔术界、戏法行一等一的高手,可依旧被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

  鬼马张在震撼之余,还产生了无穷的悔恨。傻子都看得出来,罗四两最后变的遁人术是以少罗爷的罗氏移动为基础的,少罗爷当时可是把记载了青空凌云的笔记送给了他啊,可怜那本笔记在他们张家待了十几年,他愣是没发现其中奥秘。

  罗文昌更是饱含热泪。曾几何时,他因为罗四两不肯学习戏法,而宁愿断绝戏法罗名号的传承,那种痛苦和自责又岂是外人能理解的?可是现在,看着自己孙子竟然优秀到了这般地步,罗文昌心中更是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自己的孙子是这般优秀,在他手上,百年罗家的荣耀肯定更胜往昔。一切都值了,罗文昌心中甚慰。

  罗四两看着台下众人,亦是心中唏嘘。他双目往上看,眼前浮现的是卢光耀那张又干又瘦的脸庞,他嘴唇轻动:“师父,我终究是做到了。”声音哽咽,表情似哭似笑。

  单义堂众人也是心潮起伏得厉害,半个多世纪的坚持,今天终于有了结果。他们终于等到了,他们可算是等到了。

  “可是,就算你们弄出了这个戏法,也不能说明单义堂窃取情报去了。情报呢?证人呢?证据呢?单一个戏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此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全场人都看了过去,发现说话的是周德亮。周德亮也被这突然的万众瞩目吓了一跳,尤其是单义堂那边凌厉的眼神,更是让他心中发慌。

  唐老爷子怒道:“要我们表演的是你们,要我们完成不能完成的戏法的也是你们,说只要我们表演出来就无话可说的也是你们,现在要反悔抵赖的还是你们。怎么,当我们单义堂好欺负不成?”

  鬼马张也大怒道:“多年不动手,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恐怕早就忘了什么叫作单义堂了。”魔坛那边许多人都神色微变,可是没人说话。

  罗四两也皱起了眉,这一道戏法的确说明不了本质问题。他看着魔坛众人的神色,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单义堂这边自然也是怒不可遏,连把对方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就连罗文昌都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他们都把戏法复原出来了,你们为何还是不肯相信?”

  众人见罗文昌都说话了,也不敢怠慢。毕竟单义堂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单义堂了,罗家却还是那个传奇的戏法罗。

  周德亮马上道:“罗老,不是这样的。我们之前是说只要能表演遁人戏法,就对这套戏法没有丝毫怀疑,现在我们也不对这套戏法心存怀疑了啊?可是,单义堂当年的确创出这套戏法了吗?还是现在才创造的?我们谁也不知道。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单义堂当初真的创出了这套戏法,可是他们真的用这套戏法去窃取情报了吗?这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啊。若是没有相关的证据,我们恐怕真的很难相信。”

  罗文昌顿时哑口无言了,单义堂众人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反驳。

  周德亮还问站在一旁的谢家后人谢玉泉:“谢家少爷,你说呢?”

  谢玉泉面色有些不好看,皱了皱眉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论到证据,的确还是差了一点。”

  周德亮立马来精神了,说:“那就是了,戏法我们是信服了,可是窃取情报,证据呢?有证人吗?”

  罗四两冷眼瞅他,正欲说话。此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一道苍老而又坚定的声音:“老头子我可以作证。”

  津门贼王

  包括罗四两在内,全场所有人往楼梯口望去。

  何家老爷子在何青怡和何君安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台阶。于小婷一个人跟在后面,头发散乱,神情狼狈,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人。

  众人见上楼来的人是何老爷子,心中纷纷一惊。何老爷子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这可是经常上新闻联播的人物啊,只是这些年退了下来,才慢慢淡出大众视野。他们都没想到,何老爷子这种大人物竟然会来到这里,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单义堂做证?

  赵严军惊疑不定地看着何老爷子,心思急转,可愣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单义堂的人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何老爷子。方铁口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蕴含着不一样的光彩。

  全场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何老爷子,心都悬了起来。场上只有罗文昌往前走了两步,问道:“老哥哥,您怎么过来了?”

  何老爷子见是罗文昌,羞愧地摇头道:“文昌,老哥哥惭愧啊。”

  罗文昌叹了一声,扭头看着台上的罗四两,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场上人见罗文昌跟何老爷子这般攀谈,心中也很是震惊。当初少罗爷遇难,罗文昌带着小孙子隐匿江县,罗家就剩这一老一少,老的年迈不堪,少的不学无术,多少人想踩着戏法罗的名号上位。若不是有苗毅军和高管夫这两个爱徒撑着场面,恐怕早就有人找上门砸场子去了,威名赫赫的罗家也许会沦落到跟快手卢家一样的境遇。当年的黄家父子其实并不是特例。

  只是他们现在才看明白,戏法罗不愧是戏法罗。老罗爷为国奋战多年,人脉真不是他们能比的,今日一看,那些曾经起过歪心思的人,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何老爷子往前两步,走到了罗四两面前,挣脱开孙子孙女的搀扶,看着罗四两的眼睛,慢慢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道:“老头子我来了。”然后他慢慢转身,看着单义堂的人,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我何家人来了。”最后,他冲着所有人,红着眼睛,大声喊道:“我何家人给单义堂的英雄们证明来了。”

  全场震惊。单义堂的人也愣在了当场,罗四两只跟他们说了今天要表演偷天换日,没有跟他们说过何家在这件事情里面所扮演的角色。罗四两心中也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何老爷子叹了一声。短短几日,他苍老得厉害,此刻面容中却透着坦然。他沉声道:“先听老头子说一个不精彩的小故事吧。”

  何君安去一旁给何老爷子拿椅子,想让老人家坐着说。何老爷子却摇头,拄着拐杖,把腰杆挺得笔直。他站着,沉声慢慢说道:“民国时期,山东有户姓何的普通人家,家里是开粮油店的,有两兄弟,日子过得还不错。哥儿俩也很争气,在那个年代就上了私塾,满肚子墨水,有了一番出息。

  “时值国难,哥俩纷纷奔赴战场,以靖国难。经过种种,老大入了我们党的队伍,老二入了国民党,后来去了军统的情报机构。1940年左右,老二得知了一个消息,有一个秘密情报就在京城鬼子的宪兵司令部里,便想去盗取。可他们不愿牺牲军统的力量,便在军统成员王三保的引荐下,求了当年江湖上最大的奇人帮派单义堂。”

  听到这里,全场人都惊住了。

  何老爷子抓紧了手上的拐杖,重重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单义堂诸君都是忠义汉子,听到能为国效命,无不应允。可是老二心中仍有顾虑,便隐瞒了自己的来头,只称自己是我党的地下情报人员。”

  “所以……”何老爷子扭头看单义堂的人,“你们找了那么多人都调查不到真相,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被骗了,他根本就不是我们共产党的人。”鬼马张、唐家老爷子和单义堂一众人,心肝都在颤抖。

  “那为何单义堂会蒙冤至此啊?”赵严军的声音也颤抖了。

  何老爷子仰起头,眼眶含着泪,说:“那是因为,单义堂不惜骂名,牺牲了几百条性命才偷出来的情报,只是一封家书,没有任何价值。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何家老二离开之后不久,也遭遇了敌人的伏击,死在了半道上,遗体和遗物被运回了家里。一个根本没有任何价值的任务,当事人又死了,还有谁会上心?新中国成立后,有可能知情的人都逃离了大陆,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单义堂才会蒙冤至此,我们也是最近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何老爷子朝着何君安看了一下,何君安点了点头,拿出一份文件。

  “这就是当年他留下的证据,这是复印件,原件我已经交给相关负责的部门,他们会去核实的。单义堂不是汉奸,他们从来都不是。”何老爷子大声喊着,眼中老泪纵横。

  单义堂亦是万人齐哭,谁知道他们背负的这些痛苦?谁能体谅他们这半个多世纪的煎熬?今日,他们总算为先人讨回了公道,给那些死去的、活着的人讨回了一个说法。

  何老爷子摇了摇头,扔掉了拐杖,用力鞠躬道:“何家人给你们赔罪了。”何君安和何青怡赶紧去搀扶何老爷子。

  单义堂众人纷纷抹泪。罗四两也双目通红,用力平复了心情,咬着牙说:“这就是一群傻到了极点的人,去做了一件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还害了自己和后人半个多世纪。”全场一时鸦雀无声。

  魔坛那边的人也没话说了,一个个面色复杂,沉默无言。他们一直自诩的艺术家身份,跟单义堂的英烈比起来,竟然显得这么苍白可笑。

  “不,他们做的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忽然,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于小婷咬着牙,目光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众人纷纷震惊,开口询问。

  罗四两也皱眉看着她,看到她脏乱的脸庞,又看见她手上尚未完全恢复的勒痕,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于小婷见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来,用手掌擦了一下双眼,又用袖子擦拭脸庞。把脸上的汗水和脏污都擦干净之后,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唇,一直咬到双唇发白,心里才平和坚定下来。她抬起了头,看着罗四两,说:“没错,我说单义堂的付出并不是徒劳。”

  于小婷转身看着所有人,高声道:“单义堂真的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很大贡献,他们不可怜,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是真正有成果、有牺牲的大英雄。”说罢,全场哗然。于小婷却捋了捋散乱在额前的短发,露出了一个笑容。

  场上的人都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心头大乱,没空看于小婷的表情。只有罗四两和方铁口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人心中同时一跳:于小婷的这个笑容竟然带着几分凄婉和惨然的味道,这是为什么?

  “小婷,到底是怎么回事?”何青怡上前,抓着于小婷的手问道。

  先前于小婷只是说她有办法证明单义堂所做的并不是徒劳,但是具体的原因,她并没有说清楚,何青怡也不甚了解。

  于小婷轻轻挣脱开何青怡的手。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也彻底平复了下来,更多了些坚定和从容。她声音清脆,说:“没错,我知道更多的真相,也知道当年单义堂盗出来的情报并不是无用之物,它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就连罗四两都心头一惊。一个没有贡献就白白死去的英雄,和一个做出了巨大贡献而牺牲的英雄,那可是两回事。所以,当初他从何青怡嘴里听到真相的时候,才会那么崩溃,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单义堂的人真的都白死了。可现在,他从于小婷嘴里听说这件事情另有隐情,怎能不惊啊?单义堂的人,包括方铁口,都紧张地盯着于小婷。

  于小婷重重吐出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罗四两一眼,然后转过身面对所有人,说道:“当年单义堂费尽周折带出了情报,却发现只是一份无用的家书,但那封密信并没有马上销毁,而是被人带在了身上,至于他带着是做什么用的,我们并不知晓。

  “那时,社会混乱,盗贼四起,天下的老荣行公推出九大贼王统领全行。津门便有一贼王,名叫于黑,专做飞轮买卖。他见携带情报那人衣着不凡,猜测是有钱之人,便对其下了手,把他身上的东西摸了个干净,包括那封密信。

  “旧时江湖规矩,老荣做活儿之后,都要将财物保管三日。三日之内,若有人托江湖道上的朋友寻上门来,便要还给人家。所以,于黑带了东西回到了津门家中等候。想必诸位年长的前辈也有听过,于黑此人交际十分广阔,黑白两道、江湖各行都有朋友。于黑返回家中,有一许姓朋友寻上门来,正好看到了这些东西,包括那封用日文写的家书。许姓故友觉得这封家书有些不同寻常,便誊抄了一份带走。第二日,有江湖道上的朋友寻上门来,要求于黑归还盗来的物品。于黑归还了,却藏下了那封日文家书,还说自己从未见过,也没有盗过。”

  罗四两听于小婷突然提起了于家的事情,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唐易思急忙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你……”

  于小婷道:“没错,这封日文家书就是你们盗出来的情报,何家二爷的笔记上记载单义堂之事的地方,也写了‘于黑’二字。”

  罗四两也问:“你是说,这封家书并不是普通的家书,而是真正的情报?”

  于小婷点头道:“没错,这封家书就是情报本身,只是全都用密码文字掩饰成了家书。想必何家二爷那边并没有相关的密码本,无法破译出来吧。”

  何老爷子急忙问道:“那位姓许的人是何人?”

  于小婷答道:“许纯阳,许老将军。”

  “什么,是他?”何老爷子陡然一惊。

  众人都吃惊得厉害,许老将军可是开国的老将军啊。

  于小婷轻轻一叹,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许老将军找了什么门路,反正他们破译了这封密信,还借此立了大功。”

  罗四两忙问:“这封密信上究竟记载了什么?”

  于小婷道:“是药品,前线最急需的药品,有大量的磺胺,还有前线急需的各种药物,足足有十车之多。”

  磺胺在战争年代堪称神药,一支磺胺就可以卖出一条黄金的价格,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战场之上,造成最大伤亡的并不是战争,而是后续的治疗。很多战士受伤之后却没有药物医治,只能活活挨到死。那封情报竟然能让许老将军他们缴获十车的药物,还有大量救命的磺胺,这种功劳谁敢说不够大?

  于小婷顿了顿,说:“所以,新中国成立之后,那些旧社会的黑恶势力都遭了难。老荣行就更不必说了,几大贼王世家都被收拾了,唯独于家能安然苟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于家有此贡献。”

  全场都沉默了,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击得脑子嗡嗡乱响。

  于小婷从身上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她说:“这就是当年的情报原件,只要跟许老将军提交上去的资料相对照就能知道了。”

  罗四两紧紧盯着她手上的那个木盒子。

  单义堂众人的眼睛都挪不开了,所有人都心潮起伏得厉害。几百条人命啊,都是因为这小小的一封信;半个多世纪的屈辱啊,也都是因为这小小的一封信。可怜,可悲。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有人突然发问。

  于小婷看着罗四两的眼睛,微笑着,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流露出不舍的依恋。“抱歉。”她嘴巴轻轻一张,没有声音,但罗四两看懂了。

  于小婷的笑容慢慢变得惨然,惨然中还拥有一份满足,轻声说:“因为……”

  罗四两看着她的笑容,悚然一惊。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也明白了于小婷究竟想干什么了。他终于知道于小婷的抱歉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她脸上为什么带着惨然和满足的笑。

  于家,贼王世家,曾经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新中国成立后,于家也知道时代变了,所以一直很低调,低调到了世人都快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而且于家一直在洗白,直到于小婷这一代,他们的身份背景已经做得很干净了,是真正的清白出身。这世上唯一知道他们身份来历的,就只有几个贼王世家的后人,可是于保国先前也用九龙堂会堵上了他们的嘴,于家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所以,先前罗四两见于小婷突然提起了于家,还觉得意外。可是现在再看,他全都明白了。于小婷的抱歉,是在替于家说抱歉。

  尽管当年于家并不知道单义堂盗出来的情报就是他们手上拿到的那个,可是卢光耀在他们家住了这么久,又都是用日文写的东西,难道于家真的一点猜测和联想都没有?还是说,他们是刻意没有往这方面想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事人也早就去世了,于小婷不得而知,但她觉得她需要说一声抱歉。

  罗四两读懂了她的抱歉,更读懂了她最后的笑。

  于家已经退行了,她现在出来说这些事情,无异于惹祸上身。那些新跳上板的老荣可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一旦让那些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就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毕竟,想踩着老贼王上位的新老荣一直都不少。

  于小婷肯定不会让整个于家都蹚进这摊浑水,可她又想帮罗四两,所以只能……

  “等等。”罗四两急忙喊道,心中更是焦急如焚。

  于小婷却凄婉地摇摇头,深情地看着罗四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于家一脉单传,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后人,而那个人……”

  罗四两脸色狂变,连呼吸都屏住了。

  此时,突然一道声音从楼下传来:“那个后人就是我。”

  “什么?”在场众人纷纷往楼下看去,只见一雄壮汉子龙行虎步般走了上来,脚下落地有声,正是于保国。

  此刻的于保国,眼神阴鸷狠厉到了极点。就连方铁口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轻声喃喃:“藏在骨子里的狠性终于暴露出来了。”

  于小婷也是心中一震。

  于保国大步走上来,用阴鸷狠厉的眼神看着场上的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心中都不由得发毛,有些胆小的甚至立刻低下了头。

  于保国走到最前,盯上了罗四两的双眼。罗四两无惧与其对视,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于保国见用眼神压制不了对方,脸上露出了森冷的笑容,问:“怎么,到这个时候,你还蒙着脸,堂堂单义堂的坐馆大爷竟是个见不得人的鼠辈吗?”

  余光瞥见于小婷要说话,于保国立刻大声怒喝:“住嘴。”于小婷的话硬是被堵住了。

  场上不少人纷纷色变,尤其是罗家一脉的人。戏法罗一脉光辉显耀至极,他们可不想罗四两的身份暴露出来,何况蒙着脸的罗四两之前还得罪了不少人。

  魔坛那边的人却好奇得厉害,都盯上了罗四两的脸,曾经败在罗四两手上的那几个人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你又是何人……”苗毅军出声阻止。不等他把话说完,罗文昌却抬手拦住了他,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不敢吗?”于保国又问了一声。

  罗四两深深地看着于保国的眼睛,片刻之后,他蒙在面巾下的嘴角扯起一丝笑,然后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小截辫子,还有辫子末梢绑着的那块小铁片。他把帽子扔到一旁,再摘下脸上的红巾,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庞。

  这一看,许多人都是一愣。他们惊叹于罗四两的年轻,尽管之前听声音就觉得这蒙面小子很年轻,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竟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那些败在罗四两手上的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被这么年轻的半大小子打败,这也太丢脸了。

  所有人都在看罗四两,等他说话。罗四两慢条斯理地整理手上的红色面巾,一边叠起,一边淡淡说道:“在下不才,乃京城单义堂第三代坐馆,快手卢卢光耀之徒……”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他把话说完。

  “亦是,”罗四两把手上面巾叠好,抬起了头,看着所有人,朗声道,“吴州第四代戏法罗,罗四两。”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中,罗文昌却微微颔了颔首。

  于保国冷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容慢慢扩大,眼中的狠厉之色却没有减弱半分。他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于保国,津门……贼王于家唯一后人。”

  “不……”于小婷急喊。

  “住嘴!”于保国大声怒喝,眼神狠戾,“你叫人偷查我于家秘事,还偷拿我于家之物,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现在哪容你说话?”于小婷两眼瞬间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让人脑子都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和处理这些信息。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单义堂平反的日子。魔坛那边的人没想到单义堂的人真的能平反成功;单义堂的人虽说对罗四两充满信心,真当平反了,他们心中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年的事情居然如此复杂,曲折、意外、反转、再反转,让人无言。

  那些该暴露的真相,都暴露出来了;那些不该暴露出来的身份,也都暴露出来了。罗四两的真实身份瞒不住了,于家费尽心血的退行也彻底白费了。好在,单义堂的真相终究是大白于天下了,他们总算对那些死去的、活着的人,有了一个交代。

  场上一片沉默,只有于小婷低低的啜泣声不绝于耳。稍微知道一些内幕的张蓉蓉和何青怡,望向于小婷的目光也复杂得厉害。

  罗四两仍在和于保国对视。他曾经和于保国打过几次交道,于保国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温润谦虚的君子人物。方铁口却说,这个人骨子里面藏着的狠劲儿比谁都厉害,尽管他的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笑。今日,罗四两再见于保国,发现对方果然如此。许是于家的身份藏不住了,他也无须再掩藏着自己的阴狠了。

  于保国死死盯着罗四两的眼睛,尔后扭头瞥了一眼哭个不停的于小婷,再回头对罗四两冷声道:“单义堂的事,我于保国帮你们证明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些铁骨铮铮的好汉。”

  “多谢。”罗四两回道。

  于保国抬了一下手:“不忙道谢,虽说于家就剩下我一人,但我希望你们单义堂能记下今日之情。”

  罗四两扭头看于小婷,眼神停住了片刻,才微微颔首,简单说了两个字:“放心。”

  于保国点了一下头,眼中的狠厉之色更盛了几分,说:“装了这么多年的老鼠,外面的人早就忘了贼王于家,就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头恶狼。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说罢,摇了摇手,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没有再看于小婷一眼。

  于小婷哭着想追上去,却被罗四两紧紧拉住了。罗四两抬头,望着于保国雄壮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

  津门于家的柴房里,于小飞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绳子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肉里,他满是汗水的脸在地面上蹭着,嘴里还勒着绳子,一直含糊不清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徐小刀就站在一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道:“小飞,你别闹了。师父牺牲他一个人,就是为了保全我们,你不要辜负师父的苦心啊。于家,不能再出事了。”

  “爸……爸……”于小飞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叫着,眼泪把脸上的黑色污渍冲开了好几条白线。

  徐小刀亦是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单义堂终于平反了。

  所有的证据都核实过了,国家的力量也动了起来,当年单义堂一案也彻底浮出了水面,让世人都能清楚地观瞧。

  单义堂真不负这“义”字,无论是江湖道义,还是国家大义,他们都做到了最好。单义堂铁骨铮铮的数百条汉子终究没有白死。罗四两他们,对那些活着的、死去的人,也终于有了一个交代。

  卢光耀坟前,墓碑崭新,光可鉴人。

  卢光耀去世后,一直没有埋葬,一方面是怕林家查到一些别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担心暴露了身份会给单义堂惹麻烦。所以,卢光耀的骨灰一直供在罗四两的江县老家,他也一直以此鞭策自己。所幸,这一日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单义堂平反后,卢光耀的坟葬到了八宝山,是国家特许的。单义堂之前那些英烈的坟,没有挪动。国家给这些英雄做了英烈证明,还在烈士陵园里面造了一块烈士碑,写下了他们的事迹和所有人的名字。那些英雄的后人,也得到烈士后人的证明,享受烈士后人的待遇。

  这一日,全国各地许多人都在痛哭。死了的人固然是含冤而死,可真正承受痛苦和骂名的却是这些活着的人。

  这一日,他们似乎要把藏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罗四两坐在卢光耀坟前,坟前放着一壶小酒,几样小菜。罗四两从不喝酒,卢光耀也极少喝。想要把手法练到完美境界,首先就要戒酒。

  可是今日,罗四两却倒了酒。

  他看着卢光耀墓碑上的照片,思绪万千。

  快手卢家原本就是京城人,卢光耀现在得葬京城,也算是落叶归根了。他给卢光耀倒酒,一杯杯倾倒在地上,自己却很少喝,更多时候都是惆怅地望着远方。

  他在回忆他和卢光耀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超忆症的作用下,往事如同一部写实电影,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他的心绪也跟着这些记忆不断变化。

  只是现在,他不像从前那般崩溃无助了,只是静静地旁观,如同一个陌生观众审视着自己所有的回忆和情感。

  良久,罗四两脸上露出了让人读不懂的笑。他举杯,对着卢光耀的照片沉吟道:“单义堂不会绝。”说罢,喝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杯酒。

  酒入喉头,强烈的辛辣味呛得罗四两咳嗽不止。他用头抵在了卢光耀的墓碑上,呛得面红耳赤,呛得青筋凸起,呛得涕泗横流。落日的余晖也只敢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罗四两从八宝山回来后,却听闻张蓉蓉和张家人就要离开北京了。他神色微微一变,就赶紧往火车站追去。

  火车站里,鬼马张和张蓉蓉在候车室里。张蓉蓉手上提着行李,虽是好端端站着,脑袋却时不时往后看。

  鬼马张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过了半晌,他看了一眼时间,说:“丫头,舍不得就不要走了。”张蓉蓉却只是摇头。

  鬼马张也是一叹,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蓉蓉俏眉紧紧蹙着,轻声道:“阿爹,你不懂。”

  罗四两快步跑进火车站的时候,鬼马张远远就看见了,说:“罗四两追来了,你要见他吗?”

  张蓉蓉摇头,怅然道:“走吧。”

  鬼马张又问:“想好了?”张蓉蓉点点头。

  “唉,那走吧。”鬼马张也叹了一声。

  终于跑进火车站的罗四两,却只看到了两个决绝的背影。

  罗四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又看到了那几个为了他不惜一切的女孩,他才觉得,从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回到苗家之后,罗四两觉得怅然若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发呆,就连空气都显得空荡荡的。

  “笃笃笃。”门响。还未等罗四两回应,武清就急急地推门进来,喊道:“四两,小婷不见了。”

  罗四两问:“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上午还在的,然后就不见了,找来找去也找不见人,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

  罗四两眉头一皱:“不好,快去请方先生过来。”

  “啊?哦!”武清急忙跑出去。

  少顷,方铁口过来。罗四两问:“方先生,我想知道单义堂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和手段。”

  方铁口稍稍沉吟后,说:“单义堂最精锐的力量早就死在了几十年前,沧海桑田过去,单义堂早不复当年盛况,也就当年各大家族还有传承在,其他依附的力量早都没了。”

  罗四两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方铁口看了看罗四两,说:“但是,想要保下那一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罗四两神色一怔,却听方铁口道:“我们单义堂虽然不复当年,可是他们老荣行又能好到哪里去?都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我们这只草鸡啄死那几只小鸡崽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罗四两问:“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方铁口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这是为民除害,不让政府颁奖就算好的了。”

  罗四两想了想,确实如此,脸上终于多了一点笑容。

  方铁口收了嬉笑脸色,对罗四两拱了拱手:“坐馆大爷,下令吧!我单义堂要保的人还从来没保不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