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们换的第三辆车了, 每当车子开到无法前行的地段, 大家就只能下车徒步行走。

走到道路畅通的区域, 楚千寻总能用熟练的□□,再弄到一辆车辆给大家搭乘。

路边的一块指示牌被什么东西撞击过,严重变形,上面还挂着一块不明生物的残肢。

前方的道路空无一人,各种损毁的车辆簇拥在一起,敞开着的车门在风中偶尔摇晃一下,发出吱呀声响,车内却全都空无一人。

破裂的车窗和染着黑褐色液体的车厢昭示着此地数日前发生的残剧,满地都是零乱的杂物和血迹,但却看不见几具尸体。

没有尸体,说明车里的人不是活着逃走,就是已经变成了魔物。

这附近出现魔物的可能性很大。

众人提着各种各样沿途收集到的武器,小心地在车辆的间隙中穿行。

路边的绿化带中似乎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条湖蓝色碎花的鱼尾裙,裙摆还在风中轻轻招摇,脖子以上却是五瓣肉质的花瓣,大大张开着,里面长着一圈锋利的牙齿和两条长长的触手。

甘晓丹猛得看见这个怪物,想起魔种降临的那一日,在宿舍楼下见到这种怪物吃人的模样,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

楚千寻搭住了她的肩膀:“不要怕,这只是还没进阶的普通魔物,速度和力量都不大。你们可以杀死它。”

在路上遇到普通魔物,楚千寻已经不再亲自出手。

多和魔物交手,越能够提高自己的异能,也容易激发出普通人的潜能。

在这个时候谁也不可能护着别人一辈子,她如果保护得过度,反而可能害了自己的这几位朋友。

江小杰跃跃欲试,第一个走上前去,他的嘴角甚至勾出一抹兴奋地笑,五根尖锐的冰锥慢慢地在空中凝结出来,转动着悬浮在他的身边。

江小杰的异能一日日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高着。

冯俊磊把冯倩倩交给楚千寻,手提着消防斧跟着上去了。

高燕那染着漂亮指甲油的手在身侧拽了又拽,最终挥着手中一根尖利的撬棍也向前冲了过去。

“你也去。”楚千寻推了甘晓丹一把。

“我……我不敢。”甘晓丹面色发白。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敢去。万一我不在,你就等死吗?”楚千寻一把将她推出去,“快去!”

江小杰已经和怪物交上了手,怪物一边用那血红的触手发出攻击,一边控制着人类的四肢做出奇怪而不协调的动作。

甘晓丹哆哆嗦嗦向前走了几步,红着眼眶回头看楚千寻。

“去!”楚千寻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今天要不在它身上砍一刀,我就把你丢在路上。”

甘晓丹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一边哭一边挥着手里的菜刀冲了上前。

魔物遭到了众人的围攻,多处受伤,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

甘晓丹冲到了它的身边,叫得比魔物还大声,胡乱挥着刀往魔物身上就砍。

冯倩倩受不了甘晓丹刺耳的尖叫声,捂住了双耳,她的身边浮起几枚硬币,慢慢在空中拉长,变成了细长的尖针。

几枚长针在空中闪了一下,响起咻咻咻的破空声,没入了那朵“肉花”的花心中,又从魔物的胸膛穿了出来。

楚千寻看着眼前这一面倒的战斗。

普通魔物的攻击力低下,只要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战胜它们不是什么难事。

她撇了一眼身边的叶裴天,叶裴天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参战的意思。

楚千寻当然不会去管叶裴天的闲事,

叶裴天的能力提升得慢一点,她还更为放心。

咚,咚,咚,巨大的脚步声传来。

一只钝行者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这里的动静吸引来了这只厉害的一阶魔物。

楚千寻抽出了刀刃,蹲身一个冲刺,身形化作一道黑线向着巨大的魔物迎去。

他们这群人中,目前只有她有迎战一阶魔物的能力。

但她的身后跟上了一个人,

楚千寻的速度已经接近一阶顶峰,但这个人比她也只慢了几步而已。

“我帮你。”一个低沉的声音言简意赅地说。

“小心,它的速度会突然加快,力气很大,弱点在肚脐。”楚千寻交代。

自己竟然有和叶裴天并肩作战的一天,楚千寻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黑衣的少女冲向那巨大而臃肿的怪物,准确地将利刃刺入钝行者的腹部。

钝行者挥起肥胖的大手,一掌拍下。

楚千寻敏捷迅速地闪避,来回绕着钝形者肥胖的身躯穿梭。

天空扬起一片黄沙,哗啦一下覆盖住了钝行者的双眼。

楚千寻抓住钝行者视线被遮挡住的时机,蹬着它的膝盖跃上空中,接连在它肚脐中猛刺了数刀。

钝行者发出巨大的悲鸣声,双腿猛然向下一蹲。

它要冲刺!

楚千寻反射性地抽身闪避。

糟了,她的心中咯噔一下,钝行者冲刺的方向是江小杰他们所在之处。

他们中的普通人可不是钝行者的对手,

钝行者这一冲刺,随便就能把她们几人拍成肉饼。

钝行者做出了准备冲刺的标志性动作,却没能跑出去。

它双腿下的土地上伸出了两双黄沙组成的大手,握住了钝行者的脚踝。

叶裴天的双掌在胸前凌空紧握,他紧盯着钝行者,额头渗出汗水,只坚持了一瞬,那黄沙组成的双手就散架了。

但就这么一瞬,让钝行者绊了一下,巨大的身躯轰隆一声摔倒在了马路上。

钝行者身躯巨大,腹部臃肿,一经摔倒,就不容易爬起。

它沿着道路一路翻转身体,压到了沿途的树木路牌。

楚千寻不肯放过,紧紧跟随,不断伺机攻击它的腹部。

终于在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战下,磨死了这只巨大的一阶怪物。

赶来帮忙协助的江小杰和冯倩倩早在战斗的中期就耗尽异能,脱力休息。

只有叶裴天陪着楚千寻坚持到了最后。

他一直用那力量还十分微弱的控沙技能,巧妙地协助着楚千寻。

楚千寻蹬上了钝行者巨大的尸体,一刀挑出了绿色的魔种。

她坐在高处看了下去,叶裴天面色发白,满额头的汗,正弯下腰撑着腿喘气。

楚千寻不得不承认,这位叶裴天撇开立场来看,确实是一位战斗的天才。

他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控制沙子的力量也还十分薄弱,但他却能在战斗中迅速熟练自己的技巧,本能地抓住各种稍瞬即逝的时机,巧妙地运用他的能力。

不愧是一个让全世界都害怕的男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楚千寻重新找了一辆小货车,停在了路边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过夜。

白天折腾了那么一阵,所有人都很疲惫。

楚千寻主动值守夜的第一班。

她坐在车顶上,服用了白天得到的魔种,感到体内轻微泛起一阵异动,随后这种奇妙的感觉很快归于平静。

临界了!楚千寻拽紧了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藏在冲锋衣内置口袋的那两颗二阶魔种。

心中开始考虑什么时机冲刺二阶。

越阶的时候是十分凶险的,任何圣徒在跨越等级的之时都有魔化的可能。

初阶还稍微好点,随着等级的提高,这种概率将会越来越大。

楚千寻把手收了回来,她不能这么草率的越阶。

如果她在这里变成了魔物,不只是自己,高燕,冯倩倩她们也全完了。

楚千寻从车顶看了下去。

寂静的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在车前露宿的几个男人早已陷入沉睡之中,打起了微微的呼噜声。

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着,愣愣地看着头顶昏暗的夜空。

“你……怎么不睡觉?”楚千寻小声开口,这个叶裴天似乎睡得很少,不知道总在想些什么。

昨夜楚千寻值夜的时候,也瞧见他坐着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今天没有月亮。”那个男人答非所问,他的声音很低,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自言自语。

楚千寻从车顶伸出脑袋,正好对上了那双在黑暗中流动着细碎微光的双眸。

“我真怕这一切都只是我在做梦,等我一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叶裴天轻轻的说。

楚千寻听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在心里早早给这个男人打上了人魔的标签,本能地对他有所排斥,不愿意搭理他。

但事实上他什么都还没有做,今日还拼劲全力帮楚千寻杀了魔物,取得魔种。

楚千寻在背包中翻了翻,翻出一根战术荧光棒,折了一下,甩亮了丢给叶裴天。

“你要是怕黑呢,就带着这个睡,一个晚上都会亮。”

叶裴天接住荧光棒不说话了,他握住那根荧荧发出黄色微光的棒子,慢慢地把整个人缩进了毯子里。

那暖黄色的光,从他的指缝中渗透出来,驱逐了黑暗,照亮毛毯内的空间。

他把手抵在额头。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到那份明亮。

叶裴天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真正的觉。

除了死亡的时候,他似乎没有得到过休息的权利。

在那被反复折磨的痛苦的日子中,

叶裴天几次险些陷入了奔溃的边缘。

会不会根本还在那个黑暗的仓库中,自己已经彻底疯了,才幻想出遇到这样的温暖。

陷入沉睡前,他心中这样想。

第21章 第 21 章

叶裴天醒来的时候, 心脏骤然被一阵恐惧所拽紧,他几乎有些不想睁开双眼。

每次他在黑暗中“醒来”, 睁开眼所见的都只有一片浓黑的世界, 让令人窒息的永夜中永远有两对血红的眼睛。

寂静的屋子内,两只魔物发出类似人类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似乎在为它们可以再度享受一顿大餐而感到兴奋。

它们会迅速地爬行过来,把它们那黏腻的舌头,缠上自己刚刚苏醒的身躯。

带着这种恐惧,叶裴天慢慢睁开眼。

眼前有着微微亮着一点暖黄色的光,

一根荧光棒静静躺着他的眼前,

过了一夜的时间, 它依旧泛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早晨清新的空气夹着股凉意扑到叶裴天的脸上,

他在晨曦中坐起身来。

栖息在草地里的一只蝴蝶,被他的动作惊起,展开了柔软的翅膀,从缀满露珠的草叶间悠然飞过,在细细的清辉中, 向着透蓝的天空而去。

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躺在叶裴天附近的垫子上, 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离他不远的树墩上。正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 把几片硬币悬浮在空中, 一会变成长针, 一会变城薄片, 她似乎把这个当做一种游戏,乐此不彼,甚至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女孩的父亲在她的附近弯着腰四处收集着地上的干柴。

两位年轻的女子围着火堆上的一个瓦罐窃窃私语。

“这是蛇吧?真的能吃吗?”

“肯定能吃,千寻抓的东西有不能吃的吗?”

瓦罐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一股奇特的香味在草木芳菲的野外漫延开来。

叶裴天眼前的世界,

终于在这样的喧闹中像拨开了迷雾一般真实了起来。

他张开手掌撑住自己的额头,

终于逃出来了,

是真的,

他想。

“你吃不吃这个?”有人在同他说话。

叶裴天有些茫然地放下手掌,

楚千寻顶着一身露水站在他眼前,怀里抱着一堆黄澄澄的枇杷,

她口中塞着果实,含混不清地说话,一抬手将一枝缀着果实的枇杷枝丢到叶裴天怀里。

大家呼啦一下地围了上来,欣喜地看着楚千寻手中颜色可人的枇杷。

吃了一路的饼干和地瓜片,新鲜的水果对他们充满了诱惑。

“穿过那片林子,有一片的枇杷树,熟了一半,你们可以去摘。”楚千寻指出了方置,“尽量多摘一点,以后不一定再遇得到。”

几个女孩欢呼一声,呼啦一下就带着工具往果林里钻。冯俊磊也只好跟了上去。

刚刚睡醒的江小杰揉着眼睛正要去。

楚千寻拉住了他:“小杰,你留一下,帮我点忙。”

每当楚千寻叫江小杰做事,江小杰就像得到了什么荣誉一样特别高兴,这次也一样,立刻就停了下来。

叶裴天也停了下来。

“你也去啊,一起帮忙摘点,路上吃。”楚千寻催促他。

叶裴天迟疑了片刻,跟着大家走了。

人都走得看不见了,

江小杰兴致勃勃:“说吧,千寻姐,叫我留下来什么事?”

楚千寻看着眼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犹豫了片刻,

“小杰,虽然你年纪小,但是你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最勇敢,能力也最强的一个。”楚千寻郑重其事地开口,“每次有魔物出现,你都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这件事我也只能拜托给你。”

江小杰挺直了腰板。

楚千寻掰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请你看着我,如果我一会变成了魔物,你一定要在我彻底魔化之前,砍下我的脑袋。”

一柄锋利的砍刀递到了江小杰的手中。

江小杰吓了一跳,像被烫到了一样,他飞快地缩回手:“千寻姐,你说什么?你怎么会变成魔物?”

楚千寻觉得自己这样要求对这个少年有些残忍。

但在末日里,这是每一位圣徒都会时常面对,必须适应的事情,不适应的都活不久。

她握住江小杰的手臂,强硬地把刀柄塞进他的手中。

“如果我的身体有一部分开始变成魔物。”楚千寻伸出一根手指,架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你就顺着这里砍,一定不要犹豫,一刀把头垛下来。”

江小杰拼命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楚千寻的钳制下挣脱开来:“不,不,我做不到。”

拽住他手腕的力道一下松了,他一骨碌跌坐在地上。

在他心目中那位强大而冷漠的姐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视线里透着一股失望之色。

“做不到吗?”楚千寻叹了口气,她的手指从脖颈上移下来,指向远处枇杷林的方向,“那你现在就走,离开我这里。”

“你去告诉她们。如果我没有主动找过去,你们就再也不要回来。这里离鹅城已经很近,剩下的路,你们就自己走。”

她独自坐回了小货车的车厢,掏出一颗二阶魔种。

那颗绿莹莹的晶石在指尖泛着微光,这一颗进入腹中,或是变得更强,或是失去自我沦为魔物。

无数圣徒在进阶的时候遭遇了失败,楚千寻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见过人类变成魔物的过程。

她也曾经亲手砍下过同伴的脑袋,即便那个人可能刚刚还是她生死相托的朋友。

但她没有犹豫,

绿色的微光在空中亮了一下,没入了她的口中。

她只有不断变强这一条路可以走。

江小杰刷地一下推开了车厢的门。

他一手掰着车门,一手紧握着锋利的砍刀,脖子上青筋暴出,脸上露出决绝之色。

“我,我看着你,千寻姐。”他几乎咬着牙说。

楚千寻勉强点了一下头:“你……不要怕。”

她的体内正喷涌出一道强烈的痛苦,折磨着她的意志。

这种痛苦她已经体验过数次了,却丝毫没有习惯。

江小杰地询问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楚千寻忍不住捂住脑袋蜷缩起身体。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管都被撑破,胀裂开来。四肢百骸在一瞬间仿佛被生生拆散,疼得连灵魂都抽搐了起来。

她感到自己身置一个混沌的空间,无休止地向着更深的黑暗处坠落,

在那最为浓黑的深处,隐隐有着一滩惨绿的微光,那微光分出无数道脉络延伸上来缠绕住了她的身躯。

楚千寻的心底泛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能够摆脱这种无边痛苦。

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轻声诱惑,劝诱她放弃抵抗,得到那彻底的解脱。

她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饥饿,全身被掏空一般的饿。

身躯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用食物填满她饥肠辘辘的腹部。

最好是用那种新鲜的,热腾腾的血肉。

不,楚千寻在心底说,我不。

她的体内微微泛起一圈暖黄色的光芒,虽然很微弱,但还是坚定地慢慢扩大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