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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掉眼角的泪痕,嘴角微微翘起:“没什么。”

他不知道,她有多庆幸,他在新婚之夜的零点之前出现在她面前。在暮云古镇的时候,她曾听风菱的妈妈提起过,民间有一个习俗,新婚之夜分房而居的夫妻,这辈子难以相守到老。

她也觉得自己傻,简直傻得无可救药了,这个男人,在婚礼上离她而去,此时他在零点之前找到她,她竟然还觉得庆幸。正常的人,应该是将他痛骂甚至狠狠地抽他两个耳光,将他轰出门外,那样才解气,才足以告慰她心里那么重的难过。

这些,她心里全部都清楚,可她拿自己的心毫无办法,拿他毫无办法。当他静静站在她面前,当他叹息般地喊她的名字,当他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睛上。她就已经原谅了他。

因为她清醒地知道,在原谅他与推开他之间,选择前者,会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他是她逃无可逃的命运。

那就做个傻瓜吧,世界上聪明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就让我做个自得其乐的傻瓜吧。阮阮叹息般地闭了闭眼。

“你的脚怎么了?”傅西洲终于发现她走路的姿势略怪异。

“哦,崴伤了,没有大碍。”她轻描淡写地答,转身问他,“你要喝什么?有茶与果汁。”

傅西洲拉住要去小厨房帮他拿东西喝的阮阮,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撩起她的睡裤,她青肿的脚背赫然映入他眼帘,他皱眉:“有冰块吗?”

“有。”

他去厨房冰箱里找到了冰块,又从浴室拿了一块小毛巾来,包着冰块,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将她的脚平放在他的腿上,她忍不住缩了缩,却被他牢牢地抓住。这样忽如其来的亲密,令她的脸微微一红。

从他们重逢,到他求婚,才短短半年时间,而真正确定关系到如今,也不过两个月,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仅限于牵手,次数也不多。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手上的冰毛巾轻轻地在她青肿的脚背上移动。

小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侧着脸,微低着头,手腕轻轻地起落,专注而温柔的模样,令她心里酸涩得涌起泪意。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

她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沉默柔情的他,又回来了。

这才是她的十二。

傅西洲放下冰块,抬眼时发现她正怔怔地凝视着他,他轻咳了下,用指腹轻轻压了压她的脚背,“我再帮你揉一揉,需要活血。”

他已经尽力控制了力道,但阮阮依旧觉得疼痛钻心,可她咬牙忍住。

他看了她一眼:“痛的话你就说。”

她摇摇头:“不痛。”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会不痛呢,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早就咧嘴大喊了,她也真能忍。

“怎么受的伤?”他问。

她迟疑了片刻,才轻轻答:“找你的时候,摔了一跤。”

他手上的动作一僵。

“对不起…”顿了顿,他缓慢地开口,“你怎么不问我原因?”

他一直等她问,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阮阮想起她对风菱说的话,是的,她心里有多么想知道那个答案,也就有多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可是此刻,他主动提起来,她便顺着问出来:“为什么?”话一出口,心里的忐忑便接踵而至。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与她对视,她背光而坐,整张脸都笼罩在一团阴影里,看不太清表情,但那双眼,却亮若星辰,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那里面,有期待,也有忐忑。

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古镇的夜晚,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那晚星空璀璨,她仰着头认真而耐心地指着夜空里一颗颗遥远的星辰,告诉他,那是小熊星座,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天蝎星座。她说,十二,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里吗?因为简单纯粹。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简单而纯粹,令我觉得舒坦。我啊,最怕麻烦复杂的事情了呢!

他脑海里又回响起傅凌天最后说的那句话——西洲,你是知道后果的。

他望着她,久久的,最后,涌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因为,我忽然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我妈妈…自杀了。”

他将视线转开,不再看她。

“咚!”

提起的一颗心,狠狠地掉下去。可紧接着,她的心又提得高高的,像是在过山车上旋转空翻一般。

她张大嘴,久久才恍过神,急切地问道:“啊,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关于他的母亲,她其实了解得并不多,还是从外公阮荣升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这个女人宁肯背负着骂名,也要生下这个不被傅家承认的孩子。在傅西洲十四岁那年,她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后来又转入了疗养院。阮阮只见过她一次,在他们婚礼确定下来的第二天,他带她去疗养院探望。见到她的第一眼,阮阮非常惊讶,怎么形容呢?她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女人,应该有五十岁了吧,可她的五官真的很美,但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了无生气,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木偶。在他们婚礼前夕,她曾问过他:“你的母亲会来吗?”见他脸色微变,她才意识到自己大概问错了。在这样一个公共场合,傅家大大小小亲朋好友全部出席,但唯独,不会有他母亲的位置。

见他不语,阮阮心下一凛,慌乱抓住他的手:“你妈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啊?”

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他却觉得手臂上她手心的温度简直灼人,他不着痕迹地拨开她的手,轻轻说:“已经脱离危险了。”

她狠狠舒了口气,又蹙眉:“这个时候,你怎么能不陪在她身边呢?她才是最需要你的。”

所有的难过、委屈与忐忑,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而后化成了对他母亲的担忧。

傅西洲望着她神色里真真切切的担忧,心里五味杂陈,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收拾桌子上的冰毛巾,抛下一句“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然后走进了浴室。

阮阮望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终究作罢。她知道,他母亲,一直是他心里的禁忌。

傅西洲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好像能掩盖所有的慌张,是的,他慌张了。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刻,里面那个慌张与心有不忍的男人,是那么陌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来,以为一颗心早就在宛如战场的傅家练就得百毒不侵,坚硬如铁。可看到那张那么相信他的脸,他竟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心里升起了从未有过的负罪感。大概是,她实在太单纯太傻了吧。她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冷漠、残忍、嗜血的世界里的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期盼的,不是吗?是她执意要闯进他的世界来,他拒绝过,推开过,警告过,是她不听。

他捧起冷水,狠狠地拍了拍脸。

再睁开眼时,镜中的那个人,又恢复了他熟悉的面孔。

阮阮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她望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朦胧的灯光里,可以看见他正在脱衣服的动作,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赶紧转过头,抓起桌子上的座机给风菱拨电话。

已经十二点多了,但她知道,夜猫子风菱一定没有睡。

“见到他了吧?”风菱的声音有点疲惫地传来。

阮阮说:“叮当,我就知道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不用感谢我,如你所愿而已。”

阮阮想起在机场时,风菱忽然叫住她问的那句话。原来如此!她咬住唇,心里又软又酸:“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继续这桩婚姻。”

风菱说:“如果换作是我自己,我肯定不会再继续。可是,软软,你第一次这么疯狂地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我虽然会为你担心,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支持你。”

在风菱心里,好朋友就是这样,哪怕她做的事情你觉得很傻很傻,但如果那是她想要的,就算担忧,也会支持她。那么至少,在全世界都嘲弄她、反对她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身边的,随时可以给她一个拥抱,对她说,你去做吧,只要你觉得值得。

“叮当,我爱你。”

风菱笑起来:“切,肉麻!留着对你老公说吧!”

老公…

阮阮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词,脸颊忍不住微微发烫。

“好啦,别浪费时间给我打电话啦。”风菱逗她,“春宵一刻呢,祝你们洞房花烛愉快啊!”

“喂——”她的脸颊更烫了,压低声音嘀咕道,“叮当,我有点儿害怕…”

这是他们的新婚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一刻,可真的到来,除了期待,她还有点忐忑。这也许是每一个女孩子,在变成女人之前,都会有的小忐忑。

风菱静了静,说:“阮阮,别怕啊,他不是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吗,女孩子的第一次,给自己喜欢的人,你应该感到高兴呀…”风菱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阮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有太留意。“好啦,我还要赶设计图,先挂了呀,晚安。”

“你在发什么呆?”他的声音忽然响在头顶,阮阮回过神来,有点慌乱地起身:“噢,没什么…啊!”她痛呼出声,慌乱中竟然忘记脚伤,差点儿站不稳摔倒,幸好傅西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

他皱了皱眉。

她抓着他的手臂,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真是笨蛋啊,这样也能摔倒。

下一秒,他手臂一抬,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轰——”阮阮的脸立即烧成一片,心扑通扑通狂跳。他穿的是酒店的睡袍,柔软的触感贴在她的脸颊上,鼻端传来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样,淡淡的花香,很好闻。她忍不住深深呼吸,闭上眼,双手缓慢地环绕上他的腰,她忽然有点儿想哭,仿佛时光倒流回多年前的那个月夜,他抱着她,走在深夜的树林里。

他的第二个拥抱,她等了这么久。这是令她想念的温度,再次温暖地将她包裹。

忽然间,所有的忐忑与害怕都消失了,她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安静而柔软,一丝期待,一丝甜蜜。

当他的吻落下来时,她还是没有忍住,眼泪轰然滑落,他感觉到嘴角的凉意,顿了顿,微微退开,看着她,她也正睁开眼,泪眼蒙眬地望着他,见他皱着眉,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她哭,并不是不愿意,这一刻的眼泪,仅仅是因为觉得开心。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仰头,主动吻上他的唇,既生涩又热烈。

十二,你知道吗,你是我一场美梦。

我祈求,这梦,永远不醒。

凌晨三点,傅西洲从梦中惊醒,他又做了那个许多年来一直缠绕他的噩梦,梦中,一条幽暗阴森的长长的走廊,各种凄厉的声音从走廊上无数间紧闭的房间内穿透出来,交织成一种魔音,灌进他的耳鼓里。他看到自己在走廊上气喘吁吁地奔跑,捶打着一间间紧闭的房门,他在大声喊着什么,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可他听不清自己喊的是什么,找的又是什么。那条阴森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他怎么努力地奔跑,也找不到光亮的出口…

他想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重量令他一怔,低头,发现阮阮整个人都缠绕在他身上,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胸口,头发散乱地覆在脸上。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伸手,将她散乱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拂开,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忽然间,他竟然对她生出了一丝嫉妒。

能在睡梦中微笑,于他,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他移开目光,试图起身,他一动,她手臂不自觉地抱他更紧,脸还往他身上蹭了蹭。

他顿了顿,然后将她的手臂挪开。

起床的时候,他不小心将床头什么东西扫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不禁一怔。

是一块男士手表。

他转头朝床上的人望了一眼,握着那块手表走出了卧室。

暖黄的灯光下,那块很旧了的手表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时针转动的“嘀嗒”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仿若时光的回声。

这块手表,他认识,不,是非常非常熟悉,这是他的手表,当年他从暮云古镇不告而别时,留给她的谢礼。

那年,他是在从树林归来后的第五天的早晨离开的,他走的时候,阮阮并不在古镇。寻找野兔的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通电话叫走,她外公突发高血压,住进了医院。

她离开得很匆忙,那天早上他已经起来了,如往常一样沉默地坐在葡萄架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过了一会她忽然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十二,你等我回来噢,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他依旧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离开后的第四天,恰逢中元节,暮云古镇很重视这个古老的传统节日,在这一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会扎很多纸船到渡口去放,以祭亡人。天黑的时候,小孩们还会放飞很多只孔明灯许愿。

那天傍晚,他陪着风母与风声一起去渡口放漂纸船,一直待到天彻底黑下来,又陪风声放飞了两只孔明灯才回去。河的岸堤狭窄,也没有路灯,他打着手电,与风声一前一后地走着。那时候归家的人很多,有小孩嬉闹着从他们身后追过来,推攘间,眼见着要将前面的风声撞倒,他迅疾地伸出手,将他拉住然后往里面一推,电光火石间,他自己却跌下了岸堤。

在风声的惊叫声里,他只觉得头昏目眩,最后身体稳固在一块软绵绵又湿润的河沙滩上,额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有液体缓缓流进眼睛里…闭眼的瞬间,在强大的疼痛与昏眩中,记忆如浮光掠影,一帧帧地挤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摔死,却记起了所有。

那天晚上,他躺在朱医生的诊所里,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犹如当初他从昏睡中醒过来一样。

而这一个多月,就像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他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的前一晚,他一夜无眠,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怔怔发呆。他抬头望着天上圆而皎洁的月亮,月色的清辉映照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那样静谧而温柔的模样,是与他的世界完全迥异的一片天地。

第二天清晨,他将手上戴了多年的旧手表摘下来,压在那张写了“谢谢”两字的字条上,没有与风家母子打招呼,乘坐第一班轮渡离去。

这一个多月的记忆,虽然美好,但他却打算忘却,他必须忘却,在他的那个冰冷的世界里,这些柔软的记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而这些相处的人,与他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想,也不愿意,将他们拖进他的世界里来,尤其是那个有着清澈笑容、清亮双眸的女孩儿。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三年后,他会再遇见她。

是在机场的停车场外,大雨中,她拼命地追着他的车跑。

那天他从外地出差回来,因为供货商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他亲自飞过去处理,三天的谈判,像是打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仗,他整个人疲惫不堪。上了车,他闭眼休息。

秘书迟疑的声音将他吵醒:“傅总,有个女孩子似乎在追我们的车。”

他睁开眼,从后视镜中望去,外面正下着雨,又是灰蒙蒙的初冬,后视镜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的,看得并不太清楚,只隐约看见一个橙色的身影在雨中奔跑,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嘴里还大喊着什么。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也许追的不是我们。”

前方100米就是收费站出口,前面停了好几辆车等待缴费放行,秘书将车停下来,忍不住朝后视镜中望去,然后发现他猜得没错,那个女孩子,径直朝他的车跑了过来。

她站在车窗外,弯腰敲着车窗玻璃。

秘书降下车窗,惊讶地望着她,凄清的雨中,雨水自她头顶倾泻而下,狼狈地淋了一脸,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可她神色里却满是终于追上了的欣喜。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后座的傅西洲,语无伦次地开口:“他…他…”

“小姐,你有事吗?”秘书问。

“十二,十二,是我啊!”她将身体趴在车窗上,将脑袋探进车内,声音又急又欣喜。

秘书微微侧身,提高声音:“喂,小姐,你到底在干什么?”前面的车辆已经开始缓慢通行,后面的车不耐烦地在按喇叭。秘书转身望着被打搅神色不耐烦的傅西洲:“傅总,你认识她吗?”

他想也没想便回答道:“不认识。开车吧。”

“可是…”秘书为难地看着趴在车窗上的顾阮阮。

傅西洲皱眉,终于凝神打量起那张被雨水淋得狼狈的脸来。

“十二,是我呀,阮阮,顾阮阮!”她喊道。

——十二,你记住啦,我叫阮阮,顾、阮、阮!

记忆中的声音忽如其来,是她!他终于想起来了。世界这么大,人与人之间偶遇的几率那么小,可他们竟然再次相逢了。在他几乎已经忘记那段记忆、忘记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见他怔神,她起身,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块表你认识吧?是你留给我的。”

“上车。”他敛了敛神,静静地开口。车后的喇叭声已经此起彼伏,而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她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上了车,她才终于感觉到冷,忍不住哆嗦了下,抱着手臂打了个喷嚏。秘书体贴地将空调开高,又翻出纸巾给她:“快把外套脱了吧,擦擦头发。”

“谢谢。”她脸色有点苍白,可依旧挂着笑容。处理完一头一脸的雨水,她才终于面向着傅西洲,语调里满是欣喜:“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呢!十二,很高兴再见到你。”说着,她轻轻舒了口气,是庆幸,是高兴。

听到这个名字,傅西洲皱了皱眉:“你难道不知道,在车道上这样乱跑,很危险吗?”

“呃…”她抱歉地低了低头,说,“我一时心急,没想那么多。”

他不知道,当她看到他坐在车内一闪而过的身影时,心里多么震惊,多么激动,什么也没想,便冲进了雨中。她拼命地奔跑,仿佛知道,错过了这一次,可能再也没有相遇的可能。

他没有再说话。

一路无言,车厢内安静得令人无所适从。

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看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里那么多的话呀,想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想问他,这几年你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你的记忆都恢复了吗?想问他,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起过我呢?可是看到他沉默冷峻的脸,浑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一腔话语,通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久别重逢的惊喜,大概只是她一个人的感觉吧,她想。可是,就算他令她觉得有一丝陌生,但这个人啊,是她想念了三年多的人,哪怕在梦里,也希望能再次相逢。既然上天眷顾,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错过他。

所以下车的时候,她问他要电话号码,在他沉默的片刻,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故意说:“喂,你不会是怕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敲诈你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秘书也在听着呢,他无法再拒绝,便将电话号码输入她手机里,迟疑了下,他在姓名那里写下了“傅西洲”三个字。她看着手机屏幕,轻轻念他的名字:“傅西洲,十二,原来你叫傅西洲呀。”她回拨过去,微笑着扬了扬手机:“这是我的号码,你存好啦,我会再联系你的!”

他并没有存她的号码,原本以为那句“再联系”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三年多的时光,曾经的相处,只是人生里一段小小的插曲,他以为她跟他一样,早已将那段记忆稀释、忘怀。

然而几天后,他真的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要请他吃饭,那晚他正好有个应酬,就算没有应酬,他也会找理由拒绝的。后来她又打过几个电话,每一次都被他用各种借口婉拒了,再傻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是故意的,偏偏她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电话依旧,到最后他都烦了,索性对她的来电视而不见,清静了几天,在他以为她终于死心了后,某个中午,他走出公司,她站在大门口隔着老远就冲他招手,大声喊:“十二!”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竟然神通广大地找到他的公司。他实在是低估了她的耐心与执著。

有一次他心情很不好,她带着自己做的便当又来公司找他,他没来由就对她发了脾气,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厌恶之情那么明显,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她竭力克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背过身深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对他说:“十二,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甚至像这样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也是头一次。但是我会努力学习的,所以,请你别责怪我的笨拙与鲁莽,好吗?”

她将便当盒推到他面前,说:“心情再不好,也要吃晚饭的,否则胃会变坏。”

说完,她就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他一腔怒火,忽然就泄气了,随之便是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自那后,她用她的方式,再一次走进了他的世界,令他困扰却避无可避。那时候她大四,学的是园艺专业,没有考研的打算,对工作也没有很大的野心,只求顺利毕业,因此多的是时间。而当一个人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一件事一个人身上时,那种执念带来的杀伤力是非常强大的。更何况,那个人在她心底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想念,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在茫茫人海中却奇迹般地重逢,她不舍得,也绝对不愿意再次错过。

二十一岁的顾阮阮,比之十八岁时,变了很多,身体长高了一点,头发长长了一点,面孔漂亮了一点,世界变得辽阔了一点,唯独她的感情世界,仍旧停留在十八岁的那个月夜,那个温暖的拥抱,以及那人胸膛的温度与她自己的狂乱心跳声里。

所以,她明知道傅西洲已经不是她记忆中、她心里的十二,却仍然无法阻止自己坚定地、不顾一切地朝他走过去。

她天真如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以为只要努力,付出便会有所得。

“十二,十二!”

傅西洲被惊慌的叫喊声吵醒,他睁开眼,便看到阮阮赤裸着身体站在过道里,见到沙发上躺着的他,狠狠舒了口气,脸上慌乱的表情瞬间换成欣喜,而后,意识到什么,双手掩胸,像只惊慌的兔子般,逃回了卧室。

他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然后,一丝苦涩涌上心头。是他,让她如此忐忑、惊慌、患得患失,而这才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

阮阮蒙在被子里,羞愧欲死。

但那一刻,睁开眼发觉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一刻,她的睡意全无,慌乱跳起来就喊着他的名字往外跑。

她以为他又消失了。

他不知道,那一刻她是多么害怕。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是多么欣喜。

阮阮的脚伤虽然消肿了,疼痛感也消失了,但走路还是有点不便,傅西洲打电话让服务生将早餐送到房间来,电话接通还没开口,就被阮阮将话筒抢了过去,快速订了早餐,挂掉电话对一脸诧异的傅西洲眨眨眼:“这酒店上上下下全是我外公的眼线呢!”

傅西洲不禁失笑:“你想将我藏起来?”

“呃,不是啦,你也知道呀,我外公现在在气头上呢,你昨天来这里,他应该还不知道。”

她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呢,除非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否则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外公那只老狐狸!更何况,他也没想隐瞒,发生的事情也不是隐藏或者敷衍就能一笔带过的。

他转移了话题:“你护照带了吗?”

阮阮摇头:“没有。”走得那么匆忙,心不在焉的,哪儿还记得带上护照签证,她对意大利的蜜月之行本也没抱期望。

“让你朋友帮你快递过来吧。”

阮阮想了想,说:“蜜月地点我们换其他地方好不好?”

他点点头,也没问是去哪里,说:“你安排吧,不过我只有七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