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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架着她的护士,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针筒,扎在她的手臂上。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缓缓、缓缓地,闭上。身子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麻烦你请谢医生过来一趟。”他偏头对护士说,然后将她抱回了房间。

镇定剂使她陷入了沉睡,躺在床上,她却无法舒适地伸展开身体,而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唯一的色泽,是她嘴角残留的别人的血迹。

他取过纸巾,为她拭去嘴角的血迹。

“傅先生。”

他转身,向来人微微颔首:“你好,谢医生。”

谢医生看了眼床上的乔嘉琪,轻轻叹道:“自从上次她吞药后,情绪就变得特别不稳定,状态越来越差,每晚病人一起活动时,她总是与人发生冲突,厮打、咬人、歇斯底里。”她顿了顿,说:“傅先生,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正打算通知你过来一趟,乔小姐这个状态,看来,我们只得将她暂时隔离了,用药物控制。”

他默然片刻,轻声说:“麻烦你了。”

“傅先生,我知道你忙,但如果可能,请多来看看她。”谢医生说完,转身离开。

傅西洲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初夏的夜风吹进来,稍稍吹散病房里的抑闷。医院里的窗户都是往内开的,为了防止病人砸碎玻璃跳出去,在玻璃窗外,又加固了一层铁栏杆。明明是医院的病房,却更像是监狱。

他转头,看了眼沉睡的乔嘉琪,对她来说,这里,确确实实是监狱,而且是一生的禁锢。

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到多年前,他跟她走在这医院昏暗的走廊上,一路走,一路听到从病房里传出来的各种古怪惊悚的声音,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向无所畏惧的她手指竟然微微发抖,她低低地说,西洲,如果让我一辈子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宁肯死。

我宁肯死…

她从小就是心高气傲的女孩子,漂亮、优秀,围在她身边的男生甚多,她却唯独对他肯多看几眼。不,不止是多看几眼,她的眼中只有他。甚至为了他,不惜装疯卖傻,只为名正言顺地进入精神病院,好让他可以跟随着混进来,看一眼住在里面的母亲。

那年他的母亲被关在这里,他来过无数次,都被登记处的人阻在门外,他知道这是傅夫人的报复,使了手段阻止他们母子见面,他愤怒,可十四岁的少年,人微力薄,除了愤恨,别无他法。

后来乔嘉琪就想了那个装疯的法子,十四岁的少女,都是爱美又要面子的,可她却统统抛却。她性格娴静,天知道她是怎么让自己做出一副疯疯癫癫歇斯底里的样子来的,为了逼真,她还弄了道具,嘴里不停地吐泡沫,手脚抽搐,像羊癫疯发作一样,逼真得连他都觉得这不像是在做戏。

多年前的一场戏,一句话,没料到却一语成谶。命运有时候真的很荒诞,也很残忍。

傅西洲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二点。

打开门,他有片刻的怔忪,屋子里有灯光,暖黄的一角。

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家,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居住。

阮阮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没有盖东西,怀里抱了个抱枕,她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落地台灯暖黄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来,侧头看着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嘴角微微嘟起,似是有点小不开心。他弯腰,将她抱起来,刚碰触到她,她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有一瞬的迷茫,随即对他一笑,声音娇娇软软的:“你回来啦。”随即伸手圈住他的腰。

“嗯,你怎么不去床上睡。”他抱着她,往卧室走。上台阶时,他瞟了眼餐桌,发现桌子上摆着很多菜,整条未动过的红烧鱼,蒜蓉西兰花,还有盖着盖子的汤盅,以及两副碗筷。

他皱了皱眉:“你没有吃晚饭?”

阮阮往他怀里贴了贴:“嗯,我一直等你嘛,你手机也打不通,然后我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手机没电了。以后,不要等我吃晚餐,我这阵子公司很忙。”他说。

她咕哝道:“真讨厌,你跟外公一样,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没完没了的应酬…”

他听着,觉得这就像需要大人陪伴的小孩子式的抱怨,她比他小了八岁,在他眼里,她可不就是个小孩。

他帮她盖好被子,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睡吧。”

她伸手拉住他:“这么晚了,你还要去书房工作吗?不准!”

他失笑:“我去洗澡!”

她这才满意地放开他:“快去,我等你一起睡哦!”

等他洗漱完毕,却发现她又睡着了,侧对着他的那一边,嘴角弯起微微的弧度。他放轻动作上床,刚躺下,她却忽然“唰”地睁开眼,清亮眸中盛着浓浓的笑意,两个人面对面,离得极近,她忽然的睁眼,令他一惊。看他似乎被吓到的模样,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笨蛋,骗你的啦!我说过等你的嘛!”

他愣愣的,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也有点微微不适应。从小到大,他就一直活在严谨中,她的小俏皮,与他的清冷,实在是迥异的世界。

见他沉默着皱眉,阮阮微微心慌,抱着他的手臂小声地说:“十二,你真被我吓到啦?对不起哦,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她声音越说越低,傅西洲心里一酸,他叹口气,伸手揽过她:“阮阮,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是跟我开玩笑,我只是…有点不适应。”顿了顿,他说:“而且,这样的小事情,你不用说对不起,知道吗?”比之他带给她的伤害,这句对不起,于他,实在太沉重。

阮阮舒了一口气,翻身趴在他身上,伸手抚上他皱着的眉头,手指轻轻地抚过,似乎想要把那些褶皱波纹一一抚平:“十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爱皱眉头!我听人说哦,爱皱眉的人老得很快的!你看,你本来就比我大几岁,再老得快的话,等两年,我还是青春美少女,你就要变成中年大叔了哼!”

“扑哧——”任凭傅西洲这样冷清的人,在听到那句“我还是青春美少女”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还真是…

阮阮看他笑了,得意地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嘴边亲了一下,嘻嘻笑着说:“当然,我家十二就算变成大叔,也是帅大叔!我依旧会为你犯花痴的!”

他敛了敛笑,将她拉到怀里,盖好被子,“好了,很晚了,别闹了,睡吧。”

“遵命,十二叔叔!”她俏皮地回答,在他怀里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伸手抱紧他,脸贴在他胸膛,轻轻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沐浴液的植物清香混合着他身上的气味,真好闻。她闭眼,嘴角微微翘起。

忽然想起什么,阮阮又开口道:“十二,我开始找工作了,我给那个花卉培育基地投了简历,不过那地方蛮远的,如果去那上班了,就不能回来做晚饭了。”

傅西洲轻轻“嗯”了声,说:“你自己喜欢就好。”他闭上眼,不再说话,是真的有点疲惫了,但先前凝重的心情,却被阮阮的俏皮嬉闹渐渐冲淡。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沉入睡眠时,他不再紧蹙着眉,嘴角也微微上扬。

等了几天,阮阮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其实在意料之中,那个花卉培育基地最近并没有招聘,她因为想要去,所以才投过去试试看的。她也不急,一边修改毕业论文,有空就泡在招聘网站上四处转悠,她这个专业,对口的工作也不少,比如园艺设计、画图、预算员等等,但她更爱跟种子与花花草草打交道。

她在网上泡了几天,没想还真有意外收获,莲城郊外有一家刚开辟不久的有机农场在招人。如今食品安全隐患多多,绿色天然的大米蔬菜令都市人趋之若鹜,因此国内的有机农场越来越多。阮阮看到的这个有机农场不是莲城第一家,但面积却是最辽阔的,不仅种植蔬菜、大米,还有鲜花培育基地。

阮阮当即就投了一份简历过去。面试电话第二天就打了过来,通知她的是个男人,声音很好听,还很细致地告诉她前往的路线,那地方很远,没有直达车,需换乘两趟公交车,再步行十几分钟。

阮阮花了快两个小时,才找到那个地方。接待她的就是电话里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就是这家有机农场的农场主,叫齐靖。阮阮微微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年轻!更令她惊讶的是,他竟然是她的同校师兄!去年刚从宁城农大研究生毕业。划为农场的这片地,有三分之一是他自己家的,其他三分之二由他承租下来。他做有机农场,一半是看中这个行业的市场潜力,一半,是为情怀。他是在郊区长大的,吃的大米与蔬菜,都是父母亲自种的,绿色,天然。他怀念小时候的味道。

阮阮为他的情怀所动容,虽然他给出的待遇一般,但她毫不犹豫就签下了工作合同,负责鲜花、绿植的培育工作。也许是从小衣食无忧,让她对钱财没有太大的野心,工资能养活自己即可,她真心喜欢做的事才最重要。

齐靖带她参观农场,虽然才开始没多久,但已像模像样,蔬菜地里一片绿油油,长势极好。农场里的工人,多是齐靖家的亲戚,或者邻居,他们种了一辈子的菜,得心应手。农场不远处,伫立着一些平房,红墙黑瓦,那就是他们的家了。

本来齐靖要求阮阮住在农场里的,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拒绝了。她说,自己有车,上下班也方便。

她想起那辆4S店送过来后就一直放在停车场从未开过的车,摇了摇头,在农场上班,开那么好的车,不合适。那是一辆白色宝马,最新款,傅凌天送给她的结婚礼物。看来得换辆车了。

回到市区,她打车到傅西洲公司楼下,打他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她转打办公室的座机,小姚接的,说傅总在开会。

想一起吃晚餐庆祝她找到工作的打算,只能作罢。刚挂掉电话,风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约她一起吃晚餐。

两人约在风菱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餐厅,她们对这里的腊味煲仔饭百吃不厌。

一落座,阮阮就哼道:“风大设计师,风大忙人,您终于想起我了吗!”风菱刚进了莲城最大的服装公司,忙得不可开交,阮阮约她几次,她推几次。

“啧啧,瞧你这怨妇般的小委屈样。”风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阮阮也捏回去:“啧啧,瞧你这小脸,都瘦得要脱形了,还有这黑眼圈,叮当,你又在熬夜吧!”

风菱云淡风轻地说:“习惯了,刚进公司,压力有点大。”

阮阮哼道:“好想抽你们老板,压榨员工!”

风菱忍不住笑了,端起茶杯,与阮阮的碰了碰:“今晚还要赶设计图,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祝贺你找到喜欢的工作。”

阮阮眨眨眼:“也祝你早日成为顶级设计师,压榨老板!”

风菱问她:“你们怎么样?”

阮阮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说:“挺好啊。”

风菱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想从她神色里看出什么端倪,但见她神色淡然,不像撒谎的样子,她这才稍微放心,轻说:“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傅西洲当初从婚礼上消失的原因,后来她问过阮阮,她说是他妈妈临时出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情阮阮没细说,她也没有追问。在她看来,什么原因并不重要了,阮阮这个傻姑娘,心意那样坚定,这桩婚姻,无论如何她都会继续下去的。除了为她心疼,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饭很快送了上来,阮阮低头深呼吸,赞道:“依旧如此诱惑啊!”

风菱好笑地看着她,依旧还是孩子心性呢,竟然就结婚了。其实得知阮阮要结婚,她多少还是有点怅然的,阮阮比她还小了一岁,又因为性格单纯,她总把阮阮当小孩般照顾着。

正吃着饭,旁边桌忽然响起孩子的哭声,阮阮侧头望,相邻的餐桌坐了一对双胞胎,三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的妈妈大概去了洗手间,眨眼的工夫,两兄弟就打起来了。一个握着勺子哭,嘴里的饭菜都漏了出来,一个咧嘴得意地笑,指着哭的那个大声说“哈哈,你漏饭,羞死啦”!哭的那个哭得更厉害了,扬手就想将勺子砸过去。

阮阮侧身,一把将勺子截住,扯过餐巾纸,帮哭鼻子的小家伙擦掉眼泪与嘴巴上挂着的饭菜。小家伙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人,连哭都忘记了,好奇地瞪着她,嘴巴一抽一抽。

阮阮扫了眼两个孩子,问道:“你们谁是哥哥?”

笑的那个孩子指了指哭的小家伙:“他!”

“你是哥哥,怎么还被弟弟欺负呢?就算被欺负了,男子汉,也不能轻易掉眼泪哦!”她温声说着,“还有哦,你既然是哥哥,怎么可以拿勺子砸弟弟呢!”

她又看着弟弟,板着脸说:“还有你,孔融让梨的故事你听过没有?人家多懂事呀,你却欺负哥哥,还笑话他,小坏蛋!”

小家伙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瞪着她。

风菱“扑哧”一笑,说:“阮妈妈,小朋友都被你吓着了。”

这时,双胞胎的妈妈回来了,看到阮阮,也是一愣,风菱赶紧给她解释了怎么回事,女人立即对阮阮道谢。

阮阮在包里摸了摸,翻出了两颗糖果,递给了双胞胎,又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兄弟要和睦相处哦!”

风菱看着她一脸的母爱泛滥,打趣说:“这么喜欢小孩啊,赶紧自己生一个呗!”

晚上回家阮阮把这个小插曲讲给傅西洲听,末了她似不经意地说:“十二,我们生个孩子吧。”

傅西洲瞬间就沉默了。阮阮立即哈哈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呢,我刚毕业,才不要这么早就做妈妈呢,多不自由!”

她是真的动过生一个孩子的心思的,她想要一个女孩儿,眉眼像他,脾气像她。想一想,就觉得美好。

但此刻看他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他从未想过这件事。

傅西洲扯了扯嘴角,顺着她的话说:“嗯,你还小,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阮阮转移了话题:“对了,爷爷送给我的那辆车,实在是太招摇了,我不想开,可以退掉吗?换一辆便宜点的吧。”

傅西洲瞪了她一眼:“你把结婚礼物退掉,他估计要生气了。我再帮你买一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阮阮说:“去农场有一段路不太好走,叮当说铃木有款小越野性能不错,很适合乡间小路,我查过资料,外形与价格,都还不错。”

傅西洲点点头:“你把型号与颜色告诉我,我让林秘书帮你办。”

阮阮拒绝:“不要,我要你陪我去买,好不好嘛?”她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你还真是个小孩啊。”傅西洲无奈地摇头。

周末,他陪她去买车。

阮阮在深蓝色与白色之间犹豫不定,问傅西洲哪个更好看,他好笑地看着她的目光停留在白色上面多一些,伸手一指,“白色吧。”

阮阮笑起来:“你也觉得白色更适合我对吧?”

付款时,阮阮掏出自己的卡,她要自己买单,这些年外公给她的零花钱啊、过年的压岁钱啊、生日礼金之类,她都没怎么动过,更何况,她结婚时外公除了送了一套房子也给了她一大笔现金。

傅西洲按住她的手,挑眉:“傅太太,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将她的卡塞回去,果断付款:“送给你的入职礼物。”

阮阮也没坚持,忽然想起来,在一起这么久,这似乎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明明是件开心的事,不知怎么的,她却有点感伤。

正式上班之前,阮阮先回了学校办理毕业手续。领了毕业证书,又拍了集体照,一顿散伙饭后,算是彻底告别了校园。

上班后,阮阮变得忙碌起来,农场花卉培育的园艺师只有她一个人,之前都是齐靖自己在弄,他又是农场的总负责人,渐渐力不从心。她来了之后,他总算是能歇口气了,阮阮跟他很谈得来,许多想法也一样,他也很相信她,一切由她做主。

傅西洲也特别忙碌,因为香氛系列的开发,他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外出差,有时候还飞国外,一走就是好几天。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时间却很少。

阮阮偶尔有些抱怨,但却是更心疼他,这样飞来飞去,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也不知道在外面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睡眠足够。虽然他出差的时候,她每天都要打电话,但他从来都只会说,一切都好。寥寥几句,便挂了。

莲城炎热的盛夏来临,周末的夜晚,阮阮独自坐在阳台上,打开一罐啤酒,静静地喝,连个碰杯的人都没有。

没有他在,她觉得整个屋子又大又空荡。不过短暂的分别,她就想念他。很想念,很想念。十二,你是否也在想念我呢?

我多希望,我想念你的时候,你也正在想念我,我梦见你的时候,你也正在梦见我。

初秋,农场花园里培育的花,好多都陆续开了,茉莉开得尤其好,翠绿的叶子,淡白的花朵,清香淡雅,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她挑了一只白色的陶瓷花盆,小心翼翼地将最好看的一株茉莉移植到里面,然后放进自己的车里。

她请了假,提前下班,开车回城。

傅西洲今天出差回来,她打算去公司找他,一起吃晚饭。她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见到他。虽然知道今晚他会回家,但她迫不及待想要早点见到他。

她抱着花盆,匆匆地走进大堂,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头看盆中的花,真好看。她嗅了嗅,真香。他会喜欢吗?他会喜欢的吧。

她想着,微微笑起来。

“砰!”

仿佛一阵疾风刮过,阮阮的身子被狠狠地撞了下,清脆的脆裂声响起。陶瓷花盆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碎成了好几块,泥土散了一地。那株茉莉,躺在四散的泥土里,仿佛被强风吹打过,不再生机勃勃。

她嘴角的微笑还未褪去,便化成一抹震惊,而后是心痛。

“对不起…”身边有个女声响起。

阮阮却看也没看她,只怔怔地盯着地上的泥土与花。

良久,她忽然蹲下身,用手去扒泥土,一点点撮拢,又捡起碎裂的瓷片,试图把泥土重新装进瓷片里,最后却徒然。她满手的泥,瘫坐在地。大堂里来往的人群纷纷望着她,窃窃私语。

那个撞了她的女子,慢慢走开,转身时,嘴角扯开一抹冷笑,她胸前的工作牌晃了晃,照片上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下方写着,设计部,乔嘉乐。

“阮阮?”傅西洲惊讶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眸中似有水汽。

他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前的狼狈,明白了过来,将她拉起来。

“我的花…”她指着地板。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食指指尖:“你受伤了?”她手指上沾了泥土,看不太清楚,他抓过她的手,擦掉上面的泥,伤口赫然现出来,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不停地沁出来。

他压住她的指尖,皱眉:“傻啊你,花盆碎了就算了,你去碰它干嘛呢?”

阮阮被他一说,更委屈了,眸中水汽更盛:“这是我要送给你的花呀…”

他看她一眼,叹气:“不就是一盆花么,你呀,真是!”他腾出一只手打电话回办公室,吩咐小姚腾一只小花盆下来,再带一个创可贴来。

小姚很快把东西送了下来,傅西洲帮阮阮贴了创可贴,然后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泥土扫到花盆里,小姚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想上前帮他,被他阻止了。

大堂里来往的人,也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阮阮也傻傻地看着他,当她晃过神来时,傅西洲已经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好了,将花盆递到她面前:“好了,别难过了。”

她凝结在眸中未及散出的水汽,“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你怎么…”傅西洲愣愣的。

阮阮抬头冲他笑:“我开心。”她将花盆又放到他手中,“送给你。”

傅西洲接过花,完全被这猜不透的小女生心思给打败了。

走进他的办公室,阮阮将他办公桌上的一盆芦荟挪开,让自己的茉莉花霸占着那个地盘,她微微退后,满意地欣赏着。

她嘱咐他:“十二,茉莉喜阳,你要经常抱它到窗边晒一晒太阳哦。”

她又问他:“好看吗?”

他正低头看资料,抬头看了眼花:“嗯。”

“喜欢吗?”

他又“嗯”了声,指着沙发说:“阮阮,你先坐一会儿,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我们去吃饭,好吗?”

阮阮本来对他敷衍式的回答有点不满,此刻见他脸色疲倦,眼角还有淡淡的青黑,想着他才下了飞机,没有一点休息,又拼命投入到工作中。那一点点的不满就全变成了心疼。

她点点头,乖乖地坐到沙发上去,不再打扰他。

茶几上有些杂志,但她不想看,她就静静坐在那,捧着茶杯,望着他,他低头工作的样子,她第一次见,就像书中说的一样呢,男人专注做事的模样,真的很迷人。

她像个犯花痴的小女生一般,看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的视线又转移到桌上那盆茉莉花上,翠绿的叶,淡白的花,隔着这么远,她都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

十二,你知道茉莉的花语是什么吗?

——你是我的生命。

傅西洲忙完时,一抬头,愣住了,沙发上的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看向窗外,原来这么晚了,天都已经黑了。

他轻轻抱起她,下楼。

大概是太累了,她竟然没醒,一路睡到了家。

第二天阮阮醒过来时,傅西洲已经走了,倒是写了留言在她手机记事本里,她一划开屏幕就看到了。他说,抱歉,公司临时有事,这两天要去海城出差,只能下周陪你回去看外公了。

今天是周六,本来说好的一起回阮家看外公的。

阮阮叹口气,自己昨晚竟然在他办公室睡着了,连晚饭都没能跟他一起吃一顿,也没有好好说话。她觉得有点遗憾。

给外公打了电话解释,趁着有空,她索性打扫屋子,里里外外都做了清洁,又拆洗被套,给阳台上的植物全部浇水、施肥。中午的时候,她给自己做了一碗青菜鸡蛋面。外面热,她也不想出门,榨了新鲜的西瓜汁,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黄昏时,她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她走到阳台上,给傅西洲打电话,打了三次,也没有人接。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慌。

后来又拨了几次,也是无人接听。

在她一遍一遍拨打傅西洲的电话无人接听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傅云深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同傅西洲一起出差海城的一个员工。

他挂了电话,拨通了乔嘉乐的电话,“给你一个消息,傅西洲今晚应酬时,喝多了酒,忽然胃出血,现在人在海城第一医院。”顿了顿,他轻轻笑了:“下面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乔嘉乐那时候正跟朋友在外面吃饭,饭还没吃完,她丢下句“抱歉,急事先走”便跑到路边去拦出租车。

莲城与海城相邻,离得近,走高速,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她出现在病房时,林秘书十分惊讶,“乔小姐,你怎么来了?”

乔嘉乐没回答他,看着病床上打着点滴睡着了的傅西洲,问:“我西洲哥怎么样了?”

林秘书说:“暂时没有大碍,需要住院观察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