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嘉乐点点头:“林秘书,你去忙吧,这里我来照顾。”

林秘书稍稍犹豫了下,他是知道乔嘉乐与傅西洲的关系的,他对她也不算陌生,乔嘉乐大学四年的学费与生活费,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只是,傅西洲虽然在生活上一直照顾她,与她却也不算特别亲近,留她照顾他,合适吗?可傅西洲忽然病倒,这次谈的事情,就只能由他负责了,他确实忙。

他想了想,说:“你有傅太太的电话吗?你打个电话给她吧,让她过来照顾傅总。”

乔嘉乐说:“也好。有的,我立即就联系她。”

林秘书这才放心地离开。

乔嘉乐看了眼病床上的傅西洲,然后取过他的外套,翻了翻,在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她划开,看到屏幕上无数个未接来电,在看到姓名显示为“顾阮阮”时,她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

她握着手机,走到外面,回拨那个号码。

刚拨通,那端就接了起来,焦急的声音传来:“十二,你怎么…”

“你好,请问是傅西洲先生的家人吗?这里是海城第一医院,傅先生因胃出血住院了,请你立即过来一趟。”乔嘉乐一板一眼地说完,不顾那端阮阮还在说话,便挂了电话。

然后,她将通话记录与阮阮的未接来电记录全部删除。

阮阮握着手机,愣了几秒,然后抓过包与车钥匙,跑出了门。

她上了车,引擎发动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深呼吸,告诉自己,阮阮,冷静点,冷静点。

车子终于开了出去,这时候已是晚上十点,道路通畅,她将车开得飞快,只用了一小时一刻钟就到了医院。

她急匆匆地跑向住院部。

傅西洲住在三楼,窗户正对着楼下花园,乔嘉乐站在窗边,看着灯影下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她勾了勾嘴角,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分钟,从楼下走到三楼这间病房,大概两分钟。

她转身,走到病床边,坐下来,微微俯身。

阮阮一路小跑着上到三楼,站在楼梯口,她停下来,喘了喘气,走到咨询台去问傅西洲的病房号。

得到答案,她左转,往312走去。

病房的门虚掩着,她想他一定是打着针睡着了,她虽然着急,却克制着冲进去的冲动,她轻轻地推门,门才开了一点点,她的手却猛地僵住,她怀疑是自己眼花,是幻觉,她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那个画面,却依旧没变。

病床上,他正躺着,他的身上,趴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卷发垂落,只露出右边一半的脸孔,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嘴唇上,而他的手,正揽着她的腰…

阮阮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刻,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女人的面孔,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哦,她想起来了,那些照片…

她身体一颤,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下,全身的感知与血液,统统回过神来。

她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样下的楼,穿过花园,走出了住院部,一路飘到了医院外面,她不辨方向,只是麻木地往前走,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离开,离开这里…

“砰——”

“哧——”

摩托车急刹车的声音与身体被撞倒落地的声响混淆在一起,划破了夜色。

剧烈的疼痛感令游魂般的她清醒过来,她先是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这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深夜里街灯闪烁,自己正躺倒在路边,有人围拢过来。

“你怎么走路的呀?都不看红绿灯的吗!”摩托车主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真倒霉!”

是车行灯了,他正转弯,忽然一个人从拐角处飘出来,他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喂,你还好吗?伤到哪儿了?”车主蹲在阮阮身边,见她一直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忽然就慌了神。

“喂!你说话呀!伤哪儿,我送你去医院。”他想去扶起她,伸出手,又有点犹豫。

阮阮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如喷涌的泉。身上痛,剧烈的痛,但心里更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摩托车主更慌了,心里咒骂,真是倒霉!

她不说话,他也不敢贸然去搀扶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能就这么走掉。

良久。

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来:“你走吧…走吧…”

车主疑惑地望着她:“让我走?”

阮阮流着泪点头,声音清晰了几分:“我没事,你走吧。”

车主如蒙大赦,大声对围观人群说:“是她让我走的啊!”说完,骑着车,一溜烟走了。

有个好心的女孩子蹲下身,将阮阮扶起来,看了眼她流血不止的腿,说:“小姐,你的伤看起来挺重的,前面就有个医院,我送你过去吧。”

“不要!”阮阮忽然挣开她,尖叫。

女孩子被她的反应吓着了,迅速退开。

阮阮晃了晃神,歉意地说:“对不起,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叫我朋友来。”

她摸了摸口袋,却想起,手机放在车里了。

她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女孩儿,“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下你的手机吗?”

她按了风菱的电话号码,却又一一删除数字,她忽然想起,这里是海城,风菱不在这里。

海城,哥哥…

她又按了一串号码,那端很快就接起,听到顾恒止的声音,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落。

“哥哥…”

第六章 我从未到过的地方,是你心上

你说我最大的优点是懂事,没有同龄女孩子的骄纵任性。可是你知道吗,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尝试。因为我知道,在爱情里,只有被深爱的一方,才有资格任意妄为。

顾恒止赶到时,只见阮阮坐在马路边上,双手抱膝,埋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阮阮,阮阮?”顾恒止蹲在她身边,连续叫了两声,她才怔怔地抬起头来。

“哥哥。”

“你…”他看着她脸上擦伤的血迹,猛吸了一口气,在电话里她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哽咽的声音令他担忧,没料到她竟然受伤了!

阮阮脸颊、手臂与腿部都受了伤,尤其是小腿,倒地时大概被尖锐物刺中,此时正鲜血淋漓,看起来十分恐怖。

顾恒止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她怎么会深夜突然出现在海城街头?比如她怎么拿别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也不见她的随身包包?比如她受伤后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傅西洲而是打给他?但他什么也没问,抱她上车:“前面就有个医院…”

阮阮打断他:“哥哥,我们换个医院好不好?”

他讶异地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她的腿伤很严重,必须立即止血消炎,以免感染。

阮阮却不做声,闭着眼,神色痛苦。

顾恒止也没有再追问,加快车速,将她带去更远一点的医院。

做了应急处理后,因为担心感染,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但阮阮坚决不肯住在医院里,顾恒止只得将她带回了家。

因为与朋友在海城刚成立了分公司,顾恒止半个月前从莲城搬到了海城,他又不愿意与在海城的父母同住,所以临时租了间公寓,之前买的新房快装修完毕了,所以他租的是间短租的单身公寓,开放式的空间,只有一张床。

他一路抱着阮阮走进屋子里,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顺势躺在她的身边,喘着气说:“你是不是胖了呀?”

阮阮见他那个夸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他:“哥哥,不是我胖了,是你不中用了。”

顾恒止瞪她:“死丫头,你抱个人一口气爬十九楼试试看!”

很悲催,他们回来的时候,电梯正好出现了故障。

阮阮火上浇油:“别不承认了,你老喽!曾经你背着我一口气爬到山顶,大气都不喘一口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他记得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那时候他在北京念大学,正忙着去美国一所大学做交换留学生的事情,所以在她生日前一天给她打电话说,可能没有办法陪她一起过生日了。她在电话里声音很低,仿佛要哭了一样,挂电话时轻轻嘟哝一句,明明说好每年都陪我过生日的呀。

挂了电话,他买了当晚最后一班航班飞回了莲城,他站在阮家门外时还差两分钟就到零点。她的房间正对着铁门,灯光还亮着。他在零点的时候拨通了她的电话,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让她打开窗户。

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在电话里欢快地叫了起来,哥哥!哥哥!我爱你!后来她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他带她去了郊外的昭山,上山顶看日出。

初夏晴朗的夜空里,有星光月色,他们在月光下爬山,她偷懒,爬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坐在地上喊累喊困不肯走。他无奈,只好背着她一路上山。她也不觉得困了,趴在他背上哼了一路的歌。

他听着她清丽柔软的歌声,觉得疲惫都一点点散去了。

那时候啊,他是她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无话不说,没有秘密。

顾恒止翻了个身,面对着她:“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阮表情一僵,心里叹了口气,哥哥还是问起来了呀,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转移话题。

她闭上眼,轻轻说:“哥哥,我困了呀,我要睡觉了。”

顾恒止叹息:“阮阮…”

阮阮忽又睁开眼睛,坐起来,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指着沙发毫不客气地说:“哥哥,只能委屈你了。”

顾恒止却将身体往床中间移了移,哼一声:“我也要睡床。”

阮阮知道他因为她回避话题而生着自己的气呢,看着他小孩子般赌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那我把床让给你。”

说着就起身,却被顾恒止一把拉倒在床上,“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同床共眠过。”

阮阮一怔。

啊,那是多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了呀!似乎是十岁那年,她在大伯家里留宿,当晚下着很大的雨,半夜雷电轰鸣,她吓得抱着枕头去敲他的房门,他怎么哄她都不肯回自己的卧室,最后她爬到他的床上躺下来,紧紧抓着被子,赖着不肯走。他见她那个模样,又好笑又心疼,就让她在自己身边睡了一晚上。

“好啦,逗你玩儿的呢!”顾恒止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好好睡吧。”

可她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那个画面便像是按了重播键般,一遍一遍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仿佛做错事的是她。她是他的妻子,她分明可以推门进去,将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拉起来,破口大骂或者狠狠扇她两耳光。

风菱曾说她什么都不懂得争取,说好听点是淡然,难听点就是软弱。她笑话她,还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呢,软软。

从小到大,她是真的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因为最想拥有的早就失去了,比如父母,比如亲密的亲情。那么其他的,都只是生命中的其次。

直至遇见他。书旗小说,://.bookqi./

为了他,她变得勇敢、坚强,努力去争取。

她得到了与他在一起的机会,却没有得到他的心。

所以,在看见那样的画面时,她甚至不敢上前质问、责骂,除了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承受。

她想起他曾玩笑般地说过,她比同龄女孩子淡然、懂事、不骄纵任性。她那时候还当作是一句夸赞,而此刻,她心里却无比难受,其实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哪里需要时刻懂事。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就算任性胡闹,也会被包容。

十二,你知道吗?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尝试。因为我知道,在爱情里,只有被深爱的一方,才有资格任意妄为。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失眠。

傅西洲翻了个身,再次取过手机,调出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号码,拨出。可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无应答”,他又拨家里的座机号,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她说过,在他出差的时候,她二十四小时都不关机的,而且手机总是放在身边。他还念叨过她,睡觉时要把手机关机,也不能放在床头,会有辐射。她说,我不想错过你的来电嘛!

可今晚,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而且,手机里也没有她的来电记录,要知道,他出差时,她每晚都会来一通电话的。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心里一凛。翻身坐起,想起床,刚一动,胃部又传来一阵绞痛,他咬牙,靠坐在床上,拨通了林秘书的电话。

“傅总,您怎么还没有休息?”那端林秘书微微惊讶,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多了。

“你过来,帮我办理出院,开车送我回莲城。”他说。

林秘书更惊讶了:“怎么了?医生说你需要住两天院的。”

他没有解释,重复道:“你过来。”

林秘书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说一不二的个性,在工作上他也几乎严格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但事关他的身体,他忍不住问:“傅总,究竟怎么了?傅太太呢,她也同意你这个时候出院?”

傅西洲一怔,说:“你告诉过她我住院的事情了?”

林秘书说:“我让乔小姐联系过她。”

乔嘉乐?

他想起之前,他醒过来时,看到乔嘉乐在病房里,微微惊讶,问她怎么会在?她说她在海城见朋友,给他打电话想约他明天吃午饭,结果是林秘书接的,她才知道他住院的事情。

他也没多问,让她走。她起先不肯,说要留下来照顾他,后来见他沉着脸真生气了,才离开。

沉吟片刻,傅西洲说:“她没有来医院,也联系不上。”

林秘书恍然:“你是担心傅太太?”

傅西洲没做声。

林秘书立即说:“傅总,您先别担心,我马上让小陶去你家看看。”

傅西洲“嗯”了声,想了想,说:“她应该是开车过来的,我怕她心急开车…你联系下莲城与海城两边的交警队,打听下…”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浓。

挂掉电话,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先前打着针睡够了,还是因为担忧,他怎么都无法入眠,又拨了几次阮阮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快天亮的时候,他再拨的时候,竟然关机了!

阮阮在天蒙蒙亮时,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雾蒙蒙的树林里,她似乎是迷路了,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喊着,十二,十二,你在哪里?她在找他。她在树林里走了好远,找了好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她的手臂与小腿被灌木丛里的荆棘刺伤,好疼好疼,最后她蹲在一棵树下,看着自己手臂与小腿上的伤鲜血淋漓,哭了起来…

“阮阮,阮阮!”

她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光令她又眯起眼睛,哦,天大亮了。

顾恒止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眼角的泪痕,微微别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在睡梦中,都如此难过?

与那个男人有关吧?

一定是的!

他缓缓握拳,脸色阴沉。

“哥哥,早。”阮阮坐起身。

他转头,又换上了笑容:“懒鬼,都中午了,还早?”

啊,自己睡了这么久?可其实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在做梦,现在也觉得浑身疲倦。

她也笑着:“嗯,哥哥的床太舒服了嘛!”

顾恒止揉了揉她的乱发:“赶紧来吃午饭吧!”

他叫了份清淡的外卖,阮阮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任顾恒止怎么瞪她,她也吃不下了。

阮阮打量着顾恒止的公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她转头望着他:“哥哥,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他是很想跟她在一起,但是,他挑了挑眉:“怎么,你有大房子不住,要挤在我这个小公寓里?”

阮阮说:“你的床睡起来可舒服了,做的梦都是美的。”

瞎扯!谁做美梦还哭的?

顾恒止说:“阮阮,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反常,跟他有关。”

“哥哥,不是要去医院换药吗?我们走吧。”阮阮扶着桌子站起来。

他抓住她的手臂,脸色不虞:“你又逃避话题,每次都这样!”

阮阮微微叹气,看着他。

让她说什么好呢?她并不是想隐瞒他,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把昨晚所见告诉他,然后他又像当初那样跑去揍他一顿,再让她离开他吗?她曾对他说过,那个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那么一切的得与失,快乐与悲伤,都由她自己承受着。

若不是昨晚实在无计可施,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阮阮,你并不快乐。如果一段感情,让人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坚持?”顾恒止难得的正经表情。

阮阮苦涩地笑了:“哥哥,这世上情感,每一段,都不容易。”她顿了顿,说:“叮当曾对我说过,她嗜辣,越辣越欢,明知道吃了会上火甚至胃痛,但依旧死性不改,因为吃的时候真的很快乐。我想,对一个人的执念大概也是如此,明知道爱他会令自己伤筋动骨,但就是戒不掉。这是瘾。”

这是她第一次在顾恒止面前如此认真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以及这段感情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她说,对他,是执念,是瘾。

“你就这么爱他…”他低声,觉得自己快要失控,偏过头,不愿直视她眸中执著又悲伤的光芒。

“我送你去换药。”他转身,去换衣服。

顾恒止在医院里接到傅西洲的电话,他不知道他从哪儿要到的他的手机号,电话一接通,他一点客套也没有,直接问他:“顾先生,阮阮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微怔,然后反问:“没有。她来海城了?”

“真的没有?”傅西洲重复问道。

“没有。”他平静地说。

傅西洲挂掉电话,望着眼前的车,是她的吉姆尼,她来了医院,又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对等候的林秘书说:“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