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被送去精神病院之前,傅西洲在法庭上见到她清醒时的最后一面,很短暂的一面,她摸了摸他的脸,安抚着他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情找你乔阿姨。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他也以为她会很快回来,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他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开始的时候,他去精神病院探望,可每次,都被拒绝入内。不管他如何恳求,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总是丢给他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行。

他无计可施,只得去画廊找傅嵘,可他却出国了,联系不上人。而之前负责帮母亲辩护的律师,也联系不上了。

林芝被关进精神病院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傅西洲做了个决定,去找姜淑宁。这个决定对他来说,真的很难很难,可他没有办法。他坐了两趟车,又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站在傅家的大宅前,他望着占地辽阔、灯火辉煌的屋子,心里泛起一阵阵冷意。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有人歌舞升平,有人生死不明。

他曾经听傅嵘提起过傅家的老宅,知道姜淑宁住在哪幢房子,他直接去找她,他并不确定她是否在家,又是否会见自己,只得试试看。

他刚进门,便听到从客厅里有谈话声传来,他听到了母亲的名字,顿住脚步,屏住呼吸。

先前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姐,请放心,医院那边都安排好了,那孩子是不可能见到他母亲的。至于林芝那贱人,呵呵,医生说,她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里出来了。”

哼!姜淑宁冷哼道:“那个小贱人,总算也有今天!我真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男人说:“其实她变成这个样子,可比死了还惨。”

姜淑宁得意地笑道:“她活该!跟我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就知道,她为了保她儿子,会主动承担下一切。哈哈,其实压根就是我自己故意摔下去的,可她有证据吗?”

男人说:“姐,你这样还是太冒险了点,幸好伤得不是很重。”

姜淑宁神色黯了黯,先前的得意嚣张慢慢隐去了,轻喃:“我伤得还不够重吗…对了,那个律师不会有问题吧?”

男人说:“没问题。”

“那就好。哼,林芝,你后半辈子就老实地待在疯人院里等死吧!”姜淑宁咬牙切齿,“只可惜,那个小杂种被老爷子保下来了…”

傅西洲直至走出傅宅好远,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姜淑宁一手设计的。难怪从来都是高贵姿态的她竟然会跟母亲打起来,还特意挑他放学的时间。起诉,再收买律师,假意辩护,将母亲送往精神病院,那是什么地方?再正常的人,每天被药物折磨,没疯也会被逼疯的啊!再阻止他去探望母亲,生生将他们母子分离。

将正常的人逼疯,再失去儿子。这才是她最痛快的报复。

她真狠!真可怕!真残忍!

可是,明知这一切,十四岁的他却毫无办法反击。他也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出国,想必傅老爷子再次给了他二选一的机会,而他,再一次抛弃了母亲与他。

他咬牙,直到将下嘴唇咬出了血,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缓缓握拳,是在这一刻,他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傅西洲再见到母亲时,已是林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四个月后。在无数次的被拒后,乔嘉琪想了一个装疯混进医院的办法,他假装是她的男朋友,跟了进去。乔嘉琪在医院里大闹一场,值班的看护都围着她,他趁乱溜进了病房区,一间间病房找过去,最后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终于看见了那个想见的人。

可是,她却不认识他了。

她真的疯了。

他也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女人,那样苍白,瘦得皮包骨头,眼神呆滞。

他看着她,嘴角颤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如地狱般的地方,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可他刚碰触到母亲,她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踢打他,他放开她,她立即缩在房间角落里将自己团团抱住,惊恐着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说着:“不要,不要,我不吃药,我不吃…”

傅西洲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她,良久,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

从小到大,他几乎很少流泪,可这一次,却仿佛被人在眼眶里倒了整片大海的水一般,那样多那样多的眼泪。而除了哭泣,他实在不知还能用什么来宣泄他心中的痛苦、难过与愤怒。

在被闻声赶来的护士拉出病房时,他擦干眼泪,对自己说:“不准哭,以后再也不准哭。”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泪。

哪怕在后来的几年里,生活再艰难,他也没有哭。哪怕有一次生病高烧不退,差点死掉,他也没有哭。

他的眼泪,在十四岁的那个夜晚,仿佛全部流完,连同他心底仅存的柔软部分,也在那个夜晚,在母亲凄厉的尖叫声与恐惧的颤抖中,一并流走。

他被迫一夜长大,变得坚硬、冷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从那之后,到他十八岁,他没有再见过母亲,在傅嵘面前,他也没有再提起过母亲。他依旧住在乔阿姨的房子里,依旧接受着傅嵘在物质上给予的一切。乔嘉琪曾经不解地问他:“你明明那么憎恨你的父亲,为什么还会接受他的金钱?”他淡淡地说:“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对,报仇。在他心里,整个傅家,都是他的仇敌。

很多个难熬的时刻,都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他活下去的。

他知道自己人微力薄,也知道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将自己承受过的所有痛苦一一还击。

转机出现在他十八岁的春天。

他还记得,那晚下着大雨,深夜一点多,有人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来,他打开门,傅老爷子站在外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傅凌天,如想象中一样,威严冷漠的模样。

他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跟我去医院,你大哥出事了,需要输血。”

他心里立即了然,傅嵘是稀有的RH血型,他也遗传了这个血型,想必傅云深也是。

然后,一阵冷意从脚底升起,他冷笑了一声:“大哥?哪儿来的大哥?”需要他的时候就承认他姓傅了?

他转身进屋,却在傅凌天的下一句话里顿住脚步。他说:“我允许你探望你的母亲。”

他缓缓转过身,直视着傅凌天,冷声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条件。”

傅凌天一愣,但随即说:“你说。”

他说:“第一,我要回傅家。第二,毕业后,我要进傅氏工作。”

想到医院里傅云深正在生死关头,傅凌天只考虑了几秒钟,便点头应承了他,说:“可以走了吧?”

傅西洲说:“等一下!”

傅凌天皱眉:“还有什么事?”

傅西洲说,我要跟你签一份合同,白纸黑字写下来。

傅凌天一愣,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好!好得很!真不愧为我傅家的血脉啊,比你那个窝囊老爹强多了!他脸上表情很怪异,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傅西洲跟他去了医院,用600CC的血换回了一纸合同,也换到了一个回到傅家的机会。

后来他才知道,那晚傅云深之所以出事,是因为傅嵘与姜淑宁大吵了一架,据说是为了让他去医院探望林芝的事情。傅云深听见他们争吵,心烦意乱,约了几个朋友去郊外飙车,忽逢大雨,出了车祸。命是捡回来了,腿却伤得很重,需要高位截肢,这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当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询问监护人的意见时,姜淑宁险些晕倒。然后,她朝刚刚抽完血坐在椅子上还没缓过来的傅西洲扑过去,对着他就是铺天盖地的厮打,将所有的恐惧与恨意都发泄在他身上…

如此沉重的一段过去,他讲给她听,却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她却仿佛穿越了时光,跟他一起,过了那么多年。

她沉在那个故事里,久久出不来。

然后,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傅西洲给她擦眼泪,伸手覆在她凉凉的眼皮上,叹口气:“阮阮,我真的很不想告诉你这些…之前发生过很多事,你没有问我,我也就乐得不解释。因为,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傅西洲的声音轻而平静,仿佛刚刚讲述的,是别人的事情。

她伸手拥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这一刻,她好像忘记了那张照片,忘记了照片中那个女人,他讲了这么冗长的一个故事,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与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是,此刻,她不想管那个问题,只想抱一抱他,给时光里那个十四岁的孤单冷漠的少年,一点点温暖。

傅西洲被她拥在怀里,没有动,感受到她越来越紧的拥抱,她恨不得把她身上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温暖紧紧地包裹住,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无数次想起那些过往时,心底泛起的冷,竟被她的拥抱,奇异地赶走了。

他像是在凄冷暗夜里的赶路人,而她,是夜空里最明亮的星辰,也是身边温暖的火堆。

他伸手,拥紧那温暖。

良久。

他才再次开口:“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阮阮,我对嘉琪,有感激,有愧疚,有亏欠,有负罪,我欠了她很多,但我对她,从没有暧昧。”

阮阮伸手指了指车窗外的医院,轻问:“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傅西洲说:“当年我的车在暮云镇坠河,我被你救起,却失去了记忆,在古镇待了一个月,当我回到莲城之后,却发现,我消失的这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傅西洲失去记忆与阮阮待在古镇的那个夏天,乔嘉琪却拿着寻人启事满大街地派送,她穿着高跟鞋,走得脚底起泡,满头大汗。在他失踪的前一天,她刚刚接到凌天设计部的入职通知,可她却没有如约去报到,他不在那里,那个职位,对她就不再有吸引力。

而没有什么比他的下落更重要。

妹妹乔嘉乐曾问过她:“姐姐,你到底喜欢西洲哥什么啊?他那么冷漠的样子,又没什么情趣,有什么好喜欢的啊?”

她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因为他是傅西洲啊。”

是啊,因为他是傅西洲,不是王西洲,也不是张西洲,他是她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傅西洲。

她三岁的时候就遇见他了,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她为他偷过妈妈藏起来的零食,她在别人嘲笑他是没爸爸的野种时拿小石头把人家的头砸破,她为他拒绝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她为他装疯卖傻过。她喜欢他,那么确定。而他呢?虽然他从未有所表示,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天生的性格所致,毕竟除了她,他从不搭理别的女孩子。

十八岁的生日,她对他告白,他拒绝了她。可她却不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对她没有一点心动。她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不过是因为他母亲的悲剧,不再相信爱情。可是没关系,她想,我会让你相信的。

当一个女人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容易一叶障目,总以为,只要我对他好,终有一天,他会被我打动的。

乔嘉琪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聪明的,唯独在面对傅西洲时,甘愿变成一个傻瓜。

在他失踪的第十天,就连一直站在她这边的乔嘉乐都劝她别再找了,既然连警察都没有线索,你一个人这样大海捞针,能找到的几率实在太渺茫。她说:“西洲哥也许真的…发生意外不在了…”

乔嘉琪抬手就扇了妹妹一个耳光,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她不相信,只要一天没看到他的尸体,她就不信。

用乔嘉乐的话来说,姐姐着了魔。

如果不是着了魔,怎么会那么愚蠢地相信别人,一个电话,就把她骗了过去?对方说,他知道傅西洲的下落,她什么也没想,便去赴约。

她不去想,深夜十一点了,自己一个女孩子,独自去赴约,是否安全?那一刻,那么多天的担忧与忽然得知消息的狂喜,令她失去了应有的警惕。

“她赴约的那个地方,是个很偏僻的废弃工厂。当她赶到时,等待着她的并不是我的消息,而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傅西洲闭了闭眼。

那个深夜,她被几个流氓凌辱,直至第二天下午,乔嘉乐才找到她,她衣衫凌乱地蜷缩在一堆垃圾后,神智已经有点不清。

两个月后,乔嘉琪被查出怀孕,这个消息令本就情绪极为不稳定的她,彻底崩溃。

那时候,傅西洲已经恢复了记忆,回到了莲城。他知道那场看似意外的车祸,实际上是傅云深想置他于死地的阴谋,因为这场车祸,才会让乔嘉琪出这样大的事。他极度愤怒,却拿傅云深没有办法,因为他没有证据。

乔嘉琪的情况越来越差,乔家父母再不忍再不舍,也只得将她送去精神疗养院。是傅西洲亲自送她去的,他对神智已经不清的她承诺,以后他会替她照顾她的父母,以及妹妹。

“是我害了她。”傅西洲掩面。

阮阮看着他无比内疚的模样,久久不知说什么。

“从小到大,她一直对我很好,我欠她良多。回到傅家后,我很快就被送出了国,在国外的那几年,都是嘉琪去探望我母亲,陪伴她,照顾她。我知道,她这么尽心尽力,只是因为喜欢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回报给她对等的感情。不仅不能,她还因为我变得这么不幸。”

“当初我之所以从我们的婚礼上离开,是因为那天,嘉琪自杀了…我没有办法丢下她不管。”

“至于除夕夜的照片,大年初一那天是嘉琪的生日。嘉乐把我骗过去,也把嘉琪带到了我母亲的病房,非让我们陪着嘉琪一起守零点过生日。阮阮,当两个生着病的女人都拉着你的手不让你走时,真的,我没法拒绝。她们,一个是我唯一的亲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了,十二,别说了。”阮阮低了低头,轻声打断他。

她心中从结婚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疑虑都一一解开,那个让她误会、伤心、难过了无数次的女人,与他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她应该开心才对,可心里真的好难过,好压抑。那些过往,那些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太沉重了。

傅西洲说:“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阮阮伸手牵住他的手:“嗯,我们回家。”

这夜,入睡时,阮阮伸出手臂,将傅西洲的头抱在怀里,像是母亲抱着孩子般,她很瘦,却用手臂环绕成一个守护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哼着安眠曲,睡吧,安心地睡吧。

这样的举动,令傅西洲觉得怪异别扭,但他却没有推开她。

她瘦小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他微闭着眼,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阮阮,我们要个孩子吧。”

阮阮身体一僵,良久,她猛点着头,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二,有人说,对一个男人最深的爱,是为他生个孩子。

为你,我愿意。

第八章 慕尔如星,愿守心一人

慕尔如星,愿守心一人。愿与你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一大早,傅西洲便将乔嘉乐叫到办公室。

他将那张拍立得照片甩在她面前,铁青的脸色里透着失望:“你竟会使这种低下的手段,跟谁学的?”

乔嘉乐看到照片,脸色微变,她没想到,阮阮竟然会找傅西洲直接摊牌。傅云深不是说顾阮阮就是个只会忍耐的包子吗?

“还有,当初你姐姐自杀,也是你搞的鬼吧?”他一直疑虑,为什么乔嘉琪会有刀片这种东西。

既然都被知道了,乔嘉乐也懒得找借口了,她仰着头,说:“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把你要结婚的消息告诉姐姐,然后故意留了刀片给她,刺激她自杀。也是我把过生日的照片寄给顾阮阮的!我为我姐姐不平!”

傅西洲抬手就想抽过去,半空中极力忍住了,怒道:“你就是这么爱你姐姐的?不惜让她担着生命危险?”

“那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她不会有事的!”

“你!”他真的是气到极点,指着乔嘉乐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乔嘉乐说:“西洲哥,我说过,人可以无情冷漠,但不能没有良心。我姐姐对你怎样,你比谁都清楚,她落得这样惨,你却有如花美眷,你安心吗?”

“我欠她的,我心里有数,我自然会还。可是,”他怒视着她,冷声说:“嘉乐,我警告你,别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也别再去找阮阮的麻烦,更别想掺合到我们的生活中来。这是两码事。”

顿了顿,他说:“还有,你最好赶紧辞职。如果你不走,我会让人事部将你开除。”

乔嘉乐咬着唇,怨恨地看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掏出手机给傅云深打电话。

“以后别再找我了,没用了。傅西洲应该把一切都对顾阮阮坦诚了,她现在知道了我姐姐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电话里静了静,傅云深才淡淡地开口:“是吗?”

他的反应很平静,一点惊讶也没有。

乔嘉乐等了等,他没有下文,正准备挂电话时,傅云深的声音又传来:“你甘心就这么放过他?”

乔嘉乐没作声。当然不甘心,一想到姐姐那么悲惨,傅西洲却活得好好的,她就对他怨恨得咬牙切齿。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正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当初才会在傅云深找到她时,没多想,就跟他合作。

傅云深轻笑一声:“呵呵,真替你姐姐感到不值。”

他没等她回话,就挂了电话。

乔嘉乐紧咬着嘴唇,漂亮的眸子变得阴沉,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握成拳。

不,不能就这样算了!傅西洲,你让姐姐变得那么不幸,我们全家因此而痛苦,凭什么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幸福美满地活着?

她再次拨通傅云深的电话。

“傅总,我收回之前的话,继续合作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傅西洲希望我离开凌天设计部,你帮我留下来。”

那端沉吟了下,说:“成交。”

傅云深挂掉电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世间,最具杀伤力的,就是执念,不管是爱或者是恨,一旦心里生了执念,那力量,可以毁灭整个世界。

连续几天阴雨过后,终于出了太阳,气温渐渐回升,总算有一点春的气息。

阮阮哼着歌在花棚里巡视,她的心情,就跟花棚外的天气一样,明媚醺然。自从那晚傅西洲对她敞开心扉,他们之间隐藏的那些问题,像是被这春风,全都吹散了。

他终于打开他的心门,接纳她进入他的世界。他说那世界阴暗、冷漠、可怕,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有他在啊,她只是心疼,没有早一点走进他的世界,如果那样,就可以在他觉得冷的时候,抱一抱他。

齐靖从外面走进来,笑问:“心情这么好呀。”

阮阮回头,手上还沾着泥土,轻快地说:“这批花草长势渐好,总算放心了。”

齐靖欣慰地点头:“是啊,辛苦你了。”

阮阮说:“分内之事。对了,我下午想请个假。”

齐靖也不问理由,直接批准。这也是阮阮喜欢跟他一起工作的一个原因,他没有老板的架子,更像是一个有着共同爱好的朋友。

下午两点,阮阮带着一盆薄荷,开车离开农场。

一个小时后,她抵达城市南郊的一家疗养院。傅西洲已经到了,在停车场等她。

见到她怀里的薄荷,他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他牵过她的手,一起上楼。

阮阮忽然有点儿紧张,这是她第二次见他的母亲,第一次来,是他们确定婚期的第二天,他带她来,只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他像是感觉到她的忐忑,握了握她的手心,温声安抚:“别担心。”

她抬头对他笑笑,点头。

林芝住在疗养院最豪华的病房里,是个套间,光线与通风都极好,客厅厨房洗手间全部配备,甚至还有个小露台,生活用品也齐全,跟居家没有什么两样,还请了专业的看护,照顾她一切。

把林芝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安顿在莲城最好的疗养院里,是傅西洲毕业后进入凌天集团做的第一件事情。

像是为了补偿,他给他母亲的一切,全是最好的。最好的疗养环境,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看护。尽管如此,可他知道,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她最好的时光,永远都回不来了。

如同初次见到一样,这个苍白而又美丽的女人,她依旧沉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她唯一认识的人,是傅西洲。可在她心里,儿子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

“妈妈,今天过得好吗?”傅西洲蹲在林芝面前,握着她的手,柔声问。

林芝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像是想到什么,她蹙眉,“你不会是翘课了吧?”

傅西洲摇摇头:“没有,妈妈,今天下课早。”

“阮阮,你过来。”傅西洲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