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坐在病床边,握住外公的手,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心里无比难过。

“外公,对不起…”

他待她那样好,自己从未回报过他一丁一点,反而让他因她而遭罪。

“您一定很伤心吧。”

“也很失望吧。”

“不管您以后认不认我,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我外公…”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陶美娟一分钟都不肯多给她。

阮阮微微俯身,拥抱阮荣升,眼泪落了下来。

外公,以后,我不能陪在您身边了,请您保重,一定要长命百岁!

她转身,快步离开。

她怕自己一迟疑,便会反悔。

阮家的大房子,她名下的财物,这些她是真的不贪恋,她唯一贪恋的是,家的温暖。

她捂着嘴,快步下楼,走到医院门口,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刚接通,她便对着那端放声痛哭:“叮当…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风菱开车赶到医院时,被阮阮的模样吓着了,她瘦得不像样,精神极差,脸色惨白得像个女鬼。

她将她紧紧拥抱,心疼不已。

她开车载阮阮回阮家,收拾东西,立即搬去她那边。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大部分物品都在傅西洲的公寓里,后来也没有回去取。

住了十几年的家,离开时,一只行李箱就打包装满。

保姆阿姨已入睡了,阮阮没有去吵醒她,她在她房间门口留了一只首饰盒,把告别的纸条压在下面。这些年,阿姨对她一直很好,照顾得尽心尽力。

风菱轻声问她:“傅西洲知道吗?”

阮阮摇摇头。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诉他?”

“暂时不了。”阮阮微微闭眼,轻声说。

其实这几天,无数个瞬间,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想给他打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她为了躲避他,换了新手机号,没有存他的号码,可那十一个数字,早已铭刻在心,一个个按完,最后又一个一个删除。

说什么呢?

告诉他,我并不是阮家的外孙女,只是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冒牌货,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我,你还会坚持不跟我离婚吗?

他会怎么回答呢?

她害怕,索性缄默。

至于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多想,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阮荣升快点醒过来。

夜深了,阮阮与风菱都没有入睡,躺在床上轻声说话。

阮阮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风菱,风菱觉得这简直像是一出波折横生的狗血剧。

“没想到顾大哥对你…”风菱感叹,又怒说:“可是你舅妈也太过分了!软软,你就甘愿这么被她欺负?”

阮阮说:“那些东西,她想要就给她好了。我只祈求,外公没事。”

风菱抱抱她:“傻孩子。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就放心住在我这里吧。”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说:“不过,软软,我下个月被公司派去米兰学习,要去大半年。”

阮阮由衷为她感到开心,她知道风菱凭借自己的努力与拼命,在公司甚至在业界都有着非常好的口碑与地位,看着好友越来越好,她为她骄傲。

阮阮说:“真好,叮当。总算有件开心的事情了,祝贺你。”

风菱心思一动,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可以带一个助理的,你就当去散散心。”

阮阮沉吟,想到目前这一团乱麻似的生活,她觉得疲惫不堪。可是,她很担心外公的病,就算见不到面,在同一个城市,离得近一点,她心里也好过一点。

她摇摇头:“算了,叮当,虽然我也很想离开这一切乱七八糟的纷乱,可是,我想等外公醒过来。”

顾恒止很快就知道了她被陶美娟逼迫着离开阮家,他愤怒不已,要去找她算账,被阮阮拦住了。

她掩面,低声说:“哥哥,我很累。你就别再掺合了好吗?”

顾恒止瞪着她,有点生气,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不愿意为自己争取,怕麻烦,所以才总是被别人欺负。

可他见她憔悴的模样,又心疼起来。

他放软声音:“好了,我答应你,尊重你的决定。可是阮阮,你跟我去海城。没有阮家,你还有我。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我给你。”

阮阮讶异地抬头,望着顾恒止良久,怔怔地说:“哥哥…”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胡话。”他握住她的手臂,郑重其事地说:“阮阮,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阮阮皱眉,她以为自己之前表达得很清楚了,可哥哥似乎…

其实顾恒止何尝不知道她的答案,可人就是这样,总是不愿意死心,总有执念。

她正想开口,电话忽然响起来,是纪医生。

“阮阮,阮老刚刚醒过来了,你可以放心了。”纪医生的声音里透着欣喜,顿了顿,他又说:“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我知道你一直为阮老担忧。陶女士现在在医院。”他言尽于此,挂掉了电话。

“哥哥,送我去医院,快。”尽管她听明白了纪医生的言下之意,知道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外公,但她还是必须要赶去。

她怕顾恒止与陶美娟起冲突,所以让他留在车里等他,她独自去病房。

门口的两个保安看见她走过来,神色一凛,立即进入了戒备状态。阮阮觉得好笑,她走到门口,却并没有敲门,也没有更进一步,就那样静静地贴墙站着。

她听到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是陶美娟还有阮皓天在说话,她侧耳仔细听,也没听到阮荣升的声音,大概是刚醒来,人很虚弱。

她缓缓闭眼,她多想撞门而入,叫一声外公。

可她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她站了一会,默默离开了。

外公,只要你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病房里。

阮荣升觉得好吵,他疲惫地挥挥手,让阮皓天扶他坐起来,然后问陶美娟:“阮阮呢?”

陶美娟微愣,说:“爸,您就别念着那个白眼狼了,您说吧,就算不是亲生的,但好歹您也养了她这么多年,她知道您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世才晕倒的,大概怕您醒来了赶走她,我让她来医院看您,她也不肯来。现在倒好,人都联系不上了,估计是躲起来了。”

阮荣升蹙眉:“你说的是阮阮?”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死丫头。”陶美娟哼道,她还想说什么,阮荣升说:“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陶美娟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阮皓天马上说:“爷爷,我留下来陪您吧。”

“不用了,都走吧。”阮荣升挥挥手。

陶美娟走到门口,将两个保安叫到旁边,嘱咐他们不要再守在门口,以免阮荣升起疑,但也不能离开,站到楼梯口与电梯口那边去,时刻要防备着顾阮阮出现。

下楼时,阮皓天问:“妈,您说老头相信您的话吗?”

陶美娟说:“当然不会全信,但他生性多疑,我这么说,他心里多少也有了点芥蒂。只要顾阮阮一直不出现,他现在又病着,也没精力去找她。等老爷子出院了,我会联合其他股东一起召开董事会,让你进公司来。至于顾阮阮名下的公司股份,我会想尽办法拿回给你,哼,股东们都知道了她并非阮家血脉,名不正言不顺的,对公司也从没有作为,谁会支持她。”

“还是我老妈厉害!”阮皓天笑嘻嘻的,揽住陶美娟的肩膀。

陶美娟抬手就给了儿子一记:“你啊,给我长点心!别再犯浑了!”

顾恒止送阮阮回到风菱家,她下车时,对顾恒止说:“哥哥,谢谢你,对不起。”她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顾恒止微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的。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心里泛起苦涩,他下车来,走到她身边,为她理了理头发,又为她拉了拉衣服。

他说:“天凉了,注意添衣。晚上睡觉盖好被子。”

“哥哥…”

“多吃点饭呀,你看你,瘦成纸片人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阮阮心里酸涩不已,拼命点头。

“好了,你上去吧。”

“哥哥,你开车小心。”

她转身走了几步,顾恒止忽然又叫住她。

她回头。

他遥遥地望着她,路灯下身影模糊一片,声音却清晰而郑重:“阮阮,任何时候,只要你回头看,我总是在的。”

阮阮眸中升腾起一片雾气,她挥挥手,赶紧转身。

她怕自己在哥哥面前落下泪来。

她没有上楼,而是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在小区花园的凉亭里坐下来。夜深了,亭子里没有人,秋风吹动着树木,簌簌作响。

她抱紧手臂,在亭子里静坐了许久。

然后她掏出手机,一个一个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数字,这一次,她没有再删除,而是静静等待电话接通。

可回应她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她挂点电话,微微闭眼。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他打电话,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他诉说,这些纷纷扰扰,这些变故,以及离开他后,她一边怨恨他,却也在无数个深夜里,深深想念他。

天知道她拨出那串数字时,是多么不容易,可是,那句机械冰冷的回复,令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这是天意吗?

阮阮睁开眼,深深呼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回到风菱家,对她说,叮当,我跟你去米兰。

傅西洲结束法国的出差,比他预期的时间短了几天。工作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去参加了一场拍卖会。

第二天,他飞回国内。

他没有回家,直接从机场去了公司,漫长的飞行,满身疲惫,可他没有休息,立即召开了会议。

他安排完各项工作,就打算给自己十天的假期。

会议结束时已经天黑,他回到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色泽不是全新,仿佛历经了许多时光,沾染了岁月的痕迹。这是一只古董首饰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一看就是收藏多年的古董珍品。

他从法国的拍卖会上以高价拍下,据说来自路易王朝的一位王妃。

他知道阮阮平日里压根就不佩戴首饰,但有一次他们深夜里一起看一档节目,是古董首饰展览专题,她指着屏幕里一款年代久远的红宝石戒指赞不绝口。

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他求婚的戒指,是一枚虽昂贵却看不出心意的钻戒,后来还因为他缺席了婚礼,没有机会在祝福声里为她亲自戴上。

这一点,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她。

他轻轻摩挲红宝石戒指,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阮阮,如果我重新向你求婚,你会答应我吗?

他合上首饰盒,起身,打算离开。忽然,瞥见桌子上一份快递文件袋,他想起来,那是出差那天小姚收到的他的特快专递。

他拆开,见了里面的东西,他微微皱眉。

是一支录音笔,谁寄这样的东西给他?

他按下播放键。

“顾恒止,就算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也是兄妹!从顾阮阮被抱回顾家开始,她就是你堂妹,这个事实,无可更改!”

“然后呢?你还想跟她结婚不成?”

“你想跟她在一起,除非我死!”

傅西洲脸色剧变。

这是…

他急走出去,扬起手里那份快递文件,厉声问小姚:“这是谁寄来的?”

小姚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才回想起这份特快专递是他出差那天收到的。

她摇摇头:“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

傅西洲冷静一想,也知道自己是白问了,这份文件,肯定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当然不会有寄件人信息。

他回到办公室,心中涌上了后悔的情绪,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因为赶时间去机场,如果当时自己拆开了这份文件…

阮阮…

他抓起车钥匙,飞快地跑出去,他从未在下属面前这样失态过,看得小姚一愣一愣的,赶紧打电话给林秘书,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傅西洲一边疾走一边拨电话,第一个拨打的是阮阮以前的号码,关机。他改拨阮荣升的,也是关机。又赶紧拨风菱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又拨了顾恒止的,接不通。

他觉得自己像是忽然进入了一个怪异的世界,似乎所有跟阮阮相关的人,统统都联系不上。

他发动引擎,车子急速开出去。

他一边开车,再次拨电话,没有一个接起来的。

他想了想,拨了阮宅的座机号,这一次,电话很快接起来,他认出来,是保姆阿姨的声音。

“傅先生?你找阮阮吗…”阿姨顿了顿,叹了口气:“她从阮家搬走了,您还不知道吧,阮家最近出了好多事,阮老至今还在医院里静养,唉…”

傅西洲问了医院地址,立即掉头,朝医院开去。

他推开病房的门时,阮荣升刚刚接受完医生的检查,服了药物,打算睡觉。

见了他,阮荣升微微讶异,自从阮阮决定要与他离婚后,傅西洲来找过他一次,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坚决不会同她离婚的。然后,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他们之前签下的那份协议。

因为这个举动,他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也因此,他也没有再插手他跟阮阮之间的事。

傅西洲问候了他的身体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您真的把阮阮赶走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阮荣升没有生气,平静地反问:“你相信我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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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他又问:“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阮荣升挑眉:“你不是说过,不会放弃她吗,为什么你自己妻子的下落,还要来问我?”

“我去法国出差了很久,才回来,刚知道这件事。”他忽然对着阮荣升微微躬身,道:“您知道的,她很在乎您,我恳求您,不要抛弃她。”

阮荣升望着他的举动,内心忍不住微微震动。

傅西洲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他。

“你去找她那个朋友风菱,那丫头应该在她那里。”他顿了顿,叹息般地说:“那丫头啊,白养了这么多年,不相信我呢…”

傅西洲走出病房,轻轻呼一口气,他放下心来。

他知道,阮阮不会失去外公。

忽然又对她生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没有联系他!她是真的铁了心要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了,是吗?

可是阮阮,我不答应!

当傅西洲焦急找她时,阮阮正跟风菱走在月色下的暮河边。

秋天的夜,凉风渐起。阮阮挽着风菱的手,沿着河堤慢慢散步。正是月中,夜空中月色莹莹,清冷光辉洒在水面。

她们明天的飞机离开,今天特意回暮云古镇看望风妈妈。

她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石拱桥附近,阮阮遥遥望着月色下的石桥,此刻夜深,鲜有车辆通行。她恍惚又看到了那年的夏天,她从水底将他救起。

“既然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取一个好不好?嗯,十二,就叫十二。”

十二,拾爱。

七月十二,她捡回了他,也丢失了自己一颗心。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夏天开始。

相遇,不告而别,念念不忘,再重逢。她的执念,苦追。她如愿以偿,嫁给他为妻。自此,她简单纯粹的世界被打破,走进他复杂的世界里。纷纷扰扰的人,那些算计、阴谋、残忍、嗜血、别有用心,那些伤害。

“软软,你后悔当年救下他吗?”风菱忽然轻轻问。

阮阮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不,从不。”

风菱摸了摸她的脸,说:“软软,你知道吗,我最欣赏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一点。”

人生一场,无愧于心,从不后悔。

简单几个字,却极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回到家,风菱发现有好几个傅西洲的未接来电,她将手机递给阮阮,然后走出房间。

阮阮握着手机发了许久呆,最终,她没有回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