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的医生与护士团团围住了病床,见了她,都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句“傅太太,祝贺”,便都走了出去。

她静静地站在那,与病床有点距离,望着床上睁着眼睛的那个人,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阮阮?”微弱的迟疑的声音传来。

阮阮只顾着流眼泪,久久不知应答。

傅西洲刚刚醒过来,头很晕,意识混沌,他逆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好像这漫长的一个梦境里一样,无数次看见她,他叫她的名字,她却从不应答。

也许又是一个梦吧。他自嘲地想,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竟还在,而且,那身影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奔过来,俯身将他团团抱住,灼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颊上:“十二…十二…”

是她,真的是她,不是做梦。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太久没有动弹显得有点僵硬的手臂,抱着她。

阮阮哭了许久许久,眼泪打湿了傅西洲的脸庞,烫得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楚,心中冒出一朵又一朵欢喜的花。

他抱着她,竭尽全力。

失而复得,最是珍贵。

天色渐暗下来,病房里没有开灯,阮阮哭得累了,忽然想起,自己这样久久地趴在他身上,他一定很难受,刚想起身,却被傅西洲拉住了。

“你上来睡,让我抱抱你。”他微微移动了身体。

病床狭窄,阮阮侧身躺上去,傅西洲伸手揽住她,紧紧的,下巴搁在她头顶,熟悉的清香幽幽传入他鼻端,久违的味道,无比想念。还有她身上的温度,彼此拥抱的姿势与身体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这样令他想念。

他闭眼,轻声呢喃:“阮阮,我又想睡了。”

阮阮下意识就是一惊,说:“不准!”

他轻轻笑了:“傻瓜,我只是觉得抱着你,心里好踏实,想要睡个安稳的觉。”

阮阮嗔道:“你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吗!你是猪啊!”

沉吟片刻,傅西洲忽然说:“昏睡的这些日子,我好像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你拖着行李在进安检,我在你身后大声喊你的名字,让你不要走,可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阮阮只觉心酸,握了握他的手。

她轻声问:“十二,你都知道我的身世了,为什么还要来追我呢?”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了那个答案,可听他亲口说一遍,感觉不一样。

傅西洲抚上她的脸,“这个世界上,能带给我利益的女人有很多,而能带给我快乐与安宁的,阮阮,唯有你。”

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梦想。阮阮,你知道吗,你是我温柔的梦乡。

世间唯一。

她将身体往上移了移,捧住他的脸,深深吻下去。

夜幕彻底降临时,窗外忽然飘起了雪花,天气预报终于准了一回。

阮阮将窗户推开,任细细的雪花飞舞着飘进来,她伸出手,去接那些雪花,看它们轻盈地打着转,然后在她手心的温度里,慢慢融化掉,她的心,也变得格外安宁温柔。

她转身,望向也正凝视着她的傅西洲,嘴角微微翘起。

“十二,你答应过我陪我看今冬第一场雪,你没有食言。仅仅为此,我也决定原谅你之前的所有。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醒过来。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第十三章 只要你在身边,我就天地不惧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信我,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在医院又住了几天,医生给傅西洲做了一遍全面的检查,外伤在他昏迷期间早就好了,受创的头部也没有很大问题,但需要好好静养,不易操劳。

傅西洲立即要求出院,在医院里睡了三个月,再躺下去,他会疯掉。阮阮有点不放心,但医生说在家里好好休养也是一样,定期来做复查即可。

她便尊重他的决定去办理了出院手续,说实话,这三个月来,她也待腻了,惨白的颜色与消毒水的味道,都笼罩着死亡与悲伤的气息。

“你老盯着我看干吗呀?”阮阮收拾着东西,转过身好笑地问正在换衣服视线却始终放在她身上的傅西洲。

傅西洲一边扣着纽扣,微微笑着:“总觉得看不够。”

阮阮瞪他一眼,扭过头去,脸微红,她轻声嘀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啊…”她想起他曾写下的那些纸条,句句都像动人的情话,从前那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啊,现在说起这种俏皮情话,竟又自然又游刃有余。

“你偷偷在嘀咕什么呢!”他走过来从背后拥住她。

“喂!这里是病房!”阮阮抗议,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拥得更紧。

自从他醒过来后,他就特别爱缠着她,要牵手,要拥抱,也时刻都想索吻,情浓的时候,如果不是顾虑到在病房,他估计想直接把她吃干抹净了。

“我抱我自己老婆,谁敢有意见!”傅西洲哼道,亲了亲她的脖颈,嘴唇流连般地轻轻摩擦着。她耳垂脖颈最是敏感,被他这样一撩拨,身体忍不住颤了下。

她躲避着转身,推他,“好啦,别闹了。林秘书马上就要来了。”

傅西洲顺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吻她。

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旖旎气氛。

林秘书走进来,见阮阮低着头,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又见自家老大满面春色,心中了然,却装作若无其事般说:“傅总,可以走了吗?”

傅西洲点点头。

阮阮皱眉:“你非要这么急着去公司吗?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傅西洲说:“我身体没事,别担心。我会早点回家,你等我吃晚饭,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好想念。”

阮阮叹口气,知道就算把他绑回家静养,他也是心系公司的。他昏睡了三个月,姜淑宁母子动作利落,明里暗里在他的部门做了许多手脚。

此番他回归,等待他的,又是一场硬仗。

阮阮知道在这些事上自己帮不到他任何,唯有在家做好他爱吃的菜,等他回来。

天黑的时候,她正在厨房煮“焦二仙”茶,听到门铃响起,她飞奔着去开,以为是傅西洲回来了,结果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把她整个人都打懵了。

“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小贱人!”陶美娟骂道。

她下手很重,要过好一会,阮阮才回过神来,她怒视着陶美娟,冷声说:“陶女士,这一巴掌,我不还手,不是我怕你。我就当做抵了这些年来我叫你一声‘舅妈’的情分。从此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再随便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客气!”

陶美娟嗤笑道:“哎哟,一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谁要跟你有关系?我看是你想死皮赖脸着我们阮家不放!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是放屁吗!”

阮阮说:“我答应搬出阮家,并且将名下的不动产与基金都转给了你们,这些我都做到了!如果你记性不好使了,可以回家问问你儿子,当时他也在场!好走,不送!”

说着就要关门,却被陶美娟抵住,她被噎得脸色更加难看,说:“既然你答应过将名下的财产都转给皓天,是不是还有一项没有完成,凌天日化的股份。”

阮阮被她说得笑起来:“陶女士,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真把她当做孩子了呢!

“你!”陶美娟抬手又想扇过去,却被阮阮截住,她又迅速抬起另一只手,只是没能如愿,再次被人截住。

她头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陶女士,请自重。”

是傅西洲。

他一把将陶美娟拉离阮阮身边,然后他挡在了她面前。

“阮氏酒店的理事私闯民宅,还打人。你说,这样的内容是不是足够上明天的头条了?”傅西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陶美娟气得咬牙切齿,可也知道,再这么闹下去,自己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放下狠话,离开了。

“你有没有事?”他低头查看她,发现她脸上的掌印时,脸色变得铁青。

阮阮握住他的手,说:“没事,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她欺负了。”

他牵她在沙发上坐好,去厨房里取了冰块来,为她敷脸。

阮阮忽然就想起一些久远的事,他们的婚礼上,她崴了脚,连夜被外公送去了宁城的酒店,他找过来,也是如今晚这般,坐在昏黄的台灯下,用冰块帮她敷伤。

“你笑什么?”傅西洲抬眼看她。

阮阮轻摇头,转移了话题:“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他笑说:“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其实有点棘手,但是他不想让她担心。

今天去公司,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林秘书将整个研发部的职员名单打出来,他一一浏览过去,越看脸色越青,好个傅云深,竟然趁着这个机会,换掉了他三分之一的人,而且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可以说是亲信。而傅云深安插进来的人,好几个都在重要部门,甚至连他的香氛系列开发案也插手进来了。

当所有人包括林秘书都以为傅西洲会按兵不动,步步为营。哪知道,他竟然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把傅云深安插到研发部重要部门人员的背景查了透底,但凡在一个公司待了多年的人,又处在一个较高的位置,只要用放大镜来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他揪住这些问题,光明正大地将人从他的部门踢出去。

手段凌厉,毫不留情,连个预兆都没有,真正的快狠准,打姜淑宁母子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仗,傅西洲完胜!

当傅西洲早早下班,坐在餐桌上吃着阮阮亲手煮的浓汤时,姜淑宁正在傅云深的办公室里大发脾气,桌子上的文件物品都遭了秧,成了她泄愤的对象。

“妈,您歇歇吧!您摔得不累,我看得还累呢!”傅云深皱眉看着胸口起伏厉害的姜淑宁。

姜淑宁咬牙说:“那杂种!现在仗着阮氏的股份,还有顾家的支持,简直肆无忌惮了!我们好不容易布的局,他一回来就全毁了!他怎么不干脆被撞死算了!”

傅云深沉默着,眉毛紧蹙,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似是隐忍着痛苦。

姜淑宁说:“云深,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现在很多股东因为顾家的关系,已经转了风向,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彻底被傅西洲击垮。你爷爷是不能指望了,他说过了,他退下去后,凌天董事长之位,谁有能力就谁坐。”

傅云深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眉头愈加紧蹙,咬着唇。

姜淑宁终于注意到儿子的异样,蹲到他身边,问他:“云深,你怎么…”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你旧疾复发了?你是不是又没有吃药?”

当年的车祸,傅云深除了高位截肢,内脏也受到极大损伤,落下了毛病,常年靠吃药维持。

姜淑宁见他脸色愈加苍白,疼痛令他额上冒出了冷汗,整张脸都微微扭曲了。

“药呢?药在哪里?”她慌乱地去翻他衣服口袋,却被傅云深大力推开,“滚开!”

她不防备,跌坐在地。

“云深…听话,药呢!告诉妈妈,你把药放哪儿了?”姜淑宁从地上爬起来,又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像是哄小孩一般哄他求他。

“我让你滚开!你没听到吗!”傅云深怒吼,声音里是极大的痛苦。“滚啊!我不想看到你!”他情绪因胸腔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而激烈起来。

药!药!药!

轮椅!轮椅!轮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都逃离不了这两个东西的禁锢。像噩梦,如影随形。

整整十三年!

每个深夜,他摘下假肢,看着空荡荡的下半身,他心中便恨意翻滚。

他这样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而且,只要他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着最最痛恨的人的血液,他就恨不得把血全放干。

他曾经也真的这么干过,当傅西洲被接回傅家,他才知道,自己是靠他的血才活下来。

他当着他的面,用水果刀,一刀一刀划下去,看着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对他说,你的东西,我还给你,全还给你!你给我滚出去!

傅西洲站在离他几步之遥,没有阻止他,也没有为他止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冷冷的眼神,冷冷的语调,带着嘲讽,怎么办呢,就算你把身上的血液全放干,也永远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

因为他这句话,他活了下来。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拼个你死我活吧。看看到最后,谁笑谁哭。

“云深!云深!”姜淑宁惊叫,看着傅云深忽然弯下腰去,然后翻滚在地。

她抱着他的头,一边拍他的脸:“儿子,你醒醒,醒醒啊,别吓唬妈妈…”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颤抖着掏出手机,拨了120。

医院里。

姜淑宁站在病床前,看着渐渐稳定下来陷入沉睡的傅云深,重重地舒了口气。

她按着还在剧烈震荡的胸口,伸手轻抚傅云深的脸,低声喃喃:“儿子,你吓死我了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眼泪无声滑落。

她站起来,前一秒还在落泪的悲伤的脸,此刻已换上了另一种神情,她手指掐进手心里,眼神锐利如箭,咬牙在心中恨恨地默念着一个名字。

傅!西!洲!

元旦新年过后,阮阮回了农场复工。

齐靖有心,为她办了个小小的回归仪式,中午让农场食堂的大师傅做了一桌菜,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摘了很多农场自种的蔬菜,十足的丰盛。

在农场做事的工人都是齐靖家的亲戚,要不就是这周边的乡亲邻里,十分淳朴热情,吃饭的时候都问候阮阮身体好点了没有。齐靖对外都说阮阮是去休病假了。又不停给她夹菜,说她实在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阮阮一一接过,不停说谢谢,把自己吃到撑。

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与笑脸,阮阮觉得,这个地方,才是她喜欢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算计,有的是浓浓的世俗人情味,平凡、普通,却也安心。

她去看她的花棚,她离开这么久,花棚里的花花草草长势喜人,齐靖照料得很好。阮阮打趣说:“哎,老齐,我发现啊,农场里有我没我都不一样呢!”

“那可不行!”齐靖大声嚷嚷:“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忙到吐血殉职了!”

阮阮忍不住大笑。

齐靖也跟着笑,亲昵地拍了拍阮阮的头,“你笑起来多好看,要多笑笑,知道不!”他就像个亲切体贴的邻家大哥哥一样。

“谢谢你,齐大哥。”阮阮由衷说。

临近下班,傅西洲忽然出现在农场。

阮阮讶异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事先也没有打个电话…唔…”

她的话,被一个吻堵住。

他本是极浅的一个琢吻,却在碰触到她的温度时,情不自禁地加深了,她侍弄了一下午的花草,身上沾染了花香,此刻幽幽地传入他鼻端,令他沉醉。

良久。

阮阮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气,脸又不禁微微红了。她总是这样,只要是在外面,傅西洲对她做亲密的动作,她就容易脸红。惹得他老取笑她说,你都是做了妻子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未经情事的小少女一样呢!末了他坏笑着附在她耳边低声加一句,不过我喜欢。

阮阮嘀咕道:“傅西洲,我真的有点怀疑啊,你在昏睡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啊…”

“什么?”他一时没明白,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笑问:“你说呢,我被什么附体了?”

阮阮不回答。

他追着问:“是什么?”

阮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色鬼!”

“哈哈!”他大笑,又捧住她的脸要作势亲下去,鼻尖抵着她的,低沉的声音里满是蛊惑:“那就让我名副其实一下。”

“…”

他开车来接她下班,她的车便留在了农场里。

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他说:“其实有很多事情还没做完,但是我想跟你约会。”

阮阮好笑地看着他:“约会?”他以前可从不说这样的话的。

“嗯,约会。”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先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阮阮中午吃撑了,不太饿,就说:“随便都可以。”

傅西洲微微皱眉:“不能随便,你最想吃什么?”

阮阮觉得他今天似乎格外认真,还有点不对劲,转头仔细地打量他,但见他神色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想了想,说:“那,我们去吃粤菜吧。”

吃完饭,傅西洲说:“我们去看电影。”

“什么?”阮阮正在喝茶,差点呛住,不怪她,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傅西洲最讨厌电影院那种公共场合,觉得人多空气不好,满场还飘着爆米花的香精味儿,以及吃爆米花时“咔嚓咔嚓”的声响。

傅西洲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有看到她的震惊,继续说:“今天有上映一部迪斯尼的新片,3D版,我们去看这个?”

阮阮震惊得长大了嘴,这个…这个…他连今天上映什么片子都知道?

“十二,你…没事吧?”阮阮迟疑地问。

“没事啊。”他非常正经的模样。

“呃…”

结完账,他们去了最大的电影院。阮阮对迪斯尼的动画片一直很感兴趣,本来也打算自己去看的,有他陪她一起看,当然最好不过。

这是他们一起第一次来电影院,因为是刚刚上映的新片,又是观影黄金时间,购票点排起了长龙,还有很多小孩子,在旁边大声嬉戏打闹着,很吵。

阮阮抬眸看了眼傅西洲,提议说:“十二,要不,我们别看了吧,人太多了,又吵。”她知道他很烦吵闹。

“没关系。”他笑笑,神色平静,看起来也没有不耐烦。

买好票,离开场时间只有十分钟了,阮阮正准备进去,傅西洲拉住她,指了指零食窗口:“我们也买点可乐跟爆米花。”

阮阮再一次久久审视傅西洲,觉得他今晚真的有点怪啊。

后来那一场电影看得阮阮都觉得有点头疼,小孩子太多了,父母又都随着他们去,熊孩子们大声笑闹,甚至有的还满场跑。

散场后,阮阮问傅西洲:“是不是很难受?”

哪知他竟然说:“还好。电影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