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坐在地上,一步步往后挪,浑身开始发抖。

眼见着那些人慢慢朝她围拢过来,她心中漫过绝望的情绪。

她被逼至墙角,再无路可退。

她绝望地闭上眼。

“哎,外面似乎有响声?不会是有人追来了吧?”有人忽然说,吩咐同伴:“你们几个都出去看看。”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空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阮阮忽然睁开眼,绝望的眼神里,闪出一丝希望。

那人蹲下身,开始解她身上的绳子,动作虽急切却不粗鲁,当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后那人又去松她手腕上的绳子时,阮阮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最后,那人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将她拉起来。

接着,他做了一个更令她震惊的事情,他竟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砖头,对着自己的额头就敲了一下,立即,额上有鲜血流下来。

“还不跑!”那人低声对她说,然后指着一扇破掉的窗户,“快跑!”

阮阮也顾不得心中的浓浓疑虑,她打起精神,转身就往窗户边跑,她个子娇小,又穿着牛仔短裤与球鞋,很便捷地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这废弃工厂在荒郊里,一眼望去,不辨方向。阮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拼命地就着微弱的光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跑,她脸颊、手臂、腿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痛,她也无暇顾及,心中只一个念头,快逃!

这一片都没有路灯,小路又狭窄,天越来越黑,她跑着,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歪,整个人侧滚到路旁的田野下面。

刺痛与昏眩感令她久久不能动弹,等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点,她慢慢坐起来,支撑着爬上去。

腿在流血,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她没有办法再奔跑,心里急迫,扶着腿,以最大的速度,疾走。

她怕那些人追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公路上。

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过来后,她力竭,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她又走了很远,终于看到了灯光,她身无分文,只能恳求公路旁的小卖部老板娘借用一下电话。

电话那端傅西洲的声音响起来时,阮阮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当傅西洲赶过来,看到浑身是伤神色恍惚的阮阮时,他脸色巨变。

他抱她上车,他刚转身,就被阮阮拉住,喃喃:“十二,别走,我害怕…”

他心中一痛,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他拥紧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我在,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傅西洲将阮阮送到医院。

医生为她检查,身体多处擦伤,大腿被石头刺破,万幸的是,没有骨折。

“傅太太受了很重的惊吓,情绪不稳,需要静养。”医生说。

那一整晚,阮阮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嘴里喃喃着,不要,别过来!别过来!

傅西洲也是一夜未合眼,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着她。

他心中怒意翻滚,她遭遇的事,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管是谁,他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淑宁母子,他吩咐林秘书立即去查。

第二天,傅西洲没有去公司,在医院陪阮阮。

下午,阮阮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对傅西洲说:“你去找一个叫做石其的人。他在阳光福利院长大。”

她终于记起那个对她说“快跑”的声音。

很久前她在福利院救过的那个男孩子,对,是他,虽然戴了口罩,但那满头漂白的头发她记得。

如果没有他,自己只怕…

她闭了闭眼,心有余悸。

她没想到,无意中的一次善心,会救了自己一次。

有了这条线索,很快便找到了那群人。

都是在社会边缘混着的不良少年,年纪都不大,出入警局如家常便饭。

只是,阮阮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她做那样残忍的事情。

毋庸置疑,他们是受人指使的。

起先这些人死活不肯供出幕后指使者,只说,见一个女孩子开着车,就想抢劫。

最后阮阮去警局见了石其。

沉默良久,他告诉她,是一个女人找的他们。他将她的来电录了音。

阮阮听到那个声音,脸色一白。

乔嘉乐。

而阮阮被带去的那个废弃工厂,正是当年乔嘉琪出事的地方。

一切不言而喻。

傅西洲将电话录音甩在乔嘉乐面前时,她脸色惨白。

傅西洲扬手,恶狠狠的一个耳光扇过去。

“你真是胆大妄为得不要命了!”他无比失望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因为乔嘉琪的关系,他也一直把她当做妹妹对待,虽然不十分亲近,但在他心里,总有一丝情分在。

乔嘉乐捂着脸,看着傅西洲,眼神越来越冷,良久,她昂着头,冷冷地说:“对,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也让顾阮阮尝尝被人侮辱的滋味!我姐姐所承受过的痛苦,她也试试看!只可惜啊,那贱人那么好运!”

傅西洲见她一点悔意都没有,心中最后一丝情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冷酷地说:“别以为仗着你姐姐,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乔嘉乐尖叫:“别提我姐姐!傅西洲,你心里还有我姐姐吗!她因为你变成那样,你却活得心安理得!”

傅西洲没再看她,转身,掏出手机,拨了110。

乔母找来,傅西洲一点也不惊讶。

乔母哭着对他说:“西洲,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剩下的一个。阿姨求你了,看在我与你妈妈的情分上,看在嘉琪的情分上,饶嘉乐一次,好吗?是她做了愚蠢的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她做出伤害你太太的事。”

傅西洲转过身,久久不语。

人世间的情分就是这样令人左右为难,他欠了嘉琪,也欠了乔家诸多,可是,阮阮受的伤害,又怎么算?

在他犹豫不决时,阮阮的话,令他几乎落下泪来。

阮阮说:“十二,这件事情,算了吧。”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拥抱住她,久久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知道,他心中对乔嘉琪与乔家有多愧疚,背负了十几年,那份债,是再多的物质都偿还不了的。

那就一债还一债吧。

亏欠也好,愧疚也好,纠葛也好,爱恨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她唯愿,她的放下,能令乔嘉乐也能放下心中那可怕的执念。

乔嘉乐被释放后,从凌天设计部辞了职。

她没有去见傅西洲,只让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她在信上说,打算出国念书。

最后她写,西洲哥,对不起。还有,我恳求你,多去看看姐姐,她实在太可怜了。

我答应你。傅西洲在心底默默说。

乔嘉乐千错万错,也不过是为了姐姐。

只是,她的方式,太过极端。

我们很多人总是这样,以爱之名,做着伤人伤己的事。

八月,莲城迎来了最热的盛夏。

那件事情虽已过去一段时间,但阮阮总是做噩梦,从梦里尖叫着惊醒。

那样的恐惧,一生难忘。

这晚,她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傅西洲拧了毛巾来,给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心疼地抱着她。

他想了想,说:“阮阮,请几天假,我们去宁城郊外那个寺庙住几天,好不好?”

阮阮点点头。

他们第二天,飞往宁城。

阮阮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回过母校,他带她回学校转了转,正值暑假,学校里人不多。阮阮去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又去了花圃培育基地,她想起,他们新婚时,也是这样走在学校里,只是,那时候的他,走在她身边,总隔着一肩的距离,不像如今,他将她的手,紧紧牵在手心。

阮阮往他身边靠了靠,嘴角扬起微笑。

那时候的自己啊,心里对这份感情,这桩婚姻,虽诸多期待,更多的却是忐忑,不知能否走下去,能走多远。

两年多后,时光变老,庆幸的是,他仍在身边。

下午,他们前往郊外竹林深处的那座千年古刹。

他希望,古刹的沉静力量,能给她一点安宁。

古刹一如既往的安静,寥寥几个香客,在大堂里安静又虔诚地磕头。

两年多了,住持师父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他为阮阮泡茶,他对这个女孩子,特别有眼缘。平日里几乎甚少接待香客的,却轻易地应允了阮阮在禅房留宿几日的请求。

坐在大殿外的石凳上,喝着住持师父泡的茶,耳畔传来屋檐上的铜铃声声,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更远处,是青山环绕,林间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的隐约踪迹。

阮阮只觉,心,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安宁。

入夜,傅西洲将她带去竹林。

一切仿佛时光倒流,两年多前的画面再次重现,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林间飞舞起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梦似幻。

唯一不同的是,傅西洲从怀里掏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在这片璀璨微光下,凝视着她的眼睛,问她:“阮阮,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

当初没能在婚礼上对她说这句话、亲手给她戴上戒指,是他最大的遗憾。

她眸中升腾起大片的雾气,仰头迎视着他,说:“傅西洲先生,据我所知,你已经结婚了,现在是怎样,想犯重婚罪吗?”

他勾了勾嘴角,眸色如这夜幕:“如果重婚的对象是你,我不介意犯下这个罪。”

她的眼泪落下来。

他为她戴上戒指,捧着她的脸,深深吻她。

他们回到寺庙,他牵着她跪在殿前,仰头望着大殿上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轻声而郑重地说:“神明在上,我傅西洲,愿娶顾阮阮为妻,这一生,不离不弃,爱若生命。”

阮阮双手合十,将想说的所有的话,都默念在心。

十二,谢谢你,愿意爱我。

同样的,这一生,对你,我也将爱若生命。

几天后,他们回到莲城。

傅西洲的车却没有往家开,而是另一个方向。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路,阮阮好奇地问他:“怎么去农场了?”

他笑着卖关子:“待会就知道了。”

车子却没有开进阮阮工作的农场,而是继续朝前开了一会儿,然后转入一条小石子路,最后在一个院墙外停了下来。

他牵她下车。

院门是那种极古朴的双扇木头门,上面缀着古色古香的黑色圆圈门把手,再无别的装饰。

阮阮讶异地望向他,他也正微笑着看她:“礼物。”他说着,用眼神示意她推门进去。

阮阮心中微动,似乎明了了什么,眸中蔓延上一丝惊喜。

她伸手,推开了院门。

走进院子的那一刹,她的眼泪轰然滑落。

“我啊,我想在山间,拥有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着深色的屋瓦,屋顶上落满白鸽,窗口盛开着天竺葵,每一个房间都有壁炉,冬天的夜晚从不熄火。”

她想起自己在托斯卡纳的那个夜晚,喝得微醺,对他提起她心中的家。

而此刻,她置身的这个院子,前、左、右三排屋子,都刷着玫瑰色的外墙,屋顶覆着深色的瓦片,屋顶上,无数只白鸽因他们忽然闯入的声音,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窗台上,天竺葵在阳光下,盛开得那样美。

院子里,花草丛生,树木葱茏。

他牵着她的手,推开每间房间的门,一一参观。

她看到了,每间房子,都装了壁炉。

他在她耳边轻说:“关于你喜欢的小萨,我只能陪你亲自去选一只了,要选合你眼缘的。”

他似有遗憾,没能全部满足。

阮阮转身,抱着他的脖子,泪眼模糊,又哭又笑地说:“够了,够了。十二,我喜欢死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眼泪。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哪儿来时间准备这些的啊?很累吧?”阮阮问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还好。”

能得她欢喜,也不枉费他用心一场。

这个院子,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准备,是从托斯卡纳回来之后就开始的。那个夜晚,她醉意醺然地对他说着心目中的家的模样,他便放在了心上。

之所以会将地址选在这里,一是这边空气很好,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她工作的农场就在附近,日后上班就不用辛苦开很远的车了。

开始得并不顺利,光买下这个地,都费了好大的劲,最后还是找齐靖帮的忙,才最终与地皮的主人谈妥。后来又找设计师,亲自沟通,亲自选购一切建材、家具等,连种植的花草树木的品种,都由他亲自过问。

种种细碎,确实很花时间与精力。

后来,她决绝地要跟他离婚,他们之间关系最僵持的时候,他始终都没有放弃这个院子的建造。

他深知,在她心里,对家,有多渴望。

他能送给她最好的礼物,就是一个温暖安宁的家。而比之他这份礼物,她带给他的,远远比此更珍贵。

对他来说,有她在,即是家,即是生命里最好最好的礼物。

阮阮看着他,说:“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她牵过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上。

傅西洲一怔,然后,心中被狂喜充斥着,他眼睛刹那间变得很亮很亮,颤声问:“真的吗?真的吗?”连问了好几遍。

阮阮微笑着点头,“在寺庙的时候,我有点不太舒服,就找主持师父把了下脉。”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对着天空、白鸽,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激动欣喜地喊道:“我要做爸爸了啊!我要做爸爸了!”

阮阮微笑着,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神变得又明亮又坚定,宝宝,这一次,妈妈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下午,他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恭喜说,宝宝四十天了,很健康。

阮阮的预产期在来年四月。

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她最喜欢的春季,真好。

他们从江边公寓搬到了郊外的小院来居住,傅西洲每天需开很久的车去上班,但他从不觉得遥远,也不觉得辛苦。

傅西洲原本要请个人照顾阮阮起居,她不让,说怀孕初期,行动还算方便,没有关系,等大腹便便再说。她不希望他们的二人世界,哦不对,三人世界里,有外人打扰。

她享受这样的时光,远离了城市的纷纷扰扰,心变得格外宁静。

她依然去农场上班,农场的同事知道她有了身孕后,都对她特别照顾,轮番着给她送好吃的。

风菱只要周末有时间,便时常过来看她,她喜欢阮阮的院子,仿佛回到了暮云古镇那个家。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将脸贴在阮阮的肚子上,跟宝宝说话,宝贝,我是你风阿姨啊!不对不对,将来你要叫我干妈的!快,现在叫一句来听听。

顾恒止也来过她的小院,唯有一次,那时候阮阮孕期五个月了,肚子变大,走路要微扶着腰。

刚入秋,气候不冷不热,他们坐在院子,阮阮给他泡茶喝。

顾恒止看阮阮满脸安宁幸福的模样,脸胖了一点,气色也很好,他放下心来,同时心里也蔓延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他说:“我问过我爸,他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只知道,你母亲似乎是未婚先孕,生下你后,就离开了…”

阮阮微怔。

“你想找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