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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凉将她重重往怀中一带,道:“别动,让我来。”

林啾:“……”这句话仿佛不久之前刚刚在哪里听过。

“若是看到幻象,不必惊慌。我在。”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地之垠。”

地之垠?

越往下,林啾越是觉得不对劲。二人已经降到了方才探测小莲接触到血海的地方,但脚下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血海哪去了?

魏凉揽着她,表情依旧漫不经心。

二人继续自由落体。

林啾能够感觉到,与那邪恶恐怖的气息之间,距离在逐渐缩短。

照着这个深度来看,恐怕已经跑到地幔了吧?

然而这里温度并不高,身后的石壁照旧又湿又沉。到了元婴期之后,黑暗中也可以视物,这是另一种“视觉”——

通过元婴,与密布天地之间的灵气相互感应,望向何处,元婴便会将灵气相感收集到的信息转化为熟悉的“视觉”,呈现在修士面前。

灵气能感应到的信息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说,元婴修士不但可以看到远处的一朵花,还可以嗅到它的香气,摸到花瓣的质感。

这种感觉,乍一听觉得很玄奥,其实只不过是多了灵气这种媒介而已,就好比蝙蝠可以利用超声波来探测地形。

林啾嗅了嗅,发现石壁上并没有硫磺的味道。

难道说,这里不是真正的地底?

地之垠,是什么?

底下的涛声时近时远。

此刻,她已被魏凉团在了胸前,他单臂揽着她的背,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鼻尖缭绕着他的气息,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虽然隔着厚重精致的衣料,但他的温度仍然包围着她,这一瞬间,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倦怠和依恋之意,想要和他就这样相拥坠落,直到地老天荒。

思绪戛然而止。

意外猝然来临。

林啾听见了风声。她抬头一看,只见一具无比巨大的尸体,沉沉向着二人袭来。

这具尸体好像被浸泡了一万年。它没有化去,只是吸足了水份,皮肤被撑得透明肿涨,手臂足有林啾整个人那么大。皮肤底下是黄绿红黑四种颜色交织的脓水。

它摊着双臂,脸朝下,携着腥风坠向二人,距离越拉越近。

极肿的脸上,五官已模糊不清,两只巨大眼球被挤到左右两侧,像是蜻蜓的眼。

乍然看见这么个恶心恐怖的东西,林啾脑海里第一反应竟不是生命安全,而是这玩意儿可千万别炸在身上!

“魏凉……这是幻象么?”林啾抽着凉气,拽了拽他的衣裳。

“不是。”他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来,显得异常空旷阴森。

林啾的心忽然便是一紧。

她感觉到他的语气很不对劲,急忙抬起眼睛来看他。

目光划过他的喉结时,她看到它动了动,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下来:“我才是幻象啊……”

林啾的头皮“唰”一下就麻炸了。

她看到他抬起一只布满了黑色血管的手,一下就扼住了她的颈。

这只手上指甲极长,在她颈后合围,金属般的指甲相互摩擦,在她脑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并没有感到窒息。

他只是强迫她抬头看他。

她看到,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亦是布满了黑色的血管,它们一道道凸起在皮肤表面,缓缓地蠕动着,骇人至极。

她不禁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微微用力,她逐渐喘不上气,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喉中溢出痛苦的气声。

“我长这样……你怕么。”他问。

她看见他的唇角浮起了诡笑。她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脉搏在他的手指下快速跳动,异常脆弱。

‘是幻象。’林啾告诉自己,‘相信魏凉。’

前一刻她还倚在他的怀中,她不相信有什么力量能从他的怀里把人夺走。

“嗯?你怕不怕?我长这样……你怕不怕?”

他的手掌继续收缩。林啾感受最深刻的,便是那几根长长的指甲在脑后摩擦的怪声。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那样令人难受。

她的脑袋有些眩晕了。

她不自觉地把嘴巴张得更大,像是濒死的鱼儿一般,大口喘着吸不进肺中的气。

他俯身,吻了下来。

唇是惨白的颜色,狞笑微启的双唇之间,露出黑色的牙和舌。

窒息令她的身体轻轻抽搐,她强行摁下反抗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不怕。”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你长什么样,我都不怕。只要是你,魏凉。”

她合不上口,微微吐着舌,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清自己的呢喃。

他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时,大股新鲜的空气蓦地涌入她的肺部,她剧烈呛咳起来。

脑中一片清明。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脖颈上并没有什么乌黑的手。

她只是被幻象所迷,自己憋住气、断去了内息。

抬头一看,看见魏凉眸中同时燃烧着冰与火。

他依旧单手揽护着她的背,另一只大袖,却在风中不断地舞动。每划过一道弧,便有清脆的破碎声在黑暗中爆开。

“哼,这不是你自己的心念给她制造的幻象么,你打我做什么?没良心的家伙,要不是我出手,那个小血人儿早就跑掉啦……”一道细语呢喃充斥了整个黑暗空间。

是个女声,魅惑至极,令人头骨发酥。

“找死。”魏凉牙缝中迸出两个字。

林啾从未听过魏凉用这样可怕的语气说话。

“哼哼,我才不跟你打呢,这么凶,是想轼妻么?来呀,我就在天之极等你回来,我的好夫君,你终究是要投入我的怀抱……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呢,反正玩腻了你便扔了……”

语气暧味至极。

一声极清越的碎金声之后,女声突兀地消失了。

林啾还没回过神,魏凉的脸已重重贴了上来。

他蹭着她的脸颊,将冰冷强大的力量渡入她的身体助她复原。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怒意,“不要信。”

林啾已调好了呼吸,她的嗓子依旧有些沙哑,开口说话时,喉咙干涩疼痛,她笑道,“你说过,娶妻很麻烦,一次就够了。我信你。”

魏凉待她有多好,眼不瞎都能看得到。虽然她与魏凉之间的感情还算不上深厚,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跳出来,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

“嗯。”他仿佛也不知该说什么,胸腔中闷闷发出一个气声。

“天之极。”林啾轻声问道,“那是……你来的地方吗?”

“嗯。”魏凉的手掌轻轻抚上她脑后的乌发。

天之极,地之垠。

林啾抬头看了看,见那具沉沉坠下的尸体已消失无影了。

下一刻,她听到脚下传来了浪涌声。

低头一看,只见那无边血海,竟已近在咫尺!

血海之上,悬着一个人。

浑身赤红,涌动的血液凝成了英俊的眉眼,半液态半固态,却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王卫之。

不,他已经不是人了。

这是一具血偶,王卫之模样的血偶。

邪气冲天,血腥味熏得人几欲晕厥。

林啾瞳仁紧缩,震惊地盯着血偶王卫之。余光忽然瞥见,底下的血海波涛之中,有东西在浮沉。

定睛一看,正是王卫之的尸身。

他仰面朝上,双目怒睁,面容狰狞至极。腹部有个碗口大小的腐烂空洞,皮肤惨白干枯,体内已不剩一滴血液。

但他至死没有屈服。

他的脸上没有半丝惧意,剧痛折磨没有摧毁他的意志,然而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助他逃离死亡结局。

祭渊就浮在他的尸身边上。

依旧一身大红衣裳,眼皮上不再是晶亮的闪粉,而是两道仿佛用手指抹出的长长血痕,自眼睑起,延伸至鬓发中。

“呵,呵呵呵……”见到魏凉,祭渊阴声狞笑起来,“恕我眼拙,居然把魔主大人给认成了剑君,真是太失礼了!”

魏凉没有看他,视线如冰,落在酷似王卫之的血偶之上。

祭渊邪魅坏笑:“魔主大人借尸还魂,死而复生,做属下的,必定要准备一份好礼,孝敬大人呀!”

看到魏凉怀中的林啾,他没有再假模假样表现出“怕”她的意思,而是轻轻勾了下唇角,眸光一掠,不再看她。

他这般有恃无恐,是因为血偶已经大成。

原著中,大成的血偶连魏凉也无法抵抗。更何况这里不知何故,竟是血海滔天,可以想见,血偶与血魔的实力,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将得到多大的加持。

林啾心念一动,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地之垠’吗?”

“嗯,边界。”魏凉貌似懒散悠闲,眸中却已浮起了一层白霜。

话音未落,就见祭渊脸上的坏笑凝固了,那张邪美的脸庞变得僵硬,一道冰霜裂缝缓缓自额角迸开。

魏凉一出手,便已是至强杀招。

这个人打架并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风,说动手就动手。祭渊以为多少要与他对上两句狠话,一个不查便吃了一记狠的。

幸而身下便是血海滔天,他的身体蓦然一散,化成一捧浓血,洇入这无边血海。

同时,血偶动了!

只见王卫之模样的血偶张大了嘴巴,自嘴部开始飞速颤动,在这颤动的影响下,半液态的身体迅速化成了一个人形的大漩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猝然袭向魏凉与林啾。

魏凉单手平抬,只见那血偶身前不断出现一张张精致炫美的冰霜结界,血偶合身撞上,结界破碎,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同时,血偶的身体表面亦冻上了一层白霜。

只见那颤动的血液哗哗流转,顷刻之间,白霜冻住的那部分体表便解除了冻结状态。

血偶渐渐逼近。

祭渊在血海上重新凝出了身形。

这一次,他把一腔鲜血都塞进了王卫之的尸身中。

便像荒川秘境中的“王寒令”一样,祭渊怪模怪样地扭动着王卫之的身体,徒劳地拉扯着腹部那个大洞周围的烂肉,仿佛想要把自己修补完好。

“魔主大人——”祭渊拖着长长的声调,用王卫之的声带说道,“本来,你忠诚的下属,也就是本座我,是要将你当成制作血偶的主料的,谁知,这天地之间,居然寻不到大人你半点气息,本座以为你已经归墟了,还伤感了好多日子哪……”

他假模假样地抹眼睛:“若是早知道你夺舍了魏凉,那我哪还能看得上黄银月王阳焰这种小菜?哪怕拼上我祭渊的性命,也是要来找你的。现在可怎么办,我都选了王卫之了,只能辜负大人,送你去死了呀!”

“哦对了,”祭渊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心,“这小子真是蠢死的。本座不过是放了点消息,说是王阳焰在寂魔岭,他居然巴巴就杀上门来了,还想轼父,真是笑死本座!”

林啾紧紧抿着唇,没理会聒噪的祭渊,只用心留意着魏凉与血偶的战斗。

四朵暗金小莲在战局外转动,替魏凉侦查防备着祭渊的偷袭——虽然他未必需要她帮忙。

她发现,魏凉对这具血偶,明显手下留情。

“啾儿,”他双眸发白,声音颇有些犹豫,“王卫之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救?”

第59章 亡魂

一线生机?

林啾望着面前急速颤动的血偶,只觉心中一阵阵发紧。

“救!”她道。

她知道,此刻魏凉不可能走得开。他要牵制住血偶,还要防着祭渊利用底下的血海来偷袭。

所以,救王卫之的任务,只能交给她。

“一炷香。”魏凉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若是一炷香之内无法唤醒他,不要有丝毫迟疑,立刻回来。”

他的手中凝出那枚冰棱,放到林啾掌心。

“它能够带你回来。千万记住,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林啾点点头:“放心,王卫之还不值得让我舍命。”

魏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紧抿多时的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笑意。

“对不住,让你为我涉险。”他目光微凝,抬手在林啾额心轻轻一抓。

林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魏凉抓在掌心。

她愣愣地四下一看,见到“自己”仍好端端地被他单手揽在怀中。

所以……她这是魂儿被勾出来了?

此时,魏凉话音将落。

为他涉险?林啾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用说对不住,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很高兴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情。’

她这般想着。

况且,她也想救王卫之。

她感觉到魏凉的手指微微发紧,片刻迟疑之后,一层朦胧霜光罩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飞箭,“嗖”一下,直直穿过层层冰霜结界,落进了血偶王卫之张开的大嘴里。

林啾:“……”要不要这么刺激!

眼前光影变幻。

林啾感觉自己好像是穿过了无数层光怪陆离的水膜,与神魂直接相触,她能在交汇的瞬间,感受到这些水膜中包裹的残念。

痛,无尽的痛。

霜光在周身柔和地闪烁,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袭来的苦痛。

林啾知道,这种来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觉不到痛,那就意味着魏凉替她担下了一切。

她的心脏轻轻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内,将王卫之带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灵气的周转速度来计时。

林啾则是通过业莲。她的业莲会在识海中自转,每转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凝了一粒灵气水珠,置于旋转至正北方向的莲瓣尖尖上。

等到这枚“指针”转完一周,回归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做好了钟表之后,霜光也将她带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只不过,面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

她发现自己又重新拥有了身体。

右手掌心,仿佛有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不紧不慢地跳动。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棱,那枚可以刺破虚与实,将她从这个神魂空间带回现世的冰棱。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传来了兵刃切入肉体的声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见了王卫之。

他那身红白相间的衣裳已被鲜血彻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流出的血。

只见他面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尸。

再看王卫之,他神情隐忍,额头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挥剑的动作完全是凭借本能。

“王卫之!”林啾试着轻轻唤了他一声。

王卫之的反应极其迟钝,直到林啾以为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时,他才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林啾心头一喜——这样,算不算唤醒他了?他不是已经认出自己了吗?

王卫之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两旁扩大,他的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下面。

“还是你最好……你来陪我了。”

林啾顿时头皮发麻。

王卫之仿佛活回来了一般,动作不再僵硬迟钝。只见他蓦地收了剑,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边。

她发现他的衣摆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丝丝有如实质一般的黑汁顺着衣摆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这里干什么。”林啾摆出一副无害的表情。

“我来杀王阳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静地对林啾说道,“你看,为了杀他,我已经弄死了这么多族人了。你说这些人有什么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在里面喝酒呢,一个一个,走出来送。”

林啾揉着眉心,指着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尸,道:“这个,是人?”

王卫之长眸一斜,冷笑着飞掠上去,将血尸劈成两半,然后又掠了回来。

“嗯,”他道,“我就等他们一个个出来,这些都是王阳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后再弄死他。”

林啾感应识海,发现那枚带着灵气露珠的莲瓣已移出小小一个弧度。

她试探着问道:“王卫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寂魔岭啊,”王卫之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阳焰那厮藏在寂魔岭,率着一群狗腿子饮酒作乐,我便来取他狗命。”

“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脸,“寂魔岭没有王阳焰,只有祭渊——你还记得谁是祭渊么。”

王卫之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林啾:“废话。要不是他把我娘炼成血偶,我特么还不知道王阳焰这个混帐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头,望了望阴沉沉坠在头顶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这里到底是碧波潭,还是寂魔岭。”林啾问。

王卫之“噗”地笑出了声:“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着面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这间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边上这两片黑林子看见没有,这些雾看见没有?还有这漫山遍野的烂墓,看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