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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眼前之物,她险些在秦云奚面前倒抽了一口大凉气。

她按捺住那颗差点儿跳出喉咙的心脏,指尖捏了个诀,将那片金灿灿的叶子移到了玉榻底下。

怦怦的心跳声响彻耳际,她的神色僵硬得仿若一具尸首,梗着脖子,紧紧盯住他。

幸好,秦云奚在入定的时候总是那么专注,由她去处理杂七杂八的事情。

见他没有察觉,她自语一般低低道:“无甚异动,天地灵气乱了片刻而已。”

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维持声音不颤。

她阖上眼,继续吐纳,以平复乱透了的心绪。

半晌,她幽幽睁开眼,缓缓下了玉榻,躬身整理裙摆。

指尖颤抖得厉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她一边将手探入榻底,一边回眸望向秦云奚。

便见他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柳清音险些吓得跌坐在地上,一瞬间,热血上涌,紧张得手足无措。

他是不是发现了?!

“清音,去哪?”他咧唇一笑。

柳清音做贼心虚,只觉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她死死盯住他,指尖继续探向那枚被她藏到榻底的金叶子。

摸到了!

丝丝金线渡向柳清音,她睁大眼睛,努力向着秦云奚挤出一个怪笑。

“我去……找王佑然。他不是传信说,将有更大的机缘降临么?”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快了,快了,她感觉到它们冰冰凉凉,沁入了她的身体。不过一两息的功夫,指尖微微一热,她已全盘接收了他的命劫!

心头一空,然后又是一实。这一瞬间,柳清音心中的怨恨几乎凝成了实质。

秦云奚下意识地蹙眉:“你我距离突破壁障已只差一线,没必要再去见他了吧?”

他并未撤去围在周身的护法禁制。柳清音知道,自他发现命劫降临开始,便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快速倒退了几步,双目通红,狠狠地笑着说道:“我与王佑然清清白白,又不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林秋做的那些好事!”

秦云奚瞠目结舌:“什么林秋?清音,你……”

柳清音心中翻腾的怨气根本压抑不下,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到王卫之,与他联手,杀了面前这个负心薄幸的狗男人,然后取他的不灭印痕飞升。

她不再迟疑,反手一掌轰碎了洞府大门,一掠而出。

秦云奚震惊无措,半晌,迷茫地张开了口——

“林秋,怎会成了清音的心魔?!”

第99章 巨偶

王卫之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跟随卓晋,穿过桃木偶人城的城门。

卓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细心的人便能发现,他的双眉之间,多了一个细小的川字。

这一日,对于王卫之来说,可谓重生之日。

城门之下,空气仿佛特别潮湿厚重,阴影沉沉地罩在两个人的身上,王卫之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摆脱缠在身上的无尽黑暗梦魇。

他的额角渐渐迸出了青筋,白皙英俊的面孔涨红,拼尽全力挣脱桎梏,仿佛破茧。

一步一步,踏过了城门中线。

阳光近在咫尺。

“啪。”

一只黑靴,踏上了遍地艳阳。

“呼。”咒印,消散。

王卫之缓缓吐出一口极长的浊气,这口气憋在胸中,已有整整九十九年!

终于,解脱了。

卓晋偏头看他。

本以为,王卫之会沉不住气,露出些狰狞或者兴奋之类的异样神色,却不料,这个始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男人,此刻竟是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佑然再次谢过先生。”

卓晋淡淡点了点头,负手向城内走去。

王卫之回首看看厚重的城楼,又抬头看了看天,似笑非笑地说道:“学生目光短浅,上次竟是错过了真正的机缘。”

卓晋脚步一顿,“今日再取便是了。”

上一次王卫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追着不灭印痕就出了城,错过了真正的机缘。

卓晋回来知晓此事后,告诉他边界破碎之处,从天之极降到世界的福泽,比那不灭印痕宝贵千万倍。

现在回想,只觉庆幸。

那时先生不在,万一柳清音取了那大机缘直接飞升,自己可真是要活活沤死了。

王卫之曾问过卓晋,失踪的那段日子去了何处,卓晋抿唇不语,眼神虽然如往日一般平淡,却让王卫之心头战栗,再不敢多问第二句。

今日……

卓晋说,边界裂痕虽已愈合,但必定薄弱,王传恩已筹备了数年,时机即将到来。

王卫之及时压住上翘的唇角,唯眼底有精芒一闪而逝。

‘清音啊……你可知,我等待今日,等待多久了?’

仿佛听到了王卫之的心声一般,只见一道纤影急速掠来。

柳清音神色明显有些异常,眼底发红,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看起来很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样子。

王卫之挑了挑眉:“清音?怎么比约定的时辰早了这么久,莫非是想我了?”

语气似乎和往日一样,轻佻风流。

深藏的冷意唯有站在他身旁的卓晋能够察觉。

柳清音疾走两步,见到王卫之身旁站着个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嗯?你是?”

她分明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此人的神态气质,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禁蹙起眉,凝神看着卓晋。

王卫之干咳了两声:“清音,这位是卓先生。”

卓晋不愿沾染师徒因果,从来不许王卫之唤他师傅,王卫之只好像凡俗的学子一样唤他先生,自称学生。

柳清音轻轻颔首,忍不住问道:“你我可曾见过?”

卓晋淡眼瞥她,面无表情:“不曾。”

柳清音心中更加疑惑,她可以确定自己绝对在某一个时候和这样一个人打过交道,而且不是很久远的事情。

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

越是记不起,她越觉得卓晋像一个神秘的漩涡,紧紧攥住了她的心神。

问心劫中,她曾目睹过魏凉的风姿,是以觉得卓晋眼熟,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往一处想,所以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何时见过。

卓晋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心头不禁泛起了一缕杀意。

他冷冷一拂袖,径自离开,留下王卫之与柳清音独处。

心中困惑愈浓。

他不理解心底的杀意从何而来。自有记忆开始,只要有人痴缠,他便按捺不住杀机。

仿佛在那些被忘却的记忆中,他曾深受其害,以致厌恶无比。

‘和她有关吗?’

他的眼前浮起一张脸。

那个女子的面容实在是鲜活,自冰下一别,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闯入他的脑海。

她平静地凝视他的样子,欲说还休的样子,骗人的样子,心狠的样子,挣扎求生的样子……

‘杀掉就好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眉间川字愈浓。

他踏上城楼,目光忽然一凝。

那个挥之不去的娇小身影伴着另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正在快速掠来,落向城门之下。

卓晋呼吸一滞,身形和气息迅速消失在原地。

再也无心理会什么柳清音。

此刻,柳清音几乎贴到了王卫之的身上。

她的眸光不断跳跃,口中呼出阵阵煞气,道:“佑然,我拿到他的命劫了!”

王卫之愣了一下。

卓晋观测天地异象,推断秦云奚的命劫也在万剑归宗。王卫之发动了所有伏在宗内的暗棋,自己也屡屡亲探,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料,竟被柳清音拿到了!

王卫之不禁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偏头去寻卓晋,发现他已消失无踪。

王卫之不禁轻轻叹息:“先生啊……关键时刻,怎地又丢下学生一个!”

“佑然?”柳清音唤道。

“哦,啊,”王卫之回神,尽力不让自己露出怪异的表情,只微微扯起唇角道,“那敢情好啊,你可以与他携手登天了。”

“你不信我!”柳清音道,“我都说了,我选择的是你,我要他去死。佑然,帮我拖住他,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拖住他,确保我一击必中。”

王卫之纳闷地看着她:“怎么,他发现你拿到他的命劫了吗?他要杀你?”

柳清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发现了没有,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想冒险。”

她倒是直言不讳。

王卫之宽容地笑了笑:“没事,我替你解决。”

“嗯,”柳清音快速点了点头,“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一定要缠住他,一定!哪怕拼着重伤,也在所不惜!”

王卫之的笑容里夹上了几分讥讽:“清音,我说过,有些话该我来说,你别总是抢我的词儿,这样听着很怪的。”

“我要他死。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柳清音眼神剧闪。

这些年来所有受过的委屈全部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堵在心口,与那些金色的细丝纠缠在一起,蔓延到指尖。

她知道,只要给她一点点时间,让她抓住那个负心的男人,这一腔怨毒,便会和这金丝一起缠住他,将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回望来路,唇角渐渐浮起了笑容,淬了毒一般的艳丽。

王卫之凝视着她,唇角的微笑愈加宽容。

这种感觉……他真是……太了解了啊……

恨一个人,恨到了这个地步,确实只能微笑了。

“清音,”王卫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真是小肚鸡肠。”

那个男人不过就是喜欢拈花惹草罢了,柳清音又不是不知道,偏要巴着舍不得放手。怪谁?

自己偏要和人渣在一起,又要怪人渣太人渣,这不是很好笑吗?

她有什么好怨,有什么好恨?

这就恨毒了一个人?

那么,他呢?他该怎么恨她才够啊?

明明不爱,却被咒印束缚,不得不爱。年复一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痴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床榻上打滚,还要听她倾诉她与他之间的种种……

若柳清音这样便能恨毒了那个男人,那么他王卫之呢?若无卓先生,他王卫之这辈子便只能为她耗尽心神,最终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携手登天。

谁来同情他,谁来可怜他?

王卫之没有让心中的恨意溢出来。他将它们一点一滴都好生收着,放在心脏里酝酿,回味,仿佛在细品最为甘醇的美酒。

就这么弄死她?他真有点舍不得。

柳清音并没有察觉王卫之的异常。她向来也不在乎王卫之说什么,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早也习惯了。

她问:“机缘在哪里?不知在他赶到之前,还来不来得及取了机缘?”

王卫之唇角微挑:“你既然铁了心要让他劫殒,那还找什么机缘呢?有了他的不灭印痕,还怕不够飞升么?”

柳清音这些年当真是被王卫之宠上了天,闻言,丝毫不加掩饰,就说道:“机缘哪里会怕多?飞升之后是何等景象也难说得很,多些傍身的东西总是好的。佑然,你难道放心我两手空空地离开吗?”

王卫之唇角挑得极高,两只细眼睛弯成了月牙,道:“安心,我的好清音,都是你的,都会给你。”

“那机缘什么时候到?”话音未落,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偏头看向天际。

王卫之收敛笑容,看着一道流光从天边落到近处,秦云奚衣摆轻飞,大步行来。

“清音!”秦云奚目中满是担忧,“快点随我回去,我助你铲平心魔!”

柳清音回转过身,冲他甜甜一笑。

秦云奚登时怔住了。

“夫君,不是说了我只是来见王佑然,取机缘么?你瞎担心些什么啊?什么心魔?我哪有什么心魔?”

秦云奚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卫之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把柳清音挡在了身后。

秦云奚脸色阴沉,压着性子对王卫之说道:“清音生了心魔,耽搁不得。王卫之,让开。”

王卫之乐了:“清音与我说话说得好好的,哪来心魔?我说,你堂堂一个剑君,行事也恁不地道了,我王卫之寻来的机缘,要给你心爱的女人,你却一次又一次腆颜凑过来做什么?”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让开。我带她走,不要你的机缘。”

王卫之笑容愈盛:“得了吧,上次的不灭印痕,明明说好了给清音的,结果呢?还不是被你夺了一半去。拿了好处,还不干事,连个小小的命劫都处理不了,险些害了清音,你还有脸对我发号施令呢?”

柳清音很不耐烦地轻声催促:“别说那些了。”

王卫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他和秦云奚以命相搏呢。

王卫之细长双目中掠过一丝同情的光,冲着秦云奚眨了眨眼,道:“本该好好教训你一顿,不过大机缘就要降临了,还是省点力气,先拿了机缘再说——这一次你若再敢抢清音的东西,我王卫之会和你拼命!”

说这话,便是为了稳住柳清音。

大机缘就在面前,他自然得让她先尝一尝欣喜若狂的滋味啊!世间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什么机缘?”秦云奚道,“我自是不会抢清音的东西。”

王卫之嘲讽一笑,只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只知大约是像当初蓬莱尊主林秀木的梧木苍穹那般的神器。”

王传恩弄了那么多桃木偶人布阵,多少都该跟木植有点关联……吧?

提起林秀木,秦云奚的心中不禁又闪过一次怪异。那次从他手中夺走不灭印痕的藤蔓,真的很像林秀木的本命技。

但林秀木确实是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正待细想,忽闻天地之间传来无数“扎扎”声,大地开始震颤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来了!”王卫之挑起唇角,冲着秦云奚朗声道,“此次机缘,恐怕比上一回只多不少!记住你方才的话,不准和清音抢!”

秦云奚屡屡被他用话来刺,心头也腾起了郁火。

冷哼一声,道:“不必你说。”

忽然之间,天崩地裂!

桃木城中原本铺设了厚重的青石地砖,此刻,它们就像是落在地上的青色叶片一般,被狂风一卷,四下横飞。

再下一瞬间,青石地砖之下的黄泥飞溅起来,泥味砂味与霉味一道,撞入怀中。

幸而此地已人员稀疏,往来的也都是修士,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一枚巨大的圆木球从地底翻了出来。

众人看得都是一怔。

这什么玩意?

旋即,两根直通通的木柱破土而出,足足掀翻了两条街道旁的全部房舍,沙尘更是腾上了半空,破碎木屑四下翻飞,与那被掀上半空的青石地砖碰撞旋转。

“吼——”

圆木球摇晃着,张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口子。

“桃木偶人!”王卫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只见,那巨型桃木偶人双臂拄地,很快就将整个身躯都从地底拔了出来。

它丝毫也不摇晃,稳稳地站定。只听一阵恐怖的“咯咯”声响起,桃木偶人转过半张脸,空洞的眼窝仿佛盯住了城门下三个小小的修真者。

柳清音惊疑不定,问道:“这……是机缘?”

王卫之心中已然有数,装模作样看了片刻,道:“若我没有料错,这必定是一件至强法宝,谁能收服了它,谁便是它的主人。”

话音未落,就见那桃木偶人双臂一震,一阵火光冲天而起,自它的脚下,开始向上熊熊燃烧!

秦云奚不禁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晃眼之间,巨大无比的桃木偶人已成了一个大火人,它迈开两条天柱般的长腿,每踏出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洞。几步之后,它甩着双臂奔跑起来,只见整个城池在它的巨足下毫无半点抵抗能力,任其践踏。

它踏过之处,房屋连同街道一齐被点燃,火光熊熊,黑烟冲天,整座城池犹如无间炼狱。

“上,我打头阵!”王卫之一掠而起。

秦云奚与柳清音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道:“清音,我与林秋真的什么也没有。拿到这件法宝之后,我再细细与你解释,别误会我,求你了。”

最后一句,竟是说得十足卑微。

他是真的怕了。眼下飞升在即,若是心魔不除,他当真有可能与她天人永隔。

若是没了她,飞升又有何意义?无尽的生命中,便只有无尽的思念与折磨。

柳清音此刻早已听不进他半个字。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完全不再信任他。若只是他和其他女人的风流韵事,她也许还可以含恨认了,但,他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顾她的性命,这已是直接拔了她的逆鳞。

如今他的命劫就是她,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而已。

“那你把法宝给我抢来。”柳清音冷冷地说道。

“好!”秦云奚不假思索,一掠而上。

此刻,王卫之已掠到那着了火的巨偶面前,重剑挥动,烈焰与烈焰轰然对撞!

一触之下,王卫之心中八成的笃定顿时上升到了十成。

这只巨偶的目标,便是城门之下的“边界”!

王传恩造了这么一座巨阵,花费数年来培养这只巨偶,便是要利用这远超人力的力量,击碎边界。

城门底下,蹲着那两朵熟悉的蘑菇。

林啾的声音十分紧张,帽沿也不自觉地收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