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它们伸出手,喊了一声……回来!

时空的幻象刹那破碎,她依然是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家。

床单被血洇湿,仿佛是第三个孩子也要离开她的前兆。

顾清夏流着泪,摸到了手机,叫了救护车。她按照电话里医护人员的指示,静躺,等着他们来帮助她。

可是她很恐惧。她天不怕地不怕,她只怕再次失去她的孩子。

她非常希望这个时候李盛能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别怕,或者别哭。可是这个混蛋走了。她昨夜就感到他最后的冲刺太过激烈,果然今天便造成了这样的恶果。

他要是现在在她身边,她一定狠狠的用牙齿咬他。混蛋!

她想起她的好朋友。可郭智离开了帝都,在千里之外,注定无法给予她陪伴和帮助。

她想起了景艺。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她纵然现在情绪崩溃,也知道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决不该在她身边。

最后的最后,她想起了南思文。

他是这孩子的父亲。

顾清夏抽泣着,拨了南思文的电话。电话响了,很多声。最后被挂断。

南思文……挂断了她的电话。

顾清夏这一生,只在她等待救护车的这短暂的半个小时中,因为恐惧而给了南思文一次机会。

他却拒绝了。

她和他之间似乎冥冥中就注定了,只有孽,没有缘。

顾清夏觉得特别讽刺。这个男人时时刻刻的觊觎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拒绝了她。这种强烈的讽刺感,冲淡了最初的恐惧。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她侧过头,看到一张卡片静静的躺在床头柜上。那是李盛说留给宝宝的。

她不知道李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昨天夜里,借着夜色的掩映,他应该是……离开了这个国家。

她想起了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很多的对不起,很多的嘱咐和叮咛。她想起他最后对她说了三个字。他伏在她的肩头,她感到了热热的湿意。

她想起了之前他曾做过一次“走”的假设,那时候她误会他在同她分手。可原来他说的走,是真的走,不是分手。

他不是倦了她。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你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和宝宝,对吧?

他小心翼翼的问,对吧?

顾清夏不知为何,对李盛生不起气来。

她只觉得,她和李盛,真的也是无缘。

或许她,命中注定,便是寡宿之相。

在等待的过程中,腹中的疼痛渐渐有所缓解,她的恐惧慢慢的随之减轻。

她双手放在隆起的腹部,默默的祈祷。她祈求这孩子不要离开她。如果这孩子离开她,她决定,终她这一生,再不会要孩子。她已不能承担更多的离开。

她听到了楼下救护车的鸣笛之声。她擦干了眼泪,慢慢的小心的起身,去开了门。

南思文听到手机响的时候,大脑是完全放空的。他完全没有理会那铃声,任它一直响。

最后,是一个护士忍不住,轻轻的劝道:“先生,你看下电话吧……”

南思文掏出了手机,看到来电是顾清夏。顾清夏,这个他每天思念,一心渴望的女人。

他挂断了那电话。

他的人生中,只有此时此刻,不想见她,不想听她,不能面对她。

她曾诅咒说,如果在路上看见他的娘,不能保证不撞死她。这对一个孝顺的儿子来说,是极其恶毒的诅咒。如果是别的人这样说,南思文一定会用他的拳头给对方血的教训。但说这话的人是顾清夏。她曾被他的娘怎样的对待,他还记忆犹新。她对她的恨和憎,使他即使听到她放出这样恶毒的诅咒,也深感没有立场指责她。

但他没想到,她会一语成谶。

他木然的看着那护士用手中的白被单,从头到脚,覆住了他娘的尸身。

是的,她死了。

她骑着电瓶车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闯了红灯,被正常行驶的汽车撞飞,当场就死了。

他跟她讲过很多次过马路一定要看红绿灯,她总是记不住。她还不服协管的指挥,总觉得人家是在故意为难她。她觉得走个路都要被人管,实在是没有道理。

她始终不能理解,在大城市中,要遵守很多很多的规则。

南思文觉得,或许他将她从大山带到城市,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接她来,是想让她享福。可她什么福都还没享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吃过的美食。她也没去过真正的大商场里逛过。她没有穿过真正昂贵体面的衣服。她没有坐过一回舒适的私家车。

他已经找好了新房子,已经交了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绝不是现在住的那种老楼能比的,正正经经的商品住宅,九十平的大两居。有吊顶,贴壁纸,实木地板,全套的整齐家具,电视机特别薄特别大,有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整体卫浴。当然租金也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现在负担得起。他就想让她能过过好日子,像个城里人那样。

可她其实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她甚至并不知道她还没过上过好日子,她来到帝都,每天都很满足很快乐。她以为自己已经享到了福。

可南思文知道,这摩登的城市,这花花的世界,她……其实还根本没见识到。他很快就会有很多钱,能让她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她却就这样死去了。

她生他,养他。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亲人。

她的离去意味着,在这世上,他从此孑然一人。

南思文把脸埋在手里,他并不知道顾清夏的腹中,有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只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孤独。

胜子被放出后来给顾清夏打电话的时候,顾清夏已经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很幸运,她的孩子保住了。安全起见,她留在医院里休养观察。

“我刚出来,您在哪呢?”胜子问。

顾清夏说了。胜子沉默了一下,有些惊惶:“您等着我。”

他很快就赶到了医院。他跟大夫问清了情况,确认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幸亏没事!”他后怕不已,“您要有事,老板非弄死我不可。他交代我照顾您。”

顾清夏淡淡的说:“真有事,也是怪李盛。跟你没关系。”

胜子已经从医生那了解了情况,猜到了是他老板临走前造的孽,现在得到了确认。他看了看顾清夏圆圆的肚子,想到这两位的重口儿,感到十分的蛋疼。

他的样貌有些憔悴。黑眼圈,胡子拉碴的,仿佛老了好几岁。

顾清夏打量他,问:“你从哪‘出来’?”

胜子叹口气:“局子里。”

“……你没事吧?”顾清夏问。

“没事儿,我就是一生活助理,那些事我半点都没沾。也不是我一个人进去,公司名册上的人都被叫进去了,问了两天,差不多也都放出来了。”

顾清夏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李盛,到底怎么了?”以李盛的家世,居然要跑路。顾清夏预感到,不会是小事。

“金融方面的,特别复杂。”胜子长吁短叹的说,“让我说的话,也说不清楚,全是术语。回头报纸一定会登的,到时候您自己看吧。”

他又说:“您有点心理准备,警察大概也会找您谈话。”

“老板交代了,您就直接跟他撇清,就行了。

第88章

警察果然找顾清夏谈话了。因为她不是涉案人员,倒是没有享受到进局子喝茶的待遇。两名警察到她家里跟她谈了谈。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说。“他工作方面的事情,我本来也不是很清楚。”

看了看她的肚子,有个警察问:“您这孩子……”

“是别人的。”顾清夏斩钉截铁的说。

从她公司了解到的信息表明,那位从前恨不得天天到前台来报道的李总,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警察从她这里了解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放弃了。

她的生活,并没有受到这件事太大的影响。

她叫胜子过来收拾李盛的东西。

胜子特别蛋疼:“我老板还回来呢。”

“李家都罩不住的事,你以为他能多快回来?”

“不会太长。”胜子嘬牙,“估摸着……也就……嗯……二三四五年吧?”

他厚着脸皮为他老板争取:“其实时间啊,一晃眼就过去。你就觉得吧,眨巴眨巴眼睛,他就已经回来了……好好,好好,我收,我收!”眼瞅着顾清夏眼神儿都不对了,他赶紧见好就收。

老板可是嘱咐他了,孕妇脾气都不好,让他小心着点!

顾清夏的家,又恢复到了她一个人的状态了,神清气爽。

李盛留给她……不,留给宝宝的卡,用的是个陌生的名字,密码却是她的生日。她去atm上刷了一下,看了看那一串的零。沉默了很长时间。

跟任教授通电话的时候,她没有隐瞒,把李盛的事告诉了她。任教授很是受打击。

她真的很喜欢小李这小伙子,真心希望顾清夏能和他修成正果。但这些事都已经超出了她能施加影响的范围,她也只能叹气。

“他给宝宝留了笔钱,我转到您的卡上了,您查一下。”

“哎,小李他还……唉,好,知道了。”任教授更心酸了。

但她很快就不心酸了,她查了帐,被那金额吓到了。她立刻又打了电话过来。

“小夏,怎么回事?”她不安的说,“小李他……怎么给了这么多钱?”

“他李叔叔愿意给,我能拦得住?”顾清夏恨恨的道。她其实猜到了李盛的意图。

“先收着吧。”她说,“他要是有回来的一天,再还给他也不迟。”

任教授一想也是,又不是不能还,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南思文辞去了吊车司机的工作,张全也有阵子没见过他了。再得知他的消息,便是惊闻了老太太的死讯。南思文过去的工友、老乡们闻讯都赶来帮忙。城市里不太好操办,但好在人多好办事。出租屋的楼下搭了个临时的灵棚,也从郊区的农村请来了锣鼓响器。南思文按照家乡的规矩,披麻戴孝,摔盆捧灵,吹吹打打的弄了一回,也算热闹。条件所限,流水席是办不了,南思文安排在附近的餐厅里包了场宴请了宾客。工友们都随了礼,钱都不多,重在心意。

就是住在那边楼房的居民很不满,有人抱怨了几句,还跟南思文的工友微有龃龉。但毕竟是在办白事,就是城市人也是有心有忌讳的,到底没吵起来。

丧礼过后,南思文将他娘的骨灰先寄存了起来。

他不是舍不得给他娘买块墓地,他是不满意他现在买的起的。他去看过了,他跑了好几家墓园,看到了一家港人做的。在帝都西北的山里。背靠青山,前面有条人工河。大门是气派的牌楼,五道虹桥,是模仿皇城大门口建的。一走进牌楼就是观音坐莲的大理石雕像,办公室全是仿古建筑。

墓园里葬着很多名人,演过林黛玉的那位女演员,还有那位著名的相声演员,都葬在这里。

这里其实也有便宜的成型墓。有四万一块的,也有六万一块的,含了碑钱。一排排,一行行,非常密集。

但南思文没看上,他看上的是那种自选地,按土地面积算钱,还不含碑钱。算了一下,要整一块他觉得满意的墓地,全下来要几十万。

他现在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金,但给他时间缓缓,他就能凑出来。

他是下了狠心,一定要给他娘弄一块真正像样的墓地!

她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没住过好房子。她的阴宅,一定要好!

尘埃落定,南思文再回到出租屋,真的就是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在这小房子中茫然许久,收拾了自己的衣服。他娘在这里也就是一些衣服和被褥。那些初来京城时买的新衣服,当时觉得挺好。现在的南思文再看,其实也都是便宜货。他记得他娘在服装城里震惊赞叹的样子。他后悔没带她去真正的大商场、购物中心里去看看。去买几件有品牌的衣服,而不是这种批发零售的衣服。

南思文现在也知道了,衣服不是光看样子,也要看牌子。

他只带走了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东西,他都丢在了出租屋里,留给了房东。

他拎着简单的一包衣服,住进了他新租的房子里。

那房子有落地玻璃窗,朝南,采光非常好。

就像顾清夏的房子一样。

五月中旬,郭智回到帝都之后,就辞职了。顾清夏和她的创业计划正式启动。

经济类的报纸上开始整版整版的刊登一件金融大案。就像胜子说的,太多相关术语,不是金融专业的人看着都发晕。

顾清夏约略通读了一遍,抓住了操纵股价、内/幕交易、非法集资、侵吞巨额国有资产几个关键词。部分涉案人员还牵扯到了协助境外势力非法洗钱。

几个主要案犯已经伏法,涉案人员张某、何某、曹某、林某、谢某、王某、赵某、李某等人在逃。其他的小鱼小虾,也抓了几十个。

李某啊……

顾清夏把报纸折了几折,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她是准备将她的生活翻过新的一页。

但那旧的一页又打电话来了。

晚上顾清夏洗完澡,听见手机在客厅响。她走过去拿起来看见长长的一大串号码,心中就有了预感。

“李盛。”她接起,肯定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就听见了李盛嘬牙的声音。“真是心有灵犀啊,隔着半个地球,你都知道是我。”他不正经的道。

“别废话。”顾清夏没好气。

“哎……才多久没见,怎么态度这么不好呢……”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顾清夏淡然的说。

“别别别。”李盛无奈,终于正经了起来,“你身体好了吗?”

“托你的福,好的不能更好了。”顾清夏想起来就气。他还说他会小心控制!

“是我不好……没控制住……”李盛听胜子汇报了之后也是特别后悔,而且后怕。

“顾顾……”他沉默了很久,慢慢的说,“想你……”

顾清夏眼睛有点酸。她吸了两下鼻子,问:“你还回来吗?”

李盛也无奈:“得过几年,风声平了再说。主要就那帮孙子牵扯到境外势力了,中间还有别的情况,报纸上不会说,这才把事搞大了。老爷子也罩不住我,我只能先跑路。”

“要不然就那点破事儿,无非就是内/幕交易,国有资产切几刀,大家分一分。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不至于跑路。”他恨恨的道,“这帮孙子,太操淡了!”

顾清夏简直无语。

所以说权贵阶层的三观,都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简直是夏虫不可语冰!

她捏捏眉心,不想再跟这三观不正的家伙继续扯这个话题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李盛抱怨道:“你就不想我啊?”

“想,可想你了。”顾清夏没好气的道,“要不你晚上打个飞的回来?我洗得香喷喷的等着你?”

李盛给她噎得够呛。

可是“香喷喷”三个字又勾得他心猿意马,他就着国际长途开始耍高成本的流氓。

真是狗改不了吃翔啊。

顾清夏直接给他挂断了。

切!都分开这么远了都不能跟他好好说说话!李盛盯着手机牙痒痒。盯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在旁边的藤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面前是一片湖,他这边的时间还是清晨,湖面上水汽氤氲。远处有山,近处森林中各种色彩的植物层层叠叠。他的房子就坐落在湖畔森林边,清晨推开窗,看到的是烟气缭绕仙境一般的景色。

他一直都想带顾清夏来这住住。她总是推说工作忙,年假一天也舍不得给他,迟迟未能成行。

没事儿,他想。

等几年风声过去了,他就回去。

看她的样子也不会急于嫁人。她有了孩子势必影响工作,他给她留了五百万,这样她就能宽宽松松的养孩子。不至于为了孩子,或是经济原因,随便找个男人匆忙嫁了。

好好的,踏踏实实的,等着他回去吧!

“boss!”远远的有人叫他。

有人牵了一匹小母马过来。这是李盛刚刚买下的马,牙口还小,但是非常漂亮。

顾顾一定会喜欢的。

要等他回去,估计还真得好几年。他还是得想办法,把她弄过来。她太能勾人了,就是有了孩子,也肯定挡不住狂蜂浪蝶往上扑。

李盛一想到他不在的这几年,头上势必又要多出几顶绿帽子,就灰心丧气,长吁短叹。

“boss,这小马驹太漂亮了,是为什么特别的人准备的吗?”

确实漂亮。李盛摸着那马驹的鬃毛,非常满意:“给我女朋友准备的,她过两年会过来。”

“那正好。到时候这小宝贝就长大了,正好可以给女士骑乘。”

清晨,他和她一起骑着马,在湖边奔驰,在森林里欢爱……李盛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嘴角含笑。

顾清夏准备上床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提示音。

她打开一看,李盛发过来几张照片。烟霞氤氲的湖光水色,矗立在森林边的房子,漂亮的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