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只听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打梆子声响,一个更夫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许是看到了灯光,更夫不禁道:“是谁在那里?”

“我家四老爷。”崔家小厮立即开口。

“四老爷。”更夫自然知晓这是崔家的祖宅,立即弯腰行礼。

崔四老爷摆了摆手:“最近城中不安生,你这走街串巷的时候要多多注意。”

“多谢四老爷。”

崔四老爷说着自然地向一旁让开:“就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那更夫行了礼再次打着梆子走入黑暗中。

崔四老爷看着那背影,似是自言自语:“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崔四老爷转身回到院子里,两条人影悄悄地跟上了更夫。

……

太原府属北方边防重镇,平日里就有宵禁,这些日子闹盗匪,巡夜的官差就盘查的更为严格,除了有特别的理由,诸如求医问药之类,其他人不准在夜里出门。

柳苏被衙差拦住:“做什么去?”

“永安巷外有人求诊。”

柳苏说着看向身后的顾明珠,我家娘子是个哑巴,说不得话,劳烦官爷们了。

官差立即围上来查看柳苏身上携带之物,领头的则走向后面的医婆。

刚刚靠上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官差捂住了鼻子,说什么医婆,根本就是些不识字的妇人,哪里懂什么医理,请不起正经郎中的人才会用她们。

“将斗笠取下来。”

顾明珠听到这话,慢慢地摘下头上的斗笠。

一道火光照在她脸上,她不禁紧闭起眼睛躲避,留给官差的就是一块如树皮般的疮疤。

官兵看得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恶臭的气味儿从那疮上传来,嫌恶的摆手:“走吧,走吧!”

反正她去的是永安巷外,那边的人轻贱至极,就算有盗匪也不会去偷他们。

顾明珠戴着斗笠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官差的话:“就应该让永安巷外那些人搬得更远些。”永安巷外是贩夫走卒住的地方,遇到灾荒或是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城中,那里就成了最混乱之所,杀人、放火、瘟疫横行,城中人提及此处都唯恐避之不及。

太原城愈发繁华,可这里却依旧如故。

顾明珠刚走进巷子黑暗中就有人窜出来,围上了柳苏和她,开始动手在柳苏身上寻找。

“是医婆。”有人到了她跟前,立即喊了一声,那些影子登时一哄而散。

方才围着他们的都是些孩童,他们不分日夜地躲在黑暗中,找到机会就会抢些吃食。

“要去哪儿?陈婆家?”

柳苏点点头。

“陈二要死了,两天没出来了。”

其中一个孩子跟着柳苏和顾明珠向前走,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帮他们推开了陈婆家的大门。

院子里的情形立即落入顾明珠眼中。

一簇火苗缓缓燃烧,有人蹲在廊下正在烧东西。

“陈二死了啊?”孩子喊了声。

“遭瘟的东西,你才死了。”陈婆子立即站起身,找了个石子丢那孩子。

顾明珠趁着这机会向地上看去,地上有个破火盆,火盆中是烧完的灰烬,陈婆子手中还握着一叠纸钱。

直到把那孩子赶走,才来招呼顾明珠:“让娘子见笑了。”

顾明珠看向陈婆子手中。

陈婆子立即道:“唉,我那小二病愈发严重,怕是被小鬼儿缠上了,我烧些纸钱也好打发那些小鬼儿,让他们离我家小二远一些。”

陈婆子说完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水。

真的是这样吗?顾明珠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转头向旁边的小屋看去,上次她前来,陈婆子要了付打胎药给小屋里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卖了两个主家,这次因为惹怒了主家的正室,虽然怀着身孕却依旧被赶出来。

陈婆子道:“上次娘子给的药好,那小蹄子肚子空了出来,如今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了。”

顾明珠仿佛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用手向陈婆子比划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陈婆子道,“再有这样的事定然去找你,你这方子比那童婆子的好多了,童婆子上次用药,让那小蹄子足足叫了两天两夜。”

原来那女子打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明珠想及那女子脸上满是漠然的神情,就知道女子定然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以后还要继续承受被买卖的痛苦,她可以帮忙让人将女子买下来,不过这样的事在这大周朝千千万万,就说着永安巷外又有多少可怜人。

她此刻帮的了一个,帮不了那么多人。

她会扮成医婆,就是想要深入坊间查到些线索,只有融入这些可怜人中间才能看到真相,但随意就去改变什么,就会打破这平衡。

她以不同的身份行走大街小巷,慢慢发现,其实最容易戳穿这身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一旦她做了这身份不该做的事,一切也只能止步于此。

这就像是在与自己博弈,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更多、承受更多,前提是她认为值得。

值得忍耐,值得等待。

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戳穿,她希望是功成身退之日。

“我这小儿啊,吃过娘子的药似是好了些,却依旧咳喘不停,整日里只能这样坐着,睡不着觉,脸色也愈发黑了,肚子也涨得似鼓一样,什么都吃不下。”

陈婆子小心翼翼调亮灯火,以便顾明珠看陈二的情形。

陈二靠在那里,胸膛不停地起伏,嘴唇干裂苍白,眼窝深陷,显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没了力气。

顾明珠摇了摇头。

陈婆子的眼睛跟着发红:“我早知道这病治不好了,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兴许能去富贵人家。”

陈婆子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小心翼翼地给陈二喂水。

顾明珠也开始仔细地为陈二检查,其实上次她已经查的很清楚,今日这番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陈二身上的病症与那要杀她的凶徒有多少相似之处。

膝盖上有厚厚的老茧,脊骨异样是常年处于狭小的地方造成的,手粗砺,指甲破损,是经常用手搬、挖东西。

至于他的症状,顾明珠之前查看医书在《谈苑》上找到记载:贾谷山采石人,石末伤肺,肺焦多死。

大周近年来战事不断,宫中几次大火,处处需要银子,朝廷命各地寻找矿脉,于是多了不少采石人。

采石危险且辛苦,所以他们因此铤而走险做了盗匪?

一个普通的盗匪如何能有死士那般狠厉的心性。

有人故意利用他们行事,还是另有什么缘由。

除此之外,她会来到陈婆子家,是因为上次问诊时,陈二模模糊糊说过一句:我有银钱。

那时她以为只是呓语,现在看来也许是她大意了。

顾明珠从药箱中拿出了些药粉递给陈婆子,这些药粉不能治陈二的病,只能给些安慰。

“之前我吃了你的药……就觉得……好多了……”陈二盯着顾明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娘子……我这病……你再试试……我不怕试……什么药都可以……”

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徒劳,陈婆子替顾明珠回答:“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煮药,你好好的。”

陈婆子安抚着儿子,快步走了出去。

陈二紧紧地攥着手,等到陈婆子出去之后,才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顾明珠:“给我……最好的……药,我有银子……只要你……救活我……我还有许多。”

陈二的那双眼睛漆黑瘆人,手死死地拉住顾明珠,这一刻他的力气极大仿佛要将顾明珠的骨头攥碎了。

柳苏立即上前扯开了陈二。

顾明珠摊开手一看,那是一块大约五两的银子。

陈二急促地喘息着:“我还有许多,许多许多,她不肯拿出来,她想看着我死。”

一个采石人怎么能有许多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顾明珠看向陈二,陈二不像在说假话,身后脚步声传来,顾明珠立即将银子凑在灯下看,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陈婆子刚刚化了药,听到陈二的声音进了门,就看到医婆凑在灯下正在端详手中的银子。

“哎呦,”陈婆子立即上前去抢,“这可不能给你。”

陈婆子显得十分焦急,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一把就将银子抢了过去,然后塞进了怀里:“娘子可别听他乱说,他糊涂了,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银钱,没了可就全都……”

“我还有金……”

陈婆子上前捂住了陈二的嘴。

顾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陈二看到大急,张嘴咬了陈婆子:“你就是这样,要看着我们都死了,我恨你,恨死你了。”

然后“嘭”地一声传来,屋子彻底安静了。

陈婆子慌乱地走出门:“娘子,快去看看,我那小二撞晕过去了。”

将陈二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置了一番,陈二也悠悠醒转,他再次盯着陈婆子。

陈婆子被看得伤心,将手中的银子递给顾明珠:“还有什么好药能救我儿?”

顾明珠立即将银子接在手里,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荷包之中,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那纸包裹了几层,仿佛极为珍贵。

顾明珠指了指床上的陈二,不停地点头。

陈二盯着那纸包不停地吞咽,这一刻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看着陈婆子:“也给我兄弟吃,给我兄弟吃。”

陈婆子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半晌才拿起灯向顾明珠照去:“我还认识几个人,也是这样的病症,却比我家小二轻的多,娘子可治得?”

这世上有御医、郎中治不好的病,却没有医婆不敢治之症。

顾明珠很笃定地点头。

“好,”陈婆子道,“我先喂小二吃药,然后便带你去看他们。”

听到“他们”这两个字,顾明珠身后的柳苏紧张起来,顿时捏紧了手,他看向娘子,期望娘子能够拒绝。

第14章 抓人

柳苏收回了目光,娘子现在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只要穿上这身衣服,背起药箱她就是医婆。

医婆怎么会拒绝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

顾明珠伸出手来,贪婪的模样一览无余。

陈婆子反而松了口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药钱。”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向床上的陈二,然后指了指陈婆子手里的药包,又从药箱拿出一个小沙漏。

柳苏解释道:“我家娘子说,病患刚用完了药,要过一会儿再服用这神药。”

“我知道,我知道,”陈婆子道,“老婆子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这一桩了,药不能一起吃。”

说完话,陈婆子将手里的“神药”收好,走到陈二床前:“我先带医婆去看看你兄弟。”

陈二晦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喜气,连喘息都没有那般急促了似的,仿佛很快他就能好起来。

这份希望只是源于她给的那瓶“神药”,那“神药”不过是黄芪、当归磨粉制成的,根本救不了陈二的命。

陈二的命早就没了,只有他自己不想相信。

顾明珠跟着陈婆子一路前行,陈婆子停下来几次,显然对这个决定有所疑虑,不过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引子顾明珠走上条小路。

“前面不好走,娘子小心着些。”

走了好一阵子,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几间破败的房子,房子已经垮了一半,剩下半间房屋都被草木覆盖。

“生病的人不敢四处走动,会被人嫌弃,只好在这里。”陈婆子解释。

顾明珠摇摇手示意不在意这些,伸头向房子看去。

“我先去说一声。”陈婆子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房子里的人她来了。

不多时候,陈婆子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和柳苏走了进去。

房子从外面看很小,里面还不算太过狭窄,这是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陈婆子带来的灯摆在矮桌上。

顾明珠向周围看去,陈婆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似是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她看不清楚他们,但她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早有准备,仍旧免不了在这时候心跳加快,这些人躲藏在这里做什么?

只听陈婆子道:“小二这几天精神好了些,就是吃了她的药,小二惦记着你们,让我带她过来。”那人声音粗哑:“何必费那个事。”

“人都来了就看看,这是小二的意思。”

陈婆子话音刚落,顾明珠就转身走出了那房子。

“咦,娘子你做什么去?”陈婆子急忙去阻拦。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那屋子,然后摆了摆手,仿佛十分害怕。

“来都来了,你怕我们不认账?我先给你银钱。”

陈婆子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入顾明珠手中,这次顾明珠的挣扎的不再那么厉害了。

“这就对了,”陈婆子道,“赚钱的营生你怎么还能推推搡搡。”

顾明珠勉为其难地将银钱收下,跟着陈婆子再次进了屋,柳苏上前拿起了灯,跟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不离。

两个人开始给屋子里的人看症。

“这里只有一盏灯,照也看不到什么,”陈婆子道,“娘子看脉就好了,还少了麻烦。”

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脸吧,这样即便她出去说了什么,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听从了陈婆子的话,拨开那人的袖子,手指搭上了脉,仔仔细细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些人的病症都和陈二一样,他们的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他们都是采石人。

顾明珠打开药箱,开始在灯下配药。

“我这病能好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顾明珠没有说话,陈婆子帮忙解释:“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说过,小二的病能治,你们自然也能治得好。”

“就算能治好,只怕我们也逃……”有人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阻止。

顾明珠将药包送到陈婆子手上,陈婆子露出笑容:“如果娘子能药到病除,将来我为娘子找营生。”

这话仿佛让房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顾明珠正要离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有人前去门口查看,眨眼功夫外面的人进了门。

“今晚不太对,报更的时间晚了半刻,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报更迟了,就要立即离开,你们先走,我留下等消息。”

来人说完话,才发现今晚有些不同,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那人皱起眉头。

“这是我带来的医婆,”陈婆子道,“刚刚给大家看了脉,现在正要走。”

顾明珠只看得那人向她来看,流露出的态度颇为不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苏立即挡在她身前。

“出去什么都不要说,”那人道,“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顾明珠忙点头。

那人又看向陈婆子:“你也快走,你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会查到你。”

陈婆子还要说些什么,那人急切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分头走,真的出了事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话,陈婆子拽住顾明珠的袖子向外出了房子。

三个人比来时走得更快了些,刚刚走过那条小径,还没进陈婆子的院子,就看到四周有火把晃动。

陈婆子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是官兵,在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衙门的人,顾明珠使劲扯了一把陈婆子,陈婆子这才回过神跟着顾明珠跑动起来,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回了院子。

陈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外面正发生的事仿佛击垮了她,她眼泪跟着淌出来:“天杀的世道,不给穷人留半点活路啊,喊冤的反被冤,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陈婆子说完这些,就闭了嘴,半个字也不肯再提。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显然破房子里的人已经将衙差引走了。

顾明珠看了看陈婆子,今晚她不宜打听太多事,反正那陈二行动不得,陈婆子不会丢下儿子离开,等到明天一早从衙门里知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概会有个猜测,那时候再来试探陈婆子不迟。

至少陈婆子和那些采石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就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陈婆子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意思是那些采石人身上背了冤屈。

会是什么冤屈?冤他们是盗匪吗?

城中出了事,她不宜再逗留下去,顾明珠指了指门外示意要走,陈婆子点点头:“今晚吓到娘子了。”

顾明珠和柳苏提着灯赶路,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家中,不管从崔家还是聂忱那里打听到今晚发生的事。

顾明珠正思量着,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柳苏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清朗,凤眼微微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夜晚光线朦胧,原本不该看得那么清楚,大约是因为他十分白皙,正好合了这月色。

这不是那个看了她一场戏,还想要拆穿她的路人吗?

八成他的命格与她犯冲,冤家路窄,又让他给遇上了。

第15章 阿魏

顾明珠停顿了片刻,思量一番带着柳苏想要绕过前面的人。

那不速之客目光漠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意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明珠再向前走一步,面前就拦了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这位医婆,我们家公子有请。”

顾明珠再转过头,那人下颌如刀刻般分明,这样侧过头更添了冷峻。

身边的柳苏立即看向她,柳苏是在等她的吩咐,只要她点点头柳苏就会与他们拼命。

没这个必要,她也不想让柳苏吃亏。

既然走不脱了,她就不准备走了,顾明珠抱紧了药箱,抬脚向那人走去,顺着风向站在了他上首,然后不经意地狠狠抖了抖衣衫。

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登时传来,像是进了几十年没开窗的药房,味道直冲人额头,魏元谌不禁皱眉。

“我家娘子问你有何事?”柳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魏元谌再看向那医婆,医婆瑟缩着将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魏元谌没有说话,初九拿出一锭银子:“将方才在那房子里听到的话都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

魏元谌走远了些,只等初九盘问出他想要的消息。

“三爷,”初九半晌走过来道,“那医婆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里的人看诊,之后被请去那房子给那些人治病。”

初九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就是她的神药。”

神药?

初九在魏元谌的目光下低了头,三爷定然对他很失望,让他去问话而非拿什么神药,可他反反复复询问了几次,那医婆知晓的只有这些。

魏元谌再去看那医婆,只见她撩开遮在脸上的纱罗,将银锭送到了嘴边,虽然天黑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动作,但也能猜到她在咬那块银子。

如此的迫不及待。

“还有呢?”魏元谌继续问过去,初九今日有些吞吞吐吐,办事也不那么利落。

“没了。”初九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问话的大忌就是遇到一个蠢人,那医婆眼睛中只有她的神药和银钱。

见到三爷满色不善,初九接着道:“那医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不识字更不懂写字,我怕她是故意搪塞,检查了她药箱,找到了几张方子,那方子上记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初九说着将手中的纸打开,鬼画符般的东西登时映入魏元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