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四太太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吩咐管事妈妈拿来了账本,没想到林太夫人还没有看,外面就传来这种消息。

“太太,”崔四太太身边的吴妈妈低声道,“会不会是太夫人做了些什么?”

吴妈妈方才眼看着崔四太太被训斥,又心疼又难受,现在听到这消息,只希望是太夫人自己作孽,否则这件事说不得又要怪在太太头上,毕竟太夫人来到太原府就是为了祖坟之事,昨天还被小姐们捡到压胜(压与厌是通假字读ya),虽说昨天侯爷明令禁止太夫人做这些,谁又知道太夫人私下里有没有安排,这些果然与太夫人有关,看太夫人还有什么立场说话。

“不要乱嚼舌根,”崔四太太板起脸,“族中出了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快挑些人去祖坟上……”

崔四太太说道这里想起什么:“备好车马,我也去看看。”

“恐怕有危险。”吴妈妈担忧着阻拦。

山上着火不是小事,被风一吹说不得要酿成什么样的祸端。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些,”崔四太太道,“崔家的先祖都葬在那里,要设法保全。”

崔四太太带着人离开之后,林太夫人如同丢了魂儿般坐在椅子上,现在她倒是期望祖坟是被雷劈了,与她安排的事无关,说不得那两个仙人还没来得及做法,否则,祯哥儿那边不好交代。

祯哥儿不像渭哥儿那样贴心,万一真是她的错,说不定不会帮她遮掩,到时候她在族中威信全无。

心中这样想着,林太夫人的手心捏出汗来。

……

不远处的山上青烟滚滚,顾明珠停下脚步看了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是去崔家祖坟,而是要去那些村子上走一遭,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而且,这一路上应该可以遇到熟人。

一阵马蹄声传来,顾明珠抬起头看过去,一队人马向这边奔袭而来,为首的人正是崔祯。

崔家兄弟带着亲军如风般席卷而过。

顾明珠离开官道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涉及到仕途和家族,崔祯不会轻易认输,崔家祖坟着火虽然会牵扯他的精力,但他这时候离开村子,必然也得到了些消息。

如果不是内宅频频拖累,崔祯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顾明珠脚步不停,沿途见到野菜也不忘记随手挖来,这些东西很常见,也能替代药材。

贫苦的百姓用不起药材,都是靠些简单的方子治病,方子里用到的东西都很常见,比如这车前草可以治肿,还可以止咳,一般农户家中都有这样的东西,她们也知其疗效。

顾明珠刚刚将一大把车前草扔在药篓里,就有两骑去而复返。

崔祯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几个村子,这妇人背着药箱和药篓一路走过去,应该是去给村中的人看症。

“这位医婆,”崔祯身边的亲卫道,“你这是要去前面的村落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

亲卫转头看了看崔祯,接着开口道:“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一些壮年男子出入村落?”

所以她没猜错,崔祯查看了之后,觉得这大山中另有人藏匿,而崔祯没有捉拿那些人,要么是不能确定那些人盘踞之处,要么是那些人不好对付,光凭崔家的亲卫很难将对方拿下,贸然前往会打草惊蛇。

她虽然没有真正嫁给崔祯,但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崔祯不会动手。

顾明珠指了指村子的方向,然后摇了摇手。

崔祯听着眼前这个妇人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猜到她不会说话,又看她摇摇手,便知妇人什么都不知晓。

方才他们离开时,他看到妇人舍弃大路向一条小路上走去,他多年带兵打仗,对周围地形、地貌一观就心中有数,那妇人走的是条近路,能够很快到达前面的村落。

既然知道近路,可见常常来那村子,所以他才会折返前来问话。

顾明珠习惯地从药篓里拿出车前草,捋吧着根须,熟练地将车前草清理干净,这男人与阿魏不同,一向对妇人有几分轻视,稍稍做做样子就能在他眼皮底下游走,女子的身份倒成了她的便利。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没有任何的变化,无论是当年的未婚妻室还是如今的路人,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

不过五年前这还是她的弱点,五年后却能如此利用,也算不辜负这次重生。

崔祯看了一眼亲卫,一扯缰绳纵马离开,亲卫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顾明珠,也转身追了上去。

顾明珠将铜板放好,抬起头向村子的方向看去,在路上套崔祯的话不过是件小事,她真正想见的人还在村子里。

就是永安巷的陈婆子,她让聂忱守在永安巷,得知陈婆子一早就出了城向这边来了。

衙门从永安巷查到这处村子,一步步被人指引的清清楚楚,陈婆子像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她的陈二将死,她也老迈不堪,表面上看起来身子骨还算不错,其实积劳成疾撑不过两年。

表面上看,陈婆子偶然搭救了那些采石人,与他们有些来往,其实却有更深的牵绊,所以采石人被抓,陈婆子才会失控瘫坐在地。

除此之外,那陈二也十分可疑,陈二说他有许多金银,那天晚上还塞给她二两银子,如果说采石人被崔四老爷藏在了永安巷,崔四老爷送些银钱给他们用度也能解释的通,不过坊间最方便用的是铜钱、一两重的碎银,为了不被人注意,崔四老爷应该给这样的银钱才是。

更何况陈二的银子成色很好,这样的成色,要么是官铸,要么出自大商号,且陈二给她的银子切口很新,像是刚刚从银饼或是银锭上切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陈二还提及了金子,崔四老爷更不会给采石人金子,那么他的金子从何而来?陈二提及这些的时候,陈婆子十分避讳,甚至不愿意让陈二将这些银钱拿出来用度,这银钱显然见不得光。

采石人可能也曾做过盗匪之类的行当,只不过最近商贾被打劫,并不一定都是他们的手笔。

陆大人认识张老爷,她也认定陆大人就是张老爷口中那个一起谋事之人,张老爷曾劫富济贫,陆大人知晓,那么陈二等人谋求财物,陆大人是不是也都清楚?

所以她必须要来走这一趟,摸清楚其中的关节。

……

不远处的村子里。

陈婆子从柴房中走出来,院子里的老妇人立即将她拉到一旁说话。

陈婆子眼泪淌下来:“没想到衙门的人找到那里,将他们都抓走了。”

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道:“不怪你,都是他们的命,当时他们听了陆大人的话,相信陆大人能够想方设法为他们伸冤,才会跟着下山。”

村子里的人当时不同意,放下话来,只要他们离开就永远不要回到这个村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说出与这村子有关,以免为这村子带来祸事。

反正他们都是流民,户籍不在此处,只要他们不开口,衙门也查不清楚,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陆大人知晓他们与村子的关系,陆大人反悔要对付村子里的人,大家就都逃不脱。

“是不是那陆慎之,”老妇人身边的男子忍不住道,“他反诬了张三哥他们,拿着我们的人头去换富贵。”

陈婆子立即摇头:“陆大人不似那种人,而且张三被抓之后,衙门却一直没有来找过我。”

提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警惕起来。

“衙门的兵马刚刚进山搜查过,”男子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们这里?我不相信是张三哥他们招认的,这样看来只有陆慎之了,果然衙门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等我们攒足了兵马,就冲下山,先杀知府,再杀同知……”

“吕光。”老妇人立即开口阻止。

吕光额头青筋爆出:“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要等死?山中压着多少人,你们不要忘了他们都是如何死的。”

陈婆子脸色难看,连连道:“一定还有法子,还有法子……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几天好活,可你们还……是好年纪。”

这么好的年纪怎么能往死路上走。

“没有人在意,我们就似牲畜,”吕光握紧了手,“做盗匪也没什么,七年前若非‘珍珠大盗’我们早就饿死了,也许这就是命,想要活只能如此,真的被衙门盯上,也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死。”

老妇人眼睛中盈满了泪水,粗糙的手一遍遍去拍抚吕光的肩膀,试图去安慰他,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院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半晌陈婆子才道:“我以后不能来了,免得被人盯上,你们也不要出去,张三哥……”

“我们去救,”吕光打断陈婆子的话,“我们会想法子,既然他们诬陷我们是‘珍珠大盗’,我们就是,外面再有偷盗案,看他们怎么诬陷张三哥。”

陈婆子瞪圆了眼睛:“你们要去偷……”

吕光点头望着陈婆子:“可惜你现在不能再帮忙,紫英一人做内应就要加倍小心。”

陈婆子抿了抿嘴,她虽然不放心紫英,可她现在的确不能有什么举动,免得帮忙不成反而坏事。

陈婆子觉得自己无用至极,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远处一个背着药箱的身影,她眼睛立即亮起来,关上门又转身回到院子里。

“我有一个人选,”陈婆子道,“我不能出去,你们也不方便出门,不如就唤个旁人前去,什么都不告诉她,只让她去找紫英,紫英只需稍加利用,关键时刻她也能派上用场。

而且,别人去可能会惹人注意,她去不会被人怀疑。”

吕光皱起眉头:“你说的是谁?”

“医婆,”陈婆子指了指门外,“那个哑巴医婆。”那哑巴不识字不会说话,人又贪财,可不是最好的人选。

……

顾明珠将新鲜的草药捣碎,敷在病患溃烂的脚腕上,不是什么好药但也能有些用处,然后又将药箱中的药渣取出来一些递过去,这些是药铺煮药之后剩下,虽然不能再水煎服用,但可以外敷。

做完这些之后,主家给了顾明珠五个鸡蛋和两个铜板。

顾明珠背上药箱向外走去,刚出了村子就被人拉住了衣角,她转过头看到陈婆子的笑脸。

顾明珠脸色微变就向前走去,陈婆子忙追上:“娘子别走啊,我之前说过要给你寻个活计,如今活计来了,先给你一串钱做定钱,你看可行?”

眼看着医婆没有拒绝,陈婆子将手中的钱塞过去:“就是给画舫的姑娘看症,不会为难你的。”

顾明珠点点头。

陈婆子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两个人作伴向太原府城内走去,陈婆子借口有事先行一步,顾明珠看向不远处的崔家祖坟。

她还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坟冢,趁着崔家祖坟混乱,或许是个机会。

第27章 祭拜

崔氏祖坟失火,消息片刻功夫就传遍了太原府。

山脚下聚集了许多民众议论纷纷。

崔氏族人每日都会在祖坟周围巡视,既然守卫这样严密,坟茔突然失火,八成不是人为,所以众人先想到了天雷。

“崔氏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吧?这几年崔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族人入葬啊。”

“要说定宁侯这一支,上次是那位定宁侯夫人。”

定宁侯夫人的事许多人知晓。

定宁侯府突然送回族中一具棺木,说是死去的定宁侯夫人。

这位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排场尚不如太原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可见这位夫人不受待见,最大的尊荣也就是安葬在崔氏祖坟罢了。

不过这也让不少人羡慕。

“大户人家,供奉不断,死了也能享福。”

“死都死了,还说什么福气。”

顾明珠听着这些话,想起自己临死时的情形,被箭射中的胸口是那么的疼,她不甘心地挣扎着,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在乎,留下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视若珍宝的性命,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所以现在她要将它好好地握在自己手心中,保护自己和家人,享受属于她的人生和快乐。

顾明珠挤在人群中仿佛只是在看热闹,却小心注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目光撇过不远处,果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俞妈妈低着头混在民众中向前走着,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离开。

顾明珠微微一笑,戏演完就要退场,哪有这个道理,怎么也要谢谢看官的厚爱,心中思量着,她悄悄地靠了过去,趁着俞妈妈不备伸出了她的七寸金莲。

这些日子她经常在外跑来跑去,脚下生风,颇有些准头和劲道,不输于那些绊马索。

俞妈妈一个趔趄立即摔了出去。

顾明珠若无其事地将脚收回,伸出手要去搀扶俞妈妈,没想到俞妈妈摔得太过着急了些,她没能挽住俞妈妈的身子反而不小心一拳打在了俞妈妈脑后上,将俞妈妈一下子打得晕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看清楚的时候,俞妈妈已经趴在地上。

“这是崔家的管事妈妈。”

顾明珠缩在人群中,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消息开始散开。

崔家的管事妈妈,自然要扶起来送给崔家人,定能换来崔家的答谢,众人七手八脚将崔妈妈抬起来,吵吵嚷嚷着送去还给崔氏族人。

崔氏族人见状也让人前来查看。

“是俞妈妈。”

“俞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崔渭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不禁快步走到俞妈妈身边,当看清楚俞妈妈那张老脸之后,吩咐身边人:“将人先送回家中……”

崔渭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崔祯的声音:“不急,将她留在这里,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她。”

“大哥,”崔渭立即劝说,“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人多眼杂。”他方才去查问,已经知道俞妈妈带了道士进祖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索性了解内情的族人不多,他嘱咐族人不要乱说,过后再想法子做遮掩,也许尚能瞒过族中长辈。

可是俞妈妈如果出现在众多族人面前,再有什么不妥的言语,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母亲定会受族中长辈责难。

崔祯冷冷地道:“祖父的坟茔被炸,那些火药如何运进来的?无论是谁都要给族人一个交代。”

炸坟茔,定是有人盯上了墓中的陪葬,崔渭道:“大哥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只要知道那伙贼匪的下落,就将他们尽数抓来送去衙门。”

崔祯抬眼看向崔渭:“无论哪里都会有盗匪出没,如果真是因为盗匪让崔氏有此磨难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将盗匪抓住,再多花些银子将祖坟修缮好罢了。”

崔渭听懂了崔祯的话外弦音不禁低下头。

“可如果有人暗中算计我们崔家,我们崔氏还有人因此上当,那就是大事,”崔祯目光威严,“到了这时候,你还一心想着遮掩,真的酿出祸事来,你要如何承担?”

崔渭不禁吞咽一口。

崔祯道:“今日我就在祖宅中说过,谁再敢打什么主意,我绝不姑息,你当我说说就算了吗?”

崔渭不敢再多言语。

崔祯看向周围淡淡地道:“引爆火药之人还没有找到?”

“没有,”崔渭抿了抿嘴唇,“我让亲卫四处查看,没有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就连族中子弟说的那两个道士也不见了。

照常理来说,就算那些人逃走了,也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可是突然出事,大家忙于救火,地面上到处都是脚印和水迹,闹得一片混乱,就算再好的追踪术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崔祯沉默不语,崔渭接着道:“敢来我们崔家盗墓,那些人定是悍匪,我立即就去府衙,将周围的盗匪全都抓住审问,想必会有个结果。”

“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鲁莽,”崔祯教训弟弟,“我早说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没有谁会这样大张旗鼓的盗墓,还点燃了祭堂,这样的做法分明是故意引人注意,他刚刚怀疑那村落的地动是火药所致,立即就有人来炸崔家祖坟,如果不深思量,就会误以为那些藏匿的村民在报复他,结果就是一怒之下入山抓人。

既然如此费心思的安排一切,总要留下人证招认罪行,就像金塔寺的死士一样,这才符合那些人一贯的作风。

事实上却没留下任何的线索,在他看来点燃火药之人未必就是逃走了,还有可能像那些贼赃一样落入别人手中。

“你去族中请长辈前来主持大局,”崔祯吩咐崔渭,“我带人再去周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这里的事交给族人,祭堂也就罢了,曾祖父的坟冢不能再出差池。”

崔渭应了一声,崔祯立即带着人骑马离开。

在崔家子弟和民众的努力下火势得到了控制,总算没有点燃整座大山,不过崔氏的祭堂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民众去帮忙扑灭余火,崔氏都赶去查看那座被炸的祖宗坟冢,至于那已故的定宁侯夫人本就葬得稍远些,而且地位没那么重要,也就没有崔氏族中子弟前来看守。

顾明珠和救火的民众一起上了山,装模作样运了几次水后,就顺利地走到了周如珺坟茔前。

真是奇妙,自己来看自己的坟冢,自己来祭拜自己,从古到今这么多年唯有她这样一个特例吧?

她要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得到安宁。

这一世,我会活得快乐,承欢于父母膝下,完成你没来得及做的事。

顾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一步步向前走,终于看到了碑上的名字。

崔周氏。

呵,最终连名字也是这样的无奈。

顾明珠挪开了目光,看向坟前的供台,那里摆放着糕点和蜜饯、果子,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的周如珺爱吃的。

顾明珠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崔家还有这样的安排,这拜祭并不敷衍,反而像是精心准备的。

这些东西让她不禁回忆起当年种种,这红豆糕在京中这是十分常见的糕点,不常被摆在达官显贵的宴席中,可她却十分的喜欢,糕点上有股淡淡的红豆香气,吃起来软糯又没有那么的腻。

就连周如璋都以为她爱吃桂花糕,崔家怎会知晓她真正的喜好?

难道是巧合?

红豆糕廉价,所以崔家才会歪打正着。

她做了顾明珠之后,一直遵从顾明珠的喜好,以免会引人怀疑,顾明珠喜好甜食,顾家厨房里的点心也都是甜得腻人,从未做过这样的红豆糕,所以她也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摆在她面前的红豆糕,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

她是贪财如命的医婆,见到这些吃食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将糕点取来吃算是符合常理。

顾明珠伸手拿起了一块红豆糕,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怪异的味道,想来也是,谁也不会对一个死人下毒。

将糕点送进纱罗中,张嘴咬了一口,果然十分软糯。

红豆放得很足,糖放得很少,像及了京中西街大娘卖的红豆糕,那是她最爱的口味,每次从周家出来,她都会打发身边的丫鬟偷偷去买来。

不知道这贡品是哪位神仙大娘的手艺,能够与京中西街相媲美,勾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再咬一口仔细品,硬要说区别,那就是糕点稍显的不够松散,看来做糕的是个小媳妇,刚刚学会这手艺,还不够熟练,上模子时力气太大压得太结实了些。

不过她已经十分满足,没想到在自己坟前,找回了做周如珺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糕点放在这里有些可惜,顾明珠想了想从药箱中找到一块油纸将供台上所有的吃食都包在油纸中,就算自己吃不完还可以分发给永安巷那些孩子们,反正这是给她的东西,她也就不必客气。

她就这样忙碌着,不曾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已经尽数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角落里,魏元谌看着这一切,微微扬起的眼稍上仿佛结了厚厚的寒冰,旁边的阿九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们抓住了那点燃炸药的道士之后,公子趁乱前来拜祭周大小姐,谁知刚刚摆上了贡品,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们立即躲藏在这里,他站在树后张望,发现来的竟是那天晚上遇到的医婆,以为那医婆很快就会走,没想到医婆却在周大大小姐墓前停住了脚步,显然是被那些贡品吸引。

阿九不知道公子这是不是自己坑了自己,辛辛苦苦筹备的一切竟然被医婆搅和了,想到这里他哀怨地揉了揉肚子,他也很可怜,肚子里没有别的东西,都是公子做坏了的红豆糕。

阿九不禁打了个红豆味儿的嗝儿,他再也不想吃红豆了。

魏元谌负手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没有从医婆身上挪开,还真是巧,每次有事的时候这医婆都会出现。

她来做什么?也是跟那道士一样来行那些神鬼之事?

眼看着医婆一步步走近,魏元谌捏起一块石子,这医婆敢对周如珺的坟冢动手脚,他这颗石子就会立即打断她的手。

那医婆倒是没有这样的举动,她走到墓前看了那石碑好一会儿,目光落在供台的糕点上,然后伸出手捏起了一块红豆糕。

果然是个好贪便宜之人。

只是偷吃贡品,以周大小姐的性子应该不会介意,魏元谌也就将石子重新握回了手心中。

却没想到这医婆准备将所有的贡品都带走,魏元谌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他是不是该阻止这妇人。

第28章 青涩

魏元谌还没动作,那医婆就又将药箱放了下来,魏元谌眼底掠过一道阴影,以这医婆的心性,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良心发现要将糕点重新摆回去,定是又有别的思量。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那些摆放糕点的盘子上,她走过去将盘子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这盘子是甜白瓷,若是将它们拿去换些银钱,就能买更多的药渣。

不过也可能会引起崔家的注意,毕竟此事牵扯到祖坟失火,少了些糕点没什么,少了祭拜的器物,可能就要查问。

可惜了,本想为崔家积些福德,现在看来还是不妥当。

顾明珠摇摇头将盘子送到原处。

果然如他所料,魏元谌的目光更加冰冷,这医婆是想要连盘子都顺走,她拿起盘子之后,做贼一样向左右张望,大约是怕被崔家人抓住,这才颇为惋惜地住了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看这个妇人,魏元谌准备掷出石子惊动那医婆,听到了响动这妇人必然会立即逃离。

魏元谌的石子还没弹出,站在周大小姐墓前的医婆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步向坟茔旁走去。

一团东西在坟茔旁挣扎,因为它的毛发是黑色的,躲在暗处并不显眼,所以开始顾明珠并没有瞧见,直到它开始慢慢地移动,顾明珠才发现了端倪。

那是只通身纯黑的兔子,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见到有人前来,就挣扎着想要逃走,显然行动不便,跳了两步就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顾明珠仔细看过去,小兔子一条腿耷拉着,腿上的毛发也被烧焦,这是在火药爆开时受了伤。

失火处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兔子受了惊吓跑来这里躲藏。

能来到周如珺的坟茔旁,也算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顾明珠伸手将兔子抱到药箱旁,打开药箱拿出草药,现在给小兔子受伤的后腿简单做些处置,等回到家中她再仔细查看它的伤处。

做好了一切,顾明珠才重新将药箱背起来,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周如珺的坟茔,转身向来路走去。

出来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家了,否则被母亲发现就麻烦了。

医婆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魏元谌这才从林子里走出来。

“三……三爷……”初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机会来祭拜一次,难道要回去将红豆糕再做一遍?

魏元谌没说话,初九仗着胆子道:“要不然您就当做周大小姐显灵,唤来一个人替她吃了贡品。”

初九说完忽然有种自豪的感觉,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

他果然是个小机灵鬼!

魏元谌向前几步,站在了周如珺坟前,方才那医婆给兔子上药时,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些过往。

虽然那医婆贪得无厌,却还算是心善,救下了躲藏在她坟冢旁的小兔子,她看到大约会高兴吧。

当年她深陷大牢中,被家中人舍弃,随时都可能会被定罪,却依旧跟着孙郎中派药,甚至为了大牢中的病患与狱卒争辩,这样的心性旁人难及。

可惜的是,那些红豆糕终究也只是在她坟前摆了片刻。

当年在长公主府宴席上,他避开人偷偷跑出来图一时清闲,在园子里看到了同样目的的她。

她带着丫鬟走过来,留下丫鬟在青石路边放风,自己找了块平整的寿山石坐在樱树下,在那一刻,原本笔直如松的身姿一下子软下来,没有了半点的雍容,她轻轻地用手捶打着肩膀,眉目舒展开来,是那般舒坦和慵懒。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那片片落下的樱花瓣,他猜测她会静静地欣赏这样的美景,她却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显然是怕花瓣留在她头发里,泄露了她的行踪。

可见这种事必然没有少做。

此情此景,让他没能忍住,不由地笑起来,好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定然要惊动她。

静坐了一会儿,她打开腰间的荷包,掏出只小巧的匣子。

这样的匣子他在母亲那里见过,里面会放些香膏等物,还有人放些随身的针线和饰品。

而她却施施然从中掏出了块糕点,然后翘着脚美滋滋地吃起来。

周学士之女,众人口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不似画中人那般美得古板,而是这般的俏皮、鲜活。

想及自己此时偷看的行径,心中不由地有些异样,他长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盯着一个女眷如此看过。

她吃完了糕点,站起身准备离开,整理好衣裙,将头顶的帕子取下,却没瞧见裙摆上尚沾着一片花瓣。

怎好让她在人前露出半点端倪。

想到这里,他绕路而行,就在宴席的花园处,趁着给长公主请安的机会,袍袖一挥,让微风荡开了她的裙角,将那花瓣拂离了她衣衫。

她又变回人前那般的端正雍容了,没有半点瑕疵。

那一天他只觉得自己晕晕沉沉,从来没有那般迷糊过,一双眼睛低垂着不敢向女眷处张望,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规规矩矩摆在身前,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又是忐忑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回到家中,小厮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三爷头上沾了花瓣。”

粉嫩的樱花瓣,恍若她裙角的那片。

他只觉得耳梢忽然一热。

“咦,三爷耳朵怎么红了。”

他心中一慌,躲避开小厮的目光,匆匆忙忙地走出屋子,踏入清风之中,任风将那温热吹散。

如今想一想当年那青涩的举动有些可笑、难堪,却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了。

初九已经将供奉的盘子都收好,将坟前恢复了原状。

魏元谌转身向山下走去。

接下来他要带着两个点燃火药的道士去见见那陆慎之。

……

顾明珠换好衣服从地道中走出来,宝瞳已经等得着急。

“小姐可算回来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宝瞳松口气:“夫人来问了几次,若不是崔家那边出了事,八成要进来瞧了。”还好她这个大丫鬟关键时刻不慌张,笃定地说小姐刚刚睡着,不敢有半点响动。

宝瞳话刚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顾明珠怀中。

大小姐还带礼物回来了吗?

长长的耳朵,是只小兔子。

“小姐,这是从哪里来的?”

“捡的,”顾明珠道,“将家里的跌打药拿来些,还有布条……干脆悄悄地将药箱带到我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