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吗?”

那语调如同冬日冰雪。

周如璋的舌头打结:“没……没……什么都没听到。”

“那就留在这里仔细听一听。”

周如璋连抬起头看魏大人的勇气都没有,方才她是怎么被迷了心,觉得魏大人的相貌十分难得,非要凑过来看个仔细。

都怪顾明珠,她听说魏大人被顾明珠缠着又踢又打也没有发怒,应该没有传言的那么心狠手辣,这才会疏忽大意。

“顾大小姐在金塔寺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寺中吧?”

听到魏元谌的问话,周如璋心里一沉,难道魏大人怀疑她?

周如璋道:“我在,我母亲也在,还有许多女眷。”

魏元谌接着问:“我看案宗,是你陪着顾大小姐去了禅房,到了禅房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提起这件事,林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当时周三太太让周如璋陪着珠珠去更衣,周如璋将珠珠丢在禅房之后就离开了,珠珠出了事,周如璋假意来关切,当着众人面说珠珠被人搂抱……

对了,要不是魏大人提及这件事她倒忘记了,到底这位魏大人有没有对她的珠珠动手动脚。

“我,”周如璋不敢扯谎,“我去与几位小姐说话,之后就听说珠珠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魏元谌接着问:“你没瞧见一个面容丑陋的僧人吗?”

“没……没有,”周如璋说着去看地上的白妈妈,“白妈妈与我在一起,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白妈妈你说是不是?”

白妈妈疼得脸色苍白,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能连连点头。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她还跪坐在地上,没有人上前来搀扶,她今日是受尽了屈辱,想着她就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魏元谌冷冷地望着周如璋,一心想要攀上崔家不惜利用自己死去的姐姐,这位周二小姐当真令人厌恶的很。

“劳烦怀远侯夫人将周家这奴婢送去门外,我的护卫自会将她押去府衙候审。”魏元谌面无表情地道。

听到候审两个字,周如璋瞪大了眼睛,她是来偷听秘密的,不是送来给魏大人审问的。

白妈妈也哭天抢地地喊起来:“小姐救奴婢啊,奴婢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下大牢,大人饶命……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如璋想要为自家奴婢说句话,抬起头看到魏元谌那凌厉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魏元谌道:“苦主出事前与苦主在一起的人最有嫌疑。”

周如璋眼看着白妈妈被拖走,想要阻拦却空张嘴说不出话,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魏大人,”周如璋好不容易才有力气张嘴,“您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放了白妈妈,我姐夫,我姐夫就是定宁侯崔祯,大周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不知为何,周如璋说完这话之后,觉得身上更加冷了,幸好周三太太得知消息带着人及时赶到,否则周如璋下一刻就要瘫软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周三太太上前拉起周如璋的手。

周如璋扑进母亲怀里哭泣。

魏元谌的目光从周家人身上掠过,所到之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周三太太心中冰凉,却还是佯装镇定:“魏三爷可还记得我?我们五年前就见过,当时我也从金陵归京,半路上马车坏了,还好遇到魏三爷帮忙,魏三爷不仅帮我修好了车,还送来饭食,最后护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

周三太太记得很清楚,她还动了心思,想着若是能与魏家结亲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那么一个温润良善的魏三公子,配给如璋刚刚好。

没想到回京不久魏家就出了事,她怕被魏家牵连,就将这件事烂在了心里,现在这时候她也不得不动用这个脸面。

顾明珠听到周三太太这话,也想起了这件往事,当年周三太太从金陵归京后,在祖母面前提及了一位年轻才俊。

说那人谦谦有礼,待人接物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出身富贵却没半点架子,无论谁看了他都会心生欢喜,多亏这路上有那后生帮忙,他们才能顺顺利利到了京城,还说要请那后生到顾家来做客。

不过当时顾家急着操持与崔家结亲之事,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难道周三太太说的那个后生就是魏三爷?

那还真让人惊诧。

顾明珠觉得她可能一不留神吃了个瓜。

方才她就觉得魏大人在面对周家人时更加冷漠无情。

莫非当年周三太太向魏大人许诺了什么,后来发现魏家被牵连进了谋反案,于是转脸反悔。

魏大人的怨气由此而生?

顾明珠将目光落在周如璋脸上,精明的魏大人该不会看上周如璋,可五年前的魏大人还是个上年郎,谁稚嫩时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

现在魏大人看透了周家,当年的恩情只怕全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愤恨,周三太太此时提及这话,不是在为周家说情,而是在揭魏大人的伤疤。

魏元谌下颌绷起,目光变得阴沉无比:“周三太太是在向本官说情,希望本官网开一面,包庇周家?”

包庇这样的罪名怎么能落在周家。

“不……不……”周三太太忙道,“我不是……魏大人误会了。”

“最好没有。”

魏元谌阴森的声音传来。

周三太太吞咽一口,几乎不敢喘息。

魏元谌回过神来,发现顾大小姐早就带着下人在一旁玩起了草叶子。

顾明珠抬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魏元谌,她怎么觉得魏大人的脸有些微红,红得有些不太正常,而且红得不太匀称,似是一片片的……

该不会因为兔子毛生了藓症吧?

顾明珠抱起了地上的元宵,顾明珠带着宝瞳向园子深处跑去,以防一会儿魏大人发怒来残害无辜。

带走了周家管事妈妈,魏元谌再次转身向外走去。

林夫人命管事去相送,希望魏大人这次走得干净不要再回来了。

魏元谌出了顾家的院子,迎面就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手中拿着各种小玩意儿,正兴冲冲地往顾家走,见到魏元谌不禁一怔,躬身行礼:“魏大人。”

冯安平看了看魏元谌身后的顾家大门:“魏大人是来问案吧?”

魏元谌没有说话,冯安平扬了扬手中的物件儿:“知府大人让我们回来歇息一会儿,我路过杂货铺,正好看到这些东西,就买来哄哄表妹。”

不知是他哄表妹,还是表妹哄他,魏元谌不动声色,接过缰绳立即翻身上马。

“魏大人,”冯安平忽然道,“您的脸怎会这般红?像是起了桃花藓……可现在这个季节它没有桃花啊!”

被冯安平这样一说,魏元谌忽然觉得脸上很痒,他不禁用手臂去擦了擦,却不但没能止痒,反而更加难受。

魏元谌看向手背,几根兔毛还黏在上面不肯离开,他看一眼顾家大门。

不急,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初九安排好闫灏一路赶到顾家,气还没喘匀,就听三爷吩咐:“将聂忱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他要吩咐聂忱给顾大小姐传话,他们的戏还没唱完呢。

第46章 亲疏 感谢云月相憩盟主

魏元谌一路回到院子里,进门就吩咐打水冲凉。

三爷素来喜欢洁净,不过大白天的冲凉还是不常见,护卫上前来道:“厨房里在烧热水,三爷稍等片刻。”他们来太原查案,不宜带太多人手,于是这院子里没有小厮,都是舞刀弄枪的男人,跟三爷久了,他们兄弟被逼的一日三餐可以做得,但没有人想着让厨房灶膛一直有火。

三爷这样突然要水,他们就没法操持了。

“不用了,”魏元谌道,“打冷水过来。”

护卫应了一声,果然送来了几桶冷水。

刚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渗凉,魏元谌舀了一勺泼在脸上,这一路回来身上的兔子毛已经基本都掉了,但脸上的热痒却越来越严重,这样被冰一下,仿佛解了不少燥气,舒坦了些。

几桶水冲下去仍旧不爽利。

“再打一桶来。”魏元谌吩咐。

护卫应了一声:“三爷少用些,入秋了寒气伤身。”

又是一桶水浇下,护卫看着这样的情形忍不住跟着打哆嗦。

魏元谌穿上衣服走出来,刚刚坐下抿了口茶,立即又觉得不舒服了,这次仿佛沿着脸颊一直到了胸口处。

“再去打水。”魏元谌起身又进了隔间。

初九回来的时候,魏元谌已经是第三次冲凉。

“三爷不太对,”护卫向初九道,“你还是去瞧瞧吧。”

初九快步进了门,魏元谌已经擦了身穿好了裤子,初九忙上前服侍着穿亵衣,目光往魏元谌身上一瞧,初九不禁一愣。

三爷那白净的脸颊和脖颈上起了一片片红疹,右臂上还有两排清晰的牙印。

“三爷,您这是遭了大罪啊!顾家将您怎么了?”

三爷不是去顾家审人的吗?怎么倒像是被人审了。

魏元谌也没想到他会因为沾了些兔毛起这样的红疹,等一会儿孙先生回来用些药大约就会好了。

说起来孙先生怎么在顾家这么久,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穿好衣服,魏元谌径直去了书房。

“闫灏那边怎么样?”魏元谌问向初九。

初九立即道:“闫灏说都听三爷您的安排,会帮三爷抓住那江先生,我看那闫灏已经没有了要挣扎的意思,自己将所有事都说了,我已经让书吏都写了下来。”

初九将文书递给魏元谌。

初九道:“公子,这边的案子是不是要了结了?”只要抓住那江先生,找到江先生的主子,这案子就算坐实了,人证物证俱在谁都无法狡辩。

魏元谌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份文书,现在闫灏始终不露面,江先生那些人应该已经着急了。

魏元谌吩咐道:“让人继续在湖边附近搜索,让江先生以为我们还没有抓到闫灏,别忘了带着陆慎之前去。”

陆慎之知晓当年“珍珠大盗”案,带着陆慎之那些人就会更加惊慌。

吩咐完了,魏元谌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然后揪起领口摩挲着脖颈,眉头跟着微微皱起。

初九还是第一次看到三爷如此。

“看什么?”魏元谌眯起眼睛,脸上带了几分威慑的神情,不过配一张长着红疹的脸,就让人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初九缩了缩脖子。

“孙先生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护卫的声音,初九忙向外面跑去:“我去接孙先生。”

孙先生在顾家用过了饭才离开,要不是他一再说还有病患要诊治,顾家还想留他住一晚明日再走,好好为顾大小姐诊治清楚,林夫人真是一片慈母之心,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却也是个良善的孩子。

“我没有直接过来,先去街面上的药堂看了看。”每次与魏三爷见面都是如此,先要去街面上走一圈,再来到相会之地,生怕被人盯上,其实他无所谓,只是魏三爷怕朝堂动荡会牵连到他。

孙先生边说边走进屋子,抬眼看到书桌旁的魏元谌不禁一怔:“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初九悄悄地靠过来,生怕听漏了其中细节,当听到魏元谌说“兔毛”时,初九差点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

能向三爷脸上丢兔毛,顾大小姐是头一份。

“我用些药涂抹上,很快就能好了,不过三爷还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抓挠。”

孙先生配好了药,仔细地在红疹的地方涂抹,虽说问题不大,但魏三爷颇显得有些狼狈。

孙先生笑着道:“顾大小姐还真是个孩子,三爷跟她恼不得。”他对顾大小姐印象很好,方才在顾家用饭,顾大小姐端点心和蜜饯给他,宛如他家中的小辈,那对他亲切又关心的样子竟然让他想到了如珺。

孙先生目光微远,如珺心思温厚,那么好的孩子可惜了,说到底还是周家太过可恨,他还以为周老夫人很心疼如珺,如果能及得上林夫人半分如珺也不会死。

孙先生忍不住暗自叹息,这么想来如珺和顾大小姐一个沉稳,一个活泼,明明那般不同,他怎么会觉得相似呢?

魏元谌看向孙先生:“先生觉得顾大小姐如何?”

“很乖顺,”孙先生想一想看向魏元谌,“比三爷好。”

魏元谌蹙眉。

孙先生道:“三爷不要不爱听,三爷年纪轻轻暮气沉沉不好,顾大小姐自由自在情绪都写在脸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着她让人甚是欣慰,如果有机会三爷可多去顾家,看着那位顾大小姐,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魏元谌面容冰冷,让他多去顾家?要不是为了办案,他不会去理睬顾大小姐是否在装傻,更不用说登门拜访。

案子了结之后,他不会再去顾家看戏。

初九看了看孙先生又看了看自家三爷。

都是去了趟顾家,怎么情况这般不同,一个如此狼狈,一个赞不绝口,难道顾家待客还有亲疏不成?

“三爷这样下去不好,不说别的先要坏了身子。”

孙郎中点到为止不再深说,劝了这么多年都没起色,也只能盼着魏三爷自己想开了:“三爷想问顾大小姐的病有没有问题?”

孙郎中思量片刻,十分肯定地点头:“有问题。”

魏元谌没有说话,等着孙郎中继续说下去。

孙郎中道:“先不说顾大小姐的痴傻症,痴傻症本就没有切实有效的药方可用,顾大小姐还有血虚等症,顾大小姐曾因此病常年无法下床走动,近几年才算逐渐痊愈,我们先说这个病症。

我看了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近五年来,顾大小姐的脉象与药方有些出入。

将药方和脉案比照来看,就会发现顾大小姐的病情好转的太快了,要么是记录的脉案有误,要么是顾大小姐用过其他药方。”

孙郎中说完又再补充了一句:“顾大小姐这病症我孙家一脉最为擅长,如果让我在那些药方上稍作改动,就能达到这个结果,可是我没有给顾大小姐看过病,我的徒弟应该也不曾来过侯府,也许坊间还有其他郎中也有这样的本事。”

第47章 给你

魏元谌仔细思量孙郎中的话。

“能将顾大小姐的病治好是好事,如果有名医献方,顾家收着就是了,何必专门弄些假药方保存起来。”

孙郎中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而且怀远侯夫人十分在意女儿的病,每次都将脉案和药方整理的清清楚楚,连看诊郎中的姓名都记得。

怀远侯夫人盼着顾大小姐病好起来,给顾大小姐治病的人也是要顾大小姐康健,按理说这里没有矛盾,何必瞒着顾家人呢?”

魏元谌道:“有一个人在不惊动顾家人的情形下,偷偷摸摸治好了顾大小姐的血虚症,这个人必须要在顾大小姐身边,能够经常探查顾大小姐的病情,根据脉案修改药方,而且这样一做就是好几年。”

数年不被任何人质疑,就连如此关切女儿的怀远侯夫人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真是厉害。

魏元谌回想起顾家内宅的情形,下人仔细照顾着顾大小姐,林夫人脾气温和,看起来十分平静,深究起来却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又都多多少少会牵扯一个人,那就是顾大小姐,而且顾大小姐卷入这些秘密中,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因此获利。

金塔寺凶徒为她所伤。

诡计多端的医婆与她有关。

郎中换药方又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想想她那口尖牙利齿,以及坚硬无比的头顶,在他面前混不吝的模样,转眼就能雨过天晴露出天真的笑容。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给人看的,那么她的心机可想而知,有这份心机在,不可能让人在她眼皮底下换了药方。

除非顾大小姐对此心知肚明。

这样推论的话,顾大小姐瞒着父母,偷偷用那人的药治病是为什么?

那人的身份不能公开?还是她有不能向外人道的秘密。

魏元谌想到那只黑色的兔子:“您说给顾大小姐用药的会不会是坊间的郎中?比如医婆……”

孙郎中斩钉截铁地摇头:“坊间的医婆做不到这些,她们毕竟不识字,听到的药理都是道听途说,除非她根本就不是那些坊间给人看症的医婆,能看医书,学药理,跟过正经的郎中学医书,知晓一些不外传的药方。”

孙郎中说完这话,又想起早些时候看到的药箱:“这些人不一定就资质不佳,只是没机会拜师修习医术罢了,我在你房里看到的那药箱,那医婆就资质不凡,寻常医婆远远不及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医婆,魏元谌端起茶来喝,耳边响起这家人抱怨顾明珠的话:“顾大小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小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将草叶丢在茶碗里,这种捉弄人的手段令人不齿。

魏元谌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里的茶碗上,他下意识地想揭开茶碗盖子瞧一瞧。

这是他家中,自然不可能被顾大小姐动什么手脚,他不用去查看。

孙郎中道:“这茶很不错啊。”

魏元谌自然而然地揭开了茶碗盖子,淡定自若地抿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很不错。”

放下茶碗,魏元谌又想起来:“既然顾大小姐的血虚症已经好了,顾家请您来是为了痴傻病?”

孙郎中摇摇头:“顾家知道痴傻病大约治不好,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怕顾大小姐的血虚不能除根,听说顾大小姐动辄就会引发旧疾,常常会因此乏力要睡上一整日。”

魏元谌眯起眼睛:“先生可看出了症结所在?”

孙郎中道:“顾大小姐的脉象和缓,力度适中,有神又根,血虚症已经痊愈了,加上她平日里总会在园子里跑来跑去,也算锻炼了体魄,比寻常的内宅女子还要康健,这样嗜睡恐怕还是与她的痴傻病有关。”

是吗?魏元谌将茶碗放回桌子上,他小时候也以安静读书为由,避开人偷偷地上树掏鸟,只要洗干净手,穿上整洁的袍子,清清爽爽地站在人前,谁又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三爷,聂忱来了。”初九进门禀告。

来的刚刚好,魏元谌道:“带他去书房吧!”

……

聂忱大约能猜出魏大人叫他来做什么。

这桩案子抓住闫灏不能了结,长老爷也是知晓这个,所以才会提前有所安排。

魏元谌走进了门。

聂忱立即上前行礼,抬头间发现魏大人今天有些不同,那张亘古不变的冷脸上抹了许多黑黄色的东西。

好像昨天晚上魏大人从湖中出来就是这般,脸上黄一块白一块。

若非特殊嗜好的话,该不会有什么病症吧?会不会传人?

聂忱有意向后退了半步,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爱护的。

初九将一张舆图在桌子上铺开,聂忱走过去低头查看。

“我要抓人了,”魏元谌道,“那些在山中开铁山的人都要拿下,还有闫灏说的江先生,抓了他们之后,就要整饬附近的贼匪。”

聂忱听到这里不由地抬起头来。魏元谌道:“你既然常年做侦探之事,该熟读大周律例,得人财物者便是贼匪,不管得手几次,抢的又是谁。”

聂忱抿起嘴唇,半晌才道:“可若是被人逼迫……”

“那自然可以酌情处置,”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但必须能保证他们不会趁乱行事,否则一旦与朝廷有所冲突,谁也说不清楚。”

聂忱吞咽一口,魏大人的意思好像知道了那些民众如今在何处,而且魏大人说的没错,只要朝廷动手,那些民众就会前去救人。

魏元谌看着聂忱的表情冷冷地道:“救人还是杀人一念之间,就像当年的‘珍珠大盗’定没想过,因为他的举动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

聂忱沉默半晌才道:“那些民众是我们劝回去的,我知道他们不相信府衙,所以让人先府衙一步去劝说。”

魏元谌道:“光靠你一言,他们肯听?”

聂忱舔了舔嘴唇:“不会,吕光他们一心救人不会随意放弃,而且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只相信自己。”

魏元谌目光微深:“你用了什么法子?”

聂忱抬起头:“我……冒充了‘珍珠大盗’。”

初九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屋子里一片安静,魏元谌的脸在烛火下明灭不定。

“我让人去找到他们,跟他们说,‘珍珠大盗’回来了,会让当年之事真相大白,还会帮他们脱离险境,”聂忱道,“他们开始不肯相信,直到我给他们看了一样东西,几串铜钱和一把稻种,‘珍珠大盗’当年曾将这些东西送给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

昨晚画舫上出事后,他们现在定然相信我说的都是实情。”

魏元谌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你很了解珍珠大盗。”

聂忱面色坚定:“为了引出当年那些人,查明案子真相,为我师父和无辜的人伸冤,我查了许多年,对这些细节鲜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过故弄玄虚用这身份来查案,如果‘珍珠大盗’没死,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发现‘珍珠大盗’回来了,定然会有所举动。

我还买下一间铺子,化名长老爷,就是为这件事做准备。

没想到大人来太原府查案,案情也很快有了进展,我那些准备现在看来都是无用了。”

聂忱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仿佛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赞许不已:“如果魏大人觉得我的准备有用的话,‘珍珠大盗’的身份还可以利用,魏大人只管将这些都拿去。”

魏元谌微微扬起眉角:“你是说,我来做珍珠大盗?”

第48章 你来我往

聂忱急忙摇头:“魏大人是官,怎么能做什么盗匪,只有我们这些坊间人才会用这样的法子,不过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再说魏大人之前在画舫不是也被当成贼匪抓了,聂忱腹诽一句,然后收回自己的小心思。

魏元谌抬起头,这聂忱倒是长了一张让人觉得亲和的脸,在坊间出入时方便取得信任,本身又是侦探之人,擅长打听各路消息,能让聂忱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留在身边帮忙,不但眼光不错,也很有本事。

魏元谌道:“你当日在画舫,让谁去找的那些民众?”

“大人您在永安坊外见过,”聂忱道,“他曾帮医婆提药箱。”

怪不得当日医婆出现在画舫,她那徒弟不在身边。

魏元谌道:“他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聂忱道,“大人这次就算不传我,我也会带他前来,有些事从一开始本就不该瞒着大人,可……太原府这样,我们也不敢随便相信人。”

聂忱说话的功夫,初九已经出去将柳苏带进了门。

见到柳苏,初九想起那天晚上十分不愉快的经历。

聂忱道:“大人,柳苏生病坏了耳朵,大人问话需要我与他说。”

魏元谌望着柳苏:“让他自己说吧。”既然找上门来,就不必他开口询问。

聂忱向柳苏点了点头,柳苏这才跪在地上:“小民柳苏,请大人为小民做主,还‘珍珠大盗’一个清白。

‘珍珠大盗’并非七年前盗走库银之人,也没有火烧敖仓,他是被人陷害的。”

柳苏停顿了片刻:“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赈灾粮,是为了逼着王知府开仓,那天晚上他又去敖仓探查,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

柳苏说完抬起头来。

魏元谌道:“你怎么会知晓?”

看着魏元谌的嘴型,柳苏道:“我亲眼所见,当年我才七岁,父母双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全靠‘珍珠大盗’给我送来吃食才得以活命,那年他被算计,拼死才从敖仓逃脱,他在破庙里找到了我,将身上剩下的银钱都给了我,让我定要活下来。”

柳苏仍旧记得那一幕,‘珍珠大盗’亲切地用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小子,要藏好,别让人抓去吃了。”那天夜很黑,那句话却让他觉得是那么的明亮,亮堂堂的如阳光普照,可是紧接着他察觉了‘珍珠大盗’的异样,天地一下子暗淡下来。

柳苏将最终的苦涩吞下接着道:“我想要与他一起离开,他却怕连累我,跟我说好将来能够平安就让人前来送信,让我设法在太原府安身,他还会回来为自己伸冤。

就在一年后,我收到了他让人送来的消息,说射中他的箭头上淬了毒,他已经时日无多,让我不必再挂念。”

柳苏说着慢慢攥紧了手,半晌从怀中将书信拿出来递给初九:“请大人查看,为了稳妥起见,他将书信分三封寄给我,三封信每行第一个字拼起来就是真正的内容,从那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我却不死心,留在太原府想要弄清楚当年的实情,可惜那桩案子之后死了太多人,我着实无从查起,直到遇见了聂忱。”

柳苏没有说的是,其实是医婆找到了他,他生了重病,医婆救了他,迷迷糊糊中他大约说了什么话被医婆听到,于是医婆带他一起查“珍珠大盗”案。

现在柳苏已经知道医婆就是顾大小姐,但他不会将医婆的真正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聂忱在内。

魏元谌将书信拿在手中,这书信的纸张和墨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但是书信被保存的很好,可见柳苏十分珍惜。

所以柳苏今日是真是来为“珍珠大盗”伸冤的。

选的时机刚刚好,他抓到了陆慎之和闫灏,已经能够确定库银案另有内情。

真将他当青天大老爷了。

魏元谌眼前冒出顾大小姐那张憨憨的面孔,将这些东西丢给他,无非是让他为她在前面开路,她定然还另有算计。

魏元谌看向柳苏:“先稳住那些民众,一切听我安排。”

柳苏应了一声。

魏元谌又去看聂忱:“盯着点崔家、周家。”

聂忱一惊,难道崔家和周家与这件事也有关?魏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他们不知晓的内情,他要立即告诉长老爷。聂忱带着柳苏离开,初九端茶给魏元谌:“三爷,这不是好事吗?他们看到三爷如此英武纷纷前来投靠。

我看那聂忱还算不错,不如三爷将他纳入麾下,将来他在外面打听的消息还不都是咱们的。”

魏元谌眯起眼睛,聂忱是能打探到许多消息,不过会尽数告诉她。

他不能白白就做了别人的马前卒,也要给她找份活计。

初九刚要提吃饭的事,厨房里兄弟们煮了大肉,他已经咽了一肚子口水,再不吃就要饱了。

魏元谌道:“去大牢,我要审崔家的管事妈妈。”

初九一脸的颓色,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