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昌的死,除了是被人加害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聂忱脱口而出:“自杀,许多犯官在发现罪行败露时,会选择自戕。”

顾明珠不可置否,接着道:“我们再捋捋赵二老爷去见赵恭人想要做什么?”

聂忱道:“因为韩钰被抓,恐怕战马案无法遮掩,于是请赵恭人帮忙。”

顾明珠道:“赵恭人说,赵二老爷请她帮忙打听战马案的消息,一个女眷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赵二老爷想要知道案情的法子有很多,千里迢迢请来赵恭人,表面上看说得过去,但较起真来,这说法立不住。”

聂忱点点头。

顾明珠道:“赵恭人除了赵家人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寺真的妻室,也许这就是赵二老爷一定要见赵恭人的原因。”

“林寺真,”聂忱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了,“林寺真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妻室在。

赵二老爷不用说,那是林寺真的舅兄,死去的汪道昌也曾在陕西卫所任职,可能也与林寺真有关,这两个人去找赵恭人,是想要探听林寺真的意思,而汪道昌最后得到了林寺真的密令,为了保全其他人,选择了自戕。

我们找汪道昌和赵家相熟的人,不如从林寺真下手。”

聂忱想到这里:“不过林寺真在陕西,这里是山西,他能在这里布置多少人?”

顾明珠道:“我想起一件事,有关当年的山西卫所兵变,这件事表面上与林寺真可能不太相关,但是……牵扯到崔家,还是老定宁侯在的时候。”

可能是一桩崔家的旧案。

顾明珠话音刚落,就听衙差前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顾明珠一怔,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第106章 陷阱

听到衙差的禀告,陆慎之快步从值房里出来。

陆慎之一直都在值房整理文书,聂忱师妹来了之后,两个人分析案情,说到汪道昌的死因,陆慎之不自觉地就听入了迷。

聂忱的师妹几句话就说出关键所在。

汪道昌是被杀还是自杀差别很大,如果是被杀,汪道昌不过就是个卒子,如果是自杀,那么汪道昌可能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案件中伪装成自杀,都是为了逃避朝廷追查,而这桩案子的线索明确指向赵二老爷,那么伪装自杀就没有必要了。

可以认为汪道昌有意引导赵二老爷这样做,等到做好一切之后再行自杀,这样一来造成一切都是赵二老爷所为的假象。

汪道昌为何这样做?一般来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人不受牵连,他死了,他背后的人会替他照顾家眷。

陆慎之刚想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思量,就有人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赵二老爷的行踪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所有的推论都是基于猜测,真正找到赵二老爷案情才会有很大的进展。

“在哪里?”陆慎之问过去。

衙差道:“有个樵夫前来报官,说他天黑下山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喊呼救,然后看到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往深山中去了,我将画像给那樵夫看,可惜天太黑,樵夫当时没有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不过能确定不是附近的猎户,其中一个人的体态也与赵二老爷相似。

若那就是赵二老爷,我们现在带兵前去,定能将他们抓个正着。”

衙差说着脸上满是激动,抓到赵二老爷案情就会有进展,他们也没有白费辛苦。

“立即带人前去,路上先不用用火把,以免打草惊蛇。”陆慎之说完话,衙差立即退了下去,陆慎之也准备正装一起前往城北。

“大人。”

陆慎之身后传来聂忱师妹的声音。

“大……大人……可……可否……听我一言。”

陆慎之想到之前聂忱和师妹的谈话,这位姑娘与案子颇有些见解,于是停下脚步看过去。

顾明珠在聂忱耳边细语,让聂忱传话给陆慎之,虽然事情紧急,但她之前假称与聂忱之外的人说话就会口吃,现在也就不能无缘无故地“痊愈”。

陆慎之见聂忱表情有些郑重,微微皱眉:“你们可是想到了什么?”

“大人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聂忱说着看了看蒋师妹,“为何赵二老爷还活着?”

赵二老爷是这桩案子的关键,无论是谁做局,一切弄好之后,定会杀死赵二老爷,来个死无对证。

是什么原因留下了赵二老爷,还被人看到有人挟持赵二老爷进山。

陆慎之仔细琢磨:“你怀疑这是个圈套?”

顾明珠再次凑在聂忱耳边说话,聂忱点了点头:“大人,衙门是昨天晚上才确定赵二老爷在太原府,也是那时候才下文书,让周围驿站、衙门抓捕赵二老爷,其实赵二老爷一早就不见了,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远离太原府,为什么会在太原府不远的山中停留?

衙差说,赵二老爷在山中呼救被樵夫听到,山路上行人本就少,赵二老爷若是被人挟持,如何能在这么恰好的时候,从那人手中脱逃?”

陆慎之冷静下来思量,确实太过巧合了些。

聂忱道:“如果陆大人带人前去,发现山中的人果然是赵二老爷,而且赵二老爷正被人威胁性命,您会想到什么?”

陆慎之顺着聂忱的话思量,从一开始这案子泄露的线索就指向赵二老爷,他们猜测赵二老爷是被人陷害。

如果赵二老爷也被人挟持,那么挟持赵二老爷的人,应该是幕后主使的人手。

“陆大人与魏大人是否推测下手人是太子爷?”聂忱压低声音,“只要找到足够的证据,太子爷就不能脱逃。”

聂忱的声音只有陆慎之能听得到,饶是如此,陆慎之还是谨慎地向周围看去,然后陆慎之缓缓颔首。

聂忱接着道:“如果陆大人带兵前去,发现挟持赵二老爷的果然是太子的人,您该怎么办?”

陆慎之皱眉:“那就算拿到了真凭实据,太子想要脱身只怕不易。”

聂忱没有再说话,旁边的顾明珠道:“大人……再……再想想。”

聂忱道:“大人,您查的可是当今的储君,涉及储君的案子都要上报皇上御览,从头到尾有那么多漏洞,若是被人诟病诬陷储君,是何罪?”

陆慎之彻底愣在那里,漏洞……

是啊,这案子顺风顺水查到这里,的确有许多漏洞,那人挟持着赵二老爷上山,并且让樵夫发现他们的踪迹,就是最大的漏洞。

更别说这案子还有许多细微末节之处,比如汪道昌的死……

顾明珠道:“大人……铁山矿……这种大案……按理说……与魏大人……无关……魏大人只是为了查案……才……到太原府来,但如果被扣上……故意设计陷害储君的罪名,那就难说了……也许一切都是……魏大人安排。”

韩钰,铁山矿案,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是魏元谌的安排,目的就是陷害太子,韩钰也可能是魏元谌的人,死了一个韩钰可以让储君背负这样的罪名,无疑是十分划算的。

本来是一桩案子,一旦与阴谋诡计牵连上,那么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陆慎之道:“若不然让人去禀告魏大人,请魏大人来做定夺。”

顾明珠看向屋子里的沙漏,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魏大人正在太子的宴席上,衙门里的消息想要传进去恐怕不容易,魏家不能暴露手下还有家将,魏家暗卫也别想靠近太子宅院。

她之所以觉得是陷阱,其中一个理由,也是因为太子在这时候设宴太过巧合,好像故意要将魏元谌牵绊住。

“大人……可以……一试,”顾明珠道,“如果……见不到……魏大人……那么……”

那么陷阱的可能就更大了。

陆慎之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虽然这只是聂忱师妹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可他却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该怎么办?”陆慎之道,“我们不去抓赵二老爷?”

“您不去……抓,”顾明珠道,“衙门……收到了……消息……也会传到太子那里,太子也会前去,如果是陷阱,一切照样会发生。”

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那该怎么办?陆慎之一时想不到法子解决。

第107章 她来了

太子府邸。

申先生正看着面前的棋子,白色的棋子上如同映着皎洁的月光,他袍袖忽然一挥,那白色的棋子被捏在手中,原本的地方换成了一颗黑棋。

谁说眼睛不会骗人。

这天下事,不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黑白。

就像那老家伙说过的,就算输得一无所有,转念之间也能一飞冲天,这就是谋士的用处。

太原府的案子,看似魏元谌已经稳操胜券,但事在人为,照样可以逆转。

魏皇后和贵妃的立场,魏家与太子的仇恨,永远可以拿来做文章。

魏元谌来到太原府就一定是为了查案?他的目的或许是陷害太子。

不管这案子与太子有没有关系,到了魏元谌手中,都必须有牵连。

战马、铁山矿,这是与谋反相关的罪名,更别说私下买卖战马,足以撼动太子储君的身份。

如果他是魏元谌早就动手谋划了,堂堂一个外戚子弟,真的要做那断案的父母官不成?

没想到魏元谌迟迟不下手,一心一意地查找线索和证据,真不知魏家是如何培养这个后辈子孙的,

黑是黑,白是白的人,向来在这世上活不长久,连尔虞我诈都不懂,怪不得魏家会落得这般境地,本来如此光耀的门庭,心甘情愿将当今圣上背上了皇位,最终又被猜忌、厌弃。

申先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中。

“先生,”随从上前低声禀告,“府衙那边得到赵二老爷的消息了。”

申先生道:“有没有什么异样?”

随从摇头:“没有,陆慎之正准备带人前去城外查看。”

这就对了,这么个饵摆着,谁看着都会一口咬上去,即便陆慎之会有些疑惑,也不会不去,顶多前来询问魏元谌,如果迟迟得不到魏元谌的回应,总归还是要去一看究竟,只要陆慎之一动手,就算中计了。

“盯着点。”申先生端起茶来喝。

随从低声道:“如果陆慎之不带兵前去呢?”

申先生微微一笑:“疑犯有了线索不带兵去捉拿想要做什么?衙门不动,你就带着太子府的令牌前往捉拿。”

“魏家输定了,”申先生站起身推开窗户遥看那热闹的花厅,“魏元谌在的话,还能试着力挽狂澜,不在……等他回过神时大势已去,我这也算是为韩钰报仇了。”等到一切落定,就让韩钰招认,魏元谌是如何诱导他诬陷太子的。

申先生叹口气:“这么好的棋局没人对手,真是寂寞,就算那机关匣子魏元谌能躲得过去,料不到我还有后手等着他。”

魏元谌坐在宴席上喝茶,宴席上官员一个个地敬酒,照这样下去,一晚上大约都要耗在这里。

左右大约有五六个护卫紧紧盯着他,在宴席上他做什么那些人不会管,只要他离开坐位,立即就会别人盯上。

太子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魏元谌轻轻敲了敲桌子,初九立即凑上来:“三爷。”

“张桐他们还没有送信过来?”魏元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暗卫应该有了动静,虽说家将不能轻易动用,但在危急的时候,就算冒险也必须前来送信,他将张桐留在外面,就是因为张桐脑子清楚,不像初九,脑仁儿大小与那五黑鸡差不多。

初九摇头:“没有,一切平静,也许陆大人觉得还能掌控。”要不然张桐早就出手了。

魏元谌眯起眼睛,陆慎之是很聪明,不过若说掌控大局的本事,还没有练到,除非是她在外面帮忙。

这样风平浪静,就算没有消息,他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势,太子的人是在暗中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魏元谌看着初九道:“我让你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随时都可能会派上用场。

……

太原府城外,陆慎之带着人慢慢地向山上靠拢,衙门的人身手不行,但是魏大人留下的护卫却能悄无声息地前去探查。

“东山腰上,猎户搭建的窝棚里有动静,”张桐道,“即便我们身手好,不能再靠近了,会惊动里面的人。”他们一路探查踪迹,从留下的脚印上看,那窝棚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轻身功夫不输给他,不是普通的凶徒,这样的人还能让赵二老爷跑出来求救,那一定就是陷阱没错。

陆慎之吞咽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喉咙,看来他们猜的没错:“我让衙差继续向西山上寻找,尽量找得慢些,这样可以拖延时间。”人在东山,他们就不去,太子的人也没有理由来接管,毕竟他们不是没找,都是一时之间找不到。

张桐点点头,难得陆大人想到这样个好法子,这么快就摸透了真实的情形,接下来他就可以给三爷送消息了。

陆慎之道:“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张桐看向陆慎之,陆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有自信,说话都带着一股风,之前公子让他留下来帮忙的时候,陆大人一直一言不发,仿佛他们就是几件贵重的瓷器,只能摆着、捧着,就是不敢用,生怕摔了。

不知道陆大人怎么一下子开了窍,懂得与他们这些人相处了。

陆慎之接着道:“那位蒋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之前三爷也让我去查汪道昌的事,汪道昌虽然没有家眷,但他有兄嫂就在府外的三里村,你们脚程快,悄悄摸过去瞧瞧。”

原来是蒋姑娘?他派出人手“盯梢”的那一位,当然说是“盯梢”实则是暗中保护,这次三爷去赴宴之前,还嘱咐他们盯紧了。

张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慎之,陆大人可知道“蒋姑娘”就是那位大小姐?陆大人八成没有那样的慧眼,如果不是三爷派给他们差事,他们也看不出其中关窍。

虽说那位大小姐在三爷心中非比寻常,但张桐却比初九要聪明,知道什么事最重要,不会主次不分,他不能一味听从那位大小姐安排。

三爷的事永远要摆在第一位。

张桐道:“我还是先送消息给三爷。”

陆慎之边向山下走边道:“会有人去。”

“谁?”张桐下意识地问,谁还能比他们身手更好?消息送不进去,需要潜入太子的宅院,那院子里到处都是护卫,很难能不声不响地进出,更何况还要接近三爷。

陆慎之道:“蒋姑娘。”

“蒋姑娘能进去?”张桐不禁询问。

陆慎之道:“太子宅子需要人去调琴,正好找到了紫鸢姑娘,蒋姑娘会跟着紫鸢姑娘进那宅子,找到机会送信给魏大人。”

陆慎之说完这话叹口气:“本不该让柔弱女子去涉险,我们这边也要快些行事,尽可能多掌握线索,免得让魏大人陷入被动中。”

张桐向身后看去,他的弟兄们都跟着,等他下令。

“蒋姑娘”能行吗?张桐有些怀疑,“蒋姑娘”曾在赵家救下三爷,从这点看来……至少“蒋姑娘”不是柔弱女子。

张桐跟着陆慎之一路下了山,骑马进了城门,又拐过几条街,就看到一处宅子外,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然后两个女子从宅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带着幂篱,穿着青色的衣裙款款前行,走到马车处被人服侍着登上了车。

大约是发现了他们,纤长的手指将车帘掀开,然后又放下,权当是与他们打了招呼。

“蒋姑娘”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张桐有些发怔……

也许,能行。

第108章 是谁

顾明珠将目光从窗口挪了回来。

马车里,紫鸢轻声道:“一会儿下了车跟着我一起走就好。”

顾明珠点了点头。

紫鸢将帕子攥得紧了些,她见识过许多场面,第一次这样被请到太子宅院,还是免不了紧张。

闫灏下了大牢,她无心做任何事,早些时候有人找上门,奉上不少金银,让她去弹奏一曲,她立即以身体抱恙拒绝了,直到那些人提及是太子遣来的,她才觉得事关重大,于是让人去寻聂忱。

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她们这些地方很快就会获知消息,闫灏的案子让她认识了聂忱这些坊间人,虽说闫灏最终会被朝廷正法,但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她心中哀伤却对魏大人、聂忱他们满怀感激,没有他们,闫灏没有机会说出实情,她也早就被韩钰那些人害死了。

别说这桩案子还没有查完,就算查完了,魏大人和聂忱有用到她的地方,她也会竭尽所能去做好。

紫鸢想到这里,抬起头又去端详那位蒋姑娘,蒋姑娘是聂忱的师妹,与她一起去太子宅院,是要给魏大人送消息。

“姑娘们下车吧!”

马车停下来,太子府立即有人前来探查。

婆子们上前将紫鸢和顾明珠身上摸了个遍,这才点点头放人进去。

顾明珠看了看门口的护卫,太子果然很小心,来一趟太原府,大约将东宫一半的人手都带了出来,这不像是来太原府问案,而是要向魏元谌问罪的。

看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魏大人大概每天都会在太子心里死个七回八回。

顾明珠踏进宅子,跟着引路下人向前走去。

紫鸢本还有些紧张,看到蒋姑娘举手投足都透着的安然,她一颗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聂忱说这位蒋姑娘胆子有些小,怎么她却觉得,这蒋姑娘厉害得紧,根本不需要她照顾。

紫鸢刚想到这里,太子府的管事妈妈迎过来:“快点去后宅试琴,一会儿就轮到你们了。”

宴席过了大半,乐师一直没有挑选出来,管事们都是焦急万分,太子爷若是听不到满意的琴声,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受罚。

顾明珠藏在纱罗后的嘴角微微扬起,太子还是这个德行,这么多年没有任何的改变,当年她受邀去长公主府,并不知晓太子爷会前去,直到瞧见长公主府中有下人匆匆捧琴去前院,长公主才笑着道:“太子爷突然来了,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虽然不能筹备一桌珍馐,好在府中有人擅长音律,到前面也能为他们行酒助个兴。”

长公主这句寻常的话语,后来却被人冠在她头上,说长公主早就意有所指,那擅长音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周如珺。

琴已经摆好。

所有人都落座,弹奏的是同一首曲子,这曲子她再熟悉不过,父亲和母亲常常在家中弹奏,那乐谱早就烂熟于心。

顾明珠伸手整理好袖子。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如何?是她不知不觉中被长公主利用,还是长公主和她迷迷糊糊间早就成了别人手中那过河的卒子?不管怎么样都必定与太子有关。

周如珺至死也不知是被何人所害,而她顾明珠会找到真相。

今晚来到太子的宅子,不光是为了给魏大人送消息,也要探探太子宅子内虚实,今晚设局之人必定在太子府中。

太子爷身边藏龙卧虎,一会儿她定然有机会见识这些人的手段。

当年她是个弱女子,如今她依旧是,只不过这次不会任由他们掌控在手中。

净手、调琴。

琴音在指尖流淌。

几个人一起弹奏的曲子,乘着风吹到了宴席上。

本来精神有些萎靡的太子,忽然眼睛亮起来,他的乐师来了,谁说太原府没有人能弹好七弦琴,他早就知道坊间藏龙卧虎。

“置屏风,让她们上前弹奏。”太子袍袖一挥吩咐管事,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他等了许久,终于有能入耳的琴声了,听到这一曲后,他今晚必定能安睡。

管事不敢怠慢,立即在宴席两侧放置了屏风。

屏风摆好,立即有女子向这边走来,女子们的身影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快速坐进了屏风后。

顾明珠隔着纱罗,看到了面色冷峻的魏大人坐在不远处,太子的宅院富丽堂皇,偌大的堂屋中,垂着天青色软烟罗,席上更是美酒佳肴,许多官员面红耳赤,眼睛里渐渐失了清明。

魏大人却端正地坐在,怎么看都与这宴席格格不入。

众人进门之后,宴席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瞧上一眼,魏大人目光却不曾瞥过来,看来一会儿她还要费心提点他。

顾明珠目光又是一挪,另外一个身影也映入眼帘,那是崔祯,定宁侯也不见半点的醉意,崔祯应该也猜到了今晚会出事,所以仍保持着清明。

众人坐好,下人也摆好了琴,端上熏香。

烟气袅袅,沁人心脾的芬芳四溢。

太子爷拍了拍手。

七弦琴深沉而悠远的音色立即在大厅中散开。

初九嗅了嗅熏香,这个味道让他有些昏昏欲睡,那琴音响起来之后,他就更觉得眼皮发沉。

宴席上最无聊的环节来了,初九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就要去抱周公……却在这时候,细微的破空声由远而近,初九立即精神抖擞。

就在众人沉浸在琴音缈缈中时,一个东西从屏风后激射而出,直奔魏元谌而去。

初九手疾眼快,伸手去阻拦,他方才本就有些恍神,好在他及时察觉,不至于失了护卫的本分。

不过,就在这种节骨眼时,他听到三爷轻轻敲了敲桌案。

初九一时没有理解三爷的意思,这是让他不要管那东西,还是让他不要闹出动静,迟疑中初九收回了手,那东西径直奔魏元谌而去,不偏不倚撞在了魏元谌的大腿上,然后一跃跳进了魏元谌怀里。

那是一颗小石子。

初九差点用两只手捂住了嘴,三爷怎么搞的,竟然连颗石子都没接住。

魏元谌皱起眉头,当屏风后有动静时,他已经察觉了。

太子让人做的屏风,下面中空,为的是不阻挡音律传出,而那些女子坐下之后,离他不远处的屏风后,悄悄地伸出了一只脚,粉色的绣鞋上放着一颗小石子,然后那只脚轻轻一动,石子就奔着他而来。

这只脚很眼熟,又大又灵活,他不是第一次见。

所以他提醒初九不要声张,谁知初九却放任石子打过来。

望着怀里那普普通通的小石头,魏元谌心中一声冷笑,每次遇到她,他多多少少总会收获些意外。

刚刚想到这里,大厅里的琴音忽然一变,仿佛有人在这时候拨错了琴弦,明明是错的,却错得恰到好处。

本来正闭眼听琴声的太子忽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声喊起来:“是谁?是谁弹的……是谁?”

第109章 琴娘

太子这样一喊,整个宴席的气氛为之一变,屏风一阵混乱,所有的琴娘全都起身请罪。

初九本就注意着那边,目光正好挪过去,踢石子那人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倒是她身边有位姑娘脸上的纱罗滑脱了。

这姑娘初九认得,是紫鸢。

方才那石子是让他们注意这边,然后紫鸢姑娘就露了面。

初九彻底明白过来,紫鸢姑娘来这里应该是有话与他们说。

不知不觉中他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初九憋不住夸赞自己一句。

不过,踢出石子的人是谁?侍奉紫鸢的人?那石子踢得很准,脚踝十分灵活,平日里定然没少了练习……

初九突然想到了顾大小姐坐在椅子上时,那晃晃悠悠的脚。

该不会是那位吧?

“是谁?”太子再次喊叫,“问你们话呢,谁弹的。”

太子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中不是怒气而是急切,在场的人噤若寒蝉,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席间一个官员见状:“太子爷不要动怒,想必是不小心,您不喜就让她们退下,再换……”

官员的话还没说完,太子一眼瞪过去:“闭嘴。”

方才太子还好端端的,谁能想到突然就暴躁起来,崔祯放下手中的酒杯,仔细看着席间的情形,太子做储君这么多年,还不至于会因为弹错一个调子就为难琴娘,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内情?

崔祯目光落在魏元谌身上,魏元谌面容淡然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殿下。”

申先生匆匆忙忙进了门,听说宴席上出了事,他就立即赶了过来:“殿下息怒。”如今是在太原府,不能出差错,更何况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他接到消息说衙门那些人在山上搜检,竟然还没找到赵二老爷。

情形有些不太对,陆慎之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不管是他疑心大也好,谨慎也罢,要知会太子爷准备起来。

这时候琴音响起,他就止住了脚步,思量着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等到太子爷听完了这曲,他再去禀告也不迟。

结果琴声突然中断,宴席上传来太子呵斥的声音,太子爷以贤德立身,怎么能在人前失态。

申先生待还要相劝,小小的琴娘,不值得扰乱局面。

“谁说本宫发怒了,”太子开口道,“只要她还能弹出方才那声音,本宫可以带她回京,掌管东宫的乐人,赏她百两银子。”

太子说到这里,那些低着头请罪的琴娘,有些开始互相窃窃私语,若说方才她们还想互相推诿,现在却恨不得这好事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过谁都不明白,弹错了曲子怎么还会有赏赐。

魏元谌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明珠。

顾明珠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刚才那弹错的琴音的确像是不慎失误,对大多数来说,这小小的事无关痛痒,毕竟大多数人只是听个热闹,真正懂得其中关窍的人很少。

落在精通乐理之人的耳朵里,就能听出那错了的调子掌控的极好,撮、捻,最后一挑,声声在关键之时转了音,让人会有种错觉,若是接着弹下去必然是一首新的琴曲。

可一切在这时戛然而止,就像是明知外面有一片好风景,却偏偏推不开那扇窗子。

太子痴迷乐理,明明似要窥见一隅,却又硬生生不见了,自然要心绪失衡。

如果最终查不出个结果,太子最终只能认定真的是琴娘失误,因为那一丝声音委实太过短暂,让人无法断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造成的。

谁说眼睛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她就在他眼皮底下演出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骗局,万事到了她手中都可能是骗人的利器。

没有入过局的人,不会明白其中的滋味儿。

如同一个木偶,被她牵着团团转,到了最后还不清楚自己被人耍了。

她什么都做得很好,但只要对她了解一二,不免还能看出破绽。

魏元谌想着那琴音入指的深浅,没有十几年的功夫很难练出,顾大小姐如今多大的年纪?难不成从小就开始学琴?

痴傻之人可以背着人读书、学药理,调琴如何能瞒得住?林夫人又怎会不知晓?难道林夫人也在说谎?

而且,她此举专门针对太子,若非对太子的性情十分熟悉,无法做到这些。

这些疑点无论怎么看,这与她顾大小姐的身份不相匹配。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顾大小姐时,现实总会让他摔上一跤,他以为自己知晓的够多,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这张脸背后到底是张什么面孔?

现在不光是太子想要听那琴音,他也想要知道,从她指下到底能弹出什么样的曲调,显然她不会轻易透露,被她深深藏匿起来的东西,才与真实的她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