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二老爷正要说话,屋子里传来声音:“暮秋,你进来。”

“我就不去了,”魏二老爷捋了捋胡须,将手中的册子交给暮秋,“这是谌哥儿要的。”这种事被长辈碰到了恐怕会害臊,他不如去弄些汤汤水水来,再给谌哥儿补补身子。

“二叔不用给我吃那些东西了。”

魏二老爷刚刚转过身,屋子里传来魏元谌的声音:“二叔若是为魏家着想,自己早些成亲,生七个八个儿女,为魏家开枝散叶,祖母必然欢喜。”

魏二老爷脚底抹油一溜烟离开院子,走上了青石板路,他这才感觉到异样,谌哥儿方才是在与他玩笑?这可是好多年都不曾有的事啊。

暮秋走进屋子,只见三爷已经换好了衣衫,月白色的长袍,外面是靛青色氅衣,这一身是今天才让府里的绣娘赶制出来的,也亏了太夫人早就看不惯三爷平日里穿的那些衣衫,早就让府中的绣娘准备好了衣料,否则也不会做得这么快。

魏元谌舒展着衣袖,抬起头看向暮秋:“可行吗?”

三爷从来就不会问这样的话,暮秋下意识地道:“好看。”三爷的风仪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刻意打扮过。

只不过沐浴也太频繁了些,早晨一次,晚上一次,衣袍也跟着换了两身,就连腰间的佩饰也是崭新的。

“走吧,”魏元谌道,“拿上文书,去外面的宅子。”

暮秋应了一声,三爷现在去宅子,是要见很重要的人吧!

……

顾崇义回到府里,一家人吃过了饭,顾明珠就垂下眼睛没有了精神。

“服侍大小姐回去歇着吧!”林夫人吩咐宝瞳,“珠珠今天还帮我待客,在园子里跑前跑后,定是累了。”

顾明珠伸手抱了抱林夫人,又整理了一下顾崇义头上的金桂花,这才跟着宝瞳走了出去。

顾崇义搂着林夫人去了内室:“珠珠今天帮夫人待客?”

林夫人颔首:“回到屋子里我就睡着了,安义侯夫人和崔二爷前来,珠珠去堂屋与他们说了话。”

顾崇义也跟着欢喜:“珠珠真是长大了,还懂得做这些事,我早就说,我们的珠珠与寻常女眷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长得慢些罢了,夫人之前还不肯信我。”

顾崇义说着亲昵地将林夫人搂在怀中,林夫人面颊绯红。

“夫人躺下为夫给你揉揉脚,这段日子辛苦夫人了。”

顾崇义说着就要去握林夫人的脚,林夫人哪里肯,半笑半怒地躲闪。

管事妈妈听到内室里传来的声音,遣退了下人,慢慢关上了门。

顾大小姐屋子里的灯也熄灭了,大小姐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身边,只会让宝瞳贴身侍奉,见顾大小姐睡下,管事妈妈和春桃就从院子里退出来。

宝瞳拿了一身衣服服侍顾明珠换好:“柳苏就在外面,大小姐一切小心。”

顾明珠点点头。

主仆两个避着人走出院落,直奔后园子。

他们回到太原府之后,园子被重新修葺过,顾明珠出去走的那处矮墙也被修高了,只有假山石后那处松动的院墙可以利用,将石头搬开,一个小小的洞露在面前,宛如一个狗洞。

顾明珠从那处缝隙钻出,柳苏果然早就等在了墙外。

京中守卫森严,还好柳苏手中有魏元谌给的令牌,可以应对巡查。

“要去魏家?”顾明珠问过去,若是魏大人要在魏家见面,她便不去了,魏家到处是家将,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过冒险。

“不是,”柳苏道,“魏大人在京中另有宅子。”

魏家就在京城,还要另置办宅院,难道是金屋藏娇?魏大人那般肃穆的人,会有这般心思?顾明珠心中调侃魏大人一番,跟着柳苏向前走去:“聂忱还没有消息吗?”

柳苏摇摇头:“没有,不过也许魏大人知晓。”

聂忱可能会将借用魏家的人手,将消息直接送给魏大人,就是这样思量顾明珠才会从家中出来。

两人很快到了魏元谌的宅子,这宅院与顾府同在东街,隔了两条街,宅子十分隐蔽,方便进出。

初九前来开门,将柳苏和顾明珠迎了进去。

刚才屋门口站定,就听里面传来声音道:“进来吧!”

柳苏撩开帘子,顾明珠跟着走进去,屋子里的魏元谌正在处理公文,只见他身姿端正,身上的衣衫没有半点的褶皱,微微侧着脸,从这个角度看去,魏大人那翘起的嘴角,像是含着一丝笑容,眉眼舒展,在灯光下增添几分柔和,说不出的俊朗。

蘸墨、书写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

这哪里像是在处置公文,分明是在选美。

第204章 红袖添香

屋子的门被初九关上。

魏大人却好像没有发现柳苏和顾明珠般,仍旧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事。

顾明珠在不远处站定,魏大人的心情不错,与在太原府大相径庭,在太原府从来都冷着一张脸,待人漠然、疏离,就像那一汪潭水深不可测,虽然很有威势,但未免太过孤绝。

现在却如他那身上的衣衫般,添了几分鲜亮,这样想着,顾明珠隔着纱罗又看了过去,魏大人的身影也美得朦胧,就像一幅足以传世的丹青。

“大人,”柳苏躬身道,“不知道聂忱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魏元谌抬起头看到顾明珠站在柳苏身后,瞧见他之后,她还有意向后躲了躲,生怕被他瞧见似的。

“去倒茶。”魏元谌没有径直提及聂忱的事,反而开口吩咐。

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再加上之前柳苏就是魏元谌身边的小厮,听到这话柳苏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端茶杯,不过立即想到顾大小姐在身边,柳苏立即转头去看大小姐。

顾明珠点了点头,柳苏这才上前将茶杯端在手中,茶杯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这院子里的小厮如何侍奉的,希望后面厨房里有热水。

柳苏走出屋子,一路去了厨房,这才发现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根本不是有没有热水的问题,厨房连火都没生。

清锅冷灶,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啊?柳苏转过头只见院子里立着的几个护卫,三爷在屋子里忙碌,这些人有手有脚都不知道干活,难不成都在等着他来做?

柳苏走出屋子,顾明珠站在黑暗中,悄悄地看着魏大人,魏大人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信函,将信函展开仔细查看,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本来舒展的眉眼慢慢皱起来。

桌子上的灯火一跳。

魏元谌又道:“剪灯花。”

这是让她过去?顾明珠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幂篱和纱罗,她可以趁着剪灯花的机会去看看桌子上的那封信函。

顾明珠慢慢地走到灯前,却发现剪子就在魏大人手边,她一只手拢住袖子,另一只手去握剪刀,却在这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魏大人的肩膀。

顾明珠立即转头去看,她欠着身子,魏大人坐在椅子上,两个人的高度此时相差无几,她这般稍稍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魏大人那如玉般细致的皮肤,高耸的鼻梁,墨玉般的眼眸。

一股淡淡皂角味道,裹着类似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顾明珠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半晌,顾明珠才眨了眨眼睛,她一向手脚敏捷,而且方才目测魏大人离她很远,怎么就会撞上去,忽然想及金塔寺时,她攀住魏大人衣衫,被他嫌弃地一把推开的情形。

该不会因此触到魏大人逆鳞吧?她今晚前来是要问申先生的消息,不能在这时候无功而返。

看到她向后退了一步,专心致志地拿起剪子对付起眼前的灯芯,魏元谌才发现手中的纸笺已经被他捏得发皱,胸口有一股热流灼烫,想要端起茶抿一口,却想起茶杯已经被柳苏拿下去了,厨房中没有生火,只有湿柴,柳苏要忙碌半晌才能将茶拿上来。

静谧片刻,魏元谌侧头看去,只见她仔细地瞧着那灯火,身影拢在那光晕之中。

离得这么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却越来越恍惚,不敢相信失去的人还能回到他身边。

在顾家时,她看过他的伤,就应该知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他要如何做,才能换来她的信任?什么时候才不用隔着这些面纱看她?

顾明珠将灯罩重新放好,再次抬起眼眸,魏大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想什么出了神,顾明珠顺势将目光挪到那文书上。

果然是聂忱送来的消息,信上说了申先生的情形。

申先生到了真定之后就躲藏起来,前些日子在申先生藏身附近发现了一具尸身。

后面还有府衙验尸的文书,只不过被魏大人袖子遮挡,看不太清楚。

“大……大人……”

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虽然经过了遮掩,但总算是开了口,魏元谌将眼底的心事收敛些,免得将她惊走。

顾明珠道:“申先生……该不会是被人灭口了吧?”

“不是他,”魏元谌将袖子挪开,“验尸文书上写,那人的面容被毁去,如果是申先生,大可不必这样做,太子轻信幕僚受制于林寺真,无论这幕僚是否与林寺真勾结,都必死无疑。

申先生死了,对幕后之人只有好处,何必费事去遮掩面容。”

顾明珠颔首,这是申先生为了脱逃设下的局,不过申先生前去真定设局必然有他的意图。

顾明珠道:“那尸身发现的地方……又是何处?可有……什么玄机?”

“你可知申首辅吗?”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申首辅举荐父亲入东宫,对父亲有知遇之恩,不过父亲去世没几年申首辅就致仕了,六十六岁那年在族中亡故。

申首辅的祖籍好像就是真定。

所以申先生与申氏一族有关?

她缩起手,静谧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在想与申首辅有关之事,申首辅常在人前赞赏如珺父亲的才能,如珺在周家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申家的消息,他略微一提醒,她应该就能知晓申家在真定。

顾明珠道:“尸体发现的地方……难道离申氏族中很近?”

她果然知道,魏元谌微微抿嘴,压制着差点涌上来的笑容:“不止如此,申先生还见过申氏族人,若非这样也不能确定申先生与申氏的关系,申先生不是申氏族人,却在申氏族中求学,后来改姓申。去东宫之前,曾在申首辅府中做过事。”

如果申先生真的与申首辅有关,那当年父亲去东宫,果然也是有人刻意安排?

魏元谌接着道:“申氏在真定的族学,除了族中子弟可以前去进学,周围县府,若是有资质好的孩童,通过先生考较皆可前往申家读书,申家不但免去孩童的束脩,还会提供一日两餐饭食。”

顾明珠知道这些,父亲还曾去申氏族中帮忙考较那些孩子,申首辅此举是想要帮助更多人识字读书,免得那些聪颖的孩子因为家中贫困而被埋没了才能。

这本是好事,不过……也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

魏元谌拿起笔:“我准备让人查问申家族学都招收过多少异姓孩童。”

笔迟迟没有落下。

顾明珠低头去看,原来砚台中墨已干,她伸手拿起了墨块,在端砚中磨了起来,只不过磨得太着急了些,一滴墨溅在魏元谌的手背上。

第205章 大方

墨滴在光洁的手背上,额外的显眼。

魏大人握着毛笔的手就停顿在了那里。

书桌上有干净的巾子,顾明珠不加思量忙将巾子递过去,魏元谌没有接,眼见那墨汁就要干涸,顾明珠将那软软的巾子压在了魏大人的手背上。

也许是他的皮肤太过白皙,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巾子擦了之后仍旧留了一个印子。

这么毛手毛脚的侍读魏大人没见过吧?谁让蒋姑娘是江湖儿女呢。

趁着魏大人没有发怒,顾明珠继续方才话题,也算转移魏大人的注意力:“大人……申家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在朝中?”

申首辅在任上多年,定然留下不少人脉,足够后辈子孙受用的,朝中的事还要请教魏大人。

魏元谌提起笔写好了信函:“申首辅的长子在礼部任尚书,次子也是国子监祭酒,申首辅的弟弟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朝中不少官员都是申首辅的学生。”

魏元谌说完这些,思量片刻:“我大嫂章家也在国子监任职,申首辅的次子与章老爷关系不错。”

魏大爷的妻族是章家啊。顾明珠不禁琢磨,魏元谌的父亲给长子找了这样一门亲事,是不是也有遮掩锋芒的意思?朝廷一直忌惮魏家手中的兵权,魏家干脆寻几门文官姻亲。

“我父亲是看上大嫂娘家的品性,与文官武将无关。”

魏元谌的声音突然响起,顾明珠从思量中回过神来。

魏元谌正色地道:“魏家的处境,不会取决于一门亲事,若连婚事都用来趋利避害,与那些不择手段弄权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对于魏家来说,亲家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一样,便是手握重兵的勋贵,也无不妥。”

魏元谌说到这里,不自然地目光微闪:“一味的退步,自折羽翼换不来信任,倒不如让人忌惮不敢随意下手,这朝堂上委屈求不了全,想要保护家人,只有让自己更有本事,蒋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对?”

顾明珠抬起眼睛,正好对上魏大人那一汪深潭,仿佛是在向她讨要一个回答。

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听不到呼吸声,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

好似她这个答案有多重要似的。

魏家要与什么人家结亲与她无关吧,她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让魏大人有如此的反应,不过魏大人的话很有道理,保护身边的人从来不能靠别人,而是要靠自己。

顾明珠颔首:“大人……说的对。”魏大人今晚不但提及魏家姻亲,还隐晦地表明了魏家对眼下局面的态度,魏大人对坊间人如此信任?还是想要坊间人信任魏家,魏家绝非那种利益为先的小人。

魏元谌的眉宇瞬间舒展开:“国子监祭酒申二老爷的妻室,与怀柔驸马生母赵氏是姨表亲。

程翌父亲的继室袁氏,其兄长也在都察院任佥都御史。”

魏大人刚刚说过,申首辅的弟弟是都察院副都御史,申首辅的次子是国子监祭酒,这就是申家与程家、赵家的关系。

袁家是否知道,赵氏是被程家人故意“害死”?现在赵氏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对程家、袁家来说都是很大的震动。

能否在这时候找到些蛛丝马迹,近而查到申先生背后的人呢?

既然说到这里,魏元谌忍不住道:“三皇子和五皇子没有什么动静,一个接着在府中研究学问,一个接着传太医治病,没有派人前来魏家打探消息。

要说他们谁与申家人走动频繁,那就是三皇子了,三皇子府中经常有国子监博士及监生来往。”

三皇子自从被赐了府邸,就在府中招揽不少读书人钻研算学、律学,还与钦天监一起做了航海用的罗盘。

顾明珠想起那八簧锁:“不知三皇子府上……有没有人善做机关,大人……不妨让人注意着。”罗盘这些精巧的物件儿,做起来都要用到机关术。

申先生、八簧锁,就是太原府案子留给他们最重要的线索。

顾明珠再次道:“大人说申先生没有死……是否能将他抓住?”

魏元谌嘴角扬起露出一丝笑容:“这两日聂忱等人就能带着他入京。”

就算申先生不会说实话,也能搅一搅那池水。顾明珠放下心来,今天她收获不小,魏大人告诉她这么多消息,她就不用费心让人去打探。

魏大人回京之后如此大方,穿戴贵重不说,话也说得那么仔细。

不过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

“魏大人,”顾明珠道,“接下来的案子是否还需要……坊间人?”

怎么?魏元谌微微扬起眉毛,她想要带着人抽身不成?忽然想到她迟迟没有递来的账目,她已经另有打算了?

若她说,感谢他将坊间人带来京城,算是货银两讫,以后有小案子再来寻她们坊间人,也不是不可能。

再往下查,困难重重,涉及申家和几个皇子,坊间人抽身自保也不无道理,她查案为的是顾家和张老爷,并非是他魏元谌。

魏元谌刚刚皱起眉头,就看到几页纸递到面前。

“不管魏大人还用不用坊间人帮忙,这段时日的账目还要劳烦大人先结清。”

密密麻麻的几张纸,事无巨细,全都列在上面。

她这是多么需要银钱,不过写了这么多,最终要的也不过百余两银子而已。

“这桩案子,坊间人办的不错,”魏元谌道,“再加五十两银子,一会儿让初九支给你们。”银子不能少给,也不能给得太多。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接下来查案,恐怕牵扯甚多,你们坊间人不方便与权贵争斗,只需在暗中帮我打探消息。

自然你们也能替其他人查案,只不过要以我交代的事为主。你们之前一直在山西,初来乍到京中,我会写几封信函让聂忱带去顺天府、刑部,那些都是与我交好之人,会对你们多加照顾。”

如果不是头戴幂篱,顾明珠脸上定是讶异的神情,魏大人不是一直都小气得很,讨要一点点银子就动辄沉下脸,现在白白给了五十两。

顾明珠立即行礼:“多谢……大人。”

刚刚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妇人声音:“怎会这么大的烟?该不会买到了湿柴吧?早知道公子搬新宅子,我就早些过来帮帮忙。

这是新做好的红豆饼,让公子趁热吃。

小哥,放下,让婆子来吧!”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难道是魏家人送吃食来了?

魏元谌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了门,顾明珠跟过去探看,只见一个妇人提着灯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旁边是灰头土脸的柳苏。

“好久不见公子了,”妇人行礼道,“公子可许久没让人来取红豆糕了。”

这是……

顾明珠仔细地看着,这妇人是西街做红豆糕的大娘?

她是周如珺时,最喜欢吃大娘亲手做的红豆糕。

第206章 挨骂

顾明珠看着眼前的情形,大娘殷切的笑容,让她恍惚回到了从前。

“大娘家中如何?”

顾明珠听到魏元谌的声音。

“托公子的福,我家那口子的身子好多了,若非公子给了银钱让我们请郎中,他现在早就过了奈何桥,哪里还能与我一起讨生活。”

大娘满脸的笑容:“那时候米水不沾牙,现在一顿能吃一碗饭,就算什么也帮不上忙,还要我整日床前伺候着,那我也愿意,总归有这么个人在不是?那时候他若是走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保不齐就随他去了,公子你是我们夫妻的救命恩人。”

大娘见到魏元谌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站在那里说个没完。

听着大娘这些话,魏元谌向门口看去,只见顾明珠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

“当时公子送银钱,我哪里敢就这样收下,还是公子的话点醒我。”

“公子说,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我想一想真的是,虽然知道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报答公子,但为了家中的男人,也就厚脸皮拿了。”

魏元谌再去看顾明珠,她还是站在那里,幂篱遮挡之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从前她去买红豆糕也会跟大娘说话,如今不知会不会走过来?

“大娘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魏元谌道,“大娘帮我的,远多于我给的那些银钱。”

大娘有些惊讶,她只是教了公子做红豆糕,怎会值那么多银子?公子定是为了她安心故意这样说。

柳苏泡好了茶,奉给魏元谌。

大娘看着笑道:“公子去吃些红豆糕吧,一会儿我便将厨房收拾出来,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整理,公子若不嫌弃婆子手粗只管吩咐。”

婆子转身进了灶房,门口的顾明珠这才向院子里走来。

顾明珠走到魏元谌面前行礼:“大……大人……若是没有事要交代……我们就先走了……查……查到消息……坊间人会禀告大人。”

食盒还没有打开,她显然也不想留下来尝尝那红豆糕的味道,或许大娘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了戒心。

“蒋姑娘”再次走到柳苏身后,柳苏整理了衣袍向魏元谌行礼。

看着两个人礼数周到的样子,魏元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转身走回了屋子。

顾明珠和柳苏向外走去。

“柳苏,”初九将柳苏叫住,将银票和包好的红豆糕递了过去,“好好为三爷办事,有消息就送到这院子里来。”

柳苏将东西接下,想要说些什么,思量半晌吐出两个字:“湿柴。”要不是初九教他拳脚功夫,他定要好好说道说道,火不烧也就罢了,柴还买湿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家,早就将他们发卖了,这样糊弄主子,一个个心都坏了。

柳苏将银钱放好,提着点心跟着顾大小姐向前走去。

直到两个人身影不见了,初九才回到屋中禀告:“红豆糕送出去了。”三爷想要送这些东西也是费尽了心思。

魏元谌看着手背上那滴墨痕,她还是不信他,对他防备颇深,不敢有半点的表露。好在时间还多着,要一点点慢慢来,她不想让他知晓,他就装作不知道,反正陪着她演戏也不是一日两日。

早晚有一天她再也装不下去,他会慢慢地等。

“三爷,您这手脏了啊,”初九的眼睛忽然锐利起来,看到了那滴墨,“我去打水给您净手。”

三爷穿戴得这么整洁,不要因为一滴墨就有损风仪。

魏元谌淡淡地道:“不用。”

“反正有热水,都是现成的。”柳苏烧了不少水,别说净手,沐浴都足够了。

“出去。”

魏元谌皱起眉头,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势。

初九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书房。

站在院子里初九不停地拍着胸口,三爷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平白无故也会发脾气,他又也没做错什么。

“方才来的那位小姐是谁?”一直在角落里的暮秋忽然走上前低声问初九,三爷与那位小姐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这可是从来不曾有的情形,三爷种种不寻常的举动应该也与那位小姐有关。

初九闭紧了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坊间擅长侦探的那些人。”

暮秋更加怀疑,这般熟络却说好像是。

“以后再有人问起,将‘好像’二字去掉。”暮秋皱眉一脸嫌弃,定是三爷不准人议论这位小姐的真实身份,哪日若是被初九坏了事,可怎么得了?

望着灶房里散去的浓烟,初九眨了眨眼睛,现在贴身护卫也这样难做了吗?他可是三爷身边第一护卫呀。

……

宝瞳将顾明珠的长发梳理好,顾明珠这才躺在了床上,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红豆糕,红豆糕还是当年的味道,比什么点心都好吃。

顾明珠想起了那大娘说的话。

怎么会那么巧,在魏大人院子里见到了西街的大娘?让她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

难道是魏大人故意安排?

不可能,死而复生这种事不会有人相信,她也没有在人前露出什么破绽,就算周家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更何况魏大人。

她与魏大人不过就是在大牢里见过面,彼此之间没有那么了解,魏大人不可能知晓她的喜好。

更何况顾明珠与周如珺隔着几个身份,谁也不能直接看透。

“小姐,”宝瞳有些担忧,“这次出去不顺利?”

顾明珠摇摇头:“没有。”她只是觉得魏大人有些奇怪,到底为什么她还没有想清楚。

顾明珠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魏大人透露的消息,她之前听母亲与怀柔公主闲谈时提及魏大人母亲娘家姓袁,不知与程家如今的主母袁夫人有没有关系。

……

崔家。

林太夫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张夫人焦急地在外面等候,林太夫人回到定宁侯府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靠近。

下人送饭食进门全都被打了出来。

林太夫人大喊大叫,整个人仿佛已经疯癫,刚刚让人侍奉着去了净房,就将恭桶踹倒在地上,屋子里臭气熏天,张夫人忙命人进去打扫,又让崔渭前去劝说,林太夫人的情绪才好转了些。

这件事过后,林太夫人与崔祯的母子关系表面上也无法维系了。

张夫人站在那里,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却照不清她的神情,侯爷让人从北疆又送来信函,信上也没有问林太夫人和崔渭,反而让她去看看林夫人与珠珠。

侯爷对太夫人和崔渭失望她能理解,却怎么突然又与姨母一家亲近起来?

第207章 真情

秋日夜里开始寒凉。

张夫人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身边管事妈妈劝说:“夫人,您身子弱,还是回去歇着吧!”

张夫人摇摇头:“太夫人不用我在身边侍奉,我却也不能离开,太夫人和侯爷隔心,我若是还没有个媳妇的样子,等到侯爷回来之后要更加难做。”

张夫人说完这些,向前几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娘……您别哭了,会坏了身子,侯爷是您的儿子,没有谁比您更知晓侯爷的性子,别看侯爷嘴里不说,心中其实惦记着,人心都是肉长的……”

张夫人刚说到这里,只听屋子里传来林太夫人重重地“啐”了一口:“我呸,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是,他恨不得我去死,用箭射我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的犹豫……如果不是我命大……我……可就见不到你了,我的渭哥儿。”

“娘,”崔渭道,“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护卫不周,才会让叛军将您俘走,您要怪就怪儿子吧!”

“你有什么法子,兵马都在崔祯手中,你没看到你那哥哥,真是好神气,率领那么多兵马,威风凛凛,不愧是大周朝的勋贵,什么亲情、母亲统统可以不放在眼里,如果你学到他半点这样的本事,早就建功立业,何至于在他身边委曲求全?”

“母亲别说了,”崔渭道,“都是儿子的错,您骂儿子吧,大哥……大哥也是为了大周百姓,就像嫂嫂说的那样,大哥心中也不好受。”

“你别被他们骗了,”林太夫人冷笑,“张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她嘴上说孝顺我,巴不得我死了,定宁侯府终于落到她手里了,她可以在府中作威作福,平日里装作柔弱的模样,好处却一样没少得,我的渭哥儿……你才是个傻孩子,母亲不死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活着。”

张夫人在门外听得真切,只是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反驳。

林太夫人道:“你瞧瞧她,委委屈屈站在那里,又在博人怜悯,嫁到崔家这么多年身下没有一儿半女,却还能将中馈握在手中,这是侯府没有人做主了,才会让她任意揉捏,侯府早晚要败在她手中。”

崔渭打断林太夫人的话道:“母亲别这样说……大嫂她不容易。”

张夫人站在门外垂泪。

崔渭不停地劝着林太夫人,好半天屋子里才没有了动静,崔渭从屋子里走出来。

“大嫂回去吧,”崔渭道,“母亲睡着了。”

张夫人点点头:“娘吃东西了吗?”

崔渭道:“吃了一些,这次林寺真的事,母亲被吓坏了。”

崔渭看到张夫人身上衣衫单薄,不禁皱起眉头:“大嫂要注意身子,现在整个侯府都要大嫂打理,大嫂若是病倒了,难道要后院的姨娘帮衬不成?”

张夫人垂下眼睛。

崔渭接着道:“大哥可有家书回来?”

“有,”张夫人从管事妈妈要来书信递给崔渭,“二叔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