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哭声被一阵嘈杂声打断,顾明珠听得出来,那是程大老爷的声音:“你还想做什么?逼死了你母亲不说,还要逼死亲生父亲吗?”

顾明珠向前走去,刚好看到院子里的程翌。

程翌与程大老爷面对面站立,程大老爷瞪圆了眼睛,眉毛竖起,一副恨不得将自己亲生儿子掐死在这里的气势。

程翌道:“她不是我母亲,而且她也并非我逼死的,父亲说袁氏自缢的时候您不在院子里,您怎么能肯定袁氏真的是自缢而非有人加害?”

“我为什么不知道?”程大老爷道,“她被关在院子里自省,除了身边几个侍奉的下人,没有人进来过,而且若不是自缢,她怎么会事先将下人遣走?这些我早就问过了。”

程翌接着道:“父亲见到袁氏亡故,难免心中悲戚,到底会乱了方寸,查问的未必仔细,还是将这些事交给衙门去做,大家都可以安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程大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你就是想要让我颜面尽失,仵作前来查看,就要翻动她的尸身,难道人死了还不够,连脸面也要一并夺走吗?你们怎么这样狠?就算她想要害你母亲和彭良,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反倒是她为了名声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你们还觉得不够?”

此时此刻的程大老爷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正妻的鳏夫,满脸的悲戚和怒火,举止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

不过在此之前,顾明珠在怀柔公主府,也亲眼看到程大老爷推脱当年派人害赵氏之事,程大老爷变脸如同翻书,这人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

但程大老爷这样挺直脊背,有恃无恐地阻拦顺天府的衙差和程翌等人,倒让她觉得袁氏尸身上有可能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大人。”薛老通判看到魏元谌,立即迎上来。

程大老爷也抬头看去,发现魏元谌的身影,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魏元谌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眼睛深处恍若有一柄利刃,将他整个人剖开,直接看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程大老爷没想到魏元谌来得这么快,魏元谌与顺天府衙门的人不同,他不能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去施压,要说外戚,谁能大得过魏家。

魏元谌将目光从程大老爷身上挪开,看向薛老通判:“可验尸了?”

薛老通判道:“仵作初步查验好了,正在里面写文书,应该将袁夫人的尸身和当时穿着的衣衫一起带去义庄,程大老爷却不肯答应。”

将尸身带回是因为随着查问案情,仵作对尸身还要进行复验,一直要等到案子了结,才能将尸身收殓。

程大老爷听到这话立即道:“袁氏是诰命妇,岂能像寻常人那般处置。”

魏元谌舒展一下官服,淡淡地道:“程大老爷说的有道理,是否袁氏的尸身不离开程家,就算保全了脸面?”

程大老爷道:“至少不能离开程家,否则去了义庄还不知要被如何对待。”

魏元谌道:“既然这样就依程大老爷的意思。”

程大老爷心中欢喜,没想到魏元谌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魏元谌接着说话。

“让衙门的仵作和义庄看管尸身的人都到程家来,”魏元谌说着抬眼再次去看程大老爷,“程大老爷收拾出一处院子,安置衙门里的人手,袁夫人的尸身也要抬去那院子中,从现在开始程家门口需要衙差一起把守,程家的人出入都要向衙门报备。”

程大老爷瞪大眼睛:“这是何意?为什么要让衙差看管程家?”

魏元谌淡然道:“就像大老爷方才说的那样,袁氏是诰命夫人,身份贵重非同小可,袁氏突然亡故自然要小心查问,再者袁夫人的尸身是本案至关重要的证据,尸身所在的地方需要严加防护。”

程大老爷张大了嘴,想要辩驳却有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想到魏元谌三两句话,程家上下就要被看管起来。

程大老爷半晌才道:“我们又非犯人,你们怎能如此?”

魏元谌眯起眼睛:“程大老爷放心,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不会有人将罪名压在你们头上,你们是为了袁夫人的脸面,不得不如此。”

魏元谌说完向身边看去,顾大小姐带着柳苏向袁氏自缢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动作还是那么快。

“搬个座椅给程大老爷,”魏元谌道,“让大老爷在这里守着,也能安心。”

程大老爷皱起眉头,魏元谌这是要扣押他?想到这些他抬起头向周围,袁氏身边侍奉的下人也全都站在院子中,等待府衙的盘问,程大老爷正思量要找什么借口脱身,忽然肩膀一沉,被人压在了椅子上。

程大老爷想要大声呵斥,却看见魏元谌忽然回过头:“本官办案,若有人敢无端喧哗,按蔑视朝廷法度论罪。”

程大老爷手心里满是冷汗,他转头看向程翌,额头上青筋爆出,等熬过了今晚,明日早朝他就会向皇上禀告,魏元谌任意妄为,私自扣押他,请皇上为他和程家做主。

……

屋子里。

昏暗的灯光下,仵作正在写文书,顺天府衙的衙差看守袁氏的尸身,衙差年纪不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有些害怕,不敢仔细去瞧袁氏那张恐怖的脸,每次他将目光落在袁氏脸上时,总觉得袁氏那双眼睛在盯着他瞧。

衙差紧紧地咬着牙,因为紧张不禁有些失神,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去看袁氏尸身时,就发现一个黑影离那尸身很近,头上的纱罗几乎都要落在袁氏身上。

那场面更为诡异。

衙差吓了一跳不禁惊呼出声。

第251章 谁也跑不了

魏元谌走进屋子就听到了衙差的呼喊声,衙差看着带着幂篱的蒋姑娘,像是活见鬼了似的。

衙差很快发现自己犯了错,立即跪下来请罪,那人走进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佛凭空出现在那里,让人哪能不惊慌。

老仵作等人也向魏元谌行礼,然后斥责那衙差:“还不下去。”

衙差应了一声快步向外走去,在大人面前丢了脸,以后恐怕也很难再被重用,他只恨自己胆子太小。

顾明珠看了一眼柳苏,柳苏跟着那衙差一起出了门。

衙差在外面站定,柳苏上前道:“我家姑娘吓到你了。”

衙差低声道:“是我胆子太小,之前去净房就被吓到一次,所以才会……”

柳苏立即道:“怎么回事?”

衙差向翠竹林看去,他路过翠竹林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开口问是谁,那声音戛然而止,他快步追过去,林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然后他一直都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衙差道:“这家的夫人出了事,有人哭那也很正常,完全没有必要躲藏,除非……那不是人……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再看袁夫人的尸身,总觉得她在盯着我瞧,所以突然看到屋子里多了人,我才会惊慌。”

原来是这样。

柳苏道:“不如你带我去翠竹林看看。”

屋子里,顾明珠仔细看着袁氏的尸身,袁氏死相是有些骇人,她两只眼睛都半睁着,眼睛血红,那失去光彩的黑色眼珠,瞪着跟前所有人,面部红紫甚至有些发黑,口齿处可以看到微微吐出的舌头。

顾明珠再往下看去,袁氏脖颈上有一道伤痕,从喉咙一直向上蔓延。

仵作走上前向魏元谌行礼道:“验尸上看,是缢死没错,除了脖颈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如果是被人所害,身上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来,袁氏是自缢没错。

顾明珠向袁氏脸上看去,袁氏脸上敷了一层粉,她提起灯仔细照着,袁氏脸色和嘴唇虽然变了色,但还是能看出来嘴唇上没有抿口脂。

一个人如果只敷粉不抿口脂,会显得异常苍白、憔悴,眼窝处仿佛也有东西……

顾明珠平日里不用脂粉,是为了与她的其他身份做区别,当她以别的身份示人时,就必须要花功夫遮掩面容,所以她对女子装扮用的东西极为熟悉,袁氏眼窝处看起来的确异常,她想要确定一下。

顾明珠看向老仵作,府衙的仵作在旁边,她不能自顾自行事:“袁夫人脸上擦了东西,能否用白布巾擦拭一下。”

脸上擦了东西?老仵作定睛看去:“我知道有脂粉。”

顾明珠道:“不止是脂粉。”

老仵作半信半疑,他知道这个姑娘是魏大人请来的坊间人,说是帮着官府一起侦破案件,这小姑娘看着尸身没有半点的惧意,说不得也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老仵作吩咐徒弟取来一块巾子递过去。

顾明珠拿起巾子,向袁夫人眼窝处擦去,再将巾子拿起来时,巾子上染了黑青色。

老仵作道:“这是什么?”

顾明珠仔细辨别:“螺子黛,女子画眉用的。”

螺子黛出现在眼窝处能说明些什么?老仵作想不明白,这与验尸似是不太相关。

顾明珠看向魏大人,魏大人目光深沉,似是也不甚了解。

魏大人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晓?这话她不该说得太清楚,免得将来施展的时候会被人拆穿,好在她也不完全依赖装扮。

顾明珠开口解释道:“一个女子以粉覆面,螺子黛晕染眼窝,唇上不抿口脂,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憔悴、可怜,以博取别人的怜爱,袁夫人一心求死,再花功夫做这样的妆容,未免多此一举。”

博取怜爱是为了减少别人对自己的责难,既然想要一死了之何必要这样做?袁氏的举动和最终的结果不一致。

袁氏的死有问题。

就算袁氏身上没有伤痕,也不能证明袁氏就是一心求死,上吊不等于就要自缢,也可以是吓唬旁人的手段,就好像林太夫人两次求死,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会不会有人怂恿袁氏假装“自缢”,袁氏不疑有他,其实早就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程大老爷会有恃无恐,如果查不出问题,天亮上朝,程大老爷必定会参魏大人一本,说魏大人仗势欺人,让魏大人不能继续查案。

她当然不是担忧魏大人,她是怕真的闹到那一步,他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这些案子。

顾明珠向旁边走去等着魏大人过来说话。

魏元谌抬步跟了过来,顾明珠立即凑上前低声道:“魏大人……”

魏大人太高,她只得踮起脚尖,才能离魏大人耳朵稍近一些:“时间紧迫,这样按部就班地查下去,恐怕天亮也不一定能查出个结果,还得让驸马爷帮帮忙,将程家的水搅浑了,这样也好捉鱼。”

魏元谌点头算是应允。

顾明珠欢喜道:“那我去寻驸马爷说话。”

魏元谌看向初九,初九立即明白,三爷的意思是让他跟着顾大小姐办事。

走出屋子,初九还没说话,就看到顾大小姐转过头塞给了他一样东西,是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些小吃食,”顾明珠道,“教柳苏拳脚功夫辛苦你了。”

这是……赏给他的?

这荷包里面应该是吃食,初九眼睛一热,在顾大小姐心中他果然比三爷要好吧,否则顾大小姐怎么没给三爷呢。

初九低声道:“能为大小姐做些事,是我的福气。”只不过这福气不能跟三爷说,免得落得五黑鸡一样的结果。

顾明珠看着初九这般激动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她也没给什么好东西啊,等再过一阵子,就让柳苏给初九一些束脩,不过初九是魏家家将,她该怎么回报魏大人呢。

程翌被初九请到穿堂下说话,只见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立在那里,初九事先说过这是魏大人请来帮忙侦查案子的坊间人,坊间人程翌知晓,那位聂忱帮了他们不小的忙,之前在山西有过来往,现在就更添了几分信任。

“驸马爷,”顾明珠道,“赵夫人当年被程家暗杀的案子一直无从查起,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现在袁夫人两个儿子,与驸马爷当年处境一样,赵夫人当年的嫁妆还没要回来,想必早被程家用得七七八八了,袁夫人这样一死,袁夫人手中的那些财物不知又要落在谁手上,如果袁夫人是自缢的,那么在此之前定然与两个儿子有所交代,若是没交代……”

若是没交代,袁氏的两个儿子就该对此起疑。

袁氏自杀的话,袁氏两个儿子要怨恨驸马和赵氏,袁氏被人所杀,袁氏两个儿子要不要抓出幕后真凶为母亲伸冤?

就算他们不想为母亲伸冤,也应该会私底下查出幕后之人加以要挟,多两个人帮忙查案,真相也能尽快浮出水面。

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第252章 闹起来

程翌走在程家的长廊上,迎面立即遇到了一身重孝的程二爷和程三爷。

对这个大哥,程二和程三眼睛中只有愤恨。

程二爷恶狠狠地道:“我母亲待你怎么样?小时候好东西送下来先给你挑选,就连你尚公主,母亲也是进宫几次,尽力促成这桩婚事,你不念着母亲的好也就罢了,现在反而害死了她。”

程翌看向自己这个二弟,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看着他们长大,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还会追着他喊大哥,等到渐渐长大,表面上对他有礼,其实大家早就有了隔阂和防备,所以袁氏死了,他们才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上,才会前去公主府大闹。

程翌看着程二爷:“听说二弟要与临江穆家结亲,这门亲事还没说好吧?”

程二爷胸口升起一股怒火,母亲刚死程翌就来嘲笑他。

程翌不理会程二爷那即将暴怒的模样,接着道:“穆家两代任过指挥使,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只怕不容易,你母亲请了保山上门,私底下也开始筹备聘礼,好事将近……”

听到这话,程二爷额头青筋浮动,恨不得立即上前掐住程翌的喉咙,母亲这样一去,他与穆小姐的婚事眼见是不成了。

程翌道:“你母亲有没有向你交待,穆家的事该如何是好?就算她为了保全脸面,以死以证清白,想必提点了你,后面该怎么做,才能让穆家应承这门亲事,你母亲一向疼你,处处为你着想,这样的大事怎能不透露只言片语。”

程二爷听到这话愣在那里:“你什么意思?”

程翌看向程三爷:“三弟课业不错,家中的先生有几分本事我还是知晓的,你母亲有没有请新的西席前来?想要入国子监读书,靠着程家的脸面也未必能成事,之前你母亲还想要让我求国子监祭酒帮忙。

那时候我应允了,会帮三弟你说两句话,可是现如今我母亲回来了,国子监祭酒妻室刘恭人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姨母,刘恭人自然会一心向着我母亲,国子监祭酒这条路走不通了,你母亲要设法为你请个好西席,让你课业精进,才能堂堂正正的入国子监,这件事你母亲可安排好了?”

听到这里,程二爷终于忍不住,快走几步欺身上前向程翌动起手来,却三两下被程翌逼到了角落里。

程二爷大为惊奇,没想到程翌的拳脚功夫突然精进这么多。

“怎么?”程翌冷笑道,“惊讶吗?你娘不在了,你若是一心想要为她报仇,也会像我一样……”

“对,”程二爷狰狞着道,“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将来我得了机会就要弄死你……”

“你以为你母亲是因我而死?”程翌松开了程二爷,“你仔细想一想,你现在遇到的事,与我当年又有什么两样?”

程二爷道:“你还在狡辩。”就要再次向程翌动手。

“二哥,”程三爷立即上前阻止,“二哥不要冲动,母亲刚刚故去,我们也有许多事没有捋清楚,还需要仔细思量。”

程二爷瞪圆了眼睛道:“还有什么可思量的?”

程三爷转头看了看程翌:“经过大哥方才提醒,我想起来,母亲昨天还与我说过,要去帮我请施先生前来,让我准备一下,施先生不轻易收徒,她会带着我上门拜访,到时候施先生定会考问我的课业。

还让我不要担心,她自有法子从这桩案子中脱身,那时候母亲没有半点要寻短见的模样。

二哥的婚事也是一样,母亲几次去临江府,前前后后筹备那么多年,就算怕穆家因这桩案子变卦,也要让人去问问才知道,现在消息恐怕还没传到临江府。”

程翌再度开口:“你们母亲嫁到程家时手中的嫁妆,这些年攒下的田产,到底有多少,你们心中可清楚?就算之前没有交代,故去之后,没有让管事妈妈前来告知吗?当年我母亲去山西之前,还偷偷摸摸将三个庄子塞给了忠仆,让忠仆照看我。”

程二爷和程三爷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长廊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程二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说母亲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加害的?”

“我说了不算,”程翌道,“你们也不会相信,不过,趁着衙门在这里查案,你们也可以私底下去问个真相,不像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当年母亲落水的实情,除非你们不想问清楚。”

程翌说到这里弯起了嘴唇:“只是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喊打喊杀,说什么替你们母亲报仇,未免会贻笑大方。”

程翌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程二爷道:“你去做什么?”

程翌淡淡地回应:“去给老太太要文书,让我母亲早日脱离程家,当然我母亲留在程家的嫁妆一文也不能少,我母亲差点豁上一条性命,不能再给旁人做嫁衣。”

看着程翌的后背,程二爷攥紧了拳头。

程三爷道:“二哥,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向大哥说的那样去查清楚?”想到母亲平日里爱护他的样子,他就想要弄个明白,虽然查到最后结果可能是他不想看到的。

程二爷有片刻的犹豫,不过很快他也想了明白,就算不帮程翌和官府,他们私底下也该问清楚,至少要将有利的证据握在自己手中。

“查,”程二爷道,“先从进出母亲院子的人查起。”

程三爷点点头:“虽然府衙将侍奉母亲的仆妇都叫去问话,也许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人曾去见过母亲。”

程二爷想到了一个人:“桂姨娘,母亲在祠堂跪了两夜腿上不舒服,曾让桂姨娘前去揉腿。”桂姨娘这个人不简单,从前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身下有一个庶子,虽然年纪不小了,父亲每个月总会有几天去她屋子里。

程三爷皱起眉头:“桂姨娘身边的丫鬟鸢儿是母亲从人伢子手中买下来的,母亲算是对鸢儿有恩,我去将鸢儿叫来问问。”

兄弟两个边说边去内宅行事,他们走了之后,初九才从长廊后的假山石中闪身走了出来。

……

袁氏房中,蒋姑娘踩上了凳子,用手握住了面前的绫子,只要微微抬起脚就能将脖颈套入那绫子之中。

“姑娘,您小心些。”柳苏紧张地看着凳子上的顾大小姐,生怕有半点的闪失。

魏元谌也皱起了眉头,眼前浮起那伏在墙头上凌空晃来晃去的两只脚。

“差不多就下了吧!”魏元谌淡淡地道。

魏大人坐在椅子上,勉强让自己保持着应有的仪态,眼前的人儿再在凳子上站一会儿,他可能就会按捺不住出手。

顾明珠向外看着,袁氏自缢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窗子望见外面的情形,袁氏选这个位置定要深意。

要时刻观察这外面的动静,这样才会将头套进那绫子之中,外面有什么可看的?是不是在等待时机“自尽”?等她踹开凳子,外面的人就会冲进来救下她。

这样推论的话,袁氏自缢的时候,谁站在院子里为她放风?定是袁氏的心腹,找到那个人,真相也就能够揭开。

第253章 闹鬼

夜里格外的凉。

程大老爷脚底下放了一只暖笼,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来添炭了,他眼看着院子里的衙差,心中恼恨至极,他好歹也是驸马的亲爹,他们就敢这样折辱他。

好,今天晚上受的苦,几个时辰后他就全都还给魏家,他也不想对付魏家,谁让魏家利用那逆子咄咄逼人。

可惜了袁氏,程大老爷想起袁氏平日里体贴、周到的模样,不禁有些心凉。

程大老爷刚要发怒让下人换个暖笼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惨呼声,显然是衙差动了刑。

“夫人将我们遣下去歇着,只有蕙香陪着夫人,蕙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是从娘家带来的,平日里最得夫人信任,我们走的时候,蕙香正与夫人在屋子里说话。”

“千真万确,奴婢没有说谎。”

程大老爷皱眉,魏家竟然开始滥用私刑了,岂有此理,不就是一个没落的外戚,这样无法无天。

下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程大老爷起身想要走过去听得更清楚,却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看着他,程大老爷转过头发现了站在他身后的程二爷。

程大老爷吓了一跳,板着脸道:“你这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程二爷走上前向程大老爷行礼:“父亲可知衙门是否有了结果?能不能抓到害母亲的凶手?”

听到这话程大老爷立即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母亲是自缢身亡,哪有什么凶手?要说害也是你大哥和赵氏,如果没有他们,你母亲怎会寻了短见。”

程二爷思量片刻接着道:“父亲晌午的时候见了母亲身边的蕙香,蕙香有没有与父亲说些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警惕地看向周围:“谁告诉你我见了蕙香?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程二爷目光一变:“家中有人看到的,父亲在西院的小书房里见的蕙香,母亲自缢之后,也是蕙香去寻了父亲过来。”

程大老爷目光闪躲:“现在衙门正在查案,有些话我们日后再说。”

程二爷的眼睛更红:“父亲有什么事在瞒着儿子?”

程大老爷脸上顿时带了怒气:“你这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不成?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又在这里生事,快回你房中去。”

程二爷看向袁氏院子里,蕙香就被关在厢房,正在被衙门审问:“父亲不肯说,我就去问问蕙香。”

程大老爷听到这里顿时面色难看:“站住,是不是谁说了些什么?你莫要被人挑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程家人,我们都是父子,我们的事可以关起门来说,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就不是您的儿子吗?我不是也一样姓程?我们只有一个父亲,父亲却还有其他儿子,我母亲当年在山西失踪,父亲立即纳了继母,如今继母死了,父亲还可以再抬填房,到时候还会有儿女出生,父亲您说对不对?”

程大老爷转头看到了程翌,程翌脸上没有半点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程大老爷。

“都反了,”程大老爷一脚踹飞了眼前的椅子,“这里是程家,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一个个想要做什么?”

程翌脸上忽然露出疲惫的神情:“父慈子孝这么多年着实有些累了,现在只想求个真相。”

“你还有没有父子伦常?”程大老爷凶狠地看着程翌,“你个乱家的不孝子,等天亮之后我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将你逐出程家。”

程翌默默地走到椅子前,伸手将椅子扶起来,自己坐了上去:“那儿子就等着父亲。”

院子里的声音传入厢房中,跪在地上的蕙香瑟瑟发抖,她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魏大人,魏大人端着茶并不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却已经让她不寒而栗。

薛老通判看向冯安平,冯安平立即又将另一个小厮提到了屋子里跪下,薛老通判开始审问。

蕙香浑身冰冷,等待的时间最为难熬,不知道何时会轮到她。

……

桂姨娘跪在灵棚中一张张烧着纸钱,其他姨娘都围在旁边或是哭泣,或是上香、烧纸。

衙门前来问案,袁夫人暂时不能入棺,但丧事还要继续办好,作为大姨娘桂氏也要帮着老太太、太太们做好这些。

“桂姨娘,您去侧室里歇歇吧!”管事妈妈上前道,“这夜还长着呢,大家替换着来才好。”

哭得眼睛红肿的鸢儿立即上前将桂姨娘搀扶起来,主仆两个走进院中的侧室里,厨房送来了粟米粥和小菜,鸢儿将饭菜放在矮桌上:“姨娘吃一口吧。”

桂姨娘摇了摇头:“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

鸢儿抿住了嘴唇,桂姨娘看到鸢儿衣角破损了一块:“这是去哪里了?”

鸢儿低下头:“奴婢……哪儿也没去,不知什么时候……弄坏了。”

桂姨娘不再追问,嘱咐道:“现在这样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再节外生枝。”

鸢儿应了一声:“姨娘先歇一会儿,我去院子里照应着。”

桂姨娘挥挥手以示让鸢儿退下,正当鸢儿要走出屋子时,桂姨娘忽然抬起头:“你要清楚现在人多眼杂,不要在人前乱说话。”

鸢儿低头道:“姨娘放心吧,奴婢知晓。”

鸢儿走出屋子,看着灵棚中的火光,不自觉出了神,正在怔愣间,一个管事走上前道:“快去小库房中再取些香烛、纸钱,灵棚里备着的那些怎么也烧不着了,香火不能断。”

灵棚里的纸钱怎么会烧不着?鸢儿抿了抿嘴唇:“方才还好好的。”

管事妈妈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你仔细着些……路上仔细看着点,方才一个小丫鬟在园子里迷了路,偏说怎么也走不出来,吓尿了裤子,多亏被粗使婆子发现了,否则定要出大事。”

管事妈妈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道:“你素来持重,平日里夫人对你也不错,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会出什么差错?在园子里迷路吗?都是程家的下人,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园子,怎么可能迷路?管事妈妈特意说夫人平日里对她好,难道认为是夫人的原因?那岂不是在闹鬼?

管事妈妈道:“别愣着了,快去吧!断了香火罪过可就更大了,夫人更要生气,你好好办差,不枉夫人疼你一回。”

管事妈妈说完转身离开了,鸢儿呆愣片刻,提起灯走出院子。

院子里的风灯都亮着,可是那微弱的光亮被黑暗包裹,那漆黑之处,隐隐约约似是有一团团黑影在飘动。

第254章 舒服

鸢儿恍惚觉得那些影子慢慢地向她靠近,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仔细去看周围的情形,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心中默默念着她听来的超度经文。

走了好一阵子,冷风将她整个人都吹透了,库房就在不远处,鸢儿松了口气,库房平日里有人看管,管事就在旁边的屋子里,能见到其他人,她也就没那么慌张了。

鸢儿抬手敲了敲门:“孙妈妈,我是桂姨娘身边的丫鬟鸢儿,来取香烛。”

没有人应声。

鸢儿又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鸢儿仗着胆子将门推开,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在。

孙管事去哪里了?鸢儿提着灯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办,平日里只要在外面等一会儿,可现在前面急着用东西,她又十分害怕,恨不得立即将差事办好回去院子里,好歹那边人多些。

鸢儿想着向屋子里走了两步,也许是孙妈妈睡着了,她只要叫醒孙妈妈……

鸢儿刚想到这里,身后的门忽然“啪”地一声合上了。

鸢儿心弦本就紧紧地绷起,听到这响动差点就惊叫出声,浑身的汗毛跟着根根竖立,她向旁边躲了两步,整个人撞在旁边的墙壁上,惊魂未定地望着屋子的两扇门。

屋门紧闭,就像被人仔细关好了一般。

定然是风吹的,鸢儿攥紧了拳头,竭力想要平复心情,心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又是一股凉风吹过来,落在她脖颈的皮肤上,鸢儿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黑暗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影,那人影悬在空中,两只脚子晃来晃去。

“啊……”鸢儿尖叫出声,就想要向外跑去,两只脚却像被黏在了地上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鸢儿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是夫人,夫人回来了,夫人向她索命来了。

鸢儿哭着大喊:“夫人饶命,夫人……不是奴婢,与奴婢无关,奴婢什么都不知晓……奴婢去的时候,只看到蕙香站在院子里,屋子里虽然有响动,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鸢儿说着不停地在地上叩首,却在这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摸上了她的肩膀,缓缓向她脖颈处挪去。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正想要掐住她的脖颈。

鸢儿几乎要吓得晕厥过去,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向前跪行着逃离,边爬边道:“后来……后来……蕙香进了门,点起了灯,奴婢才瞧见……才瞧见有人挂在梁上……奴婢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夫人,若是知晓定会大声呼救,夫人您相信奴婢,您别来找我啊!

定是蕙香害了夫人,都是蕙香做的,夫人去找她,去向蕙香索命。”

鸢儿胡乱说着,忽然感觉到一道亮光缓缓地倒了她跟前,蕙香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接着灯光看到了程三爷的脸。

程三爷神情有些激动,眼睛微微发红:“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是实情?若说假话,母亲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你。”

鸢儿浑身颤抖,脸上满是鼻涕眼泪,顿时愣在那里,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缓缓地抬起头来,屋子里那吊在半空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说啊。”程三爷又上前两步。

鸢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方才说出口话全都被三爷听了去,想要否认也晚了,想到这里她不停地点头:“是……是真的……”

程三爷死死地盯着鸢儿:“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鸢儿接着颤声道:“奴婢……不说是怕……是怕家中责怪……奴婢若是那时候叫喊,说不得能救下夫人……可奴婢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夫人最相信蕙香,等奴婢发现的时候都晚了。”

程三爷接着道:“在翠竹林里哭的人是不是你?”说着他扬起了手中的一块布帛,那是从衣衫上撕扯掉的。

鸢儿看了一眼道:“是……是奴婢。”

程三爷冷冷地道:“母亲过世,哭也是应该,你为何听到有人喝问却转身逃走?”

鸢儿牙齿打颤:“因为奴婢想想夫人挣扎的声音,心中愧疚才会在翠竹林里叨念,恳求夫人不要怪罪……听到有人叫喊怕被人听到了那些言语,慌乱之中才逃走了。”

程三爷听着这些话,拳头紧紧地握起,母亲的死果然另有内情,他快步上前,一把扯起蕙香:“走,跟我去前院去与蕙香对质,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说的是实话。”

程三爷带着人拉扯着鸢儿向袁氏院中走去,初九和顾明珠立即跟上前,初九刚刚脱掉绣花鞋,换回了长靴。

事情很顺利,他听到程二爷和程三爷说话,就跟着盯上了桂姨娘和鸢儿,柳苏在翠竹林中找到的一片布帛与鸢儿身上穿的衣衫相同,他将这些东西以及来龙去脉告诉程三爷,程三爷对鸢儿更多了疑心。

然后他照顾大小姐的意思,上前劝说程三爷,让他们在旁边帮衬一把,也好早些审出线索,程三爷急于知晓真相也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