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看向莫阳明:“真人也见过鲲鹏了。”

莫阳明道:“见过了。”每个人心中都有鲲鹏,只要相信就是真的,躲在这里多年,整日里修清静,他好似都忘记赤诚为何物了。

“真人别难过,”顾明珠道,“阿婵还会回来看真人的。”

莫阳明心中叹息,顾大小姐大概不知道,阿婵不在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明珠收回腰间的荷包,走到桌子上指了指那只盒子:“阿婵会回来将这些东西做好。”

莫阳明知道那是只没有做完的花式锁,却不明白顾大小姐为何这样说,她站起身走过去,眼看着顾大小姐从其中拿出一块铁片,然后打开那莲花锁,将铁片放在了莲花锁中间,莲花合上,将那铁片包在其中。

“你瞧,它们是一起的,”顾明珠道,“阿婵送给真人的。”

莫阳明望着看莲花锁,莲花花心果然有一个事先刻好的凹槽,这莲花锁还没有做好,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莫阳明再次愣在那里,这是巧合……还是真被顾大小姐误打误撞猜中了?

阿婵自尽前还在观中与她住了些日子,后来说思念父母回家去了,临走之前将这没做好的花式锁忘在了观中,第二天她就听到阿婵自尽的消息。

白老爷和太太说阿婵闷闷不乐已有两个月,晚上常常睡不着枯坐到天亮,与出嫁的妹妹吵过几次,大约从那时候起心中就有了打算。

莫阳明道:“阿婵做莲花锁是要贺元始天尊诞辰,元始天尊诞辰在冬至日,阿婵没有做完这锁就走了。”阿婵做事一向有始有终,如果早就有自尽的打算,不会差这几天,如果赶不及,就不会做这莲花锁,这样想来至少阿婵在离开道观之前并没有想走这条绝路。

莫阳明攥紧了手,白恭人说的那些话……难道白恭人真的是害阿婵的真凶?

莫阳明想到阿婵的死状,脖颈上那条长长的伤口,阿婵有这是对自己多狠才能下这样的杀手。

可白官正和白太太却作证,阿婵是自绝无疑,难道他们为了包庇自家次女撒了谎?

莫阳明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瞧见一双手捧着茶杯站在她身前,她抬起头与顾大小姐四目相对,用低沉的声音道:“你不怕我吗?”方才她的脸色定然不好。

顾明珠摇摇头,脸上却还是有些惧意,这是一个小孩子心性的人必须要表露出来的,不过从心底里她不怕这位莫真人。

她在白恭人门外偷听时,仔细观察了莫真人,莫真人外表冷清,但性子直率,否则就不会那般奚落白恭人,她来到这小木屋,她能感觉到莫真人的不悦,看到是她之后却没有下手,可见莫真人的心善。

这两间静室打扫的干干净净,阿婵留下的东西都妥善放好,可见莫真人念旧情,这样一个人她怎么会害怕。

再说,就算沉着脸,面色冰冷,谁又能及得上魏大人,魏大人的冷漠只会让人高山仰止,而她看得久了,被冻得久了,也就感觉不到冷了。

莫阳明道:“剩下的南华经你想听吗?”

顾明珠点点头,前面的三皇子妃和张夫人她不愿意去应付,留在这里是最好的,不但能听讲经还能查案,心中该有多畅快,就连魏大人也可以抛到9霄云外。

莫阳明指了指木榻:“我们去哪里,我讲剩下的南华经给你听。”

两个人刚要坐上去,外面传来宝瞳的声音:“有……有人吗?我想问问……有没有看到我家大小姐。”

顾明珠看了看外面道:“我去说一声,就回来。”

莫阳明点头,看着顾大小姐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木屋外,顾明珠向宝瞳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顺利。

“在这里等我,”顾明珠道,“真人要讲经给我听。”

宝瞳点头应了,守在了木屋外,不多一会儿屋子里传来莫真人低沉的讲经声。

……

三皇子妃这次来太清观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见见那位莫真人,如果他们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帮助,储君之位指日可待。

她命人送了经书去给莫真人,不一会儿功夫管事妈妈捧着经书回来:“莫真人不肯收。”

三皇子妃早有预料,这莫真人很难拉拢,一个女道士不喜欢金银,不要经书,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动她。

管事妈妈低声道:“顾大小姐在莫真人屋子里。”

三皇子妃惊讶:“什么?”

管事妈妈点了点头:“千真万确,莫真人正在给顾大小姐讲道经,奴婢站在门外都听到了。”

三皇子妃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莫真人竟喜欢一个痴傻的小姐?

三皇子妃看向正跪在蒲团上祈福的张夫人和顾老太太,她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这种事还是眼见为实。

……

魏元谌从顺天府衙门中走出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今天大半日都过去了却不见聂忱和柳苏的人影,张桐也没有来复命。

她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带给他?不会上清观太过好玩,她已经将他忘在9霄云外了吧?

初9摸了摸屁股,最近三爷练他练得太勤,他恨不得将脸皮撕下来贴在屁股上,这样屁股皮厚敦实……至于脸么,在三爷面前可以不要脸:“三爷,按理说我们大白天去坤道的道观定会被打出来,不过上次在袁家,顾大小姐让我穿的衣裙不错,要不然咱换个装,就不用等到天黑了。”

第281章 帮帮她

初九说完话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过分,让三爷装扮成女子,这话他是怎么顺口说出来的。

“三爷,”初九抿了抿嘴唇,“大小姐不会介意的,我穿裙子大小姐还夸我好看,之前在山西大小姐还给怀远侯爷簪花,三爷有没有想过也许大小姐喜欢另一种……”

“唔唔……”

初九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护卫捂住了嘴。

魏元谌眉毛微扬,面上蒙了一层冰霜,他没有说话,就又有护卫上前合力将初九拖了下去。

然后身边的位置换成了暮秋。

魏元谌的眉眼舒展开来,初九的那些话却响彻在他耳边,他也见过顾侯爷发髻上的桂花,珠珠真的喜欢男子簪花?不喜欢他这一种?

正好走过成衣铺,魏元谌乜了一眼,铺子上的大红绢花仿佛在向他招手。

暮秋交代家将好好照顾照顾初九,居然在三爷面前说这种话,他家三爷性子刚毅,这些年更是冷静、清绝,怎么会想那些裙子、簪花,就算三爷倾慕顾大小姐,也不会没有原则的一味讨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暮秋正思量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再转过头去,只见三爷那匹大白马头上多了一朵菊花。

三爷的目光落在马头上,三爷这是在端详大白马戴花好不好看吗?

暮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他不想向那马似的莫名其妙多一朵花戴。

“让人做一些糕点,”魏元谌吩咐道,“别忘了去那西街大娘家的红豆糕。”

暮秋这才回过神来,再去看大白马,那朵菊花不在了,定是他方才看错了,都是初九……若非初九那番话,他也不会误解三爷。

一路到了魏家的小院子,魏元谌翻身下马,等在院子里的张桐立即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这是钦天监的记档。”

魏元谌接过文书:“先生可好?”

张桐低声道:“我去的时候先生正在看书,先生说他从前也是告病不出,现在被免了官职更多了几分自在,有后辈在朝中任职,不耽搁做事,只是嘱咐三爷要小心,东宫被废,皇上可能会打压魏家。”

魏元谌颔首:“还有没有别的话?”

张桐道:“先生说三爷最近看起来不错,他心中也少了担忧,让三爷只管去做,虽说查清这些案子艰难,但三爷做的事是对的。”

魏元谌点点头不再问话,他已经知晓先生的意思,先生一早拿定了主意与他共同进退。

小时候被父亲送到先生面前时,他就发现先生话不多,却什么都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先生定然知晓,先生从来不会阻拦他,他遇到困难先生也不会用言语劝慰他,但在先生那里他却能感觉到先生对他的关怀。

就像他发现母亲待他与大哥、二哥不同,心中就像拧了个死结,去见先生不小心背错了书,先生却没有责骂他,反而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酥酪,那种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魏元谌走进屋子里拿起手中的文书仔细翻看,他要看阿婵自尽前后,钦天监关于白官正的记录。

尽量收集所有有关白家的消息,才能从中找出些线索。

白官正将世代相传的学识教给了长女,若是在钦天监遇到难题应该会与长女一起商讨,毕竟那些家族的技艺外人不懂。

魏元谌仔细地翻找着,白官正和长女过世前那几年一直在琢磨航海用的旱罗盘,想要精确罗盘,让大船在海上更好的辨别方向。

除此之外,白官正从兵部借了一尊废弃的红夷大炮,称要修复此炮。

白官正过世之后,这两件事就不再有后文。

白大小姐自尽,白官正郁郁而终,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与旱罗盘和红夷大炮有关?

这些事发生在十四年前,那时候魏元谌年纪尚小,自然不知朝廷发生的事,不过现在大周的红夷大炮威力提升不少,兵部尚书谭定方一直命人操练火铳、火箭和火炮,谭尚书是大周最懂火器的官员之一。

至于那旱罗盘更是出海不可或缺之物,不过却没有听说近年来又任何改进。

白官正的儿子没有入仕而是选择走商,白恭人手中又有淡巴菰这样的舶来品,这些淡巴菰是谁从海上带回来的?白家是否已经改进了旱罗盘?

大周朝廷禁止私自出海买卖货物,却依旧有商船冒险下水,这些商船遇到朝廷船只缉拿时四处躲避,很容易因此在海上迷失方向。如果商船上有了更精准的旱罗盘,那么定然就会事半功倍。

魏元谌道:“盯紧了鲁家。”鲁家人悄悄去袁家报信,又与五城兵马司有来往,那处院子里还设有暗室,怎么看都与白家有所牵连,也许鲁家背后的人就是白恭人的哥哥,白官正那个没有入仕的儿子。

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勾结,鲁家这些商贾才能顺利地私运舶来品入京。

那幕后之人命林寺真和韩知府在山西敛财,是为了囤积兵马之用,海上私自买卖货物,自然也是同样的目的。

这样推论下来,十分合理。

但袁家为何要冒险杀赵氏,试图就此了结赵老将军之事呢?

当年陷害赵老将军就只是为了扶持出一个林寺真吗?魏元谌总觉得这条线还不完整。

珠珠现在一头扎进了上清观,不肯出来,就像是一条白白胖胖的酒虫儿,泡进酒坛之中,欢快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由此可知,那观中的秘密不小,否则珠珠早就找了借口回到家中。

也许当中的内情还需要从阿婵那里找到答案,这么重要的事,他自然也得过去帮帮她。

……

上清观的后山下。

三皇子妃等待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里面诵读经文的声音停下,这才打发人前禀告,想要见莫真人。

没想到却又再被回绝。

三皇子妃的脸色有些难看。

“您也不要着急,”张夫人低声道,“莫真人肯留珠珠在里面,定然是喜欢珠珠,不如今日您也在道观中住下,等珠珠从屋子里出来,您在让珠珠将东西送给莫真人。”

三皇子妃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顾大小姐心智不全,她怎么吩咐顾大小姐就要怎么去做。

真是老天助她,合该他们入主东宫。

三皇子妃正想着这些,就看一个人影从木屋中走出来,正是顾明珠。

三皇子妃就要上前说话,顾明珠手一翻,香炉中的灰顿时全都倾倒而出,“呼”地一下,被风卷着吹向众人。

第282章 断腿

三皇子妃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立即被迷了眼睛,身边的管事急忙上前遮挡,却已经来不及了,细腻的香灰扑头盖脸,无孔不入。

三皇子妃鼻孔中也满是檀香的味道,呛得她不禁一阵咳嗽。

“快来人,快拿巾子来。”三皇子府的管事妈妈忙碌着。

三皇子妃的眼泪淌下来,半晌才勉勉强强将眼睛睁开,抬起头去看那始作俑者,顾大小姐握着香炉,表情呆愣,似是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若是在莫真人屋子前大发雷霆,这辈子也别想再请到莫真人为他们说话,三皇子妃压制住心头的火气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只是些香灰不用大惊小怪,小心吵到了真人修行。”

张夫人忙用帕子擦了三皇子妃脸上的泪痕,关切地道:“这可怎么好,还是先去静室梳洗一下。”

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三皇子妃心中叹息,看来顾明珠不能用,关键时刻不知会弄出什么事端。

三皇子妃想要哄顾大小姐几句让她不要害怕,顾大小姐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惧的表情,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得口。

不远处的顾明琬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感觉到张夫人似是瞧了她一眼,她这才回过神来。

“珠珠,你这是在做什么?”顾明琬上前几步道,“你瞧瞧你……还不快来给三皇子妃赔礼。”

顾明琬一副长姐的模样,声音中带了几分斥责,这样的时候她能压制住顾明珠,定会让三皇子妃另眼相看,怀远侯不肯拉她一把,她就要自己争一争。

顾明琬说完就要上前将顾明珠拉过来,谁知顾明珠就像是被她那些话吓到了般,忽然瘪了瘪嘴,泪水在眼睛中打转。

宝瞳立即挡在顾明珠身前:“大小姐,别怕,奴婢在这里,奴婢护着您。”

主仆两个在人前,一个瑟瑟发抖,一个准备破釜沉舟,看起来好不可怜,仿佛受委屈的人是她们。

顾明琬咬牙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退缩,珠珠泼香灰在先,她作为大姐上前教训珠珠没有任何错处,身上有痴傻病不假,冲撞了三皇子妃,怀远侯爷也担待不起。

眼见顾明琬就要伸出手拉扯宝瞳的手臂。

“谁在这里吵闹,”莫阳明撩开帘子从屋中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皱起眉头,“道人不是说了不见客,你们聚在这里是何意?这是在逼迫道人不成?”

宝瞳强忍着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将明琬小姐滚倒到底,她早就知道荷花胡同拉着大小姐前来目的不纯,果然明琬小姐就用出这种手段,想要伸出脚踩她家小姐,那得先问过她这个大丫鬟。

听到逼迫两个字三皇子妃忙解释:“真人误会了……”

莫阳明没等三皇子妃说完话,看向委屈的顾大小姐:“有没有误会道人是亲身体会,道人想要找个地方清修,难道连太清观这处小山坡也容不得道人了?道人这里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得人前来,不过就是与善人讲讲经,你们也不肯放过?”

莫阳明说着转身看向顾明珠:“你们想要找道人可以,不要为难一个孩子。”谁也不是傻子,三皇子妃想要利用顾大小姐,她怎会看不出来,端起那三皇子妃的架子压一压,别人就要俯首帖耳。

莫阳明说完看向三皇子妃:“三皇子妃有何事需要交代道人去做?”

三皇子妃顿时哑然,她想要请莫阳明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三皇子说话,可这种事哪里能明说,大家心领神会即可。

三皇子妃道:“我得了几本道经想要送给真人,之前太后娘娘生病,还是真人进宫侍奉才能康健,三皇子常常提及,让我得了机会感谢真人。”

“道人没做什么,”莫阳明淡然道,“都是太医院的妙方,还有三清祖师爷庇护,三皇子妃若是有心,就将道经给我那师弟,请她供奉在大殿之中。”

莫阳明说完向三皇子妃等人行了道礼:“若无别的事,道人就回去读经了。”

莫阳明转身时,顾明珠也急着想要与莫阳明一起进门,没想到踩到一块石子,脚下踉跄差点摔在那里,莫阳明伸手去搀扶,这才让顾明珠稳住身形,正当她要与顾大小姐说话时,看到顾大小姐身后不远处的树后藏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道袍显然是观中人。

有人在暗中监视这一切,莫阳明心中冷哼,果然就像太后娘娘说的那样,东宫一旦被废,京里就不太平了。

三皇子、五皇子还有贵妃、德嫔,不知道都会使出什么手段,她不愿意去管,那些人也最好不要来招惹她。

不过阿婵的事她还是要查一查,既然起了疑心就要弄清楚,鉴于师弟对她多加防范,她晚上还要避开人去找那白恭人。

莫阳明走进屋子,看向顾明珠:“可还想听道人讲经?”

顾明珠点点头。

莫阳明忽然兴起:“道人教善人看经书、识字如何?”多学些字对一个女孩子有益无害,说不得顾大小姐也会因此开智。

顾明珠恳切地点头。

莫阳明十分欣慰,道经枯燥乏味,难得顾大小姐能听进去,不过在此之前她要仔细看看阿婵的病案,再对比一下白恭人腿伤的伤势,如果她方才看得没错,白恭人的伤明显与阿婵不同,阿婵是胎带的病疾,白恭人是损坏了筋骨。

白恭人是被谁所伤?腿伤多年,每次却都要来道观中见过师弟才会康健,只有弄清楚这些,她才可查出阿婵死的真相。

……

天色渐渐暗下来。

白恭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

白恭人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眼皮却似千斤重,然后她感觉到一双手揭开了她的被子摸向她的双腿。

白恭人惊惧之下,终于掀开了眼皮,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扬起了手,手掌之中是一柄利器,她将利器狠狠地刺向了她的腿。

剧烈的疼痛中,白恭人豁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床边没有任何人在。

白恭人刚准备舒一口气,低下头却发现一条腿横在肚腹上,那条腿血肉干瘪,只剩下一根骨头,伤口处还有鲜血不停地滴下来,那是她的腿。

“啊……”白恭人大声尖叫。

第283章 被人欺骗

白恭人刚刚喊出声,嘴就被人紧紧地捂住,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咙上,那把匕首缓缓地划过她的皮肉,仿佛在找合适的地方下手。

白恭人登时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阿婵死时的惨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屋子里灯光昏暗,却清楚地照出了那人的面庞,那人上了年纪,但目光依旧清澈、锐利,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她缓缓地收回了压在白恭人脸上的手。

白恭人这一刻才能喘息似的,她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即便这样却也没能控制颤动的身体,眼泪也顺着她的眼角不停地淌下来。

“莫……莫真人……”白恭人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莫真人抬起手,让白恭人看清楚:“善人瞧不见吗?”

白恭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想要说话求饶,嗓子却如同被扼住了般,她慌张地向外看去。

莫真人道:“不用看了,外面的下人都晕厥了过去,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醒来,善人住的静室僻静,深夜里谁也不会前来探望。”

莫真人的声音阴森:“剩下我们两个好好算算从前的那笔账。”

说到这里,莫真人目光落在白恭人肚子上压着的腿上:“道人也是为善人看症,将两条腿都切下来,善人就不会再疼了。”

想到自己的腿没了,白恭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攥住了莫真人的手臂:“真人……求求你……放过我,只要真人放过我,我不会告官,无论谁问了,我都说是我主动求真人治腿伤,真人若是不信我愿意向三清祖师发誓,反悔的话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莫真人不动声色地望着白恭人:“善人在杀阿婵的时候,这誓言就已经灵验了,道人就是奉命取走恭人的性命。”

白恭人这时候仿佛才想起事情关键所在:“不……我……我没有杀阿婵,真人曾去衙门问过仵作,阿婵是自尽的,真人忘记了吗?

我……我进了门就看到阿婵坐在椅子上,鲜血从她脖颈上喷出来,我也想过要救她,可……血太多了……喷了我一身,那伤口很长很长,从左边一直划到右边,捂也捂不住,我大声地喊,才将父亲、母亲和哥哥叫过来,可谁也没有法子。”

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场面依旧让白恭人记忆犹新,鲜血从伤口和阿婵的嘴里涌出来,阿婵半睁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响动,身体颤动喘息不得,最终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白恭人想起今天自己的胡言乱语接着道:“我今日说那些话都是气话,我没想阿婵死……我是骂了她……但从前那些话我也总说,她都不在意,怎么这次就要自杀?我知道父亲、母亲都怨我,他们到死都怨我……可我真的是为了白家好。”

白恭人收紧手指:“真人……真的不怪我,阿婵早就病了,真人与她相处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吗?她一直胡言乱语要嫁人,说有个男人喜欢她,不嫌弃她的腿,会迎她做正妻,那男人不但功名在身,最重要的是那男子一心为国为民,是个英豪。”

说到这里,白恭人定定地看着莫真人:“真人觉得可能吗?阿婵相貌平平,生下来腿上就有疾,就算有男子愿意娶她,那男子也不可能有功名在身,更别提什么英豪。

就算是我这般模样,父亲、母亲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袁家,那时候我家老爷不过就是个才入仕不久的七品官罢了。

阿婵怎么可能与我相提并论?最可笑的是我父亲居然相信,与母亲一起操办阿婵的嫁妆,还要将祖屋也卖掉为阿婵买些良田,免得让阿婵进门被人笑话,那些良田每年能赚些银钱,让阿婵赏给下人。呵呵呵……他们都不曾为我想这么多,都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为何如此偏心?阿婵果然有这样的事也就罢了,分明就是妄想,我是气不过才要去找阿婵,要阿婵好好清醒清醒。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男子会真心喜欢上一个废人,更没有哪个家族愿意要这样的媳妇,阿婵口口声声那男子会来提亲,我去问那男子的身份,阿婵却不肯说,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人,说了就会被我戳穿。

就算有一个男人许诺要娶阿婵,不过就是花言巧语骗她的身子和银钱罢了,男人都是得不到才有意思,见过太多正常的女子,见到阿婵这种觉得有趣儿,便来亵玩一番,怎么会有真心?

阿婵偏说,那男子要建功立业才能说服家中长辈,再等一等他必然会上门。”

莫阳明看着白恭人,白恭人说这些话时,眼睛中还掺杂着轻视和恼怒,似是渐渐陷入了当时的情绪中。

白恭人道:“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告诉阿婵她那些就是妄想,世上好女子那么多,她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形,那男人定是利用她,哪里来的真心实意,真有这样的男人也会弃了她,她就是来害我们的,害父亲、母亲、哥哥和我,我们全都会被她拖累……”

话道这里戛然而止,白恭人意识到后面的话不该说,她刚刚要掩饰,只觉得腿上又是一痛,莫阳明冷冷地道:“还不肯说实话?”

白恭人不敢再隐瞒,急忙求饶:“我说……我都说……我……我骂阿婵怎么不去死,她死了,白家上下都会好起来,她就是个祸患……难道不是吗?我说的话可有错?她不是祸根?就算她死了,我们还要因她受累,父亲、母亲故去了,我的腿又成了这个样子。

她就是不祥之兆,母亲生下她时,稳婆就说不如将她溺死,父亲、母亲养了她,又得到了些什么?”

“啪”白恭人感觉到脸上一痛,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莫阳明道:“阿婵是你的亲姐姐,你就这样折辱她。”

白恭人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去怪莫真人:“我错了……真人……我不该去骂阿婵……但我也是为了她好,只有这样才能将她骂醒,阿婵的死却跟我数落她无关,她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她来了上清观躲清静,后来我听说她从观中回到家里,我才又去劝说……”

白恭人没仔细说如何劝说,但莫阳明已经知晓,少不了又是一通谩骂。

白恭人道:“那次阿婵的情形很奇怪,她好像听进去了似的,跟我说她不嫁人了,我说的是对的,没有人会真心待一个废人,我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谁知道到了晚上阿婵趁着屋子里没人,就……就自尽了。

真人,阿婵自尽肯定是因为被那男子辜负了,与我无关啊……当时是父亲、母亲不准我说出这些过往,是想要给阿婵留个脸面,我可是一直守口如瓶,连老爷都没有说过,说到底阿婵是自不量力,最终害人害己。”

莫阳明听到这里,死死地咬着牙,咬得额头青筋浮动,他的目光扫向白恭人的腿:“阿婵自不量力,你呢?你觉得自己如何?”

“我自然,”白恭人想及如今的处境,又露出悲戚来,“我虽然腿上有伤,却也尽力打理内宅,好在之前还为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我……”

“夫妇和顺,母慈子孝?”白恭人没说完话,莫阳明讥诮的声音传来,“你自以为是,不过也是被人算计而不自知,也许这就是你的报应。”

第284章 帮手来了

白恭人看着莫阳明阴沉的表情,忽然心中一沉,她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

莫阳明道:“人心若是歪了,看什么都是错的,阿婵生怕因她的病拖累你说亲,在道观住了两年不曾回家,白太太来与阿婵说几次话,要将家中财物留一份给阿婵,阿婵劝说白太太给你添箱用,免得让你到了夫家脸面不好看。

你所谓卖了老屋这些话,大约是从白太太嘴里听到的吧?白家那老屋有多久没住了?良田给了你,老屋又值多少?阿婵早就与我说过,若是她成亲不会让白家因她的病疾多拿嫁妆,男方嫌弃她的腿疾和嫁妆就算了,她也不强求。”

白恭人自然不会因为莫阳明这些话有任何愧疚,在她心中莫阳明也是替阿婵说话罢了,即便父亲、母亲给她多一些那也是应该,毕竟白家需要她撑门面,阿婵只会是白家的拖累,怎能给白家任何的好处。

白恭人真正关切的是莫阳明之前说的话:“真人说我……是被谁算计了?”

莫阳明冷笑一声,她说得再多也换不回白恭人半点悔意,罢了罢了,她怎么还是这副脾气,躲在观中几十年依旧改不掉。

“你的腿伤不至于会到如今的地步,”莫阳明冷冷地道,“有人在你腿上动了手脚,让你这两条腿血脉不通,失去了血气滋养自然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白恭人听到这里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不可能,我的腿伤请了京中最好的郎中来诊治,若非……若非……”

“若非伤口一再溃烂,绝不会瘫在床上?”莫阳明道,“看你这腿上的伤痕就知道请了不少疮疡科郎中去除腐肉,按理说仔细用药就会痊愈,何以久治不成,伤及内里,到了断绝血脉的地步?”

白恭人心慌跳个不停,她早就听说莫真人医术高明,却因为阿婵的关系她一直没能请到莫真人为她看伤,现在莫真人说的一切全都与她经历过的情形相符。

莫阳明道:“可有伤势好转,却突然又复溃烂的时候?”

白恭人听到这里立即颔首:“有……有好几次马上就要好了,伤口却又复溃烂,不得已又再医治。”

莫阳明眼睛中对白恭人的愤恨变成了悲哀:“一直给你换药的人是谁?可对你忠心耿耿?没有在你的伤口中混入其他的东西?要知道一点点腌臜之物都会让伤口再次溃烂。”

白恭人愣在那里,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那些年经历的痛楚,她疼得厉害,是乳娘帮她敷药,除此之外还有老爷,老爷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每次当她伤口腐烂的时候她就想要一死了之,老爷不停地安慰她,让她坚持下去,这两个人不可能会背叛她,绝不会背叛她。

莫阳明接着道:“你曾看到过阿婵的鬼魂?”

白恭人尚陷入自己的思量中,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点头:“见过,我见过。”

“你见阿婵鬼魂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

“有,老爷就在我身边,他看不到阿婵。”

莫阳明接着道:“那你看清楚了那鬼魂的相貌?”

白恭人摇头:“她披头散发,看不清楚,不过她身上都是鲜血,穿着阿婵一样的衣裙,不是阿婵又是谁?”

莫阳明听到这话忽然抓住了床上那条腿:“这腿也是你的?”说着他将白恭人的手按在那条腿上。

那“腿”硬如木头。

莫阳明再掀开被子,白恭人看到了自己的两条腿好端端的还在那里。

“看见的未必是真,”莫阳明冷冷地道,“看来你这个白恭人做得也不是很舒坦,到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莫阳明说完转身拿起一面铜镜丢在白恭人面前:“好好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从前阿婵的腿疾可比你重?却没像你这般模样,你这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早已废了,哪里能感觉到痛楚?”

白恭人道:“我……我……能……我感觉到疼……”

莫阳明盯着白恭人:“哪条腿疼?”他的手放在白恭人左腿上。

白恭人道:“左边,左腿……好疼。”

莫阳明却挥手从白恭人右腿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我刺你的穴位你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揉捏你膝盖以上,你才能感觉到痛楚,你整日觉得疼痛真的是因为腿伤?”

白恭人说不出话,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道:“这是怎么了?快来人,有人闯进了白恭人的静室。”

莫阳明看向白恭人,白恭人终于等到了救星般喊叫起来:“我在这里……快……快来救我。”

莫阳明冷哼,她那师弟来得好快,她等到师弟入定之后,又损坏了大殿里的供桌弄出些麻烦,这才来寻白恭人,却也被师弟捉个正着。

“师兄,”孙真人带着人走进屋子,看到仓皇的白恭人,“您这是做什么?”

“真人快来救我,”白恭人向孙真人伸出手,“莫真人要害我,求真人为我主持公道。”

“又是因为阿婵吗?”孙真人不禁摇头,“师兄修道之人,不该有这样的心思,这要让我们如何向袁善人交代。”

说完这话孙真人看向白恭人:“善人如何?可有大碍?”

白恭人只想莫阳明:“莫真人想要杀我,她……她手中有刀刃。”说着她拉下领口露出脖颈上的伤痕。

孙真人皱起眉头:“师兄怎会如此?”

莫阳明望着装模作样的孙真人,她这个师弟最擅长的就是一脸清明和慈悲,这才骗得师父将衣钵传给她。

之前她还算好,如今手越伸越长。

静室里闹出响动,三皇子府的管事妈妈也前来查看情形,袁家几个被打晕的下人全都被搀扶进门。

孙真人向莫阳明行了个道礼:“师兄今晚的举动委实不该,吓到了袁家的善人不说,也辱没了师尊的名声,师兄该向袁家善人认错,向诸位师兄弟说清此事。”

莫阳明看先孙真人:“有句话我也想问师弟,到底是如何给这位善人治的病,用的又是什么药?”

孙真人看向身边的徒弟:“将道人的药箱取来给师兄查看。”

孙真人说着再次去看莫阳明:“师兄,你有心魔,若是不解,只怕不能继续修行。”

“怎么了?”三皇子妃带着人进了院子,看到眼前的混乱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皇子妃,”袁家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您要为我们恭人做主啊。”

……

静室中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