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听到贵妃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德妃抿了抿嘴唇,三皇子的母妃早就不在了,贵妃娘娘这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东宫被废之后,后宫也是气氛紧张,尤其是她的寝宫内外,多了好几个眼线。

德妃想要说些什么,刚刚抬起头,贵妃却已经向前走去。

慈宁宫中。

太后将贵妃和德妃传进内室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嫔妃这才纷纷离开。

管事妈妈低声道:“皇后娘娘也使人来问了。”

太后道:“告诉皇后一声,哀家大好了,让她别挂心,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话,太后躺下来休息,世事变化太快,当年她扶持仁孝之子鲁王登上皇位,却没想到先皇看好的佳儿佳妇却这么快离心。

“听说这次还是魏从晟的三子查清的案子,”太后闭上眼睛道,“可惜了……”可惜皇上对魏家戒备,魏家就算有出色的子弟,将来也不会身兼要职。

她这辈子可惜的事太多了。

女官轻轻地帮太后揉捏着肩膀:“莫真人收了一位弟子。”

“哦?”太后睁开眼睛,“什么时候?”

“就今日,”女官道,“不是个女冠子,而是怀远侯家的大小姐,听说那位大小姐从小就有痴傻病,怀远侯和夫人四处求医问药现在病情好转了不少,昨天顾大小姐去了上清观,就被莫真人看中了,莫真人要为顾大小姐开智,还要将医术传给顾大小姐。”

太后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之前她因为弟子的死伤了心,哀家还为她担忧,现在肯收新徒算是打开心结了,这些年在外面她得了真正的畅快,多亏当年哀家没有让她留在宫中。”

女官跟着应声。

太后继续道:“让她的女弟子也前来慈宁宫吧,哀家想要见一见。”她许久没有召人入宫了,随便一个外命妇进了慈宁宫,都要引起前朝、后宫的猜疑,她懒得与那些人勾心斗角。

这次不同,顾大小姐只是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就算用力在地上跺三脚也不会弄出什么动静。

太后思量完这些,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

顺天府大牢。

“鲁老爷”被人捉住之后就丢进牢里,没有任何人前来审讯他。

难道府衙真的当他是普通的商贾?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走了那么一条小路,怎么还会被人抓住。

“鲁老爷”想到这里,手指忍不住有些抖动,正当他无法平稳心情之际,黑暗中有个东西丢了过来,落在他的手边。

“鲁老爷”吓了一跳,借着幽暗的火光,看到那是一把花式锁,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将锁捡起来,拨动那转轮的瞬间,他立即猜出这锁从何而来。

这是阿婵,他的妹妹阿婵做的锁。

第298章 阿婵之死

“鲁老爷”立即陷入回忆之中,手指更是不听使唤地拨动着转轮,那小巧的花式锁真像是个玩物儿,眨眼的功夫就被“鲁老爷”打开了。

“鲁老爷”耳边仿佛响起阿婵的声音:“慢,大哥又比我慢了。”

“鲁老爷”下意识地喃喃道:“是慢了,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你慢,你若是在,什么都会比我做得好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父亲说的没错,我却非要与你们斗气……我着实不该这样,害死了你,又害了这么多人。”

脚步声响起,有个人影站在了“鲁老爷”面前。

“鲁老爷”抬起头,只见那人手中拿着一本家谱,他面容冷峻,目光深谙,定定地望着他:“你不是鲁老爷,而是钦天监白官正之子白敬坤。”

身份被揭穿的那一瞬间,白敬坤整个人反而松懈下来,仿佛卸下了肩膀上的包袱,他抬起头道:“我……我是白敬坤。”

魏元谌淡淡地道:“白家这一门,在钦天监也是颇有名望,你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为大周尽心尽力,如今败在你手中,几代人的努力算是毁于一旦,怪不得你父亲不让你入仕,你心不正,入仕之后,身居官位,许多事做起来更加方便,必然引来更大的祸患。”

白敬坤听到这话肩膀开始抖动,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气愤。

魏元谌接着道:“你这些舶来品从何而来?只怕在登州府有你的私船吧?你船上用的旱罗盘可是出自你父亲的手笔?”

白敬坤攥紧了手,指甲要刺入手心中。

“或者那罗盘是你妹妹做的,是也不是?”

魏元谌的声音威严,让白敬坤不得不做出反应,他不停地摇头:“不……不是……那不是,阿婵一心扑在那红夷大炮上,她没有时间做这些。”

“白官正一直在改进旱罗盘,这旱罗盘是出自白官正的手了?”魏元谌淡淡地道,“那你是如何将这罗盘抢到手中的?你父亲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黑暗中一个身影向前挪了两步,魏元谌眯起眼睛,审不到片刻功夫,她就按捺不住了,想要上前看清楚。

白敬坤依旧摇头,却不肯多说话。

魏元谌接着道:“袁白氏的腿也是你害成那样的?”

白敬坤听到这里不禁道:“我二妹的腿是自己跌伤的。”

魏元谌道:“袁白氏的腿伤开始是因为从高处跌落,后来却是有人故意上伤口反复溃烂,然后故意切断了双腿的血脉,才会让袁白氏成为如今的模样。”

白敬坤睁大了眼睛,不可能,谁会害他二妹妹?

白敬坤情绪有了变化,角落里的顾明珠蹲着又向前蹭了两步,有些答案可能就要呼之欲出了。

魏元谌声音依旧淡漠:“你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害袁白氏,也许只有袁白氏病成这样,需要用舶来品治伤,这样你才能引得袁知行走上私运这条路。”

“不,不,”白敬坤抬起头,“不对,不对,我没有引妹夫走私运。”

魏元谌追问:“孙真人给袁白氏用的药可是你带来的?”

白敬坤急于解释:“那药是我带来的,不过那……不是因为二妹妹,而是阿婵在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有种仙药可以包治百病,我这才想去求仙药给阿婵。”

魏元谌冷笑道:“都是借口,你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要骗出白官正手中的旱罗盘,好拿着旱罗盘去海上私运货物。”

白敬坤的思路完全被打乱,他知道衙门会问他走私运的事,他已经决定不说,却没想到先提及了当年那些过往,先是引出阿婵,又提及父亲和二妹妹,好似他罪大恶极害了所有人。

不对,他没有这样做。

可是阿婵、父亲又是怎么死的?二妹妹怎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敬坤仿佛是急于为自己辩解,又好似想要求个真相,眼睛中透着急切:“我只是想要试试我们做出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在钦天监放着也是放着,为何不能拿出来?我父亲改好了旱罗盘又怎么样?谁会听他一个官正的话,让大周的船只去试这些新罗盘?可父亲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刚好……刚好有人告诉我有一种仙药吃了之后百病全消,不过要去海上取,我与父亲说了,父亲却不肯相信。

父亲就是太固执,阿婵的病竟然都不会让他动摇,我以为彻底没有了希望,也是巧了,他们从大周弃用的船上找到了一个坏了的旱罗盘,我趁着父亲休息的时候将新罗盘偷了出来,两只罗盘放在一起对比,我就明白该怎么做,我定然要将罗盘做好,在海上证明我做的罗盘高人一等,让我父亲刮目相看。”

说完这些,白敬坤情绪忽然变得极为沮丧:“谁知道我做的罗盘还是有问题,不足够精巧,差点就被朝廷的船只抓到,我原想着不再做了,可他们却不肯。

让我想方设法将父亲改进的旱罗盘拿出来,若我不肯,他们就会上报朝廷,说白家偷做旱罗盘谋私,到时候所有人都要下狱。

父亲早就把手中的旱罗盘上交了朝廷,我要去哪里拿?我备受煎熬,想要向父亲坦白,可他们拿到了仙药让我尝了尝,真的有用,我好像整个人都不同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悲伤,我从来没有那般欢愉过。

仙药虽然好用,但我依旧没有把握说服父亲,但阿婵或许想要治好病症,如果她的腿痊愈了,她就不用再躲在黑暗里,她就能像寻常女孩子一样风风光光出嫁,在夫家生儿育女,再也没有人会嫌弃她。”

魏元谌道:“你将仙药给阿婵吃了?”

白敬坤没有否认:“不过阿婵不肯吃,她说师父莫真人说了,世上就没有仙丹,都是骗人的。”

魏元谌冷声道:“所以你逼迫阿婵服了药。”

白敬坤吞咽一口:“是……可我是为了她好,我都是为了她,吃过药之后,她果然就笑了起来,比往日都要欢喜,阿婵自己说的,她变得很轻,腿也不不再那么沉了,她好似真的能走了。”

魏元谌道:“所以阿婵做了罗盘给你,让你拿去换仙药?”

白敬坤摇头:“如果阿婵有那么聪明就好了,她跟我父亲一样固执,药劲儿过了之后,她还质问我药从哪里来,要罗盘的人是谁,问我私底下做了些什么,要禀告给父亲,我听到这话,心里慌了神,就狠狠地打了阿婵一巴掌,还说了几句狠话。”

“你没杀阿婵吗?”

一声厉喝从白敬坤头顶上传来,白敬坤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又望入魏元谌那双幽深的眼眸。

第299章 心上人

阴暗的牢房,面前这位大人穿着深色的官服,那如山般的威严,迎面倾覆下来,白敬坤几乎喘不过气,更无力去反抗。

白敬坤不停地摇头:“没有,我没有,我走的时候,二妹妹正好去找阿婵,我站在屋外听到二妹妹在骂阿婵……我听了一会儿,看到母亲闻声赶来,我就匆匆忙忙拿了些银钱离开了家。

我想着大不了我就逃走,到时候那些人找不到我,也就作罢了。”

顾明珠仔细地看着白敬坤,白敬坤完全被魏大人压制住,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所以白敬坤也许真的没有杀阿婵。

魏元谌一直顺着白敬坤的思路问话,先不提出疑问,让白敬坤将知晓的都说出来,他才会根据这些话逐一再行询问。

魏元谌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白敬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刚刚出京就被那些人找到了,我走投无路只得回到家中,然后我就听说阿婵自尽了。

阿婵死了,家中乱成一团,我们忙着办阿婵的丧事,那些人也就没有再找到我,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妹夫给了我一些银钱,让我做些买卖,我这才又遇见了那些人。

那些人没有再提及旱罗盘的事,我以为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二妹妹又跌坏了腿,二妹妹的腿久病不愈,妹夫也是四处寻药,花了不少银钱,我……阿婵自尽的事让我很内疚,妹夫对我很是照顾,我也想要做些事回报他们,于是就又打听那仙药。”

白敬坤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显然是到了关键之处。

魏元谌道:“你借着袁白氏的伤,说服了袁知行勾结五城兵马司打开城门,让你入京买卖舶来品。”

白敬坤眼睛中露出几分恐惧,可他依旧为自己辩驳:“我怎么会这样……都是巧合,我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白敬坤也弄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开始发狠地拽自己的头发:“你说的没错,是我……是他们又逼迫我做旱罗盘,我没办法只好将旱罗盘一再改进,就是这样他们也不肯放过我,我被逼急了,干脆杀了他们,然后抢了他们的商队,我偷运货物入京时,不想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盯上,妹夫为了救我才卷入其中,都是我的错,阿婵不是白家的灾星,我才是,我才是。”

“他们是谁?”魏元谌接着追问,“那逼迫你做旱罗盘的人是谁?”

白敬坤抬起头,眼睛中满是愤恨:“鲁老爷,他是山东登州府的人,暗中经营一支船队,我杀了他之后,就用他的名字行事。”

魏元谌淡淡地道:“鲁家人都愿意跟着你吗?你这样抢走了船队,鲁家就没有人反抗你?”

“没……没有,”白敬坤道,“他们都恨鲁老爷,愿意听我的,我对他们很好,每年都分给他们很多银钱,他们对我忠心耿耿。”

白敬坤说完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该这样……不该走这条路。”他正胡乱说着,忽然感觉审讯他的魏大人蹲下了身。

白敬坤战战兢兢去看魏大人的眼眸。

魏元谌道:“你可知道在我面前撒谎会是什么结果?”

白敬坤耳边恍惚响起那些惨叫的声音,他整个人开始发抖,牙齿也跟着打颤,不过最终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温柔、娴静的脸庞,这张脸给了他最后的勇气:“我没说谎,都是我,我带着人走私运,一切都是我的错。”

魏元谌望着神情仓皇的白敬坤,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运了多少仙药入京?”

“仙药不多,”白敬坤道,“淡巴菰有不少,都是交给孙真人,由她处置。”

所以仙药是比淡巴菰更贵重的东西,道姑四处行走,就能将淡巴菰带去任何地方,而那些仙药,只有孙真人手中才有。

魏元谌接着道:“除了旱罗盘,这些年你还做过什么?”

白敬坤抬起头:“都是些小东西,我……不如阿婵手巧,我……”

白敬坤话还没说完就听魏大人再次道:“有没有做过八簧锁?”

白敬坤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开了嘴:“我……没……我可能做过吧,我记不得了。”他说着沉下了眼睛。

魏元谌道:“我查了钦天监的记档,白家最擅长做这些机括等物,白官正去了之后,白家可有祖传的手艺传下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这些?你有没有教过别人?”

白敬坤又是吞咽一下,额头上隐约有汗水,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摇头:“没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是白家的祖传手艺,只传白家人。”

“那你有没有子嗣?”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问出来,白敬坤几乎要承受不住,但他还是紧紧地捏着拳头否认:“没有,我没有。”

“阿婵会做八簧锁吗?”

“她会,”白敬坤道,“她做的八簧锁最好,之前谁也及不上。”

顾明珠脑海中犹如有一道闪电划过,忽然一亮,魏大人的审讯方法果然好,没有一直逼问白敬坤,而是与白敬坤兜圈子,就在白敬坤放松警惕的时候,问一些容易出纰漏的问题。

白敬坤说阿婵做的八簧锁最好,之前谁也及不上,那么现在呢?是不是已经有人与阿婵手艺一样好。

魏大人提及白家传承时,白敬坤就莫名的紧张,种种迹象表明他在这个问题上撒了谎。

白敬坤将白家的手艺传给了别人,从头到尾白敬坤只是一个小小的卒子,只是他陷入了一个阴谋中尚不自知。

从白敬坤嘴里能知晓鲁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轻易被白敬坤取代,那些鲁家人也没有反抗,愿意为白敬坤效命。

这个鲁家查清楚,定然能够吊起后面的大鱼。

至于八簧锁和阿婵的死也要继续查,这些事必然是勾连在一起的。

魏元谌站起身,仿佛已经准备放过白敬坤,用稍稍和缓的声音道:“阿婵曾说过有人要娶她?”

白敬坤点头:“说过,二妹妹不信有这么个人,但我知道肯定是真的,我看到阿婵亲手做了一条汗巾子,后来那汗巾子不见了,定是被她送了人,她还曾雕了虎骨韘,做了皮甲,我都瞧见了。”

韘是射箭时戴在手上的,皮甲会穿在锁子甲内,这么说来阿婵的心上人是出入军营的将士?顾明珠想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魏元谌,大周的将士,也许魏大人能查到此人。

第300章 魏大人很清楚

顺天府大牢值房中,隔着一道帘子,苏甫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审讯。

无论是谁都能听明白,这白敬坤是一早就被人盯上了,事到如今白敬坤还被蒙在鼓里,这些人手段真是厉害,白敬坤就是一个小卒子,却能担下所有罪责,这是要将衙门当做傻子。

案子牵扯到了五城兵马司和都察院,算是闹大了,这些人和事才浮出水面,可想而知那些不别人关注的案子,他们是如何遮掩过去的。

“知府大人,魏大人审完案子了,让卑职将犯人口供拿来给大人。”

苏甫看着眼前的文书,深深地叹口气,他不想与魏家走得太近,他应该更“信任”乔嵩等人,有事与乔嵩商议,皇上不止一次露出这样的意思。

但在他心中乔嵩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魏元谌做事却深得他意。

薛老通判道:“大人要不要去去魏通政说两句?”

“不去了,”苏甫道,“本官先审案问案,现在没弄清楚案情之前,不好与谁走得太近,免得有人背地里告恶状。”常年被狼咬的人,要有打狼的本事,万一被人质疑,他就不能插手这桩案子,虽说闹到最后定要三法司会审,但能留一刻,就留一刻,他要上奏折,请朝廷好好整饬五城兵马司和都察院。

苏甫想到这里转头去看薛老通判,却发现薛老通判目光游离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薛先生……”苏甫唤了一声,薛老通判却茫然不知。

薛老通判鲜有这样的时候,苏甫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薛老通判抬起眼睛,他才道:“薛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薛老通判没有回答苏甫的话,反而躬身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苏甫忙道:“先生尽管说,莫要与我这样客气。”

薛老通判面色郑重:“卑职想去一趟登州府,虽然不合规矩……”

薛老通判是想要查鲁家的底细,苏甫道:“这案子在顺天府,你去登州府查案也很自然,趁着朝廷没有让刑部提走这桩案子,我立即出一份文书,让你连夜离京,到时候即便朝廷有变化也来不及将你追回。”

薛老通判躬身再次向苏甫行礼。

“先生今日这是怎么了?”苏甫伸手将薛老通判扶起来,“先生只管去查,我信得过先生。”

薛老通判颔首:“大人放心,无论在什么时候,卑职都会秉公执法,绝不会徇私,卑职不在这段日子,您多用用冯安平。”

冯安平在山西立下功劳,苏甫上了奏折荐举冯安平入顺天府,这是薛老通判信得过的人,照薛老通判的话说,冯安平资质平平,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毛病,好在心不歪。

苏甫道:“我知道了。”

薛老通判仍旧不放心:“大人不要与乔嵩正面冲突,保住自己才能继续查案。”

苏甫应了一声。

薛老通判一路离开顺天府衙,一路策马出了城门,此时此刻他心情有些急切,但好在脑子里思路万分清楚,魏元谌审问白敬坤时,提及了他机关机括,他想到被八簧锁所伤的严参。

严参在应天府任通判时,沐休之日就会赶来京中,与他提及一些没有查明的案子,其中有一桩是应天府一家姓修的商贾被灭了门,严参与说修家在海上走私船,他怀疑修家想要洗手不做,因而被人灭了口,如果能顺着修家案子查下去,应该能抓住更大的海耗子。

没想到那桩案子查来查去,突然没了线索,严参不得不暂时放下,前来京城备考大理寺。

接下来也不知道严参遇到了什么事,他又将这桩案子捡起来。只不过这次严参没有经过衙门,而是暗中收集线索,到底查到哪一步严参没有向他提及,直到严参要去北疆查找线索才与他说,等回来的时候,这案子也就清楚了一大半,严参会将查到的一切从头到尾说给他听。

结果严参在北疆被暗算,丢了两只手,严参对一切闭口不提,他想要查出害严参之人为严参报仇,严参却不告而别,严参再出现的时候就是被刑部捉拿入狱。

薛老通判不想牵连顺天府和苏甫,准备从顺天府衙门辞官之后再仔细查严参案,可现在这些疑点展露在他面前,他不能再等下去。

……

魏元谌带着顾明珠从大牢中走出来,两个人一路到了魏家的小院子。

聂忱上前想要说话,却发现魏大人和顾大小姐都兴致不高,难道这案子又出了什么差错?

“大小姐,”聂忱低声道,“没事吧?”

顾明珠摇摇头。

聂忱放下心来,这段时间他格外的忙,魏大人总有事让他去做,他好久没仔细与顾大小姐说话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聂忱总有一种感觉,魏大人很讨厌他,这事他回京之后就愈发严重了。

魏元谌抬眼看向聂忱:“你与魏家几个护卫一起去登州府吧!”

聂忱一时难以接受,他动了动快要从快靴中钻出来的脚指头,肚子里只有一个饼和几口小咸菜,他这又要动身了?

聂忱道:“去查鲁家?”

魏元谌颔首:“官府去查恐怕查不到什么线索,你让坊间人打听打听,鲁老爷可有妻室和子女。”

“要小心,”顾明珠立即叮嘱聂忱,“鲁家可能有人善用机关,如果遇到魏大人在山西发现的那种匣子,千万不要鲁莽的去挪动或者试图解开。”

聂忱立即看向魏元谌,所以大小姐的意思,当时魏大人太过鲁莽,想到这里聂忱竟然有些愉快。

魏元谌眯了眯眼睛:“不要耽搁时间,快些动身吧!顺天府衙门的人先行一步了。”

聂忱应了。

顾明珠眼前浮现出薛老通判的背影,等到聂忱要出门时,她也追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到了登州府,照顾一下薛老通判。”

思量片刻,顾明珠接着道:“你等一等。”

顾明珠转身走到魏元谌面前,从柳苏手中接过了账目,十分含蓄地摆在了魏元谌面前。

魏元谌眉毛扬起,这是要钱?要钱没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

魏元谌克制着不去用目光扫聂忱。

只不过知道她要将银钱给聂忱,有一丝丝不快。

聂忱莫名打了个寒噤,好似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

顾明珠将沉甸甸的荷包递给聂忱:“在外面不用省银子。”

魏元谌目光微深,除了在他面前,她好似都很大方,也许这就是他与旁人不同之处。

打发走了聂忱,这下该轮到他们说话了。

魏元谌先开口道:“这案子你怎么想?”

顾明珠道:“找到阿婵倾慕的那个人,我总觉得那人接近阿婵居心叵测,说是要娶阿婵,说不得都是算计。”

魏元谌也有这样的思量。

顾明珠忽然抬起头仔细地看着魏元谌:“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魏大人也许很清楚。”

魏元谌心一沉,他清楚什么?居心叵测的算计?

第301章 可喜可贺

顾明珠本想与魏大人商议案情,就发现魏大人的表情一沉,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怎么?她说错了话吗?

看着魏元谌的脸渐渐靠近,顾明珠立即摆手:“大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急。”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

“不是,”顾明珠道,“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人乃武将世家出身,一直光明磊落、英雄盖世。”

顾明珠说着向身后看去,柳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叫了出去,谁这么勤快?好像是张桐,初九怎么也不再屋子里侍奉了。

看着她目光微散,这是还有心思想别的,魏元谌接着道:“既然是这样,为何说我清楚那些人的想法?”

今夜魏大人格外认真似的,好像她说不明白就要将她一口吃了。

顾明珠道:“魏大人出身武将世家,之前又在山西带兵平息叛乱,说不得能立即那些人的思量。”

“就这些?”

顾明珠点头,还不够吗?

顾明珠道:“大人只要将自己想做那人,顺着那人的思量琢磨下去,或许就能猜到他接近阿婵的意图。”

“猜不到,”魏元谌淡淡地道,“我不会居心叵测地接近喜欢的人,更不会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明珠感觉到魏大人表情认真,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又让她有了那种慌张的感觉。

魏元谌压低声音,似是呢喃:“你这样说我,万一传扬出去,坏了我的名声要怎么办?”

顾明珠立即摇手:“那不会,大人丰神俊逸,不会有人相信的。”从这个角度看,魏大人的确比平日里好看许多,眉毛舒展着,目光清亮仿佛映着她的影子。

“下来。”魏元谌看着站在椅子上的顾明珠,站在椅子上就能多些气势吗?

顾明珠向脚下看了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蹬上了椅子,现在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大人。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角度看魏大人舒服很多,谁让魏大人说她人小腿短,如果能用手点点魏大人的头顶那就更好了,在她面前耍什么威风,难道忘记了在大牢里病猫的模样,每天她都要将黍饼掰得细碎才能让他吃下。

顾明珠想着就要去拿腰间的荷包,不过猛然回过神,她早就不是周如珺了,魏大人也用不着她来喂饭喂药,刚刚是气势一盛太过得意,于是有了错觉。

顾明珠将手从荷包上挪开,从椅子上一跃而下。

魏元谌注意到顾大小姐的动作,她目光微微恍惚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只不过一瞬间就又恢复原状。

就差一丁点,他就要胜过她荷包里的蜜饯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大人,”顾明珠道,“白敬坤说阿婵一直在琢磨红夷大炮,您说那武将是否因此接近阿婵?”

魏元谌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阿婵向白官正夫妻说要嫁人时,袁知行已经娶了袁白氏,加上袁知行并不善于射箭,那虎骨韘对他没有用处,所以阿婵心中的那个人不是袁知行。”

顾明珠点头,她也觉得阿婵不是那种觊觎自己妹夫的人。

如果不是袁知行,那么到底是谁?

“阿婵说,那人有官职在身,一心为国为民是个英豪,”顾明珠道,“阿婵十分聪明,就算那男子是故意骗她,至少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也是这般模样,魏大人仔细想想满朝文武之中是否有这样的人。

他在人眼中是个一腔热血为社稷百姓尽心竭力的官员,善于骑射,十四年前在京为官,也是那时候随军出征,对红夷大炮等火器十分了解,如果他在成亲这件事上没骗阿婵的话,十四年前他尚未娶妻,这样算来如今年纪在三十五六到四十岁之间。”

顾明珠说完这些沉默下来:“如果那真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我们定然能将他找出来,就怕……”

“就怕他不是,”顾明珠道,“万一他阵亡了,阿婵听说消息之后,万念俱灰才会自尽,那……”

但顾明珠总觉得阿婵不会,那时候白敬坤被人要挟,白家一双父母尚年迈,阿婵真的舍得放下一切,就此殉情吗?

就算是真情,也难让人如此果决的舍弃性命吧?顾明珠想起周如珺的母亲,周家人告诉她,母亲也是因为思念父亲所以撇下年幼的她自尽了,这些事让人很难说得清楚。

顾明珠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阿婵?十四年前的旧案,那时候顺天府衙门还不是苏大人坐镇,验尸文书上写的虽是自尽,却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我让人去请当年的老仵作,”魏元谌端起茶抿了一口,“应该很快就到了,先听听老仵作如何说,然后再去阿婵坟上找线索。”

魏大人能找到十四年前的老仵作,顾明珠眼睛一亮,果然还是魏大人靠得住,她让柳苏去问冯安平,冯安平去打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说话间就听暮秋低声道:“大人,孔老仵作来了。”

紧接着帘子掀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屋子。

魏元谌和顾明珠起身相应,那老人立即行礼道:“大人折杀小老儿了,当年得魏二老爷关照,正不知该如何报这恩情,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我定会竭力做好。”

孔老仵作说着将肩膀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显然是以为魏元谌要请他帮忙验尸,一个仵作别无长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不是要您帮忙验尸,”魏元谌道,“是有件事想要问您。”

孔老仵作道:“大人请说。”

魏元谌道:“您还记不记得白官正女儿自尽身亡的案子?顺天府衙门验尸文书上签得是您的名字。”

孔老仵作仔细回想。

魏元谌接着道:“那位白家小姐从小有腿疾,她是用匕首割开了喉咙致死。”

孔老仵作听到这话立即想到了什么,做仵作这么多年,尸身的身份不一定能记住,但提及尸身上的伤口,他就能回忆起那尸身的情形,近而想到那桩案子。

“我想起来了,”孔老仵作十分笃定地道,“那位白家小姐是自尽的,她惯于用右手,于是脖颈从左到右伤口由深到浅,用力过大,她右手虎口有被割伤的痕迹,身上没有留下其余伤痕。”

难道阿婵真的是自杀的?顾明珠微微皱眉。

“唯一的疑点,”孔老仵作道,“那就是白家小姐身边的丫鬟在同一天曾来衙门想要告官,说有人威胁她家大爷,请衙门抓住那些凶徒,还说她家小姐很快会呈来诉状,按理说白家小姐有这样的要事要做,为何会突然自尽呢?”

魏元谌看向孔老仵作:“时隔多年,这桩案子您怎么还记得如此清楚?”

孔老仵作道:“因为在几年前有人向我打听过这桩事。”

顾明珠心中一动。

孔老仵作道:“那人叫严参,曾任应天府通判。”

第302章 终于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