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手指微微缩起,严探花查过阿婵的案子,她正思量该如何向孔老仵作问这桩事,就听到魏元谌的声音。

“严参向你打听消息,是在什么时候?”

孔老仵作不必仔细回想:“就是他考大理寺取了第三名之时,那会儿大家都叫他严探花,到现在有七八年了吧!”

魏元谌接着道:“就算七八年前查这桩案子,距阿婵死也过去许久,顺天府衙门定然积压了不少文书,您怎么会帮他去翻看?”

孔老仵作道:“他师父是薛老通判,虽然那时候薛老通判不得重用,一直被衙门派一些不重要的差事,但我们这些人是很佩服薛老通判的,再者严参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张名帖。”

顾明珠知道这名帖至关重要,这个人可能就是严参查案子的原因。

孔老仵作显然也有些顾忌,思量片刻才道:“是现任国子监祭酒申首辅次子的名帖。”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当时在魏家时,李太夫人说送给魏大奶奶章氏一个白家做的玩物,章氏拿回娘家之后,被章家老爷和申大人拿去把玩儿了许久,那位申大人必然是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为什么会帮严参,严参处斩之前也没有人前来探望他,还是她偷偷地跟孙先生要了一碗酒,送了严参一程。

她记得严参曾与杨先生说话,杨先生说:“临死之前,就算再英雄的人都会害怕,免不了要攥紧拳头。”

严参却失笑:“看来我不必有这种顾虑。”

双臂都废了的人,没有拳头来握。

她能想得道,那个面容刚毅,心细如尘的人,死的时候无声无息,他不是不恐惧,不是不怨恨,但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否则他定不会放弃,会将案子追查到底。

严参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呢?他查的案子是否与他们现在查的一样,如果当年连申家都曾伸手帮忙,却如何会闹到那样的结果?

严参死了,申家却安然无恙,是他们舍弃了严参,还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严参?

顾明珠心中有许多疑问。

“严探花他怎么说?”顾明珠看向孔老仵作,在老仵作进来的时候她就戴上了幂篱,站在魏元谌身边。孔老仵作迟疑地望向魏元谌,见到魏大人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实话实说:“严参只是说白家小姐太可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明珠心中思量,如果阿婵是被人所杀,严探花要说“死得冤屈”才对,为何是“太可惜了。”

孔老仵作道:“严参话很少,之后与我喝了顿酒就离开了,还请我不要将这些内情告诉他师父,他没有将案子弄清楚之前不想牵连别人。”

魏元谌道:“严探花有没有去看白家小姐的尸身?”

孔老仵作摇头:“严参没有与我说。”

这桩事问完,魏元谌起身将孔老仵作送走:“您以后若是再想起什么事,就让人去寻我。”

孔老仵作就要告辞离开,临走之前却道:“严参后来被人暗算也不知道与这桩案子有没有关系,三爷可定要小心。”

魏元谌点了点头。

顾明珠静谧地坐在那里要将脑子里的线索理清楚,国子监与钦天监看似没有任何交集,申家为何会插手?

除非……申家还有一个人在都察院任职,申首辅的弟弟,如今的都察院副都指挥使,难道是他?

“不用急,”魏元谌道,“袁知行出事,后面的人也躲藏不了多久,这些人早晚都会浮出水面。”

魏大人就好像在安慰她,知晓她此时的心境似的,顾明珠打开了腰间的荷包,拿出一颗蜜饯递给魏元谌:“魏大人,尝尝吗?很好吃。”

少女将蜜饯子向前一凑,差点就直接投入魏大人嘴中,还好她没有用力过猛一步到位。

魏元谌将蜜饯接过去送进嘴里,蜜饯酸甜适中,软糯可口,真的很好吃,恍然这蜜饯并不是他做的那些,怎么从她那里转了一圈就换了味道。

顾明珠整理好衣衫,向魏元谌行了礼:“我要回去了。”她与魏大人会分别去打听消息,等有了线索自然互通有无。

看着顾明珠从屋子里走出去,魏元谌嘴角扬起,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顾明珠走在回顾家的路上,这件案子的面纱渐渐被揭开,当年算计严探花的人,必定与白敬坤故意隐瞒的事有关,那个做八簧锁的人,很有可能用的就是白家的手艺。接近阿婵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谁会对红夷大炮那般感兴趣?顾明珠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容。

……

顾明珠回到怀远侯府时,林夫人主屋的灯还亮着。

怀远侯顾崇义打了两次哈欠示意夫人该安歇了,往常林夫人必然会睃他一眼,然后命下人端灯下去,今日夫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夫人,”顾崇义忍不住道,“都准备好了,歇了吧!”

林夫人埋怨的看了顾崇义一眼:“明日珠珠就要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侯爷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顾崇义道:“有莫师父跟着,夫人也都教过珠珠礼数,不会出什么差错。”

林夫人叹口气,侯爷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总能说服自己安稳下来。

“夫人与其现在担忧,倒不如早些歇息,明天早些起身为珠珠打理。”顾崇义伸手来挽林夫人。

侯爷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林夫人这一颗心掉在嗓子口,就是踏实不下来,她没想过珠珠会离开她身边,荷花胡同,上清观是第一次,第二次竟然就是慈宁宫。

将珠珠明日要穿的衣裙又看了一遍,林夫人才躺在床上,顾崇义吹灭了灯,林夫人望着头顶的幔帐:“侯爷,您有没有一种感觉,珠珠好像离巢的鸟儿,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似的。”

“珠珠能去哪里?”顾崇义拉住林夫人的手,“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可不是,林夫人也不禁自嘲,在床上翻了个身,林夫人终于进入了梦乡,只不过这次换顾崇义睁开了眼睛。

谁说他不担忧来着,这两天连觉都睡不安稳,梦里他好似变成了陕西的岳丈大人,拎着一根棍子追赶田埂上的小贼,好不容易将那小贼追上了,定睛一看竟然是魏元谌,然后他竟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见到的人是两撇小胡子,那他真的就要连梦也不敢做了。

……

国子监祭酒申家。

主屋里一片灯火通明,申二老爷与妻室面对面坐着。

申二老爷先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有人又再查问这桩案子。”他还记得严参的惨状。

“是我们害了他。”申二老爷喃喃地道。

第303章 歉疚

申二老爷说得不清不楚,但旁边的妻室田恭人却清楚这话从何而来。

田恭人低声道:“老爷……天色不早了,您安寝吧!”

申二老爷却没有动,如果不是他们,严参现在早在大理寺任职,一个年纪轻轻、前程无限的才俊,就因为被他拦住说了几句话,请到家中吃了顿饭,后面的人生就全都改变了。

不但最终没有在大理寺任职,而且成为了犯人被秋后处斩。

申二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田恭人紧张地看向外面:“老爷,睡吧!”有些事,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申二老爷站起身,向前走去,最终坐在了床边沉默不语,田恭人灭了两盏灯,灯影从申二老爷脸上一晃而过。

他认识严参是因为族中五叔的案子,五叔外出返回真定路上不幸遇到了凶徒,因此丧了命,衙门一直没有将凶徒捉拿归案,他就使人私下里查了查五叔外出时的行踪,查到五叔这一趟是为了去应天府见一个姓修的商贾,衙门将修家人叫来询问,却没有查到任何蹊跷。

直到到五叔死后半年,姓修的商贾一家也惨遭灭门,虽然这看似是两桩案子,可他却觉得其中有所关联。他听说应天府有位年轻的严通判正在查修家灭门案,此人在应天府衙门颇有名声,于是他写了封书信,命家人径直去寻严参,将五叔的事说与严参听,盼着严参在查修家案子时,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一并为五叔伸冤。

可惜的是修家的案子一直没能查到结果,他心中本已放弃,却不曾想严参来到京中赴考,他就使人拦住了严参,请严参到府中一叙。

那天晚上他与严参说了不少话,申家死去的五叔,也是个心思正的,曾不止一次与他说,申家的族学招收不少外来子弟读书,这些人品性参差不齐,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不少人打着申家的旗号在外做坏事,败坏了申家的名声。

五叔没有入仕,一直帮着族长管理族务,眼见着申家如此,心中大为着急,族中再不加以整饬,恐怕会大祸临头,他们也对不起申氏的列祖列宗。

五叔决定去仔细查问那些人的情形,若是发现有人为非作歹,就要先一步将他们告上衙门,没想到半年多之后,五叔就丢了性命。

申二老爷早就怀疑五叔的死并不简单,八成是查到了什么被人灭口,如今五叔曾拜访过的修家也被灭门,他就更感觉到背后一双大手在安排这一切。

五叔待人一向公正,就连妹妹也为五叔抱不平,就在他与严参饮酒那天晚上,妹妹突然现身,求他和严参为五叔伸冤,还五叔一个公道。

族中的事他们虽然没有过多插手,却因为父亲,他们一支一直被族人尊敬,为族人主持公道也是应当应分之事。只不过他多年一向将精神放在国子监中,对外面的事几乎充耳不闻,更不懂得侦查案子,他也只是怀疑族人是被人暗中加害,没有真凭实据,谈何昭雪?

妹妹也是个直性子就求严参帮忙。

严参思量片刻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他觉得这桩案子背后牵扯甚多,那些人为了掩盖实情不择手段,这样明目张胆地做事,在朝中应该也有根基。

他也深以为然,不过妹妹却说:“以申家在朝中的地位,就算那人是达官显贵也能斗一斗,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会给申家几分薄面,请严参只管放心大胆去查。”

妹妹都这样说了,他岂有退缩的道理,于是将出入过申氏族学人的名录拿给了严参,又许诺只要严参有任何要求,他都会帮忙。

申二老爷将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来,那一刻他们饮酒,畅所欲言,虽然有一桩案子压着,却因为找到了知己和满心欢喜。

他甚至有将妹妹许配给严参的想法,等到严参查完这案子,在大理寺任职之后,身份地位有所提升,他就可以在母亲面前提一提此事。

本该是个很好的结果,却没想到最终落得那般地步。

申二老爷疲惫地闭上眼睛,虽然这次魏大人查到了私运,却也不一定就能牵连到当年修家的案子。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没有勇气再提及这些。

……

顾家。

天刚亮,林夫人就将珠珠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从来都是睡得自由自在的顾大小姐,半闭着眼睛,任由下人服侍着净脸、穿衣、梳头、打扮。

平日里脂粉都不沾身的顾大小姐,今天脸上不知被拍了几层,要不是顾明珠在林夫人面前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在脸上留下两道干涸的泪痕,只怕管事妈妈还要将剩下半盒粉一并擦在顾明珠脸上。

“怎么样?快来看看。”林夫人整理好顾明珠头上的络子,向身边人看去。

“白了。”宝瞳先道。

林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宝瞳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除了白了呢?”

宝瞳摇头:“小姐还是小姐。”

好吧,林夫人彻底放弃了,她也不必太纠结,不管别人怎么想,在她眼里现在的珠珠十分好看。

顾明珠看着盘子中的点心。

“宫中规矩大,”林夫人道,“吃多了,喝了水,就要去更衣,到时候母亲不在身边,恐怕别人照顾不周全。”

顾明珠似是听懂了般点了点头:“母亲放心,还有师父呢。”

说着话就听外面禀告道:“莫真人来接大小姐了。”

林夫人上前握住了珠珠的手:“记住母亲嘱咐的,绝不能失礼。”

顾明珠高高兴兴的应了,带着宝瞳一路向外走去。

看着顾明珠的背影,林夫人不禁祷念:“希望珠珠顺顺利利地回来。”进宫拜见也仅此一次。

莫真人和顾明珠的马车离开了胡同,林夫人就要去主屋里歇一歇,门房的管事妈妈就来禀告:“夫人,林氏族中来人了,想要求见夫人。”

陕西族中终于有消息了吗?

林夫人立即道:“将人请进来吧!”

管事传了林夫人的话,等在顾家门口的婆子领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跨进了怀远侯府的大门。

婆子紧紧锁着眉,她其实来京中有段时日了,她本想去见定宁侯,却知道定宁侯在北疆打仗,她就想着定宁侯回京之后她再去拜见,可昨日她突然改了主意,林寺真的事让林家受了牵连,去定宁侯府求一条生路,倒不如来怀远侯府。

“一会儿见了夫人要诚心恳求知道吗?”

三岁的孩童,脸上有着超乎他年龄的乖顺,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好,”婆子叮嘱道,“这就是你唯一的生路了,如果怀远侯府肯留下你,从今往后你要记得怀远侯府的恩情,听从侯爷和夫人安排,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活着,再也不要想其他事。”

孩童垂下头应承了一声。

“好,记得你说的话。”

第304章 托孤

林夫人坐在堂屋椅子上,管事将婆子和孩子请进门。

婆子刚走到屋子里就急着给林夫人行礼,三岁的孩子也跟着跪在了地上,林夫人认出这是林氏旁支的族人,虽然年纪大,但是却与林夫人同辈,林夫人应该叫一声姐姐,这位姐姐邹林氏嫁人之后跟着夫家去了湖北,她也是个苦命的人,没几年夫君和公婆就相继过世了,邹林氏身下没有子女在湖北无依无靠,就一路奔波回到了娘家。

林氏长辈也是见她可怜,就让她在族中住下,平日里邹林氏在族中做些活计,就算在娘家安身了。

林夫人带着珠珠回娘家养病时,邹林氏帮她照顾过珠珠,前几年听说邹林氏年纪大了,林太夫人出面让邹林氏去林氏的别院管家,那别院就是林太夫人置办的,林太夫人不回陕西时,宅子长期空着,没有太多事做,也算是寻了个养老之地。

林夫人让管事妈妈将邹林氏和孩子扶起来,等到两个人坐好,邹林氏才道:“那宅子虽说是林太夫人的,衙门却也带着人进去查检,我们就都被撵了出来。”邹林氏说到这里不禁一阵咳嗽,旁边的孩子立即去拍抚邹林氏的后背。

邹林氏接着道:“族中现在乱成一团,与林寺真来往密切的族人都被盘查了,不少入了大牢,多亏有您家老太爷撑着,现在老太爷带着人日日都要去衙门,帮着衙门查清案子,将无辜的族人尽可能地带回族中看管,真是救了不少人。

我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侯爷和夫人,林氏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邹林氏沉默下来。

林夫人看着邹林氏为难的神情:“你为何来京中?”

邹林氏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我生了病,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一直有件事压在心头。”

林夫人心中一颤,她只觉得邹林氏苍老了许多,没想到是重病缠身。

邹林氏转头去看身边的孩子:“夫人知道,我是个没福气的,夫家和娘家人都不在了,这孩子是我从外面抱养的,原本想要他为我养老送终,也算为亡夫承继香火,没想到我生了这个病,恐怕照顾不到他长大,他不是林家人,将来我走之后,不知他会如何……”

邹林氏很难开口,可她为了这孩子还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之前帮着林太夫人做过事,现在被族人忌惮,去了几家想要求他们收留这孩子,都没成事,原想着去寻老太爷,却知道老太爷被族务缠身,我就没能开这个口。

求人不如求己,我又心生了几分意气,卖了前几年置办的土地,一路来京中看症,如果病能好了,多活几年,我也就不用操心这孩子的去处了,在京中这几日也看了几个郎中,却都说只能撑个一年半载。”

邹林氏眼圈一红:“我是不怕死,只是这孩子怪可怜的,我知道夫人心善,夫人明年就要生产,若是生下个男孩,少不了要培养几个年纪相仿的护卫、随从,侯爷和夫人能不能看看这孩子中不中用?这孩子从小力气就大,又肯读书,虽然才三岁,已经识得字了,若能得侯爷、夫人抬举,就是他最大的福气。”

邹林氏说到这里激动地站起身:“夫人不信您考考他。”

林夫人看着邹林氏,能够感觉到邹林氏的急切,她也大概知晓邹林氏为何会找到她,她有了身孕,万一生下子嗣,自然要找适龄的孩子做贴身护卫和随从,邹林氏这孩子年纪合适,但不是邹林氏亲生,身份格外的尴尬,说是族人,却又是抱养,以邹林氏的身份,也不是那种家养的下人。

如果邹林氏能活着将孩子养大,将来会以邹家子孙的身份顶门立户,真的有才学林氏族人也能伸手帮忙,可邹林氏一死,这孩子要托付给谁?

林夫人也有些为难。

邹林氏催促孩子:“邹襄还等什么?”

那孩子被这样一说,立即开口背起了千字文,声音开始还有些发颤,背过几句之后恢复了正常。

林夫人看着那邹襄,就像邹林氏说的那样,这孩子真的有几分的聪明伶俐。

孩子背了一阵子,终于停下来,一脸歉意地看着林夫人:“夫人恕罪,后面的我还不熟练。”

邹林氏有些怒其不争,邹襄垂下头。

林夫人道:“孩子还小,族中鲜有子弟能如此。”

“他还有一把子力气,”邹林氏向屋外看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让邹襄来一展身手。

“好了,”林夫人道,“您不用这样,再怎么说您是我族中的姐姐,有事我会尽力帮衬,不过这一桩非同小可,我这一胎还没生下来,就算真的是个男孩儿,我家侯爷的性子也未必就跟其他勋贵一样,非要培养几个护卫、随从,我们家向来随性的很,邹襄年纪尚小,一直在族中读书也好,将来有了本事再出去独立门户,没必要非得如此,族姐您说是不是?”

邹林氏还想说些什么。

林夫人道:“我认识几个好郎中,族姐先在京中治病,这些事缓一缓慢慢商议。”

林夫人说完话,管事妈妈已经命人端了点心上来。

林夫人向邹襄招了招手:“这么早就出来,定是饿了,吃些东西充充饥。”

邹襄走到林夫人身边,看着邹襄的眉眼,林夫人忽然觉得眼熟,她一时恍惚,怎么觉得这个邹襄哪里与林太夫人有些相像。

林夫人看向邹林氏:“你来京中没想过去崔家吗?”

邹林氏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这话,竟然一个机灵:“没……没有,林太夫人从前是对我不错,可……可听说太夫人受了伤,如今张夫人掌家,我也不敢去打扰。”

提及张夫人,邹林氏脸上多添了谨慎似的。

林夫人没有再问下去,吩咐管事:“将后院的客房收拾出来一间,再去请柴老御医前来。”

邹林氏立即起身道谢。

“族姐别这样,”林夫人道,“当时珠珠生病,身上起了疹子,大家都害怕是痘疫,族姐却一直在旁边帮我照顾珠珠,如今族姐病了,我也是同样的心思,族姐先不要想别的事,好好看病最要紧。”

邹林氏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邹襄身上,神情中一闪悲戚,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乱成一团。

她知道林夫人不会立即答应,可总归留下他们在府中居住,就还有一线希望。

邹林氏忽然想起来:“怎么不见大小姐?”

林夫人道:“不巧,珠珠一早跟着师父进宫去了。”

师父?进宫?邹林氏错愕,她这是错过了什么?

……

顾明珠在宫门口下了车,跟着莫阳明一路去往慈宁宫。

第305章 太后

无论是顾明珠还是周如珺来慈宁宫都是头一遭,宝瞳自从进了宫门之后,就紧紧地跟在顾明珠身边,直到走到小宫门处,顾明珠看向宝瞳,宝瞳今日看起来颇为苦恼似的。

趁着没有人注意,顾明珠低声道:“怎么了?”

宝瞳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奴婢怎么就长了一双眼睛。”这皇宫太大,她又有眼疾,委实看不过来,不过倒是个遛眼睛的好地方。

顾明珠抬起眼睛,装作像孩子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深宫一片宁静,不管多大的动静落在这里就如同落入深渊,被毫不留情地吞进去,就算长了十双眼睛依旧不能将这里看清楚。

更何况宫中情势瞬息万变,这么多人被关在这大院子里,离皇权最近,平日又不让出入,人心都用在了算计、争夺上。她着实不喜欢这里。

莫阳明停下脚步等着顾明珠走上前来嘱咐:“前面就是慈宁宫了,一会儿见到太后娘娘,忘了其他礼数不要紧,只管跪下叩头行礼。”

顾明珠点点头。

莫阳明眼睛向周围一扫,目光中闪过一丝怅然,当年她陪着太后娘娘经历了风风雨雨,总觉得闯过大风大浪就能平静,却没想到登到高处之后,看到的并非是想象中的风景。

所以她去上清观求个心静,太后娘娘也在慈宁宫中一心养老,不再问朝廷上的事。

一路到了慈宁宫门口,内侍进去通禀之后,将莫阳明和顾明珠带进大殿中。

顾明珠走进内殿,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长案旁,正从女官手中接过剪刀修剪眼前的牡丹花。

“你来的正好,我这玉楼春养了大半年,一直不肯开花,你来了它就偏偏开了,还是你有福气。”

太后说着抬起眼睛看莫阳明,然后将目光落在莫阳明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上前向太后行礼,俏生生的脸上没有拘谨和惧意,一双眼睛十分清澈,只是少了些灵动,却也不像那些人说的格外痴傻。

太后重新把目光放回那盆“玉楼春”上,将那没用的枝叶剪掉了,这才将剪子递给女官,然后走到椅子上坐下。“都别拘着了,”太后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叫你们过来没有别的事,就是随意说说话。”

莫阳明应了一声,看向顾明珠:“去坐吧!”

莫阳明平日里话不多,一来她性子直率难免说话不好听,二来她就是个冷清的人,难得会对顾大小姐如此照顾,太后十分了解莫阳明,于是更为好奇这位顾大小姐。

太后看向顾明珠:“今年多大年纪了?”

顾明珠起身回话:“回禀太后娘娘,明年就十六了。”

这样的回话一板一眼,显然是来之前被家里人教过,太后点了点头:“许久没见过你母亲了,不过看到你,就能想起来你母亲的模样。”

“臣女母亲也想太后娘娘,”顾明珠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一串紫檀木,“这是娘娘赏赐给我母亲的,母亲一直好好地戴着。”

太后又是一笑,这是慈母之心,生怕女儿进宫出什么闪失,万一出了差错,希望她能顾念旧情。

她赏赐出去的东西虽然多,但有些记得很清楚,这串紫檀木是她用过之物,大概是七八年前在慈宁宫见到怀远侯家女眷,发现林氏眉宇中都是愁容,知晓林氏家中有个生病的女儿,她了解那种心情,于是将林氏叫到跟前,把普罗大师加持后的手串送给了林氏,希望能给林氏一些安慰,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见到这孩子戴着手串前来,仔细想想也算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太后思量到这里,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疼痛。

莫阳明看得清楚,起身道:“我先给您揉揉肩膀吧!”

太后叹口气:“到底是老了,原想着与你们好好说说话。”

“您病着,就该仔细歇着。”

太后也不再推辞,担忧地看了看莫阳明:“你怎么样?”她听说莫阳明受了伤,现在看起来脸色还好。

莫阳明想到了孙真人,面色一暗:“劳太后娘娘惦记,道人好多了,只是道观要需要整饬一段时日。”

说着话,几个人进去内殿中,宫人为太后娘娘宽衣,又捧来了一只药箱。

莫阳明净了手,吩咐顾明珠:“珠珠,将蓝色瓶子的药酒拿来。”

顾明珠在药箱里寻找了片刻,就将药酒送到了莫阳明面前。

女官放下幔帐,莫阳明熟练地在太后娘娘肩膀和后背上揉捏起来,太后娘娘闭上眼睛,又是疼痛又是舒坦。

“多亏你们查出太清观之事,”太后说着微微一顿,“孙真人用的那些药是舶来品?可发现那药有什么蹊跷?”

莫阳明手上动作不停,却有些担忧:“太后娘娘服用多久了?服用之后是否哪里不舒坦?”

太后摇头:“哀家反而觉得用了药,身上的病好许多,孙慧秀献药时说得明白,哀家刚用此药,不能服太多,之前以为她怕我不能适应药力,现在知道她是怕御医看出玄机,也是难为了他们,知道哀家急于治病,又怕太医院看出蹊跷,用了那些平日不得见的药。”

“就算那药无毒,娘娘也不宜再用,”莫阳明低声将白恭人的情形说了,“心智被那药所迷,神情癫狂,不用那药就疼痛难忍,孙慧秀将那药给娘娘应是心怀不轨。”

太后娘娘皱起眉头:“你是说,他们想要借用这药掌控哀家?那这药与五石散相似?”

莫真人道:“具体情形还不知晓,娘娘将那药丸给道人一些,道人回去仔细辨别药性。”

太后听到这话略为惊讶:“你们没有在孙慧秀那里找到这药?”

莫真人道:“只找到了淡巴菰,这淡巴菰虽然也奇怪,却与白恭人用的药不太相同,所以道人想拿到太后娘娘的药仔细看一看。”

太后吩咐女官:“将那药分出一些给莫真人。”

女官应了一声退下。

太后接着道:“哀家早就知道就算躲在宫中不出,他们也会算计到哀家头上,东宫被废,朝局势必会乱,这后宫有人看戏,有人想做黄雀,哪个没有私心?

唯一一个私心少的人,还被皇帝禁足在宫中。”

顾明珠听到太后提及皇后娘娘,太后的话中,多多少少透出对魏皇后的肯定。

太后说完这话稍稍停顿:“孙慧秀能进宫为哀家献药,还多亏了三皇子妃在哀家面前多次提及。”

第306章 为母之心

太后说完这话,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加安静。

顾明珠脑海中浮现出三皇子妃那满面春风的神情,太子被降为恭王,五皇子则是肃王,肃也是恭敬的意思,这样算来只有三皇子的怀王是高人一头。

必然有人会从封号上下手,以期能推测圣意,而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听了这些话,大约也觉得胜券在握。

不过要说三皇子妃是孙真人背后的主子,顾明珠却觉得还有待查证,与那幕后之人交手几次,顾明珠心中对此人也有些了解,三皇子妃的城府还不够深,而且三皇子府将太清观和孙真人掌控在手心的话,三皇子妃何必去向莫真人示好?

三皇子妃这样在太后娘娘面前举荐孙真人,一旦出了事就会引火烧身,除非三皇子有些事瞒着三皇子妃,故意让三皇子妃这般模样迷惑旁人。

莫真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轻声道:“三皇子妃去太清观,想要送道人礼物。”

太后知晓莫真人的意思,沉默了半晌才说:“也许三皇子妃来慈宁宫与哀家说这些,是真的听说孙慧秀有些医术,想要治好哀家的病,哄得哀家开心,哀家也希望是这样。

老三从小就喜欢看书,没有出宫前,经常来哀家这里请安,看着很是乖顺。他母妃去得早,但有两个舅舅在朝中。”

太后说完这些忽然话锋一转:“三皇子妃哥哥如今是布政使司的参议,好像就在山东任职。”

太后娘娘一直在慈宁宫不出,却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这样一说三皇子妃更有嫌疑。

太后接着道:“皇上让乔嵩插手了,这些他会查个清清楚楚。”

想到了乔嵩,太后又叹口气,魏家算是给人做嫁裳,弄不好又被乔嵩拿了功劳,皇上正要找借口升乔嵩为刑部尚书。

莫真人道:“娘娘心中都清楚。”

太后道:“这些事讨厌的很,哀家宁愿不知晓,可他们偏偏要闹到哀家面前来,哀家没这也精神与他们猜来猜去,这些都让皇帝去操心吧!”

话虽这样说,太后如果真的不上心就不会将莫师父唤来问话,顾明珠将药酒收好,递给莫真人一块帕子,让莫真人擦手。莫真人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盒银针,将每根针仔细地擦拭之后才拿起来给太后娘娘针灸。

“你啊,就是太小心,”太后笑道,“自从上次出了梁王的事后,哀家一直让信得过的人管着这些东西,那次要不是魏皇后抓住了一个鬼祟的内侍,从他嘴中审出消息,哀家就会中了鸠毒,早就去见先帝了。”

莫真人道:“是先帝庇佑太后娘娘。”

太后今日说的这些事不用避讳别人,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许多人都知晓,不过往深了说那可就不是人人都能听的了。

女官见状立即将人遣下去,也上前来请宝瞳和顾明珠。

莫真人向顾明珠点了点头。

顾明珠放下了手中的巾子,高高兴兴地带着宝瞳走了出去。

看着顾明珠的背影,太后笑起来:“这才是小孩子,不愿意被留在这里,有了机会脱身立即就欢欢喜喜地走了。”

内殿中没有了旁人,太后才道:“你就是因此才会收了顾大小姐为徒吗?”

莫真人道:“顾大小姐有些像阿婵,却又不完全相似,她比阿婵更无拘无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太后长长地叹口气:“那孩子自尽之后,你就一直解不开心结,希望这次可以放下了。”

“阿婵可能不是自尽的,”莫真人道,“虽然阿婵去了多年,可我还想要弄个清楚。”

太后摇头:“你啊,真是个痴心人。”

莫真人道:“太后您何尝不是,当年用了那么多年才抓住康妃母子,为太子爷报仇,皇上承继皇位之后,您本来已经不问朝政,要不是收到一封信函说淮王当年的死有蹊跷,您也不会让人去寻那知情人,结果身边护卫人手不足,让人钻了空子,您这才受了伤,急传御医前来救治,没想到那御医也是梁王的人,想要借机向您下毒,多亏皇后娘娘前来拦截,这才能安然无恙。”皇后娘娘因此还受了风寒,让贵妃趁机笼络了皇上,从此宠冠后宫。

莫阳明一直不明白,论理说魏皇后是功臣,可到了最后受了好处的却是贵妃。

“是啊,人人都有软肋,”太后眼睛中有晶莹的东西一闪,“特别是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儿总能义无反顾,哀家如此,皇后如此,你也一样,你也将阿婵当作自己孩儿。”

莫真人低声道:“是为了阿婵,但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幕后作恶,阿婵的姐姐白恭人也是被人故意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