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平听到这里,恨不得从狱卒手中接过鞭子,再狠狠地抽这太医一顿。

这边魏元谌将目光再次看向白敬坤。

白敬坤脸上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是他,是妹夫……袁知行,他故意害我妹妹,他将我妹妹害成这般,让我去海上取仙药,我才走上这条路。”

白敬坤转头去看白恭人。

被绑缚起来的白恭人此时也安静下来,痛苦、惊讶、愤怒让白恭人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半晌她才道:“是他害我……看到阿婵鬼魂的也是他……大哥求来仙药,孙真人做好给我吃,我吃了不痛了,可不吃就会更加难受,一天比一天难受,他为什么要害我?夫妻一场,我为他生下两个孩儿,还帮他操持家事,让哥哥将赚来的银钱都给他,为他仕途铺路。

他想要与程家联姻,我为了程、袁两家婚事,不惜动用我的嫁妆,我可是一心一意与他过日子,阿婵死了,父亲母亲死了,我将整个娘家都赔给了他,哪家有这样的大娘子,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袁知行,袁知行,”白恭人大喊大叫,“是他要害赵氏和彭良,然后全都推到小姑身上,眼见事发之后,又吩咐蕙香害死了小姑,事发之前他支走了二百两银子押送去安庆府,那必然是他打点给蕙香家人的银钱。”

乔嵩嘴角一弯,抿了一抹笑意,白恭人现在说出蕙香正好,魏元谌那边想必已经拿到了实证,正好与白恭人的口供相呼应。

今晚这番供述,定死了袁知行的罪名,袁知行无法将一切罪责都怪在白家兄妹身上。

白恭人看向白敬坤:“你还知晓些什么?那鲁家是怎么回事?”

白恭人一口气说了这些话,身上又难受起来,她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白敬坤:“鲁家……鲁家……定也是袁知行一手安排的,你软弱无能岂有本事带一支商队?你……你……”

白恭人挣扎着又要向地上撞去。

白敬坤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怔怔地看着妹妹:“阿妘是不会骗我的,她不惜与我私奔差点被他爹打死,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所有事她都依着我,她还生下了我的骨肉,怎么可能会害我。”

乔徵忍不住道:“你说的阿妘是谁?她在哪里?”说完话他才发现自己急躁了,叔父和魏元谌都安静地立在那里,而他的情绪完全被这次审讯而左右。

乔徵额头出了冷汗。

“乔大人问的对,”魏元谌看着白敬坤,“不管阿妘之前在哪里,她必然早就离开了,鲁家人跟随的人一直就不是你,要保护的人也不是你,你仔细想一想,鲁家人效忠的到底是谁?”

纷杂的人和事在白敬坤脑子里翻涌,最终他颤声道:“阿妘,是阿妘。”

魏元谌看向乔嵩:“乔大人,看来下一步我们要去找那个阿妘。”

这一仗打得漂亮,乔嵩忍不住要称赞一句,如此一来刑部也要帮忙彻查袁知行、鲁家和阿妘。

全都在魏元谌的掌控之中。

乔嵩由衷地道:“魏大人说得很对,我这就回去提审袁知行,一鼓作气让此案告一段落。”

魏元谌与乔嵩彼此施礼,然后将乔嵩送出了顺天府大牢。

这一审案,天已经黑了。

张桐道:“三爷一天没用饭了,还是先歇一歇。”

是饿了,魏元谌吩咐张桐:“家中的五黑鸡生病了,你去将它抱来,我们找个地方用些饭。”

第324章 人不如鸡

怀远侯府。

几支箭“嗖嗖嗖”地疾驰而至,重重地撞入靶心之中。

顾明珠笑着拍手:“中了,中了。”

顾明珠说完转头去看邹襄,邹襄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箭靶,眼睛中透着几分震惊和羡慕。

顾明珠道:“大哥哥再来。”

崔祯拉弓不停,将箭筒中的箭全都射了出去。

邹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当看到箭靶被射穿时,邹襄惊呼出声。

箭矢有这样的威力,这是一个孩子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这样的力气若是去打猎,一箭能射穿猎物的脑袋。

“邹襄,我们去拾箭。”

顾大小姐的声音响起,邹襄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跟着顾大小姐向前跑去。

箭靶坏了,不少箭矢穿过箭靶深深地扎在地上,邹襄握住箭身向外拔,一时没有拔动,他不甘心再次蓄力,终于将箭矢从地上拔出来,他自己却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崔祯走过来看到地上被箭矢撞出来的痕迹,心中颇有些诧异,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力气能拔出这箭矢。

崔祯伸手要将地上的邹襄拉起来,哪知道邹襄没有伸手,而是自己从地上爬起,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低声喊了一声:“多谢侯爷。”

“不用叫我侯爷,”崔祯道,“就跟珠珠一样,喊我一声大哥吧!”

邹襄点点头,不过半晌也没能将“大哥”两个字喊出口。

崔祯也不为难他,伸手去拍了拍邹襄的肩膀:“你力气很大。”

邹襄点头,也不多说话,更没有去瞧崔祯。

崔祯道:“我小时候也比常人力气大,五六岁时随着我父亲在院子里练拳脚,不过要记得不能急着去练力气,筋骨没有长成,太过用蛮力反而会有损伤,平日里做事也不要逞能,读书和练武都没有捷径,一步步来才能走得好,仗着自己先天长于别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崔祯声音低沉、威严,颇有几分教训晚辈的意思?邹襄攥着拳头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没有给任何的回应,

崔祯感觉到眼前这个孩子一直都在防备和拒绝他似的。

“襄哥儿?”邹林氏的声音传来?“你大哥这是在教你,你还不向大哥道谢。”

邹襄咬了咬嘴唇?终于闷闷地道:“谢谢侯爷。”还是不肯叫大哥,

崔祯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平日里他是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说这些的,明知这么大的孩子什么都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费口舌,大约是因为发现邹襄是个好苗子?这才起了爱才之心。

说话间邹林氏赶了过来?一把拉住邹襄:“你这孩子真是,侯爷点拨点拨你,够你一辈子用处了。”

邹襄依旧抿着嘴。

崔祯淡淡地道:“不必为难这孩子,我也是随口说说,他这个年纪应该好好进学?还不到练力气的时候,不要走了歪路。”

邹林氏连忙笑道:“我知晓了?多谢侯爷提点。”似她这种靠着林氏族中庇护的族人,本就没有什么地位?自然不能真的与崔祯攀亲,崔祯能让邹襄唤一声:大哥?那是看了林夫人的脸面。

崔祯看着邹林氏?正觉得有些眼熟?不知道是在族中哪里见过她,顾家管事走上前道:“花厅里备好了饭,夫人请侯爷、姨太太过去呢。”

众人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顾崇义也回到府中。

人到齐了,林夫人吩咐开宴。

“家中没有外人,也就不分桌了,”林夫人笑着将邹林氏和邹襄叫到身边,“你们挨着我坐。”

邹襄乖顺地坐过去,他听着周围人说话,脑海中回响的却是定宁侯崔祯的声音:我小时候也比常人力气大,五六岁时随着我父亲在院子里练拳脚。

邹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心底里却慢慢涌出一股恨意,但他不会表露出来。林氏族人背地里骂他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族里的孩子常常会欺负他,有一日他忍不住反抗动了手,打了那两个比他大的孩子,后来他就被那孩子的父亲骗着送去给了人伢子。

“母亲”邹林氏好不容易才将他找到带回来,从那以后他就读懂了一些东西,无论走到哪里,看他的那些目光要么是嫌弃要么是怜悯,他也知道了,怎么做才能少些责难,他说不出来,但他都明白。

邹襄慢慢松开手,拿起了箸,他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吃饭,这就似他袖子里的匕首,拿不出来,只能好好地藏着。

顾明珠吃了一碗饭,一碗酥酪,喝了两碗熬得鲜甜的菌菇鸡汤,又将母亲夹给她一盘子菜和肉全都下肚,就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喝茶、吃茶果,正觉得舒坦,宝瞳凑过来道:“大小姐,小书房里有人了。”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一只鸡。

顾明珠吞下嘴里的茶果,魏大人果然不打招呼就径直进了屋子,她就知道爬墙上了瘾不是件好事。

现在人来了,她总不能不理睬,尤其是父亲和崔祯都在家中,万一没有藏好被撞个正着,她倒是不怕,魏大人颜面何存?

顾明珠想到这里站起身,匆匆忙忙向众人行了礼,就带着宝瞳一路跑了出去。

林夫人知道珠珠是个素来闲不住的,连声嘱咐宝瞳:“看着点大小姐,刚吃了饭不要让她跑得太快。”

角落里的邹襄看着一阵风似的顾大小姐,脸上闪过一抹羡慕的神情,但随即他低下头,将这些情绪全都遮掩住了。

……

魏元谌站在窗前,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假山石上。

他从墙上跃下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家管事带着下人向花厅里走去,府中一片其乐融融。

他等到宝瞳走出来,用一块石子提醒了宝瞳,然后径直来到书房中。

一时半刻,她应该不会过来。

不过,就算站在这里,心中也会莫名地多一份安定。

五黑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双鸡眼东瞧西看,显然对这陌生的环境很是好奇,大大的鸡爪子缓缓抬起又缓缓落下,那神态……果然被初9惯得不成样子。

听到一阵脚步声远远地传来,魏元谌微微扬起眉毛,她来得比他想的要快些。

顾明珠撩开帘子进了屋,就看到魏大人坐在八仙桌旁,他怀中还抱着一只通身乌黑的大公鸡。

“大人你怎么……小白怎么了?”顾明珠下意识地关切五黑鸡。

魏元谌淡然地道:“病了,不肯吃食,饿了好几日愈发没有了精神。”

顾明珠凑过去看,五黑鸡一双眼睛通亮,十分有精神,头顶上的鸡冠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支棱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而且,好似比刚刚回京时又打了一圈似的。

与五黑鸡相比,魏大人倒是憔悴许多,眼睛中满是红血丝,显然好久不得歇息。

顾明珠怎么觉得病了的不是五黑鸡而是魏大人呢。

魏元谌微微皱眉,用手捏了捏眉角,声音比往常似是少些气力:“可有法子治好?”

第325章 动心?

顾明珠上前要将小白接过来,魏大人没有撒手,抬起眼睛恹恹地道:“别过了你病气。”

鸡还能过给人病气?顾明珠第一次听说。

看着魏大人这般模样,她也不好争辩,转头看向宝瞳。

宝瞳一上前,小白“嗖”地一下从魏元谌怀中蹦出来,飞扑入了宝瞳怀中。

看小白这样精神的模样,一顿鲜花饼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鸡好解决,人却是个麻烦事,不能撸一撸羽毛,喂点吃的就给打发了,顾明珠觉得魏大人此时变成一只病猫也不赖。

“大人,喝点茶吧!”顾明珠亲手倒了一杯茶。

眼看着魏大人将茶水往嘴边送,顾明珠道:“不过好像有些凉了,我早晨的时候来看过书,就没再往这屋子里送热水。”

不过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相会,能有水就不错了,总不能大张旗鼓吩咐人去端茶来侍奉魏大人,顾明珠道:“一会儿让宝瞳去厨房弄些热水,再给魏大人好好泡一壶松萝茶。”

魏元谌打开茶碗盖子看了一眼,冷水中飘了两朵干花,花瓣皱巴巴没能舒展开,看起来可怜兮兮。

魏元谌细长的眼睛一扬:“这是要让我帮你将这两朵花洗干净?”然后他再喝了洗花水。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赤诚地道:“这花是我自己摘来做的,统共就得了那么一小瓶,我自己平日里都不舍得喝。”到底是不舍得喝,还是不好喝她其实也记不住了。

看着她神情坦然的模样,就知道她在哄他,这样的东西还不舍得喝,即便说是从天上采来的,也没有人愿意尝。

魏元谌端起茶碗凑在嘴边。

望着魏大人那白净的脸颊,眉宇间的颓态,顾明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了一下,有那么一点点觉得过意不去。

顾明珠安慰魏元谌:“大人那里的茶也不好喝,不过每次我只要想想,这茶是白来的,尝到嘴里就觉得还算不错。”

魏元谌嘴里的茶差点走了岔路??手指微微收拢??才算将茶水勉强归了位,脸色也还算如常??他的茶不好喝?那是浙江送上来的贡茶。

“怎么样?”

魏元谌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耳边就传来她问询的声音,奉这种茶给别人喝??还好意思问怎么样,谁还能顺着她说不成?

魏元谌淡淡地道:“看着不好??喝起来还不错??放着吧,以后我来了喝。”

旁边的宝瞳睁大了眼睛,那花茶真的好喝?大小姐亲手做的没错,只不过不太成功??大小姐尝了一回就丢在一旁??扔吧舍不得,不扔又委实没用……没想到摇身一变以后能用来招待魏大人。

宝瞳仔细想想,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大小姐舍不得丢的,说不定搬来这书房中就有了用武之地。

宝瞳找了鲜花饼先喂了五黑鸡,立即去厨房中找了一壶热水??给魏大人将茶蓄上。

顾明珠道:“大人,您在大牢里审白家兄妹??是不是有了结果?”

他连一口热乎的还没喝上,她就催着他干活了。

“审出来了。”魏元谌道。

一副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若不然大人去榻上歇一会儿??我让厨房做些吃食送过来。”

甚好。魏元谌点点头站起身向暖阁里走去。

顾明珠睁大眼睛,魏大人连这屋子里的暖阁在哪里都知晓??方才一恍惚让她觉得这好似不是顾家而是魏府。

暖阁里是个小榻??是母亲才让人从库中抬出来??她看书累了刚好在这里小憩。

被褥都是新换的,还挂了银红色的软烟罗,方才她只是顺口一说,如今看到这些总觉得有些不妥。

可她又不能让魏大人回去坐着。

顾明珠思量的功夫,再抬起头发现魏大人已经躺在了榻上。

软烟罗轻轻晃动,这本来迎合女子喜好的暖阁,突然躺进来一个男子,好似突然就变得奇怪起来。

这男子躺在软枕上,让这屋子里多添了几分威武,不过不知是这银红色的幔帐还是那锦缎的被褥,让他整个人也变得柔软了。

顾明珠从恍惚中回过神,不知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

“想不想知道白家兄妹是如何招认的?”榻上的魏大人忽然开口。

顾明珠本来想要挪开的脚就停在了原地,抬起头径直看进魏元谌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顾明珠道:“大人不是累了吗?”

魏元谌皱起眉头:“是不舒坦,不知是不是引发了旧疾。”就从见到初九之后,他胸口就像被一块破布堵着,呼吸不畅。

引发旧疾那可不好,顾明珠快步走过去:“我给大人诊诊看。”

魏元谌露出手腕,顾明珠坐在榻旁的锦杌上,手指搭上了魏大人的脉,魏大人的脉象节律一致,从容有力,只不过稍显的有些快,大约一息五至。

顾明珠道:“大人觉得哪里不舒坦?”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方才觉得呼吸不畅,旧伤处隐约有些疼痛。”

顾明珠想要从脉象中看出蹊跷:“现在呢?”

“好多了。”魏元谌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低沉许多,尾音尤其轻,就似在呢喃。

好多了?顾明珠下意识地抬起头,立即与魏大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平日那清亮平静的眼眸中似是多了些东西,让她顿时感觉到指尖一阵灼热,立即将手收了回来。

“大人脉象无碍,想必是太过辛劳,”顾明珠站起身,“我去看看宝瞳有没有拿来饭菜。”

顾明珠快步从屋子里走出去,生怕背后传来呼声将她喊住似的,自从她成为顾明珠之后,还从未有过惧怕,刚刚那瞬间却让她莫名有了丝慌乱。

莫师父说,心静无波,她难不成就动了心?

魏大人么?委实不应该啊!

才走出院子,就看到宝瞳提着食盒走过来。

“大小姐,奴婢趁着厨娘不注意偷了两碗面条,两碗菌汤,再让厨房做饭恐怕您又要喝糊米汤了。”

想想糊米汤,再思量一下屋子里的人。

顾明珠委实有些为难:“让厨房做一碗酥酪吧!”用一碗糊米汤来换,不能再多。

顾明珠提着食盒进了门,撩开帘子才发现,榻上的人闭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魏大人就这样放心?真不怕被她卖了?

第326章 好暖

魏元谌躺在榻上,眉眼舒展,神情放松而平静,就连蹀躞带上唯一的匕首也放在了矮桌上。

顾明珠不由地坐下来,托着腮看榻上的魏大人,魏大人在太原府时晕厥在她家中的小院里,那时候她也曾偷偷上前查看魏大人的伤势,那时候魏大人眉头紧皱,脸颊被一片化不开的幽暗笼罩,而今真是大不相同了,眉如墨染,皮肤白皙……

难道真的是因为解开了心结才会变得这样?

可能人看到好看的景致和人,就会变得心软,看得越久了,就有些不忍再继续哄骗他了似的。

顾明珠这样想着,屋外传来“沙沙”的雨声。

突然间就下雨了。

雷声隆隆,仿佛头顶那乌黑的苍穹就将要压下来。

顾明珠站起身走到窗前,廊下风灯的照射下,雨滴似是在天地间划出一道细细的光线,雨势越来越大,慢慢将天地间照亮。

魏元谌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瞧见站在窗前的少女,少女伸出手将那些光接在手心里,然后她微微翘起了嘴唇。

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同于往常那般明丽,却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娴静,思绪或许早就飘远了,就像那从天而降的雨滴,肆无忌惮、无拘无束。

这一刻他似是又不能将她看得清楚,总觉得她还有什么秘密藏在心里,让人难以窥探。

一件带着暖意的衣衫落在她肩膀上,顾明珠这才回过神来,站头对上了魏大人的眼眸。

他的眼睛就像她方才遥看的那些光亮,温暖又让人踏实。

“大人,我不冷,您还是把氅衣穿上吧!”顾明珠将肩膀上的衣服拿下,“您万一发了旧疾,那可不得了。”

顾明珠说着踮起脚尖将氅衣重新披在魏元谌身上。

魏元谌静静地站着,顾明珠服侍他穿衣,只等将他两只袖子穿好,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竟然靠得这么近。

顾明珠松开手,笑着抬起头:“大人?这样就行了吧?”

“就这样让我出去?”魏元谌声音有些发沉。

好似有些不妥?魏大人从来都是一身光鲜站在人前,不过氅衣的带子魏大人自己不会系吗?

顾明珠开口想要说话?不由地鼻子一样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她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手臂一伸将窗子关了起来。

窗子是合好了,可两个人也挨得更近了些?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似是渐渐要将她包裹起来。

“大人,”顾明珠向门外看去?“小白不在屋子里?会不会出去被雨淋湿了?小白病还没好,怪可怜的……”

魏元谌淡淡地道:“我出去找也会被雨淋湿。”

魏大人这理由让人无法反驳,而且魏大人今日看着也比五黑鸡顺眼些,她不能厚此薄彼。

“大人?”顾明珠又去瞧食盒?“还是先用饭吧,现在天冷,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低垂,嘴角微微翘着,满脸都是哄他、骗他的模样?却比之前那个被人束缚的周如珺要鲜活、亮丽,让人不忍去破坏?只能守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这样望了她许久,魏元谌才道:“饭菜拿出来吧!”

顾明珠眼看着魏元谌夹起了面条?面条上似是还有一些热气蒸腾,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顾明珠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我吩咐宝瞳去厨房取酥酪了?大人慢慢吃。”虽说菜式简单了些?但酥酪能补身子?她也不算小气。

“大人来的不巧,”顾明珠道,“我表哥和父亲在花厅里饮酒,我若是在厨房里大动干戈难免要惊动他们。”

提及崔祯,魏元谌的面容肃穆了几分。

顾明珠接着道:“林氏族中有人前来投奔,那位族人从前住在林太夫人在陕西的宅子中,我放心不下,恐怕他们与林寺真有牵连。”

魏元谌抬起头:“林氏族中与林寺真来往密切的人都被陕西衙门关押了。”

顾明珠颔首:“那是一个女眷,身患重疾前来京中看症。”顾明珠将邹林氏的事简单与魏元谌说了一遍。

魏元谌一碗面下肚,已经在夹第二碗的面条。

吃得这么快,顾明珠不禁惊奇,魏大人怎么能做到又快又干净地将饭吃完。

不消片刻功夫,另一碗面也吃光了。

魏元谌抬起眼睛:“你怀疑那邹襄与林寺真有关?”

顾明珠继续喝茶,她明明刚刚吃饱,现在却又感觉到有些饿,明明只是两碗肉丝面,却馋到了她。

顾明珠将视线从两只空碗上挪开:“邹襄可怜,他的身世却不能不查,不过现在看来邹襄不像是与林寺真有关。

林寺真不会任由他的孩子跟着邹林氏受苦,若是杨氏所出送去袄儿都司即可,即便是外室生的子嗣,也能寻个地方安置了他们母子,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再说邹林氏收养邹襄是在林寺真出事之前,林寺真即便深谋远虑,提早有这样的安排,也不会将子嗣托给邹林氏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

魏元谌略微思量:“既然邹襄与林寺真无关,那你……”他忽然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箸,看向顾明珠。

如果和其中没有了问题,珠珠也就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这桩事,说起邹襄身世之前,珠珠有意说起邹林氏和林太夫人有往来。

所以……

顾明珠道:“我听到邹林氏和邹襄说话,他们对崔祯和张夫人颇为顾忌,刚刚我带着邹襄与崔祯一起射箭,邹襄也有些抗拒,我想也许问题不在林寺真,而在崔祯和张氏身上。”

这个秘密邹林氏和邹襄不会说,但她既然有了怀疑,就必然能想方设法去求证,尤其要查清楚邹襄的母亲到底是谁。

魏元谌道:“张家和张氏没有外表那么简单。”

顾明珠与魏元谌四目相对:“大人还记不记得崔家祖坟被炸之事?大人抓的那几个道士一直没有说实话,没有牵扯到真正指使他们的人。

林太夫人之所以带着道士回到太原府,是因为总在宅子里瞧见死去的周……周氏……”

提及自己顾明珠感觉到魏大人的目光略微有了些变化。

她心中所想好似早就被他看穿了一般。

顾明珠接着道:“白恭人也曾在宅子里看到死去的阿婵,也许在崔家和在袁家装神弄鬼的是同一个人。”

第327章 谄媚

顾明珠不是随便推测,有许多细节就像是织机上排列的彩线一样,放在那里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仔细地用梭子慢慢地传过,很快一幅画面就将出现在眼前。

而现在就是将要呼之欲出的时候。

太原府和京中的案子,本就是一条线上的,那孙真人与袁知行密切相关,他们利用白恭人对阿婵的愧疚,牢牢地将白恭人捏在手心中,让白恭人将自己的腿伤归咎于阿婵对她的报应。

白恭人深受折磨,却还满心愧疚,觉得自己的伤病拖累了袁知行,一心一意为袁知行打理家中事务,将整个白家包括自己的哥哥在内,一同赔给了袁知行,这对兄妹完全活在别人设的局之中,就像被蒙蔽双眼的驴子,用尽全力一心一意地拉着眼前的磨盘,即便被抓,还在为袁知行遮掩。

她渐渐有些看明白了背后那些人的路数,他们惯会利用身边人,所以即便被查到,他们也有机会脱身。

有些事他们不方便出面,孙真人这样的人就是其中一环,孙真人四处走动不但能传递消息,她的身份还容易出入内宅,获取妇人的信任,孙真人曾去过定宁侯府给林太夫人看症,也曾前往袁家照顾白恭人。

孙真人在银针上淬的毒,与当年对付张老爷的极为相似,所以孙真人就是那只梭子,她穿梭在那些案子当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韩钰、袁知行都用过孙真人这只梭子,想知道崔家有没有这只锁子走过的痕迹,那也简单得很,只要让人去崔家查问,就能发现端倪。

袁知行利用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运送舶来品谋利,白敬坤带着鲁家在山东海上运送货物,统管鲁家和海上船只的人是谁?抓到这个人,这条线就算完完整整地被抽离。

不过这些又与阿婵的死和赵老将军的案子有什么关联?袁知行想要杀赵氏,完全就是因为曾与程家预谋害死赵氏,他们这样做是要保住袁氏在程家的地位?不对,肯定还有内情他们没查清。

严探花当年不就是从海上查到了京城,然后去了北疆,严探花这条线是最终要摸到的源头。

现在他们将案子弄清了大半,只要再得到一些线索,就能把剩下的人一个个揪出来。

“白敬坤招认了,真正掌控鲁家的人是一个叫阿妘的女子。”

顾明珠听到这话立即来了精神。

魏元谌看着那双闪亮亮的眼眸,他知道珠珠为何会高兴,在山西查案是为了顾侯和张老爷,如今定是想要抓住当年加害严探花之人,当年大家同在大牢之中,她对严探花等人用的心远超于他。

拿来别的东西她不欢喜,就找出线索,也好让她早些为故人洗脱冤屈。

“大人,那阿妘是不是鲁家人?”顾明珠想过,白敬坤能顺利“接手”鲁家,必定有人在身边帮忙。

魏元谌道:“白敬坤说,阿妘是鲁老爷的女儿。”乔嵩走了之后,吩咐张桐回去抱五黑鸡,他转身就回到大牢里仔细问了白敬坤。

顾明珠仔细地听着。

魏元谌道:“这个阿妘自从白敬坤被‘鲁老爷’囚禁,就一直暗中照顾白敬坤,两个人日久生情,阿妘不惜与白敬坤联手杀了‘鲁老爷’,从此之后白敬坤就对阿妘笃信不疑,事事听从阿妘的安排。

白敬坤也将白家的手艺传给了阿妘,阿妘还为白敬坤生下一个儿子。”

这样的牵绊,怪不得白敬坤会担下所有罪名。

魏元谌接着道:“白敬坤这次入京,阿妘也跟了过来。”

“大人,您问出了阿妘的下落?”

魏元谌抬起头,果然看到少女笑容大大地挂在脸上,露出整齐白净的几颗小牙,谁说女子就要笑不露齿?欣喜的时候为何要用帕子遮掩,这样明媚的笑容,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欣悦。

魏元谌道:“那阿妘就在保定府,白敬坤出了事,她必然已经离开,但也会留下线索,我让家将带人前去追查。”

顾明珠欢欢喜喜地倒了杯茶给魏元谌:“大人辛苦了。”

魏元谌接过茶盅,这次的茶不是冷水,果然干了活就会不一样。

魏元谌道:“我与乔嵩一起听审,白恭人招认袁氏之死也是袁知行安排,袁知行这次是无从抵赖,刑部也会追查阿妘和鲁家,贵妃党一直想要捉拿加害太子之人,得了这个消息也不会闲着,多些人手捉拿那些人,我们也可以省些力气,继续追查其他线索。”

顾明珠笑道:“还是大人深谋远虑。”

魏元谌素来不喜欢听人夸赞,在他看来那些逢迎之词极尽阿谀肉麻,别看她一张笑脸,也与小时候哄骗他吃药的奶娘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