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慌张地看了顾老太太一眼,然后才道:“也不算是一起? 老爷就是想帮衬一下? 谭子庚在京中寻铺子,刚好手上的银钱不宽裕,老爷就想出注意与谭子庚两个人盘下一处新铺面……今年赶上北疆战乱? 北方的米价比往年要贵些? 从南方收粮入京必然能赚一些? 所以……所以……”

顾崇义听到这里? 打断孟氏道:“你们如何认识的谭子庚?”

孟氏急于救出顾崇文? 也顾不得别人? 就一股脑说出来:“老爷看中了谭家三爷,知晓谭家三爷自己在京中租了处院子,家中没有长辈跟过来照顾,若是老爷帮衬一把说不得能顺利结下这门亲。”

孟氏说的是实话,老爷无缘入仕? 但这些年做生意也赚了些银子? 眼下孩子们都长大了? 借着结亲弄好了就能上一台阶? 那些家大业大的世家名门子弟他们攀不上,但谭尚书一向清廉,家中情形并不算好。谭家三爷更是? 虽然任了总旗,但穿戴、用度一看就捉襟见肘,否则也不会瞒着谭尚书想要在外面开铺子,老爷瞧准了机会,拉着谭子庚喝了两次酒,就将这事定了下来。

顾崇义眉头微皱:“既然崇文与谭子庚这样熟络,为何还要去上门在谭尚书面前提及这门亲事?”

孟氏垂下眼睛:“侯爷面子大,这样说了大家脸上都好看,而且谭尚书不喜欢谭家三爷做生意,若是谭家三爷自己说了,恐怕谭尚书一问就会知晓谭三爷开了米粮铺子。”

“就是这么回事,”顾老太太接口道,“要我说这谭尚书也太不知道体谅侄儿了,京官的俸禄本就不多,谭尚书也不会贴补侄儿银钱,在京中租院子、人情礼数哪个不需要银钱?没有祖瘾谁能在京中过上日子?”

提到谭三爷,顾老太太想起之前管事的禀告,说谭三爷杀了人,顾老太太更是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老太太提起帕子又擦了擦眼睛:“别再说那些了,还是解决眼前的事吧?崇义,你可不能让府衙的人在家中这样闹。”

顾老太太说着话,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衙门的人去了您的屋子,拿了您……您用过的……那些药。”

管事说着去看顾崇义。顾老太太听到顾崇义说“淡巴菰”她就知道要出事。

“什么药?”

顾崇义刚问了一句,就看到冯安平陪着顺天府推官纪大人走进了门,纪大人身后的衙差捧着一只匣子。

纪大人向顾崇义行了礼:“怀远侯爷,在顾家发现了淡巴菰。”

纪大人说着吩咐道:“拿去给怀远侯爷看一看。”

衙差走上前,顾崇义见那匣子里面放着两根玉管,还有一些磨碎的叶子,他取出一些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是淡巴菰。

顾崇义表情更是深沉,他看向顾老太太:“婶娘屋子里这些淡巴菰从何而来?”

顾老太太面色苍白,眼见遮掩不住忙解释道:“这是从上清观孙真人手中买来的,绝非我们家自己运进京……冤枉啊,我们是被人冤枉的。”

顾老太太说两句话又要哭起来。

在顾家进京的货物中发现淡巴菰,顾家宅子中也搜出这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谁说两句话就遮掩过去,顾崇义听到消息,就知晓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现在他出面拦下来,只会更加授人以柄,所以他这才来到荷花胡同,想要先一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顾崇义看向顺天府推官:“既然查出了东西,就按照顺天府衙门的规矩办。”

纪推官听得这话,再也没有了顾虑,吩咐衙差:“将院子里的物件儿再仔细盘点清楚,家中的书信片纸不留一律搬走,家中的管事也带去衙门里。”

眼看着顺天府衙的人开始动手,顾老太太耳边“嗡”地一声,没想到顾崇义坐在这里,却不肯为顾家说情。

顾老太太道:“崇义,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顾崇义道:“既然婶娘说了,家中淡巴菰是从上清观买来,崇文也没有买卖私货,那不如就让衙门查清楚,顺天府尹苏大人清正廉明,定不会冤枉崇文。”

“你是不是怕麻烦?”顾老太太嘴唇颤抖好不容易才道,“当年我养育你的时候,可是将好的尽量给你,你怎么能这样不顾情份?”

顾崇义眉毛都没动一下,整个人坐在那里如同磐石:“我是为了崇文好。”

顾老太太一脸愤然:“好坏难道我老太婆分不清楚吗?”

顾崇义沉默片刻才道:“您分不清。”

第350章 这后辈不错

顾老太太听到这话,仿佛有人举着大拳头,在她胸口重重一锤,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众人说话间,一身酒气的顾老太爷走进门,见到衙差竟然不管不顾地上前撕扯:“你们想要做什么?来我家中何事?胆大包天,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哪里?

我……我……拿棍子来,将这些人打出去。”

顾老太太听到顾老太爷颠三倒四的话,就知道他喝醉了,立即吩咐管事:“还不快去看看。”

顾崇义站起身向院子外走去,他来到荷花胡同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形,叔父整日醉醺醺,婶娘只盘算自己那些事,崇文不在家,只怕孟氏应付不来再出差错。

顾崇义站在院子中,醉醺醺的顾老太爷立即松开了衙差,快步走到顾崇义身边,用手拽住了顾崇义的手臂:“崇义啊,你在啊,你在叔父就安心了。”

顾老太爷说这话,身体靠着顾崇义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顾崇义将顾老太爷交给管事,一直看着衙门将相关的物件儿和人带走,这才准备离开荷花胡同。

顾明琬一直盯着院子里的怀远侯,父亲那边出了事,谭子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着实着急,眼看着怀远侯要走了,顾明琬咬咬牙就像顾崇义跑去。

“伯父,”顾明琬匆忙挡住了顾崇义的去路,“伯父,侄女想要问问您……”

顾崇义见到顾明琬这般模样,心中已经有数:“您想问你父亲还是谭三爷?”

顾明琬紧紧地抿着嘴唇:“都想知道,我……”

顾崇义道:“你父亲的案子交由顺天府衙处置,这桩案子不是简单的私运货物,与谭子庚在大兴庄子上杀人也有关系,现在你们该做的就是稳住家中内宅,不要再起什么波澜。

你父亲没有做那些事??我不会让人冤枉他??至于你跟谭家的婚事那都要到最后一切明了之后再做打算,你听明白没有?”

顾明琬艰难地点头。

顾崇义已经说得很清楚??希望顾明琬能够体会其中的意思。

“伯父??”顾明琬还是咬着嘴唇道,“谭三爷是好人??他不会做坏事,总之他定然不会杀人的。”

顾崇义心中叹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

顾崇义上马离开了荷花胡同??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不由地心生警惕,有一双手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伸进了顾家。

不知放马驰了多久,顾崇义刚回过神就看到身边跟过来一个人??他正撅着屁股??将脸凑过来。

魏从智,这人还没被魏家扫地出门吗?

魏从智一脸关切:“崇义,我听说顾家出了事,忙赶了过来?怎么样,查出东西了吧?”

顾崇义皱起眉头??他什么时候允许这东西唤他名字了?经过那一晚之后,他瞧见这东西耳边就传来胡琴的声音。

虽然的确查出了东西??但经这东西的嘴说出来,就让人火冒三丈。

“没关系??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魏从智扯住缰绳又向顾崇义身边靠了靠??“我从小经过不少大风大浪??身边总是麻烦不断??不过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俩也算是同病相怜。”

魏从智那是四处寻事,他这是有人找上门来,怎么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顾崇义恨不得拿把扫把将魏从智将马背上捅下来,这扫把星,遇到他心情就没舒畅过。

“听说崇文的案子与谭子庚有关,谭子庚在大兴庄子上失手杀人被我家谌哥抓了个正着,”魏从智说着眼眸闪闪发光,“谌哥就在不远处的茶楼中,让我来请侯爷过去叙话。”

顾崇义心中明了,魏元谌现在追查这桩案子,顾家这边刚刚也被牵扯进去,如果魏元谌与他频频见面,不免会被人诟病,尤其是顺天府衙门才登门去顾家查检……

魏从智低声道:“谌哥想要来请侯爷,不过我说,我与侯爷更为亲近……那些小孩子办事,哪里有我稳妥?要不然别去见谌哥了,我们直接回府里,我来帮你想想法子。”

顾崇义皱眉,不想与魏从智多说一句话:“在哪个茶楼?”

……

顾崇义到了西城的茶楼中,打开门,魏元谌已经等在那里。

魏元谌向顾崇义行礼。

顾崇义被那两撇小胡子晃花了眼,现在看着魏家三爷这张白净、俊朗的面孔,立即觉得赏心悦目了许多。

可能是看得多了,魏三爷又十分谦逊,顾崇义有种错觉,总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是自家的后辈。

三个人坐下来。

魏元谌这才看向顾崇义道:“侯爷,荷花胡同是不是查出了淡巴菰?在衙门没有查到顾家那批货物之前,谭子庚就知道那批货物可能会出事。”

顾崇义收到魏元谌让人送来的消息,知晓顾崇文的案子与谭家有关,但还不清楚其中细节。

魏元谌道:“如果这是有人设下的局,可能他们早早就盯上了顾家,侯爷虽不在朝堂任要职,却揭开了战马案,那些人必定记恨在心,但侯爷治家严,夫人掌管中馈不出差错,他们暂时找不到机会向侯府下手。”

顾崇义沉吟着道:“所以他们找到了荷花胡同?”

“不管怎么样,现在看来是好事,”魏元谌道,“如果不是现在查到了袁知行和上清观,照这样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被这些舶来品的利益吸引,做出有违大周律法之事,到那时就真的是被抓住了把柄。”

顾崇义听到魏元谌话中的意思:“你是说?”

魏元谌点头:“荷花胡同的顾老爷该是被人冤枉的。”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顾崇义。

顾崇义将信函打开,信函上记得都是人名,落款有船老大的具名。

“顾家的货物一路从浙江运到京城,沿途用的人手并非全是顾家人,我让人去通州码头去问了,运送顾家那些货物的船只,半途有杂工上船帮忙搬运货物,到了通州之后,那杂工就离开了,不知去向,连工钱都没来得及向船老大讨要。”

顾崇义心中一亮:“所以可能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魏元谌道:“我已经让人去追查那杂工。”

顾崇义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还没想到解决的法子,魏元谌就找到了入手之处,魏家这后辈果然很不错。

第351章 配合

顾崇义想着魏元谌说的话,如果早有人盯着荷花胡同,那谭子庚又是怎么回事?他与荷花胡同一样都是被冤枉的吗?

顾崇义将手中的纸张放好,魏元谌这样帮忙,是还没忘了夫人的“救命之恩”?这叔侄两个不知有什么打算,最近顾家与魏家来往太过密切了些,现在查顾家的案子都要与魏元谌一起。

顾崇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这样思量着他看向旁边的魏从智,只见魏从智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仔细听起来,从魏从智鼻子里发出一阵阵鼾声。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魏二老爷都不会觉得这人有什么心机。

顾崇义皱眉,这人将装模作样发挥到了极致,可能连魏从智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傻。

他不在朝中任要职,不光是怕身为勋贵锋芒毕露会引火烧身,而是不想卷入朝局争斗之中。皇上刚刚登基时,想要革除弊政,除旧布新,启用不少寒门子弟,压制宗室、外戚,朝堂上下士气为之一振,不少老臣都觉得皇上有如此决心,大周可能会迎来新的盛世。

可没想到渐渐就变了味儿,成了世族和新贵的争斗,皇上格外喜欢启用新贵,仿佛只有新贵才能让皇上安心。

这些也就罢了,皇上最不该做的就是打压魏皇后专宠贵妃。

如果魏家这个外戚真的骄横跋扈也就罢了,魏尚书一心为大周社稷,最终却因为二皇子谋反案而死。

二皇子谋反本就有诸多疑点,以二皇子和长公主手中的兵马不足以逼宫,至于二皇子府中人招认,二皇子的本意是请皇上废东宫立他为储君,那更是无稽之谈,都到了领兵谋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一举拿下皇位,才算是成了大事,二皇子和长公主难道不懂?

魏尚书调动大宁兵马助二皇子一臂之力,看起来合情合理,没有大宁的兵马,二皇子根本无法与京营兵马抗衡。

但事实上大宁兵马并未大举入京,只有三个副将率领几百人私自离开卫所,朝廷兵马赶到之后,那些人奋力抵抗,三个副将全都身亡,这三个副将正是魏从晟委派前去大宁任职的,加上之前朝廷缴获魏从晟命家将送去大宁的密信,如此一来几乎为魏从晟定了罪。

不过如果魏家真的谋反,魏从晟能调动的岂止三名将领几百兵卒?魏从晟被拿下,魏家众人下了大狱,案子还没有审明,魏从晟就“染病”身亡了。

二皇子、长公主谋反案,疑点重重,魏尚书更是死的蹊跷,朝堂上下不少人提出质疑,就连太后娘娘都亲自前去养心殿。

后来朝廷收到了密报,大宁被杀的副将孀妇,一路从大宁走到京城,送来了大宁卫所的调兵函,证明三个副将并非私自出卫所,而是被兵部调往广宁卫。

兵部出具调兵函之人是时任兵部员外郎的戚缰,朝廷找到戚缰时,戚缰已经服毒自尽。

到底是戚缰与二皇子串通,还是魏从晟吩咐戚缰行事,两个人都死了,许多内情也就说不清楚。

皇帝力排众议,虽然证据不足,他却相信魏家一心为大周,绝不可能有谋逆之举,放了魏家被关押的人。

看似皇上顾念魏家从龙之功,可魏从晟死了,魏家头上这顶谋逆的帽子到底没有被真正摘下来,皇上对魏家的情义已尽,再出什么事没人再能保住魏家,所以一些世家名门自然也就远离魏家,魏家算是就此衰落。

魏从晟的死到现在还是桩疑案,皇室和魏家闭口不提,其余人也只是心中猜测。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见到魏从晟,魏从晟自尽以证清白,求皇上看在魏家当年潜邸扶立皇上的情分上,放过魏家其余人,从此之后魏家人不再掌兵,不敢再任要职。

顾崇义听到这话,不禁为魏家担忧,这话何尝不是隐晦地说,魏家落得今日的田地,都是皇上在削弱魏家手中的权利。如果将散布谣言之事怪罪在魏家头上,魏家恐怕再受责难。

再者魏家若是听信了这言语,一心想要为魏从晟报仇,私底下再有什么动作,也会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魏家却好像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没有急于为自己辩解,更没有不甘地反击,就像坤宁宫的魏皇后一样,不声不响躲在了宫中,表面上依旧是皇后、重臣,却不再做任何改变大周朝局的举动。

如果不是贵妃势大,太子做事越来越荒唐,皇上大约也不会想到用魏家来约束贵妃党。

所以魏家才会有今日的局面。

顾崇义想到这里回过神来,发现魏元谌一直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等他平复思绪,而旁边的魏从智鼾声越来越大,早已经睡得忘我。

魏元谌道:“二叔这些日子四处奔忙,不免疲累,侯爷多都包涵。”

顾崇义忽然好奇,不知魏从智都在忙些什么,心中一旦对一个人有了好奇之心……就难免要在他身上多费心神,不是一件好事。

顾崇义抬起眼睛道:“这事涉及了谭家,谭定方接替你父亲做了兵部尚书,若是此案办不好,恐怕会遭质疑,皇上有将这案子交给乔嵩的意思,你就没想过趁机放手?”

魏元谌摇头:“如果在战马案查到林寺真之后,我们就不再继续追查,就不会发现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也被安插了人手。

从山西案子开始能有现在的局面,靠得也是想要问个真相,而非我自己的私心,我不会因为谭定方接任我父亲之职就对他心怀偏见。”

顾崇义点了点头:“这案子不好查,那件事后,魏家能有今日也不容易,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顾崇义看着魏元谌,再想想魏家的处境,竟为魏元谌心生几分担忧,他也清楚一味躲避不是法子,他也没想过永远装疯卖傻下去,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要为大周社稷出一份力。

“既然他们盯上了我,”顾崇义道,“这案子又涉及到顾家和谭家,我就去谭家寻谭定方问问消息。”

顾崇义说着与魏元谌对视:“我们分头行事,若有消息你就来府中寻我说话。”

魏元谌应声,起身送顾崇义。

顾崇义刚刚拉开门,椅子上的魏从智一下子跳了起来,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情形,魏二老爷喊叫起来:“怎么?是一家黑店?我先砸了它。”

第352章 催命符

顾崇义快步冲出茶楼,骑马绝尘而去,方才他想到魏家这些年的坎坷,还觉得魏从智也是不易。

结果这二傻子总是在关键时刻,一再让他惊诧。

睡着也就罢了,竟然还会被魇着。

该不会把自己昏睡当成被店家下了蒙汗药吧?否则怎么会大喊大叫“黑店”,真是蠢得可以。

见到魏从智之后,谁还好意思人前比蠢?

顾崇义看看身上的衣衫,从顺天府衙到荷花胡同,袍子略显得有些凌乱,本想回府换件衣服再去谭家,思量片刻还是径直去找谭定方,这样一来他看起来就更为急切。

顾崇义在谭家门口下马,正好看到谭定方从家中走出来。

“谭尚书。”顾崇义喊一声,急切之下脚下一个踉跄。

谭定方见状,下意识快走几步就要去扶顾崇义,还好顾崇义自己稳住了身形。

顾崇义脸上满是焦急:“谭尚书,你这是要去哪里?你侄儿的事听说没有?我族弟与谭三爷一起开了米粮店,尚书大人可知晓?”

谭定方看起来目光依旧清澈,只是眼睛深处藏着一抹疲惫之色,迟疑片刻就吩咐管事:“将书房收拾出来,我与怀远侯过去坐坐。”

顾崇义跟着谭定方向院子里走去,路过站在旁边的小厮,看到小厮手中拿着一个篮子,篮子掀开一角,里面放着的是香烛和糕点。

顾崇义目光一敛,他若是不来,谭尚书准备去祭拜谁?

两人在书房中坐下,顾崇义瞧见书桌旁的矮案上摆着不少公文,墙上还挂着北疆的舆图。

管事带着小厮将舆图收在旁边的箱笼里,那箱笼已经放满。

谭定方发现顾崇义在看舆图,于是道:“那箱笼中是前朝和大周时各地的舆图,正好今年新勘校的图刚刚画出来,你若是想看就拿来瞧瞧,比起太祖时,我们北疆疆土一直步步南撤,现在已离万全都司和开平卫不远了,东边也是,密云后卫以东常常有战事,百姓不敢在大宁附近耕种。

今年秋收,辽东粮食甚少,除了卫所的军屯收获一些之外,许多土地都荒芜了,还要调不少军资前去。”

谭定方说着走过去弯腰从箱笼里将一小块舆图展开:“你来看看,这是辽东的耕地图。”

若是平日,顾崇义大约不会去看舆图,眼下想要弄清楚谭定方的为人,必须要在意一些细节,于是走过去向舆图上看了一眼。

那舆图虽然是新制的,但里面已经夹了纸笺,纸笺上是谭定方做的附注,上面写清楚军屯的情形。

谭定方尽心竭力掌管兵部,这话并不是谁为了讨好这位兵部尚书方才这样说,从这些细节上可看出些端倪。

顾崇义一把拉住谭定方:“尚书大人,你还有精神担忧这些,你侄儿杀人深陷大牢,我祖弟也被抓进顺天府衙了,这可怎么办?大人心中就没有个思量?你那侄儿到底与袁知行那些人有没有来往?走,你跟我一起去大牢里问个清楚。”

谭定方冷不防被拽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顾侯。”

谭定方放下舆图反手拉住顾崇义的手腕:“你先别急,这件事恐怕不是冲着庚哥儿来的,而是因为我。”

顾崇义一怔随即皱起眉头:“谭尚书是什么意思?难道知晓内情?”

谭定方摇摇头:“虽不知晓全部,却也猜到几分,说到底庚哥儿都是为了我着想,才会一步步走入别人圈套之中,庚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性我十分了解,他若是动辄敢杀人放火,我也不会如此费心思地教他。”

说完这话,谭定方看向顾崇义:“至于你族中弟弟,可能也是被我们谭家牵连,那些人想要陷害我们,顾家正好与庚哥一起买卖米粮,于是一起被谋算了。”

顾崇义一脸茫然:“那些人算计你什么?想要将袁知行做的事都推在你身上?”

“不止,”谭定方道,“我怀疑还有赵老将军的案子,也一并要推给我,赵老将军在北疆的败仗本就有蹊跷,总要有人来为此担责,而我当年参与此战并且还立下军功,皇上有有意让我接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早晚我都会在都察院挂职,袁知行听命于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崇义看着谭定方半晌没有说话。

谭定方微微一笑:“经我这样说出来,你是否也觉得这些案子与我有关?所以朝中官员也会这样思量。”

顾崇义思量片刻道:“不能光凭几句话就猜疑到你身上,总要有真凭实据。”

“袁知行被抓了,一直都没能审出口供,”谭定方道,“只要袁知行供述出我,这就有了人证。”

顾崇义道:“不能就此认定袁知行是被你指使。”

谭定方仔仔细细地将舆图收起来放在箱笼中:“那你为何不愿意再掌兵权?我推举你几次,都被你推辞了,你怕什么?不也是不愿意卷进这些争斗之中?贵妃娘娘、怀王、肃王,储君之争,将来皇位之争,你不愿意掺和进去,就有人暗地里下手拉扯,当年的魏尚书还不就是如此?”

谭定方直起腰:“再加上我……我还有一段往事,正好能被他们利用,我也是百口莫辩。”

顾崇义道:“什么往事?”

谭定方转头看向顾崇义,眼眸中仿佛有一小簇火苗在烧,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不知从何讲起:“我的军功都要归功于一个人,可她却因为我死了,我一直不想提及,可那些人现在却知晓了。”

顾崇义纳闷:“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谭定方沉默许久,终于走到里间,片刻之后拿出一幅画,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挂在架子上缓缓展开。

一个女子的画像出现在顾崇义面前,那女子坐在椅子上,面容清丽,嘴角含着一抹微笑。

“这是当年钦天监官正的长女,白家大小姐,”谭定方看着画卷的眼睛中有留恋,还有化不开的悲伤,“如果当年她没有死,我已经迎娶她做了我的妻室。”

谭定方似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呼吸不由地一滞,半晌才道:“我有一腔热血想要为国征战,建功立业之后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临去北疆的时候,我找到白官正表明心意,得胜归来时定会请长辈上门,到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死守关卡身受重伤,也是抱着这个心思才挣扎着活下来,却没想到欢欢喜喜归京,最终迎来的却是她自尽的结果。”

第353章 他是不是好人

听到谭定方这些话之后,顾崇义不禁有些怔愣,仿佛还不能一下子将这些话琢磨透。

“谭夫人她不是你恩人的妹妹吗?”顾崇义说着又去瞧那张画像,“怎么会又……又有一个?”

谭定方对着那画像坐下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画中女子的脸颊:“白大小姐死后,我备受打击,加上在北疆受了重伤,就此一病不起,夫人弟弟来看我,见到我这般模样立即帮我请郎中买药,对我悉心照料。

这样相处久了,夫人家长辈生出要结亲的意思,我心中只有白大小姐,就推了这门亲事,后来夫人家中长辈染病相继辞世,他们姐弟俩无依无靠,夫人再次旧事重提,怕我急着拒绝,夫人只说不在意那些,希望以后能在身边照顾我,于是就在夫人长辈过世三年后,我将夫人迎娶进门。”

谭定方叹口气:“我那夫人性子豁达,这些年一直不曾揪着我问白大小姐这件事,我委实欠她不少。”

顾崇义沉默片刻:“就算白大小姐与你有这样的情分,那也没什么啊?”

谭定方看向顾崇义:“你不知晓赵老将军那一战,被人诟病的是什么吗?”

顾崇义道:“赵老将军为了营救几万百姓,在大宁弃城逃走,结果百姓没有救回来,还被鞑靼抢走了所有的粮草,所以赵老将军归京之后才会被御史弹劾。”

谭定方点点头:“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的也不是赵老将军一个人,都察院质疑的是赵老将军为何放着大宁最坚固的城池不守,要弃城离开?此前朝廷明令老将军守城,随军征战的御史几次提醒赵老将军,赵老将军却一意孤行才会造成这般局面。

但赵老将军的密奏早就进京,奏折上说明并非弃城而逃,老将军带兵营救百姓,将守城重任交给副将,副将守城时发现红夷大炮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装填了火药和助燃物却发射不出,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先机,副将不得不仓促应战,城中不知是谁散布谣言说赵老将军带兵逃走,留下他们等死,城中有将领带着人逃窜,于是伤了士气,被人攻破了城门。”

这些事顾崇义多多少少知晓些:“果然是红夷大炮有问题,也怪不得赵老将军,顶多算是赵老将军决策错,没有多留兵马守住城池。”

谭定方道:“可兵部说大炮并没有问题,而且赵老将军前城被攻破,我们死守北古口时,用的也是朝廷下发的红夷大炮和火药,除此之外,我们还用了些库中损坏的火炮,就是靠着这些火器才守住了城池。”

谭定方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而且兵部跟去管理兵械的官员在城破之后与赵老将军兵马汇合,不少副将都听到兵部官员与赵老将军在营帐中争吵,之后兵部官员就被人杀死在营中,虽然后来查到杀死兵部官员的是一个百夫长,但百夫长又是被谁指使?

御史怀疑赵老将军生怕被兵部官员弹劾,才命人向兵部官员下手。”

谭定方仔细想了想:“赵老将军既然得到副将的消息说,那些火炮有问题,夺回了大宁之后可让人前去查看?”

谭定方点头:“不过,那些火炮已经被鞑靼人带走了,之后我们与鞑靼几次交锋,鞑靼还用了那些火器,而且就算找到火炮又如何?问题可能出在火药中,当时副将仓皇之下没有仔细查看,那位副将后来也战死,也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我当时虽然对此有疑惑,但也没能找到任何证据,何况我用火器抗敌之事成为了赵老将军有错的佐证,兵部也以此质疑赵老将军。”

顾崇义道:“你那时用的几门坏炮,都是炮耳有损伤,你用这些炮赢得那一战,委实不容易。”

谭定方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上,在看到画上那张面孔之后,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温和:“那都是因为阿婵,我会用那些火器,是对它的构造了解的通透,就算炮耳有损伤,我也能想方设法修好。

除此之外,快速地装填火药也很重要,阿婵做了一件东西,能够快速清理炮筒……总之只有对火器格外了解,才能将它们的威力发挥出来,没有阿婵教我这些,我怎么能守住城池?只怕早就死了。

所以我现在一直在大周推行火器,操练专门掌管火器的将士,我想将阿婵没有做完的事都做好。”

屋子里一时陷入安静中,顾崇义看着谭定方,谭定方眼眸中有着不少复杂的情绪,如同云海般不停地翻涌。

半晌谭定方才回过神来:“我与你说清这些,你如何思量?如果赵老将军在北疆这一战有蹊跷的话,你觉得是哪里有问题?”

顾崇义道:“是火炮。可能有人故意在火药中掺杂了东西,所以无法点燃,这些还不够,显然有人私底下事先与鞑靼串通,让鞑靼带着大量兵马,在守城副将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径直攻破了城池,城破之后,赵老将军少了屏障,才会被鞑靼兵马夹击。”

谭定方点了点头:“破坏火炮并不容易,需要对火器格外了解,当时大周刚刚用红夷大炮不久,就连兵部的能工巧匠也是初探其中奥妙,而我因为阿婵对这些火器十分熟知。一旦揭破我与阿婵这一层关系,我就是最有嫌疑之人。”

顾崇义定定地望着谭定方:“的确如此,而且要不是那一战你也不会得到兵部赏识,这些年你在朝堂上一展手脚,与火器更是息息相关。”

谭定方表情平静:“所以我就说,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早就查清楚了我与阿婵的关系,等到这桩事遮掩不住的时候,就一步步引到我的头上,有这么多证据在我真是百口莫辩。”

顾崇义皱起眉头:“那你……有没有……”

“自然没有,”谭定方道,“如果这是我做的,蓁姑死的时候,我就该出手遮掩,怎么还让蓁姑留在安济院中?”

这话有理,顾崇义端起茶要喝,却又停在那里,抬起头望着谭定方:“你是到现在才想到这些蹊跷的?那为何之前你没有向别人提及你与白大小姐的关系?”

谭定方道:“阿婵不在了,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

第354章 进门

谭定方垂着头,脸上闪过悲伤和疲惫。

顾崇义斟酌片刻:“可我还是不明白,白大小姐为何要自尽呢?”

谭定方的手指略微收紧,眼睛微红:“到现在我也不知晓,我问过白官正,白官正不但不肯说,还让我以后不要去白家,不要向任何人说出与阿婵的事,又将阿婵的一封信给了我。”

顾崇义眼睛一跳:“信函上写了些什么?”

谭定方站起身,走到阿婵画像前,沉默了半晌猜声音艰涩地道:“信里的内容是,阿婵因腿疾早就不堪重负,知晓我得胜归来,她心事已了,不愿再受这些折磨。”

谭定方说到这里,不能自已颤声道:“我若知晓得胜归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战死在北疆,也许反倒能与阿婵相会。”

对于白大小姐这件事,顾崇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尚书大人该向朝廷禀明这些过往,免得会被人利用。”

谭定方再次稳下心神,将阿婵的画收起妥善放好,重新坐在椅子上,这才接着道:“若非魏大人查出当年赵老将军兵变是被人陷害,赵老将军在北疆的案子也不会被旧事重提,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解决大宁的事。

当年梁王谋反,大宁一片混乱,鞑靼趁机攻城,虽然后来朝廷收复失地,却还是留下不少隐患,大宁卫所众多,有些卫所却早已形同虚设,是该留还是该整饬,北方卫所大部分兵力都在大同、宣府,东边却一直都有鞑靼扰边,朝廷若不增派人手对辽东有个处置,十年内恐怕要出差错。

除此之外还有平壤李氏,虽说李大王一直拥护大周,但也不能少了约束。”

眼看谭定方又要提及北疆的军政,顾崇义不由地皱眉:“谭尚书?你还是想想自己的案子吧。”

谭定方舒一口气:“我想好了?明日就会去找魏通政说清楚,我不会让庚哥儿无辜受累。”

顾崇义点点头:“山西战马案都能查清楚?这桩案子定然也会水落石出。”

谭定方看看沙漏:“我就不留顾侯了?过一会儿还要处置衙门里的事,等到朝廷开始查案?有些事务就要交代下去。”顾崇义起身告辞。

谭定方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他思虑片刻才道:“顾侯也是心系大周之人?大周军务还是要多多上心?千万不能再有林寺真这样的事发生,否则……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深陷战火之中。”

顾崇义看着谭定方目光中满是赤诚,心中有种感慨也想要就此发放出来,只不过他还是遮掩住了?转头走出了谭家。

等到顾崇义走出门?谭定方回到屋中坐了一会儿,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桌子上的舆图。

“老爷,”董夫人进门十分担忧地道,“您没事吧?”

“没事,”谭定方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不该是那种人。”

董夫人向屋外看了看:“老爷您说的是谁啊?”

“白官正,”谭定方声音有些发涩?“我从前怀疑过,但又觉得不可能?虎毒不食子,白官正那么疼阿婵?阿婵的死不会与他有关?可是白官正为何不愿意让我向旁人提及与阿婵的事?”

谭定方揉了揉额头。

董夫人道:“老爷?您别想了,思虑太多要伤身子。”

谭定方叹息道:“他们将我卷入案子不要紧,我是怕辽东那些卫所,刚有些起色就要功亏一篑,既然他们都冲着我来了,我干脆先将辽东的事查清楚,如若不成也免得牵连旁人。”

董夫人惊讶。

谭定方颔首:“可能要对不住你与孩子,我……”

“老爷去做吧,”董夫人强忍着眼泪,“妾身明白老爷的心思。”

谭定方拍了拍董夫人的手:“既然与我有关,我就不能袖手旁观,阿婵的死真的有问题的话,我也想为她讨个公道,他们如此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没能投靠他们,挡了他们的路,既然如此,不如利用他们这个心思,将他们都抓出来。”

董夫人攥紧了帕子:“老爷要引他们上钩?”

谭定方点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