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对了,一切都串了起来。

薛老通判道:“我猜那船管事与申家有关系。”

魏元谌倒茶给薛老通判:“薛老通判是觉得,杀修家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笼络了山东的海贼,手中不该只有八艘船,您一定查了鲁家的人,发现鲁家人没有一个与那船管事身份相符。”

薛老通判点头:“确实如此,修家被杀之后,山东沿海再无小海贼,也很少再出私运的案子。”

魏元谌知道薛老通判的意思,薛老通判想说并不是海贼真的少了,而是他们被统一管了起来,所以才会变得井然有序。

薛老通判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那人听修老爷说,那船管事手中有大船,海上无人敢与其争锋,大船用楠木造,自头至稍二十丈有余,船板厚两尺。”

魏元谌细长的凤眼扬起:“大周的官船才用杉木和楠木,而且船板厚两尺,那是战船的规制。”

薛老通判目光灼灼:“如果修老爷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有人私造战船,或是私用大周的战船,揭穿这件事足以让修氏一家老小保住性命。现在怀王府被查,看似一切都对得上,但细节上却有许多疑点,那船管事下落不明,战船也不见踪迹……”

薛老通判长长地叹一口气:“如果七八年前开始查,定然能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可惜那时候……没有人帮严参,也没人信严参的话,严参揪着修家案子不放,府衙的人都觉得他过于偏执,刚愎自用。”想到自己徒弟最终的惨状,薛老通判眼睛不禁一阵潮湿。

“会查清楚的,连同严探花的案子也会水落石出。”

魏元谌低沉的声音响起,薛老通判愕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魏大人愿意查严参的案子?”

魏元谌道:“严探花案子另有疑点,自然要查问清楚,更何况还与现在怀王案相关。”

薛老通判激动地站起身,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手中没有太多真凭实据,那案子又与现在相隔甚久……魏通政竟然就这样信了他,而且准备查下去。

魏元谌伸手请薛老通判坐下来:“您知道八年前是谁掌管山东都司吗?谁曾在安东卫操练兵马,搭建炮台?”

薛老通判摇头。

魏元谌道:“当时的兵部员外郎焦大人,不过在安东卫操练兵马,搭建炮台的却是如今的兵部尚书谭定方。”

薛老通判沉默,眼下案情已经如此清楚,他们再怀疑谭定方就要有真凭实据。

“我这就回衙门整理案卷,”薛老通判胸口如同有一把火在烧,“至少先保留从山东查到的口供。”

魏元谌理解薛老通判此时的心情,与其将薛老通判留在这里,不如让他去做想做的事。

薛老通判向魏元谌告辞,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无论这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一查到底,与那些人不死不休,换严参一个公道。

屋子里一时安静,魏元谌看向旁边愣着的聂忱。

不知为何聂忱总觉得魏大人目光不善,他向隔扇后看一眼,他还没有与柳苏和大小姐说上话。

魏元谌道:“你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先去歇着吧!”

聂忱转头张望着,他其实不辛苦,但魏大人送客的意思着实太过明显了些。

聂忱正要说话,就看柳苏从隔扇后走出来。

“走吧!”柳苏一瘸一拐地上前道,“大小姐说了,让我们先回去。”

聂忱眨了眨眼睛,所以大小姐在这里吗?

等到柳苏等人关门离开,魏元谌才看向隔扇那边,珠珠还在那里不肯出来,既然她不肯出来,他就只好走过去寻她。

魏元谌绕开隔扇,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僵立在窗前,珠珠是在为严参难过吧。

魏元谌没有说话,径直到了顾明珠身后,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大人,对不住……”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些案子都会查清楚,当年被陷害的人,都会沉冤昭雪。”

少女点了点头:“大人,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嗯。”魏元谌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吓到她似的。

“您能不能先转过头去,我……我……”顾明珠将手放在下巴上,“大人能不能先转过身去,我可能是吹风吹得太多了,用面糊的假下巴裂开了,眼见就要掉下来,我怕……吓到大人。”

顾明珠话刚说完,脸上一轻,面糊的假下巴就掉在了手心里。

第394章 感动

顾明珠看着手心的面疙瘩,这下魏大人转过头去也没用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顾明珠掉下来的下巴接了过去。

魏元谌仔细地端详着,这下巴做得还真的很传神,手指摩挲着那奇怪的面团,难得表面做得光洁,黑夜里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怪不得在山西花船上,他总觉得她在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瞧着他,他那种乔装打扮着实太过粗糙了些。

魏元谌道:“用什么做的?”

“面和糯米。”

魏元谌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米香味道:“糯米不是这个颜色。”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调了些赭石和藤黄色,还放了些蛤粉。”

魏元谌澄明的眼眸中多了丝淡然的笑意:“珠珠果然擅长丹青。”

顾明珠暗暗后悔,果然与魏大人说话要十分小心,一不留神就会上了当,顾明珠不会丹青,会丹青的是周如珺,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次这样的试探,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当。

“没有了下巴,就没那么好看了。”魏元谌目光落在顾明珠下颌上,少女小巧的下颌露出来,在那些装扮的衬托下格外的可人。

魏大人是不是眼神儿有问题,这脸色焦黄,面容臃肿的婆子哪里好看?

顾明珠道:“我还带着纱罗。”说着她的手就要入怀,既然出来行走怎么会没有准备。

“那多可惜,白白费了那么多功夫,”魏元谌道,“不如再沾上吧!”好不容易才见面,怎么能让她匆匆忙忙戴上纱罗离开。

糯米干了怎么可能沾得上?没想到魏大人也有轻虑浅谋的时候。

顾明珠刚要拒绝,抬起眼睛却看到魏大人沾了茶水认真地在那假下巴里面涂抹,如果她现在阻止魏大人,似乎有些挫折了魏大人的善意。

魏元谌将润好的下巴对准了少女的脸颊。

看着魏大人扬起的眼角,顾明珠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下巴完好地被扶了上去,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两旁,就像托着她的脸在仔细地端详。

魏元谌看出她心中所想:“还要再扶一会儿,免得再掉下来。”

这话说得仿佛很有道理似的,让人不禁就要这样信了,如果糯米和面沾点茶水就能黏上,她也不用每次出门那般费神了。

顾明珠眼睛眨动,魏大人身上那如松香般的气息渐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也不知大人身上平日里用什么皂角,顾明珠抬起眼睛目光落在魏大人脸上。

月光从窗棂上落下来,他那如墨画般的眉宇愈发的英逸,让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沿着那眉形描绘一下,看那平日里如蒙了层冰霜的眉角,是否真染了一缕寒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还没有触及到他,那寒气忽然如雾般散去化成一缕温和的月光。

顾明珠手一颤,手指立即缩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颗心却犹如鹿撞般慌跳,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重新将脸对向窗外。

魏元谌没有阻拦,只是还在定定地望着她,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道:“这段时间五城兵马司被整饬,京营人手不足,朝廷从附近卫所调动将领充填,选调的人这两日陆续抵达卫所,开始与五城兵马司一起担负京中巡查之责。”

顾明珠不知道魏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一会儿一队人马就要从这里经过。”魏元谌伸手指了指窗外。

听到这话,顾明珠心中竟然一阵紧张。

等了片刻之后,果然有一队将士向这边走来,为首的将领走到了那花灯下,转头看向茶楼。

灯光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却还是将那将领的脸孔照得清清楚楚,熟悉面容立即映入顾明珠眼帘。

那是小叔。

从山西回到京城之后,她还没见过小叔,此时看起来比之前多了几分威武和意气。

魏元谌道:“现在周七爷在五军营中任副将。”

顾明珠只见站在花灯下的周择笙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禁想要回应,不过立即就回过神,小叔是在向魏大人示意,她这般模样小叔根本不识得她。

巡城兵马不能逗留,周七爷也驱马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新岁即将来临之时,没想到还能与小叔见上一面,让她恍然有种感觉,那些她在意的人终究还会回到她身边,不管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

顾明珠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那一盏盏花灯在眼前变得格外璀璨,她想要低声向魏元谌道谢,嘴角扬起,就感觉到下颌上的东西慢慢地向下滑脱。

“大人……”顾明珠道,“下巴又掉了。”

如果是谁注意到茶楼上的情景,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婆子站在窗前,从她身后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下颌。

……

初九送来了品香楼的点心,顾明珠将脸上的装扮卸掉,这才吃着红豆糕思量薛老通判说的那些线索,赵老将军案、山东海贼案,谭定方恰好都出现在附近,这不能被解释成巧合。

顾明珠道:“陈维城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所以他才会冒险诬陷谭定方,此计成功之后,怀王府也就洗脱了嫌疑,可若陈维城根本早就知道刑部和魏大人就在附近呢?那岂非交上了怀王府和梁家的证据,反倒坐实了怀王府的罪名。”

“陈维城以自己为诱饵,可以保护怀王府,反过来也可以保护另外一个人,”魏元谌道,“那就是谭定方,陈维城败露之后,所有指向谭定方的线索全都顺理成章地挪到了陈维城身上。”

顾明珠道:“所以谭定方这个兵部尚书,到底是谁的兵部尚书?”

谭定方不是怀王的人,不是贵妃的人,至于五皇子肃王,眼下刚刚十八岁,去年刚刚娶妻,谭定方岂会在十几年前就为此稚儿筹谋?

顾明珠抬起头看向魏元谌:“我没有与魏大人提及过杨先生的事。”

魏元谌心中一动,珠珠说的是刑部大牢的杨先生?她终于肯将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他了,这是不是也算默认了她周如珺的身份?

第395章 太快了

顾明珠刚在顾家醒来时,因为身子虚弱很长时间不能下地走路,躺在床上做不了别的事,时常会想起牢中的经历,所以那些杨先生、张老爷、严探花和容娘子的话她记得很清楚。

“杨先生说过,可惜老夫一时失察追随错了人被送来替罪,他们现在急着让老夫去死,否则老夫可为你筹谋,救你脱险。

这些蠢笨之人,竟如此害我,要知道有我在,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筹谋一切,将来一飞冲天,没了我,他们再难成事,他们舍弃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是无双的国士……”

顾明珠说完看向魏元谌道:“我从前以为杨先生的案子是最简单的,他就是受了二皇子牵连被送来大牢中,也就没有多去思量,而今体味这话,感觉其中另有一番意思。”

魏元谌道:“那杨先生是在二皇子的庄子上被抓,罪名就是二皇子的幕僚。”

顾明珠点头:“如果就是幕僚的话,杨先生为何说是被送来替罪的?二皇子事败自绝,这消息早就传到大牢之中,杨先生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如此说?人已经死了怎么为他筹谋,助他脱险?

在大牢中杨先生瞎了眼睛,天天将这些话挂在嘴边,不管是狱卒还是犯人都以为杨先生疯癫了,也许杨先生根本就没有疯,因为他指的并非是二皇子。”

顾明珠迎上魏元谌的目光,魏大人的眼眸如海般深不可测,却在与她视线相对的一刻,波澜荡开,清可见底。

魏元谌道:“杨先生说,那人现在一无所有,无论是皇上哪个皇子,虽然当时没被封为王爷,也都出宫立府,算不上一无所有,而杨先生要做的是无双国士,从古到今能被称为无双国士的人,身上都有从龙之功,因为谋士自诩最大的功劳无非是谋得天下。”

顾明珠点头:“那么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杨先生跟随的那人现在虽然身处险境,一无所有,但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假以时日会问鼎那个位置。”

什么样的人会蛰伏在暗处,有机会问鼎皇位?大周建朝一百多年,虽非鼎盛时期,但想就此推翻朝廷太不可能做到,师出无名难以夺得人心,不过若此人是皇室宗亲则另当别论。

所以从古到今皇帝最忌惮的从来都是兄弟和子嗣谋反逼宫。

不是皇子的话,皇上的兄弟无疑与杨先生所说的那人最为相符,但无论是太后娘娘的两个嫡子还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梁王都被已经死了。

顾明珠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个疑问渐渐浮现出来,从林寺真到谭定方想要谋得的一直都是北疆。

那人对北疆如此看重,除了北疆离京城近之外,是不是有特别的理由,将北疆握在手中就好像事成了一半。

顾明珠喃喃地道:“也许他对北疆十分熟悉,而众多王爷之中……梁王在大宁就藩。”

魏元谌道:“梁王谋反时皇上御驾亲征,亲眼看到将士取了梁王首级,之后皇上在大宁逗留半个月,这半个月就是围剿梁王旧部。”

所以要说幕后之人与梁王有关,皇上只怕更相信有人借梁王生事,顾明珠道:“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如果不是梁王这个局可能还好解,真的是梁王,那可就麻烦了。”

那就证明梁王早在皇上杀他之前就有了筹谋和安排。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推测。

魏元谌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皇帝多疑,为了保住他的皇位,杀的人不计其数,就算真的是梁王,对他来说也是报应,可怜的是大周的百姓,要承受战乱之苦。”

顾明珠从魏大人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深晦的情绪,魏大人是想起了皇后娘娘吧,不是因为大周和皇后娘娘,魏大人更愿意乐见其成,看到皇帝自食恶果。

“大人,”顾明珠看到魏元谌眉头微皱,不禁劝慰道,“大人不用难过,我们会想到法子让皇后娘娘从坤宁宫中走出来,到时候魏家人都能常常去探望皇后娘娘。”

顾明珠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手下一片温暖,不知什么时候她将手搭在了魏大人的手背上。

她见状就要将手收回来,魏大人手一翻却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皇后娘娘她不是我的姑母。”

顾明珠听到这话不禁一怔,她忘记了挣扎,定定地望着魏大人,魏元谌的神情严肃中带着几分哀伤:“虽然没有听娘娘亲口说,但……我应该是被祖母从宫中抱出来的孩子,皇后娘娘是我的母亲。”

顾明珠忽然想到袁夫人与魏大爷、魏二爷说话的模样,魏大人坐在一旁似是与当时的气氛格格不入。

顾明珠不知该怎么安慰魏大人,明知自己的母亲在宫中受苦,他却束手无策,那种思念母亲的感觉,她很清楚。

魏元谌眼眸如同水洗过一般,比什么时候都要更清亮:“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谁的孩子,我都会竭力保护我想要护着的人。”

手被握了许久,顾明珠才看向窗外:“大人,我该回家了。”

魏元谌道:“我会让人去查杨先生和谭定方,如果我们推测的没错,从他们身上会找到端倪。”

顾明珠道:“还要查查看谭定方与大周造船厂的官员是否有往来,除此之外还有申家,如果能在那些申家招揽的异姓人中找到当年那船管事,案子也会更加清楚。”这样就能知己知彼。

魏元谌站起身与顾明珠一起走出茶楼,自始至终他就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好在事先安排好了,茶楼里没有旁人,否则……也许明日就会传出魏三爷有怪癖的消息。

一个好好的青年郎竟然喜欢婆子。

走出茶楼,顾明珠忙将手缩了回来,看门的伙计正昏昏欲睡,发现客人要走,忙起身行礼:“爷您慢走,妈妈慢走。”

俨然将顾明珠当成了管事妈妈,顾明珠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伙计,银子虽然不多,但至少没有折了魏大人的威风。

初九牵马过来,远远地就看到三爷将钱袋子塞进了顾大小姐手里。

初九眨了眨眼睛,这跟闲书上写的不一样啊,钱袋子不是最后才交的吗?三爷是不是太快了些?书上说得到太快,会被始乱终弃。

他现在为三爷出谋划策,上前阻拦,好似也来不及了。

第396章 脱胎换骨

魏元谌看着顾明珠走进怀远侯府院子里,他一直都在想要在什么时机将身份的秘密告诉珠珠。

听到她提及了杨先生,对他没有半点遮掩的时候,他万分欣喜,却尽量在她面前维持这平静,生怕吓到她,让她就此改变主意不再说下去。

她那些话,在他心中掀起的是惊涛骇浪,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六年里他平静、自持,其实从容的背后却是寂寥和晦暗。

就在与她相对说话时,虽然内心翻涌却是那么的安稳、轻松。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的母亲是谁,没有什么时机,就在那一刻告诉她是最好的,免得让她费心去猜测。

他的事原本就没什么不能与她说。

“三爷,别看了,人走了。”

初九的声音响起来。

“走了吗?”

“走了,”初九道,“一直就往前去了,大小姐现在肯定在屋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大小姐走得很快,都没有回头看您一眼。”

所以在这巴巴地望着又有什么用?

初九道:“三爷,咱回去吧!”反正站在风中无人知,还不如回到家中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魏元谌转过身向胡同外走去。

初九正要快步跟上。

“你留下。”

初九腿一僵,不禁揉了揉眼睛,他没有听错吧,三爷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在这里站着,护卫怀远侯府?

初九慌忙开口想要为自己求情:“三……”话没说完,却发现三爷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连张桐和暮秋都走了。

这么快就丢下了他。

……

新岁到来,京城中一片繁闹。

街面上的小贩,拿出各种新奇的物件儿,就连走街串巷的货郎箱子上都栓了一条条鲜艳的络子。

顾明珠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林夫人不禁抿嘴笑,看到珠珠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可不也是喜欢那些小物件儿。

“母亲明日再带你来街上。”林夫人有些愧疚,现在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许久没有带着珠珠出来走走。

“母亲安心歇着,”顾明珠道,“明日我去上清观看师父。”林夫人伸手摸了摸珠珠的头顶,现在许多事都不用她来操心,珠珠不但能将自己的事打理的清清楚楚,还帮她忙家中事务,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忧,杨妈妈劝她不如放开手让珠珠去做,看看珠珠如今到底能做得如何。

就算珠珠哪里做得不妥当,小事不用管,大事她们再暗中帮衬。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珠珠想得十分周到,无论是吩咐厨房准备茶点,还是安排下人轮流待客,做得很有条理,就连给客人的礼物都想好了,唯一就是看不懂账目,要向杨妈妈求助。

林夫人感激莫真人,莫真人给珠珠开智之后,珠珠进步很快,让她都不敢相信。

眼见着珠珠越来越好,她还忧愁起来,恐怕喜事太多坏事也会跟着接踵而来,连忙请了郎中入府为珠珠诊脉。

知晓珠珠身子无恙她才安心,双身子人的情绪就连自己都无法把控,好在快要生产了,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在街上走了一圈,马车回到了怀远侯府。

顾明珠扶着母亲从车上下来。

等在门口的管事妈妈上前禀告道:“荷花胡同的老太太、文老爷,带着大小姐来了。”

顾崇文和谭子庚相继从顺天府大牢中放出来,荷花胡同的老太太就带着顾崇文登门道谢。

顾崇文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就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顾崇义放声大哭,直说再也不敢做生意,人在牢中才知道银钱都没有了用处。

顾老太太也在旁边跟着抹泪。

林夫人看着直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虽然有惊无险,但也给大家提个醒,以后要更小心些。”

这次惊吓,让荷花胡同着实安稳了些时日。

不过眼看着谭家洗脱了罪名,朝廷将大宁和永平府卫所事务交给了谭定方,顾崇文想及那桩还没有谈妥的婚事又有些蠢蠢欲动,于是借着贺新岁带着明琬来侯府更勤快了些。

顾明琬一直在门口等着林夫人和珠珠回府,远远的就听到林夫人的笑声,紧接着两个人影映入眼帘。

少女搀扶这林夫人缓缓向前走着,林夫人身形臃肿但脸色红润,眉宇中满是欢喜之色,从前那含在其中的忧愁一扫而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年轻了五六岁。

林夫人身边的珠珠不但长高了许多,眼眸中也少了呆板,目光流转明丽动人。

顾明琬看着委实觉得吃惊,她怎么也没料到珠珠还会有这一天,上清观的莫真人就那么厉害,将一个傻子教成了正常人。

这是多大的机缘,彻彻底底脱胎换骨了似的,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就轮不到她身上?

顾明琬心中凄然,现在她就是想要在林夫人面前表现都没有了机会,怀远侯府内宅中的事务也用不着她来帮衬了。

亲生女儿能做好的事,谁还会用族侄女。

顾明琬走上前向林夫人心里。

“等着急了吧?”林夫人笑道,“街上热闹,我们多停留了一会儿,早知道你们会来,就提前归家了。”

顾明琬道:“眼见就是上元节了,母亲让我跟着祖母来府中看看,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顾明琬说着看向顾明珠:“我才知道原来珠珠都做好了,今年府中的花灯很漂亮。”

林夫人笑道:“珠珠惯会摆弄这些玩物儿。”

顾明琬道:“花灯上的梅花听说也是珠珠画的?”

顾明珠点头:“我与邹襄一起画的。”画灯笼时,赶上魏大人前来,还在灯笼上点了几笔。

想到魏大人,顾明珠不禁思量,魏大人出京已有七日,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皇上一直忌惮魏家,魏府周围常被龙禁尉盯着,魏大人借着新岁拜访亲友的机会,出京前往大宁和山东探查情形。

她不过就是带着坊间人查案,而魏大人要做的事却更多。

顾明珠感觉到衣衫被扯了扯,是宝瞳在旁边提醒她。

“珠珠,”林夫人看着女儿发笑,“又在想些什么?”珠珠这两日不知怎么了,总会走神。

顾明珠道:“我只是在想街上的那些花灯。”

是,除了花灯之外,她可能还在想那些案情,再就没有别的了。

第397章 拒绝

林夫人带着顾明珠顾明琬去屋子里说话,又让人将邹林氏和邹襄也叫过来。

可能过年热闹,邹林氏的精神看起来比往常好了不少,林夫人每日都会让人请邹林氏过来热闹热闹,免得她和邹襄两个太过冷清。

邹林氏刚刚坐下,就听到管事妈妈禀告道:“冯家爷来了。”

林夫人笑着看向顾明琬:“冯家也是顾家的姻亲,安平之前在太原府任通判,现在被留在顺天府,他的师父是顺天府有名的薛老通判,你与他第一次见面,唤他一声表兄就好。”

顾明琬应了一声。

下人立了个屏风,将冯安平带进来,顾明琬坐在屏风后,只见一个人快步走进屋子,顾明琬张望一眼,影影绰绰地看到那人只穿着件不太起眼的长袍,顾明琬收回了目光。

这冯表哥家八成不在京城,否则就不会让他独自进府拜见了,这样的人家世定然寻常,说不得还不及他们顾家。

顾明琬想到林夫人向她自己介绍冯表哥的话,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该不会侯府觉得谭家这门亲事不好,所以将冯表哥推给了她?

或者顾家觉得谭三爷太好……动了心思要将珠珠许配给谭三爷,珠珠病好了,难保侯爷和夫人没有私心,哪家也不会想要一个得过痴傻病的小姐,万一这病能传给子嗣,那可怎么得了?好不容易有谭家这样的门第,错过了珠珠还能寻到更好的不成?

顾明琬想着愈发坐不住,她转头看向顾明珠,发现珠珠早就不在屏风后,毫不避嫌地到了林夫人身边去见外男。

林夫人也不责怪珠珠,还在高高兴兴地与冯表哥说话。

侯府与这冯表哥很亲近吗?顾明琬更加坐不住了,她咬了咬嘴唇看向身边的丫鬟,丫鬟会意附耳过去。

顾明琬道:“你去前面与父亲说,我非谭三爷不嫁,若是父亲私自换了旁人,我定然不依。”丑话说在前面,免得父亲会被侯爷说动。

丫鬟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顾明琬稍稍松口气,脑海里浮现出谭子庚消瘦的面庞,谭三爷才从大牢里出来就找到父亲,跪倒在父亲跟前,不停地向父亲赔罪。

其实谭三爷有什么错?谭三爷也是被人诬陷,如果不是谭三爷发现端倪,一路追查下去,朝廷也不会这么快查明案情。

谭三爷非但没错反而有功,为何大家都看不到这些,还非要怪罪他呢?顾明琬只要想想谭三爷那苍白的面容,她就难过极了,恨不得留在他身边照顾,她拿定了主意,就算侯爷不肯出面为她长脸面,只要谭三爷请长辈上门求娶,她就让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她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顾明珠看向屏风后的族姐,满脸的焦躁不安,如同被置于火上炙烤,看来那位谭三爷很有手段,否则不能让族姐这样死心塌地,她一直在思量,谭家这样费尽心思的与顾家攀上关系是为了什么?

谭定方知晓父亲平日里是故意藏拙,战马案时父亲的消息帮助魏大人查出了林寺真,谭定方怀疑父亲私下里与魏家有来往。

其实与魏大人一同查案的并不是父亲而是她,不过谭定方想的也没错,到底是心思缜密的人,十分通晓人心,目的相同的人必然聚在一起,就算没有她,魏大人也会因为战马案找到父亲。

如果谭定方拉拢了父亲就能打听到魏家的消息,这样一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谭定方掌握。

谭定方准备怎么做呢?谭子庚是同党还是一直都在被谭定方利用?

顾明珠向林夫人道:“母亲,我去将族祖母请过来,一会儿就能开宴了。”免得父亲被纠缠太久左右为难。

林夫人颔首:“去吧。”最近她很放心珠珠做这些,珠珠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但这些事却能做得周到。

……

堂屋里。

顾老太太颇为着急地看向儿子,这兄弟两个扯来扯去就是不肯说到正经事,怀王府会怎么样她并不关心,崇文和谭家哥儿的案子都查清楚了,现在就该接着议亲才对。

怪不得侯府会没落,这崇义根本不懂事情的轻重缓急。

顾老太太咳嗽一声,顾崇文看了一眼母亲,这才迟疑着道:“大哥,上次与您说了明琬的婚事,没想到会遇到那桩案子……这一耽搁就又过了一年,现在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顾崇义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来喝,然后才放下手中的茶碗:“明琬年纪不大,我觉得婚事不宜定的太匆忙。”

顾老太太忍不住道:“崇义啊,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应该知晓这婚事可遇不可求,京中女眷那么多,总算是遇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哪里能等得了。”

顾崇义没有说话。

顾老太太道:“您想想如果这是珠珠,你会怎么办?”

顾崇义毫不犹豫:“如果是珠珠,我更不会轻易点头,至少要等到谭子庚的母亲来京中,让他们请了保山上门,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应承。”

听到这话,顾老太太叹口气:“谭三爷母亲身子不好,这天寒地冻的如何能折腾?”

“那就先放一放,”顾崇义道,“两个孩子都不大,我们又是女方不用那么着急,我不是说谭子庚不好,从前我对他并不了解,这次陷入这桩案子,我也怕他有勇无谋,为了明琬,再仔细瞧瞧没什么不妥。”

顾崇义说着看向顾崇文:“京中这些日子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富贵荣华就是过眼云烟,太着急容易出差错,今年子言还要去贡院,家中安安稳稳,子言才能安心下场。”

顾崇文张开嘴:“大哥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也不能顾此失彼。”

顾崇义脸一沉露出几分威严:“真的找我商议,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些货物的事你也该长长教训,无论做什么不要慌手慌脚的,这次你能好端端的出来,若是还不能改,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崇文还不是想要那些米粮早些入京,这才完全托给船老大运货,若是自己亲自督查,那至于让人钻了空子。

“崇义,你不能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