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择敬没有直接找上门,而是先去了茶楼,他准备坐在这里盯着那边的动静。

周择敬心中很是烦躁,就算是要挟曹家也要有个分寸,不能惹怒肃王,否则将来肃王登基之后一样没有他的好日子过。

为曹家办事时,他是亲信,一旦没有了用处就变成了蝼蚁,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周择敬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心事重重地喝着茶,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褐的中年人,他身形看起来略有些臃肿,脸上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容,走路时步子很沉,好像能发出震动山岳的声响。不过这些只是表象,周择敬知道这人身手极为灵活,杀人时动作利落,不留任何痕迹。

这人叫鲍二,常年藏身于市井之中,为曹家做过不少事。

大嫂过世的那天晚上,周择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臃肿的身影,迅速从大嫂院子里出来,开始时周择敬还不能确定这人就是杀害大嫂的凶手。

直到瞧见大嫂脖颈上有两道勒痕,他才断定大嫂的死另有蹊跷,谁会对一个内宅妇人动杀机?

大嫂之所以惹祸上身,应该与大哥的死脱不开干系,曹家正好在那时候找上他,曹学士装作关切大哥、大嫂的模样,向他探听消息,尤其是大嫂过世后,曹学士有意问起大嫂的身后事。

最让他疑惑的是,他让人前去府衙打点,衙门里的人极好说话,那些小隶,吃人不吐骨头,怎会如此好说话?分明是有人事先知会过。

这些小小的细节,让他对曹家起了疑心,可是知晓这些又有什么用处?难道为大哥、大嫂伸冤?

他虽然有了功名在身,可还没有正式走上仕途,到底是人微言轻,而且人已经死了,他就算查出真相又有什么用处,大哥、大嫂怎么也活不过来了,弄不好整个周家都会卷入这风波之中。

他该做的是壮大自己,这对他和周家都有好处,既然曹家拿着与大哥的情分做借口,如此关切周家,他自然也能借着这件事和曹家这样假情假意地周旋下去。

于是他请曹家出面帮忙将他留在翰林院,大哥救下太子爷有功,朝廷总要封赏周家,大哥身下只有个女儿,女子总要外嫁出去,有多少赏赐留给她也是无用,不如给他一个恩典,破例让他留在京城任职。

一切都照他的谋划发展,他留在了京中任职,还与曹家走动的更为亲近,去曹家次数多了,又被曹学士吩咐着做事,终于有一次在曹家庄子上,他看到了鲍二。

那个身影他始终记得,一眼就认了出来,并且在得知他是周家人后,鲍二眼睛中一闪异样,虽然随即被遮掩住了,可他已然洞悉了真相。

那天晚上鲍二该是早就到了周家,暗中窥伺着大嫂的院子,准备找机会动手,没想到周择瑞先闯进了大嫂的屋子,周择瑞和徐贵走了之后,趁着大嫂惊魂未定,鲍二突然向大嫂下手,将大嫂吊在了房梁上。

女眷受辱后自尽十分合乎常理,鲍二也断定大嫂死了之后,周家上下会帮忙做遮掩,就算衙门发现异样,也会怀疑到周择瑞身上。

却没想到半路上徐贵又折返回大嫂的院子。听到动静后,鲍二被惊动又躲藏了起来,如果徐贵那时候就冲进屋子救人,定会被鲍二所杀,徐贵却没有进门查看,而是转身去找周择瑞,徐贵这样的举动救了他自己,也让大嫂彻底断绝了生机。

眼看着大嫂断了气,鲍二这才急着逃离周家。

忙中总会出些差错,鲍二只顾着盯住周择瑞和徐贵,没有发现走错了路,到了二房院子附近,因此被他发现。

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似的,将曹家的把柄送到他面前,只要他善以利用,就能要到他想要的一切。

现在他也定能利用鲍二翻身。

周择敬走出茶楼,他带着两个人跟在了鲍二身后,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鲍二拿下,这样才能与曹家周旋,虽然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曹学士,但手中握着利器,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小心着点。”周择敬吩咐亲信,这两个亲信是他花了多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他们身手不错,一起出手应该可以拿下那鲍二。

鲍二走过了两条街,繁华的街市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自然不能在这里动手。

周择敬耐心等待着。

“小心,看着点。”

几辆车马通过之后,鲍二的身影忽然在周择敬眼前消失。

周择敬瞪大了眼睛,与身边的亲信一起四处寻找,正在焦急之时,周择敬忽然感觉到腰上被人撞了一下,他不禁转过头去,却发现身边并没有人,可就因为这次回头,他再次看到了人群中的鲍二。

“在那里,”周择敬吩咐亲信,“快追上。”

说完这话,周择敬再次环顾四周,刚刚那一撞,仿佛是有人在暗中提醒他,让他能够跟紧鲍二。

周择敬的手摸向腰间,腰带中多了一个物什儿,那物什儿触手冰凉,他拿出来查看,竟然是一块玉印章料。

周择敬脑子“嗡”地一声,这玉印章料让他想起了大哥,大哥喜欢金石,经常在家中雕刻印章。

周择敬战战兢兢地将玉章拿起来,上面只雕刻了一撇,像是要写一个“周”字,而那字体与大哥留下的印章竟十分相似。

周择敬手一抖,印章掉落在地上,等他再回过神低头寻找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那玉印章的踪迹。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突然出现一枚印章,而那印章有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老爷,那人向城外走了,我们要不要追上?”

听到亲信的声音,周择敬才恍然清醒,他点点头:“走……追……”

几个人一路出了城,走上一条小路。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周择敬向身边人点了点头,眼下就是伏击那鲍二最好的地点,周择敬带着的亲信还没有向鲍二围过去,不远处的鲍二却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来。

就像是一头看到猎物的老虎,咧开嘴一笑,向周择敬露出锋利的牙齿。

第496章 实话

周择敬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鲍二放下肩膀上的扁担,从扁担中抽出了一把铁剑。

“你跟着我做什么?”鲍二目光径直看向周择敬,“偷偷摸摸的是想要向我下手?早在曹家庄子上的时候,我就看你不顺眼,外表看着是个读书人,其实比我们这种手上沾血的人还要烂心肠。”

周择敬并不与鲍二做口舌之争,他的两个亲信已经向鲍二扑了过去。

两个亲信身手极好,转眼就到了鲍二身边,两个人互相配合,一个攻向鲍二的脚,另一个迎上鲍二手上的剑。

不管是谁只要让鲍二的攻势受阻,另一个人趁机找出鲍二的破绽,很快就能将鲍二制住。

周择敬看到自己的亲信动起手来果决、利落,也稍稍定下神来,事情却没有像周择敬想的那么顺利。

两个亲信与鲍二缠斗许久,一直都没能将鲍二拿下。

周择敬皱起眉头,手心中满是冷汗,两个亲信仿佛也感觉到了周择敬的焦躁,咬咬牙加快了动作,鲍二明显开始吃力。

又是几个会合后,鲍二脚下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周择敬心跳如鼓,看来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可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亲信闷哼一声,然后就被鲍二一脚踹开,那亲信捂住了肚子,鲜血冲中汩汩而出。

周择敬瞪大了眼睛,瞧见鲍二脚上寒芒一闪,原来他在靴子里藏了利器。

鲍二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周择敬感觉到了寒意,似鲍二这样的凶徒,手上早就染满了血,拳脚功夫可能不如他的两个亲信,但是杀人的手段一定比他们强,这是周择敬之前没有想到的。

鲍二重创一人,另外一人显然不是鲍二的对手,亲信看向周择敬:“二老爷快跑。”

鲍二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现在想要跑?早就来不及了。”

周择敬转身就要逃,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亲信的惨呼声,周择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眼前,紧接着周择敬听到鲍二的声音:“你想要做什么,我们早就料到了,我引你们到这里就是要送你一程。”周择敬想要开口呼喊脖颈忽然被紧紧地勒住,他的手脚不停挣扎,却被鲍二拖向小路旁边的荒地深处,他带来的两个亲信,全都倒在地上无力上前施救。

“那天你瞧见了?”鲍二的声音从周择敬耳边传来,“你在曹家庄子上看到我时,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那时候我就怀疑,只不过不能确定,你也是厉害,知晓我是杀死你大嫂的人,却不动声色,继续与曹家来往。”

鲍二笑道:“你没有看到所有情形吧?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如何杀的你大嫂。”

“嘭”地一声。

周择敬感觉到脑后被重重一击,周择敬眼前顿时一阵晕眩,挣扎的力气小了不少。

“你并不比你那大嫂有力气多少,”鲍二道,“你可是一个男子,连反抗都不会?”

“啧啧……”

鲍二仿佛很是惋惜,仿佛周择敬此时的无能让他失去了不少的乐趣。

“这里没有房梁,但是有树,我将你挂在树上好了,你说衙门会不会觉得你是畏罪自尽?”鲍二道,“你们兄弟觊觎大嫂,你杀了大嫂的事败露之后,无颜活在这世上。”

鲍二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一不小心将你身上弄出了伤口,那你说朝廷会不会查呢?查不查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忧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听着鲍二说话的声音,周择敬整个人都被恐惧包裹住,他用尽全力却无法挣脱,脖颈上的绳子越勒越紧,然后他整个人缓缓地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吊在了树上。

周择敬双脚乱踹,眼看着鲍二站在树下阴狠地笑着。

之前是大嫂,现在变成了他。

鲍二整理了衣衫,准备要离开了。

只不过这次与那天晚上不同,吊在树上的周择敬先看到有人走过来,那是周择笙。

周围响起脚步声,鲍二的脸色变了,衙门有埋伏,鲍二想要离开,就像他对周择敬说的那句话:早就来不及了。

几条绳索丢掷而出,缠住了鲍二的腿,然后衙差拖着一张大网牢牢地罩在了鲍二身上。

周择笙上前,利落地卸掉鲍二的下颌,从鲍二嘴里掏出了毒药,避免鲍二自绝身亡。

树上的周择敬被衙差放了下来,只不过周择敬脖颈上的绳索一时没有被解开,绳索依旧挂在树上,周择敬需要踮起脚才能让绳索稍稍离开他的喉咙,可当他脚落在地上,他就又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周择敬双手挥舞,却无法将喉咙上的绳索解脱。

周择笙走到周择敬面前,一双眼眸盯着周择敬。

周择敬开始还不肯说话,当窒息感一次次袭来时,他终于慌了神:“救……救……我……”

周择笙微微一笑:“二哥……不……你在我心中不过就是周二老爷,我就这样送你上路吧!”

周择敬不想去哀求周择笙,但刚刚涌出的骨气一下被随之而至的痛苦消磨殆尽:“我……我知道……我知道……”

周择笙知晓周择敬要说些什么,要不是因为周择敬知晓内情,他就会站在这里看着周择笙断气,他只要想想大嫂那晚的遭遇,就算将周择瑞、周择敬两个人碎尸万段他都难以纾解心头的恨意,更何况还有如珺,说不得周择敬还知道大哥的死因,所有所有一切加起来,周择敬受这一点点的苦远远不够。

周择笙眼睛滚热,心头的血仿佛也被烧开了般。

“周七爷,来日方长。”

周择笙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了戴着幂篱的顾大小姐,他这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回过神来,此时的周择敬浑身颤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眼见就要不成事了。

“将他放下来吧!”周择笙吩咐一声,身边的兵卒才解开了绳索。

周择敬就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周择笙道,“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再将你吊在树上。”

周择敬感觉到脖子上的绳子再次被周择笙拽紧,他慌乱地开口:“曹家杀了大哥、大嫂,因为大哥知晓曹家和德妃的秘密。”

周择笙道:“什么秘密?”

周择敬摇头:“我也不全知晓,但曹家……曹家豢养女子送入权贵府邸……就连东宫都有这样的女子……除此之外,德妃……德妃……”

周择笙道:“德妃怎么样?”

第497章 无法原谅

周择敬闭上了嘴巴,刚想要动些心思,脖颈上的绳子一紧,他立即又喘不过气来。

周择敬哪里还能经得起三番两次的折磨,他用尽力气去点头,不过能做的也只是让脸上的皮肉抖一抖。

这样已经足够了,周择笙松开了绳子,周择敬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开口道:“德妃可能与平壤李氏有牵连。”

周择笙面露惊讶,周围仿佛一下子鸦雀无声,周择笙等人的反应在周择敬意料中,这不就是周择笙想要知晓的秘密?他先将人稳住,再做别的打算。

周择敬正思量着,看到坊间人那位女眷向前走了几步,唤出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正是冯通判,冯通判身穿官服,身后紧跟着两个衙门中的文吏。

周择敬惊讶地张大了嘴,坊间人的衣裙依旧在风中随意飘展,仿佛天际那让人捕捉不到的云朵,不知道下一步她要做些什么。

顾明珠向冯安平道:“冯大人,方才周二老爷说的话您都听到了?”

冯安平点头:“我会让文吏记下来呈给府尹大人。”

周择敬眼睛忽然一暗,如同一片死灰没有了任何光彩,从一开始周择笙就在骗他,既然顺天府衙门的人也跟着一起前来,周择笙就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他刚刚只要忍住那痛楚,什么也不必说,也能顺利脱身。

现在不同了,他提及了德妃娘娘,而且被文吏记了下来,这话会直达上听,若是说不清楚,就会背上污蔑德妃娘娘的罪名。

周择敬不禁后悔,他着实该忍耐住。

周择笙面容冰冷:“怎么?现在不肯说实话了?”

周择敬摇了摇头,就算他现在闭上了嘴,衙门也会对他严加审问,他很清楚那些酷刑他挨不过去。

嘴一旦张开,就不可能再合上。

冯安平道:“那就说吧,你怎么知晓这些事?”

周择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恢复些气力:“大哥过世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那年大周应允平壤李氏参加科举,朝廷遣使臣前去颁诏,翰林院命大哥前往为李氏讲学。

那趟差使回来,大哥按照迁转,会被升为翰林院学士,而后去太常寺任少卿,掌管礼乐,大哥对礼乐、仪制造诣颇深,那次去平壤也格外在意与礼乐有关之事,听说平壤有几个乐律的人,于是前去拜访。

大哥意外地发现了那擅长乐律的人中,有位女先生曾教过德妃娘娘。

大哥与那女先生有一面之缘,只因为曹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德妃娘娘也喜好收集古琴谱。

女先生奉曹大小姐之命四处寻找琴谱,凑巧与大哥撞到一起,后来经过曹大小姐的同意,女先生将琴谱让给了大哥,大哥对那女先生十分感激,所以记得她的面容。”

解释完周择承和那女先生的关系,周择敬接着道:“大哥本以为遇到那女先生是件寻常事,却没想到那女先生向大哥求救,求大哥将她带回大周,她有重要的事向大哥禀告。

那女先生说,如果大哥能将她顺利带入京城,大哥定会为大周立下大功,将来定会拜相入阁,但她现在被人暗中盯着,想要脱身并不容易,请大哥将她藏在平壤李氏入京朝贡的箱笼中,这样她就能平安到达京城,不过那女先生请求父亲做成这桩事之前,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周择敬吞咽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道:“大哥对那女先生仅有的印象就是争买那本琴谱,那时大哥还没入仕,没有正式成为曹大人的弟子,与曹家并不相熟,后来大哥拜曹大人为师,提及那位女先生,听说先生前去永州投亲,离开了曹府,所以大哥对那女先生了解的并不多,不敢完全信任那女先生。”

“那位女先生又劝说大哥……此事关乎朝廷社稷,她也是遭人哄骗才会为人所用,之所以到京城之后才能说实话,也是为了大哥的安全,因为她效命的人太过厉害,整个北疆都是他的眼线,若是被发现她想要逃离,那些人定会杀了她。

她说两日后,她想方设法脱身去西街一处客栈中,到时候大哥若是能够前去,她会讲出一些实情。”

冯安平听着紧张:“两日之后,周大人是否前去了?”

周择敬点头:“大哥去了,只不过没能再见到那女先生,女先生说的客栈起火,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女眷,在她的房中还有一把烧毁的七弦琴。”

顾明珠听到这里大概知晓了结果,父亲既然提及七弦琴,就是大致能够确定,被烧死的女眷就是那女先生。

周择敬道:“大哥回到京城之后,一直放不下这桩事,大嫂说大哥想要询问曹家,却不知要如何下手,正在这时候皇上去陪都,翰林院安排大哥随扈。大哥与大嫂说,若是得了机会,就向曹家求证,没想到大哥这一去再也么有回来。

大嫂就怀疑大哥的死也许与这桩案子有关,那些人既然能杀了女先生,就能再向大哥下手,大嫂让我帮忙查查这件事,果然有内情,她定要为大哥伸冤。”

周择笙听到这里,盯着周择敬:“大嫂信任你,你却私底下告诉了曹家,所以曹家才会让人杀了大嫂。”

“不,不,”周择敬慌忙道,“不是,我没有告诉曹家,我只是让人盯着大嫂,发现大嫂自己去了东城的胡同,那条胡同里有处曹家的院子,院子中豢养了不少女眷,曹家请先生教那些女眷,又将她们送去各处府邸,成为曹家的手脚和眼线。

曹家是发现了大嫂的行踪,怀疑大哥与大嫂说了些什么,这才将大嫂灭口。”

周择承看着周择敬:“既然你知道曹家这样,为何还要依附曹家?”

周择敬低下头半晌才道:“大哥品行端正又能如何?最后还是要一死,我一开始只是想要依附曹家进入翰林院,后来……德妃娘娘生下五皇子,曹学士欣喜之下向我透露说皇上喜欢德妃娘娘。

况且曹家早有准备,暗地里养那些女子为曹家开路,就连平壤李氏也与曹家有牵连,将来五皇子有很大可能承继大统。”

“不对,”顾明珠忽然道,“是因为当时你能指望上的只有曹家,万一曹家将来被查,你还可以将这个秘密禀告朝廷,到时候你说兄长和嫂子因这秘密而死,你暗中费尽力气查找线索,朝廷定会给你一份功劳。

你本就没有任何本事,无法靠真才实学让自己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可你又不甘心,所以……也只能暗地里做这些见不得光的打算。”

周择敬睁大眼睛,就像是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面被揭开,血淋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顾明珠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不过,真的就像周择敬想的那样,那女先生想要告诉父亲的是,德妃和曹家与平壤李氏有关吗?女先生效命的人就是曹家?

恐怕不是这样吧!

那女先生说:整个北疆都是他的眼线,若是被发现她想要逃离,那些人定会杀了她。

据顾明珠所知,那时候能够做到让眼线遍及北疆的人,好像只有梁王。

如果女先生是梁王的人,那么德妃有两个可能,一是梁王手中的一颗棋子,德妃就像太子、三皇子一样被梁王所利用,二是奉梁王之命接近皇帝。

真相到底是哪一个?无论是哪一个,皇帝恐怕都无法原谅德妃。

第498章 众叛亲离

顺天府文吏还在写文书,顾明珠和周择笙、冯安平走到旁边说话。

冯安平先道:“事关重大,我要让衙差禀告知府大人。”

顾明珠点头,转身带着柳苏去查看了那鲍二和周择敬两个受伤的亲信,周择敬的亲信受伤不轻,但能够活下来。

一阵风吹过,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林子尽头,山脚下有个猎户搭的小屋子。

“我们先去那里避避雨吧!”顾明珠看向周择笙。

周择笙颔首叫上了冯安平。

冯安平还在思量整桩案子的前因后果,半晌才回过神来,下起了大雨不方便行走,而且蒋姑娘这样安排应该有她的理由。

屋子里升起了一把火,顾明珠坐在周择笙身边,初九和柳苏也进了屋子。

冯安平瞧见聂忱和柳苏,知道他们跟着蒋姑娘一起前来,但是不明白魏三爷为何将初九也留下来。

这是流放?

冯安平咂了咂嘴,是不是初九没有将五黑鸡侍奉好,魏三爷不要他了,将他丢给了坊间人,冯安平摸摸自己的腰间,想要给初九些牛肉干安慰安慰。

可是瞄到初九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冯安平又觉得初九现在像是过得比他好似的,难道他想错了?要么是初九因为清扫猪圈对三爷心生怨恨,叛逃投靠了坊间人?

顾明珠道:“葛爷送消息回来,曹家在定兴县有个庄子,曹家将景帽胡同的人都搬迁去了那里,我刚刚让聂忱带人去查看了,以防他们得了消息逃走。”

顾明珠可以想象得到定兴县那里是什么情形,她也想到了容娘子。

容娘子出身乐户,得教坊司罪臣之女唐氏亲传琴艺,又能歌善舞,是京城演乐胡同名噪一时的美人。

容娘子的罪名是纠集其他乐人为长公主收买官吏,六年前在大牢中,她没有被朝廷定罪也要感谢容娘子。容娘子受审时拒不承认见过她,才让她没能彻底卷入谋反案中。

顾明珠透过幂篱看着眼前的火光。

屋子里只有周择笙、冯安平、顾明珠和初九、柳苏。

顾明珠也就不加遮掩:“现在不宜惊动曹家,先要将案子压下来,等一会儿苏大人来了,要尽量说服苏大人,等我们有了证据,再一举拿下曹家。”

冯安平大概知道原因,不过蒋姑娘的声音却比他想的更加郑重。

顾明珠道:“眼下北疆和沿海都在打仗,京中再乱起来,恐怕朝廷会无暇顾及,我们会知晓德妃和曹家的秘密,是因为查了周大老爷和大太太的案子,而将我们引到这桩案子上的正是谭定方。

谭定方是梁王的人,梁王的人为何想要我们追查此案?”如果这样思量下去,揭开这桩案子对梁王有益无害,会不会梁王想要借此行事?

冯安平道:“梁王不是在北疆领兵吗?北疆的战事很严峻,看起来梁王是准备攻破永平府直接入京。”

顾明珠道:“或许梁王另有谋算,一个都能借假死筹谋的人,可想而知他的狡诈。”她觉得梁王或许不会正大光明的与魏大人对战。

冯安平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从刚刚开始,他觉得蒋姑娘的声音十分熟悉,他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的蒋姑娘忽然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幂篱。

长辈多年的教导,让冯安平下意识地捂上了眼睛,一个遮掩面容和身形的人,必定身上藏有秘密不想让人知晓,不小心知道这秘密的人……可能被灭口。

冯安平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将蒋姑娘看了个清楚。

不是蒋姑娘,她是……表妹。

冯安平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

“表哥,”顾明珠道,“有些事总是出乎意料,对不对?”

冯安平无法反驳,眼前这一幕就充分说明了什么是“出乎意料”,他熟悉表妹,认识蒋姑娘,却从来没想过她们是一个人。

顾明珠道:“你要请薛老通判帮忙劝说苏知府,这件事非同小可,京城真的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要查清德妃和曹家的案子,弄清楚梁王的意图更加重要。”

冯安平还没有回过神来,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点头。

“珠珠,”冯安平揉了揉眼睛终于喊出来,“真的是你?”

顾明珠应了一声。

“你怎么……”冯安平指了指柳苏,又指了指周择笙,然后看向初九。

顾明珠道:“这件事与表哥有关。”

冯安平的嘴再次张大,仿佛要将他自己吞下去,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冯安平还没来得及询问,只听外面传来衙差的声音:“知府大人到了。”

“快戴上。”冯安平先反应过来,拿起了地上的幂篱戴在了顾明珠头上,珠珠在这里暴露身份,着实太不安全了。

顾明珠将幂篱整理好,冯安平这才放下心来,顾明珠看着冯安平脸上的神情,她应该早些将真相告诉冯表哥,这样不是多一份危险,而是多一份安全。

苏甫和薛老通判进了屋子,苏甫脱掉身上的蓑衣,将文吏手中的文书接过来查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冯安平道:“大人,这桩案子恐怕不简单。”

顾明珠暗自点头,让表哥去劝说苏大人总是没错,苏大人心系朝廷,权衡之后八成会愿意配合他们行事。

顾明珠戴上斗笠和周择笙一起走出屋子,也好让苏甫、冯安平等人方便说话。

苏甫将文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抬起头看向薛老通判,如果是在平日里他会立即进宫向皇上禀告,可现在……

薛老通判道:“大人了解皇上,大人觉得皇上知晓这件事之后,会命人马上拿下德妃母子吗?”

苏甫摇头:“我也不敢下定论,也许会,也许不会。”本来这不是问题,早早晚晚都会将案子查清,就像冯安平说的那样,最可怕的是不知道梁王会不会趁机行事。

苏甫想到这里叹口气:“皇上不善识人啊,最看重的德妃母子,却是这样的人,现在朝廷上下乱成一片,再有一次冲击,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我还担忧皇上的身体,就怕关键时刻……”

薛老通判道:“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形,谁能稳住局面。”

苏甫道:“你是说皇后娘娘?听皇后娘娘的安排解决这件事?”在一切揭穿之前,让皇后娘娘把控大局,以防会有动乱。

如果梁王盯着的是皇上,而由皇后娘娘暗中安排一切,或许能够赢得先机?

苏甫忽然骂了一句:“我明明是心向皇上的,怎么会觉得眼下的情形,魏皇后会处置的更好。”

薛老通判摇头道:“因为大人不是心向皇上,而是心向大周。”

“是不是魏元谌为你徒弟伸冤,所以你就……”苏甫看向薛老通判,话还没说完就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是眼下的时局太让人失望。”

苏甫终于下定决心:“那就这样做,我们先瞒下来,等魏家将消息传给魏皇后,请魏皇后先做安排。”

冯安平松了口气,等到苏甫和薛老通判带着人回衙门,他走到顾明珠身边:“表妹,你说……你做蒋姑娘与我有关?”

顾明珠点头:“是不是你将老宅子有密道之事告诉了魏大人?”

冯安平目光一闪,却不知其中的道理,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偷偷查案,想要救我父亲,怕母亲会担忧,我每天就从密道中偷偷跑出去找线索,结果表哥告诉了魏大人,”顾明珠声音变得凄苦,“魏大人将我抓了个正着,我就被迫上了魏家的大船。

表哥你说,是不是与你有关?”

冯安平木然地点头,的确是他的关系。

“父亲、母亲还不知晓这些,”顾明珠叹息道,“表哥要帮忙遮掩……”

冯安平再次点头,他好像是要负责。

“魏大人没有欺负你吧?”冯安平十分担忧,他知道魏大人的厉害。

顾明珠叹了口气,似是不情愿地道:“没有吧?”

冯安平悲从心来:“表妹,你受苦了。”

第499章 安好

雨停了,苏甫与薛老通判押送周择敬和鲍二去往大兴县署。

大兴知县是苏甫的亲信,将犯人暂时关押在县署,这样就不会惊动曹家。

“派了稳妥的文吏前来,”苏甫向薛老通判道,“还要再接着审那周择敬。”周择敬与曹家为伍多年,知晓许多内情,曹家都与那些官员有来往,那些女子都被送去了哪处府邸,将这些掌握在手中,就是拿下曹家的关键。

安排好这些,苏甫走出衙署大牢,坊间人还在院子里等着,苏甫将目光落在蒋姑娘身上。

顾明珠上前向苏甫行礼:“苏大人,定兴那处庄子守好了。”

苏甫点点头接下来他会让薛老通判跑一趟。

“大人,”顾明珠道,“聂忱让人送消息说,那处庄子上的人多数他不识得,但是有一个女子在山西时见过。”

苏甫抬起眼睛。

顾明珠道:“是恭王府上的阮琴姑娘。”

太子没有被废前,府中有不少琴娘,太子最喜欢的就是那个阮琴,没想到阮琴是德妃的人。

安插在太子身边那么久,定然给德妃送了不少的消息。

顾明珠接着道:“还有一桩事……”

苏甫仔细地听着。

顾明珠道:“大人还记不记得二皇子和永康长公主谋反案时,永康长公主其中一个罪名就是利用教坊司的乐人探听消息?”

苏甫记得:“这案子是刑部尚书郭集一手操办的。”

说到这里,苏甫心中一动:“你是说,永康长公主是代人受过?那些乐人可能是曹家的眼线?”

顾明珠摇头:“也不一定,曹家说不得也早就被人掌控,周择敬说的那女先生教习女眷调琴乐理,而后曹家也开始养这样的女子送去各大府邸。

这就像是恭王买卖战马,怀王海上私运舶来品一样,梁王的手段就是借恭王怀王的人手和权柄,暗地里为自己谋取利益,在曹家这桩案子中,梁王或许也是利用曹家安插眼线的心思,帮着曹家养出这些女子,表面上这些女子为曹家办事,实则为梁王效命。”

如果说德妃就是梁王的人,有许多地方让人想不通,德妃母子颇得皇上欢心,德妃的儿子肃王将来承继大统,德妃和曹家就可以富贵荣华,完全没有必要依附梁王,所以顾明珠更倾向于德妃是被梁王利用。

苏甫认同这位蒋姑娘的推测,这样比较符合梁王一贯的做法,这么说还需要想方设法求证。

至于永康长公主案和二皇子谋反案……苏甫皱眉陷入思量中。教坊司的那些乐人,还牵扯到罪臣之女唐氏,大理寺正唐青徇私枉法被查,唐青的夫人为了保住女儿,放了一把大火,让女儿趁乱逃脱,唐氏几年后回到京城,暗中与教坊司乐人来往,教出一个容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