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那里搬出去半年后,就病故了,病故前,陶忠把她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那位聋哑婆婆呢?”李苒看着已经收拾起情绪的长安侯。

“在善县,我让人在县衙给她找了份做牢饭的活儿,你放心。”

李苒慢慢呼出口气,心里涌起股悲哀。

陶忠照顾那位小姑娘,却从来不见她,为什么?

这位长安侯是怎么跟那位公主在一起的?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那就是后来又不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在一起了?

那位公主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陶忠不早早把小姑娘交给长安侯?

唉,现在,好象问题更多了。

“现在天下安定了吗?梁朝呢?还有吗?我只读过诗,没看过别的书。”李苒谨慎的再往前一步试探。

“大致安定了。”长安侯答的很谨慎。

李苒垂下眼帘。

只是大致,他回避了后面的问题,看来,梁朝还有余力,唉,真让人头痛。

“梁朝皇室,还有多少人活着?”李苒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长安侯沉默良久,久到李苒觉得他不会回答她时,突然低低道:“嫡支中,你是唯一的血脉。”

李苒差点呛着,好吧,现在这把牌臭到底了。

回去的路上,李苒绕到书楼,又挑了十几本书,这一回挑的全是和梁朝有关的。

回到翠微居,抱着书坐到廊下,举起一本,却有些看不进去。

李苒举着书呆坐片刻,扔下书站起来,径直进屋,将放在床头的那只小箱子打开,看着里面压的满满的金页子。

她抱着这只小箱子住进这个院子的第二天,就发现小箱子被填满了。

李苒对着小箱子发了一会儿呆,合上小箱子,出到廊下,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上,招手叫周娥。

刚才长安侯那些话,让她知道哪些话是可以问一问的了。

“你坐。”李苒示意周娥。

周娥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鹅颈椅上。

“你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一开始就知道?”李苒问的干脆直接。

“是。”周娥的回答更加干脆直接。

“十七年前,梁朝城破国灭,乐平公主被俘的时候,你在哪儿?”

“是十八年前,十一月初九那天,荣安城破。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周娥看向李苒,目光平和。

“能说说当时的情形么?梁朝皇室,都死光了?”李苒挪了挪,端正而坐。

眼前这位周姑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她不是仆妇,她是将士,是位职业女性,还是很高级的那种。

她尊重一切职业女性,特别是男权社会里的职业女性。

“当时兵分了两路,河间郡王霍大帅率西路,皇上当时还是太子,带着侯爷从东路直逼荣安城,我们围住荣安城第三天,霍大帅就拿下了荣安城的西面屏障兴荣关,仁宗皇帝……”

“仁宗?”李苒惊讶。

“嗯,这是皇上亲自挑的字。仁宗皇帝隔天就递了书信给皇上,听说书信上说:梁朝享国四百多年,既然天命已到,他不想再多填人命。

第二天,侯爷跟着皇上,我跟着侯爷,进城之后直奔宫城。”

周娥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后来听说,仁宗皇帝递书信给皇上前,已经下了旨意给宗室子弟,说是陆氏享国四百余年,当与国共存亡,如今国破,陆氏子孙断没有幸活之理,死的是陆氏子孙,苟活的就不再是陆氏子孙,不许再姓陆,须改他姓。

我们到皇宫时,仁宗夫妻,太子夫妻和小皇孙,都已经服毒而亡,只有乐平公主还活着,不是乐平公主贪生怕死。”

周娥看向李苒,“是陶忠,说公主年幼,又是个女儿家,偷偷替换了公主的毒酒,原本打算带公主离开,可皇上到的,比他预想的快。”

李苒慢慢吐出口气,她知道如今这个皇上,为什么要给那位仁宗挑个仁字了,作为一个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王朝,荣安城必定人口众多,只这一城的人命,就足以担得起一个仁字了。

“乐平公主生的极美,姑娘很象她。”周娥看着李苒,叹了口气。

“乐平公主怎么落到侯爷手里了?”沉默良久,李苒问道。

“皇上的赏赐。”周娥避开李苒的目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你。”良久,李苒低低谢了句。

“不敢当。”周娥站起来,刚要转身,李苒突然问道:“金页子是你放的吗?”

“是。”周娥迎上李苒的目光,补充了句,“是侯爷的吩咐。”

李苒看着周娥转进后院,上身往下软,瘫坐在椅子里,只想叹气。

书是看不进去了,李苒再往下瘫一点,几乎平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崭新美丽的屋顶。

乐平公主很可怜。

陶忠也许是爱慕她的,国灭城破之时,他以为机会来了,替换了公主的那杯毒,要偷偷带走她,据为已有。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公主成了战利品。

长安侯能得到公主这种赏赐,看来,他极得皇上的信任。

那后来,乐平公主这样的战利品,是怎么失控的?陶忠?

陶忠带着小姑娘到善县后,是奶娘照顾了这个小姑娘头两年,小姑娘那时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

那个时候,乐平公主必定已经死了,否则陶忠不会不跟在公主身边。

陶忠带着乐平公主从长安侯,甚至皇上的控制下逃出来,一路上必定颠沛流离,困苦不堪。

乐平公主逃出来时,长安侯极大概率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公主这种级别的战利品,必定看管很严,月事什么的……乐平公主逃走时,怀孕这事,大概率不超过两个月。

唉,极美的、娇弱的公主,怀着身孕,是怎么承受那样的苦难的?

她大约是生产时死的,所以陶忠不得不带大这个小姑娘,因为她是公主的女儿,但又痛恨这个小姑娘,因为她害死了公主。

这样,陶忠对小姑娘那种不近常情到变态的照顾,就能说得通了。

唉,小姑娘比她娘还可怜。

梁朝那位仁宗,能放手开城,又自杀殉国,仁和节都有,见识也不会差,也应该是个随和仁慈的性子,这样的人,亡国必定不是他的错,而是一代代积累下来,到他手里,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这样的皇帝,口碑人气应该都不差,亡国之后,就算有仁宗那道旨意,就算皇族真的能遵守,可还是会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心的旧官臣旧贵族,打着各种旗号希望恢复昨日荣光。

那么,她这个梁朝皇室唯一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就炙手可热了?

长安侯接她回来,还有今天的进宫,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象她这样的资源,总归是紧握在他们手心里,才能让他们放心么。

唉,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局面,而且,她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可能。

当然,她可以往好处想想,比如:她还是挺尊贵的,再比如,她的生死,甚至生活状况,都不是这个府里的人能决定的……

因为这个,那位夫人,才把她打扮成一只行走的金器,来发泄愤怒吗?

李苒想的笑起来…

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啊!

☆、第8章 再次出门

第二天,李苒吩咐秋月抱着那十来本书,直奔书楼。

这一次,她干脆就坐在书楼那宽大的窗台上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秋月急的团团转。

秋月急的汗都出来了。

姑娘呆在这里不走了,偏偏她出来的急,忘了叫个小丫头跟着,这书楼位置偏,府里又从来没有人过来看过什么书,这周围就几乎没什么人,要找个能往老夫人和夫人那里递个话的人都找不到。

上一回,因为那个小丫头只知道姑娘出去了,不知道姑娘去哪儿这件事,她被夫人好一通训,她可不敢再随便找个人传话了。

唉,就是她想随便找一个,这会儿也找不到啊,这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书楼一角的滴漏指向午正,李苒抬头看向秋月,“你去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吧。”

“是!”秋月如蒙大赦,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可算有机会去跟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了。

至于李苒那句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她没顾上多想。

秋月是灰头土脸回来的。

“姑娘,这书楼是读书写字,做学问的洁净之地,不是吃饭的地方。”秋月垂头和李苒道。

“这是老夫人说的,还是夫人的话?”李苒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顿时涨红了脸,“是……夫人的话。”

“那哪里能吃饭?那里可以吗?那里呢?”李苒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又指了指离书楼二三十步远,放在一棵桂花树下的石桌石凳。

“那……”

“你再去问一趟。”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秋月的脸更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垂头耷肩转身要走时,李苒又叫住了她,“你是这府里的奴婢,只能听主人的话,办好主人的差使。所以,该去禀报就去禀报,该去请示下就去请示下,大大方方的去,用不着藏藏掖掖。”

“姑娘,我不是……我……”秋月窘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去吧。”李苒挥了挥手,低头看书。

秋月再次回来,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饭菜摆在了稍远一点的亭子里。

李苒吃了饭接着看书,一直看到看不到字了,才拎了两本书往回走。

钱嬷嬷和她前后脚,也进了翠微居,见了礼,撂了句话:河间郡王府请老夫人、夫人、三娘子和姑娘明天过府赏菊。

李苒看着撂下话就走的钱嬷嬷,眉毛一点点挑起,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和上次传话进宫相比,酸味儿还在,可那股子郁忿没有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挺有意思的。

隔天不是一大早出发,而是午饭后。

午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吃饭时,秋月委婉无比的催了两回,没象上次那样明催。

李苒从前吃饭极快,现在这个小身板十分孱弱,她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可是,因为这个小身板的饭量最多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她吃饭的时间,还跟从前差不多,甚至更短一些。

这样的吃饭速度,当年是能傲视整个大学食堂的,放在这里,难道能慢了?

就算她吃饭慢,那不是应该早点送饭菜过来吗?

今天要出门这事,可是昨天就知道的。

唉,她还是这样的脾气,虽然不计较这样的小细节,可还是会想,还要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象林辉说的那样,她就是个斤斤计较无比小气的人,她没报复,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本事。

可她真不是计较,她只是喜欢想的明明白白而已。

想到林辉,李苒有几分怔忡出神。

林睛把她诱入死地,林辉是知道的吧,要是不知道,那也是他不想知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秋月看着举着一勺子汤出神的李苒,只好明着催了。

“喔。”李苒放下勺子,示意她吃好了。

秋月却犹豫上了,“姑娘穿哪件衣服?”

“出门就得穿出门的衣服是不是?我有几件出门的衣服?”李苒反问了句。

秋月一脸尴尬,“出门的衣服……”

“只有一套是吧?”李苒走到妆台前,“那就穿那一套,没有什么穿过的衣服不能再穿的规矩吧?”

“那……”秋月想说那套衣服实在太那个啥,可一个那字出口,后面的话,怎么想怎么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姑娘穿着那套那个啥的衣服,连宫里都去过了。

和上次一样,李苒在二门里等了一会儿,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刘夫人落后半步跟着,刘夫人后面,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一起出月洞门过来。

李苒打量着那位年青媳妇。

这位必定就是老二李清平的媳妇,二奶奶曹氏了,她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的,长短正好,略胖而已。

这位二奶奶果然身材窈窕,长的也十分秀气,行动举止间,书卷气十足。

三娘子李清柔瞪着李苒那一身金光,下意识的唉了一声,看向她二嫂。

李苒是头一回见二奶奶曹氏,曹氏却不是头一回看到她,就是这套金光闪闪的披挂,也是第二回看到了,上一回大约是离得远,看着还好,这次再看到,怎么这么刺眼呢?

这位姑娘这份淡定,是不知道自己穿成了什么样儿?还是知道后依旧淡定自若?

只怕是知道的,毕竟是皇家的血脉,还是绵延了四百多年、真真正正的皇室贵胄,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

张夫人脸色微青。

陈老夫人紧拧着眉头,脸上怒意隐隐,拐杖在地上猛戳了下,哼了一声,“她既然喜欢,就让她穿着吧。”说着,一下下戳着拐杖,扶着张夫人的手上了车。

二奶奶曹氏虚扶着张夫人上车,三娘子李清柔往后走,经过李苒,手指在李苒僵直的衣袖上划了下,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唉了一声。

李苒看着三娘子白胖的手指从她衣袖上划过去,转过身,往最后一辆车上去。

河间郡王府离的不算太远。

进到河间郡王府二门里,河间郡王长子媳妇曹夫人扶下长安侯母亲陈老夫人,抬眼间,看到最后一辆车里一片金光闪出来,那份惊愕差点没能掩饰住。

那天在宫里,看到长安侯府这位新归家的四娘子这一身金光闪闪,她不过微微惊讶,可今天看到她竟然还是这一身,曹夫人不光愕然,还十分无语了。

怪不得母亲嫌长安侯一家市井人家乍富乍贵,脸面上过于豁得出去,还真是,这么糟践这位四娘子,稍稍明理一点的,只能觉得四娘子可怜,这糟践的,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夫人,以及长安侯的脸面。

可看她们老夫人和夫人这样子,可半点没有觉得没脸的意思。

曹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转着心思,也没耽误和陈老夫人、张夫人,以及曹二奶奶和三娘子李清柔寒暄客气。

“大姐儿好些没有?用艾条炙肚脐没有?”陈老夫人先热情的关心曹夫人的长女。

“炙了一回,还真是管用,已经好多了。”曹夫人笑应着,正要陪着往里走,张夫人笑着拦住她,“咱们两家跟一家人有什么分别?不用客气,我侍候我们老夫人进去就行,让老二媳妇在这儿给你帮个忙,你们姐妹也正好说说话儿。琳姐儿也忙着呢?”

河间郡王府里,跟她们长安侯府一样,都有一子一女正在议亲。

三公子霍文灿是张夫人和陈老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幼女霍文琳,则是两人眼中最佳媳妇儿人选。

张夫人和陈老夫人,正致力于能和霍家结上一门亲。

“可不是。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呢。”曹夫人语笑亲热,“琳姐儿在迎芳阁,她们小姑娘都在那儿玩呢,三姐儿带你妹妹也过去玩去,可别客气。”

李苒站在这一团寒暄之外,细细打量着河间郡王府这个二门。从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典故的影壁,看到古老高大的银杏树,以及另一只角上那棵枝繁叶茂,开的正盛的金桂。

房子易建,古树难得。

“让她跟着我。”陈老夫人一把拉住要去拉李苒的三娘子李清柔,和曹夫人笑道:“你也知道,这姑娘跟三姐儿她们可不一样,三姐儿她们都是只知道玩笑的傻妮子,可看不住她,三姐儿去找你琳姐姐玩去,不用管她。”

“老夫人想的真周到。”曹夫人一脸笑。

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拿这位姑娘当自家人看,得让人提醒琳姐儿一句,别说错了话。

王老夫人一行几人进了月洞门,曹二奶奶留下来帮忙。

她和曹夫人是同族堂姐妹,出嫁前关系不错,出嫁后来往的很密,十分亲厚。

曹夫人示意曹二奶奶等一等,先招手叫过心腹丫头,低低吩咐了几句,让她赶紧去给大娘子霍文琳提个醒儿,至于婆婆杜王妃,比她精明多了,就不用她操心了。

曹二奶奶看着曹夫人吩咐好,才过去两步说话。

“怎么穿成这样?听说是你的衣服?”曹夫人往月洞门里努了努嘴。

进宫那回,曹二奶奶没去,这是自李苒到长安侯府以来,她们堂姐妹头一回见面。

“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夫人。”曹二奶奶压低声音,“本来谁也没说这衣服不衣服的事儿,是侯爷,特特打发人传话给我们夫人,说什么她头一回进宫,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让夫人多操点儿心,还说什么外头现买的衣服,只怕不合适什么的。

你也看到她了,我们三娘子比她矮半头,倒圆了小半圈,那衣服怎么穿?只能从我这儿找,侯爷既然说了,夫人就吩咐我,把最值钱的衣服拿出来,夫人说的明白,最值钱的衣服。”

曹二奶奶重重咬着最值钱三个字。

曹夫人唉了一声,一脸无语,片刻,也压低声音,“你们夫人,这股子怨气可不小。”

“这事儿……”曹二奶奶一脸干笑,“你看我们夫人,咱们家老祖宗说过一回,我们夫人那样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从嫁进李家,十二年里头,生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这还是我们侯爷在外头东征西战,不怎么在一起呢。

荣安城那时候,我们夫人正怀着三娘子,那之后……”

后面的话,曹二奶奶没说下去,只摊着手。

三娘子是她们府上最小的孩子。

“唉,”曹夫人况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更低,“我听我们王妃说过一回两回的,说你们夫人和侯爷青梅竹马,患难夫妻,从前那些年,情份深得很。”

“青梅竹马是真的,患难夫妻也是真的,一块儿枪林箭雨中搏过命呢。情份,那就不知道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侯爷在前院,夫人在后院,隔了半个府,除了过年过节,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曹二奶奶跟着叹气,她听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说过一回,老夫人待夫人好成那样,是因为心疼夫人受的委屈。

“前儿从宫里回来,我们王妃感慨了好久,说她从小儿就听说那位公主这个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品,王妃说她没见过公主,说听我们王爷说过,是真真正正的神仙一样。

就看那位姑娘,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亲眼看到,让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长的像你们侯爷,也能好看成那样。

经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回头再对着你们夫人,是有点儿……”

曹夫人抬手掩着嘴,轻咳了几声。

“唉,可不是。这事儿,我瞧我们老夫人那意思,挺抱怨皇上的。”曹二奶奶往曹夫人身边凑过去,耳语道。

“也是……”曹夫人正要再说话,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又有客人来了,曹夫人忙止语迎上去。

☆、第9章 光棍一根

李苒清清楚楚的听着那些你来我往的寒暄,在进了月洞门不远的分岔路口,不用谁说话,就跟在了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对婆媳身后。

张夫人不时回头瞄她一眼,见李苒肆无忌惮的东张西望,心头那团恼怒越聚越多。

她觉得她又把这身衣服穿出来是故意的,现在这样全无教养的东张西望,也是故意的,故意要给她难堪,故意要惹她发脾气训斥她。

她极少发脾气,也极少与人计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她心里就有团火生出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看得刺心恼火。

“你别理她。”

陈老夫人拍了拍张夫人,没有压低声音,明显就是要说给李苒听到。

“她既不是你生的,又没在你手底下长大,教养的好不好,懂不懂事,跟你什么相干?享国四百多年的陆家,这血脉也就这样,怪不得气数尽了。”

张夫人嗯了一声,气息渐平。

阿娘说得对,她怎么样,不关她的事儿,也不关长安侯府的事儿。

李苒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心平气和,嗯,这话说的很对。

这座河间郡王府,有新有旧,假山上岁月斑驳,兰草长在青苔中,透着幽幽古意,和长安侯府清一色儿崭崭新的模样很不一样,看来这是家有年头的世家。

当然,也可能府旧人新,毕竟,这是个崭崭新的王朝,理应有一批崭崭新的新贵。

李苒一路走一路看的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四周摆满菊花的大暖阁前。

暖阁四周的门窗都卸了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欣赏到姿态各异、美丽非常的菊花。

暖阁里放了一圈窄榻,已经坐着十来位老夫人、夫人。

侍立的暖阁台阶下的管事婆子迎上陈老夫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虚扶着陈老夫人,送进暖阁。

暖阁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热闹亲热的见礼,招呼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瞄在李苒身上。

李苒站在暖阁门口,仔细打量着暖阁。

最先迎上前和陈老夫人寒暄的河间郡王妃杜氏看着李苒,和张夫人笑道:“这就是小苒姑娘吧,上次离得远,没看清,生的真是单薄。”

“照我说,就不该让她出门。”正和另一位老夫人寒暄的陈老夫人扭头接了句,再看着诸老夫人、夫人道:“这是个不该有的人,可既然有了,也没办法再塞回去,就该找个地方,好吃好喝养到死,哪能让她出来?

可安哥儿他爹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就皇上的意思吧,没办法,只能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你到那儿坐着,别给人家添乱。”

最后两句,陈老夫人点着李苒,又点了点暖阁门口的拐角,虎着脸吩咐道。

河间郡王妃杜氏带着一脸笑,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示意垂手侍立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在那边靠窗添张矮几,搬个舒服点些的椅子来,小苒姑娘喜欢吃什么?”

杜王妃最后一句,看着张夫人,却又瞄着李苒,说不清是在问谁。

“她虽说瘦,胃口却好,有什么拿些就行,不用格外费心。”张夫人一眼没看李苒,笑应道。

杜王妃又吩咐了几句,让着张夫人,往榻上落座。

婆子手脚极其利落,杜王妃和张夫人你谦我让两个来回,还没坐稳,小茶几椅子已经摆好。

李苒不用婆子来请,走过去坐下,仔细看了看小茶几上摆的几样点心,掂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欣赏着窗外如画般的景致。

这家应该是有点儿年头的旧世家,点心很好吃,景色漂亮的耐看而低调,不象长安侯府,连花草都透着股崭崭新的的富贵味儿。

和上次在皇宫中一样,满屋的老夫人、夫人们,从脸上看,仿佛都没留意到暖阁里还有李苒这个人,可各人眼角的余光,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笼在李苒身上。

李苒慢慢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景,听着落入耳中的话,心情相当的好。

让她出门,是皇上的意思啊,真是好极了。

这句话,是她这趟出门最大的收获。

……………………

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大步流星进了景华殿,一边和太子见礼,一边看着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笑道:“三郎,你那个妹妹,今天又是那天进宫那一身,你们府上……”

后面的话,霍文灿没说下去,笑起来。

“这是你太婆的意思吧?”太子转头看向李清宁。

“真不是,是阿爹,也是好意,让给她挑一身贵重些的,您也知道,我们府上不养绣娘,一年做两回衣服,都是现请人回来做,这会儿不是做衣服的时候。”

李清宁满身满脸的苦恼。

“你不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不是穿什么都无所谓?”李清宁斜着霍文灿。

“你这话说的,嘿。”霍文灿一声干笑,不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

李苒吃好了点心,喝好了茶,看好了景,听足了闲话,在陈老夫人起身告辞时,款款站起来。

满屋的老夫人、夫人装着没看见她,她也当她们都看不见她,跟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身后,出了暖阁,在二门里会合了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上车回府。

李苒回到翠微居,卸下那身铠甲,洗了个澡出来,正绞着头发,秋月从外面进来,吭吭哧哧禀报: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姑娘在河间郡王府点心吃多了,晚饭不能再吃,以免撑着。

李苒眼皮都没抬的嗯了一声。

她是吃了不少点心,也吃饱了,可老夫人传的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老夫人对于她在河间郡王府的表现,很生气。

她哪一条没做好?

真是因为点心吃的太多了?

肯定不是,应该是因为她没把她放眼里,她不怕她。

李苒叹了口气。

她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回数学竞赛,她自己报名,自己去考,拿了个省一等奖。

校长带她到省城去领奖,回来之后,大会小会、公开私下,只要有机会必定批评她:没有礼貌,傲慢自大,自私自利,懒馋骄散……

她惶恐不安的反省了一年多,后来偶然知道,校长的愤怒是因为:她竟然不认为她得到的这个奖、她的一切,都是校长的恩典,以及,她竟然不觉得她的未来如何,也将取决于校长。她竟然认为:她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知道了之后,她对校长,多添了一份浓浓的鄙夷,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以至于,初中毕业,她考进省里最好的高中,到省城上学时,跟着她的,是满满一本子的负面描述。

老夫人和校长这份异曲同工之妙,让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生出股亲切之感,人还是一样的人哪。

李苒嘴角往下,扯出丝丝冷笑。

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活过死过,不怕活也不怕死,她不是不怕她们,她是压根没把她们放眼里。

……………………

之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谁再让李苒去哪儿。

李苒的日子十分规律:每天吃了早饭,就到书楼,一本本的翻看,中午饭就在书楼外面的小亭子里吃。

吃了两天,李苒要求吃热腾腾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