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她也累了,也跟焌糟说的那样,她也要歇一歇,养好精神,以便从初一逛到十六,好好的看一看这一年中,最让京城的闲人们津津乐道的热闹和壮观。

李苒窝在炕上,悠闲自在的看着本书。

现在的翠微居,比从前宜居了很多很多。

那盘子佛手柑已经换成了水仙,李苒很喜欢水仙的清香味儿,弥散在温暖的屋里,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虚幻感觉。

换成了娇嫩银红纱的窗户,有阳光时,整扇窗户暖意十足,到了晚上,或是阴天下雪时,月光雪光映到窗上,衬着银红色,就有了丝丝暖意,也不再是寒白一片。

好象帘幔什么的,也都换成新的了。

将卧室和外间隔开的百宝隔上,放上了许多漂亮的东西。

另一边窗下那张长长的书桌上,摆了瓶绿梅,添了个笔架,笔洗,以及臂搁等等,靠着北墙的书架半满,放的是她买回来的新书。

现在,这是间非常舒适的屋子。

李苒窝在炕上,愉快的看她的新书。

这些新书买回来到现在,她竟然还没看完,她实在是太忙了!

……………………

府邸另一边,二奶奶曹氏一脸烦恼,和奶娘袁嬷嬷一边走,一边低低说着话。

“太婆也真是,怎么又捎东西来了,上回送了那个提盒,隔一天,我瞧着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大高兴,我不是让你去跟她说了,她怎么又捎了这些东西来!”

二奶奶曹氏烦恼的斜了眼袁嬷嬷手里的提盒。

“上回我跟咱们老祖宗说,因为那提盒的事儿,这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好象不怎么高兴,我觉得咱们老祖宗那话更有道理。

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是不高兴,这事儿,换了谁都高兴不了。

可咱们老祖宗打发人过来看三娘子,给三娘子送了这个那个一堆东西,怎么好略过那位姑娘,一丝半点儿没有?再怎么也得有那么一星半点,面子上过得去吧。

再怎么着,现在,咱们府上,就是两位姑娘,这可是皇上和太子都发过话的事儿,任谁也抹不掉。

因为那位姑娘,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这事儿,论情,是这样,换了谁都这样,各家各人,都同情得很。

可论理儿,这个不高兴,再怎么不高兴,就算不能全压下去,也不能由着这个不高兴就这样那样,是不是?

这各家府上跟咱们府上来来往往,往三娘子那边问候了,那位姑娘那里怎么办?

是为了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就把那位姑娘抹没了,还是,老夫人和夫人再怎么不高兴,还是得照着规矩来?

咱们府上还有位侯爷呢,况且,那位姑娘,那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呢。

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在咱们这府里发作发作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能让这满京城都照着老夫人和夫人的不高兴,象她们那样待那位姑娘?

没这个理儿是不是?”

袁嬷嬷上次奉二奶奶的吩咐回去,老夫人倒没说什么,杨嬷嬷却把她好一通教训。

回来后,她细细想了好几天,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杨嬷嬷教训得对,之前是她糊涂了。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二奶奶曹氏声气下落,可烦恼还是一点儿没少。“可我夹在中间,大过年的看人脸子,实在是……烦死了。”

“二奶奶放心,咱们府上老夫人和夫人,脾气直归直,讲理还是讲理的,不会怪到二奶**上的。

前儿忠勇伯府打发人往咱们府上来,给三娘子送了这个那个一大堆东西,不也给那位姑娘送了几只福桔?

这是大奶奶没在府里,要是大奶奶在,那东西,不也得大奶奶送过去?”

袁嬷嬷想着那几只放烂了的福桔,嘴角往下扯了扯。

“说起来也真是,老夫人就眼瞧着那几只福桔烂成了水儿,就是不打发人给那位姑娘送过去,嘿。

二奶奶想想,这要是咱们曹家送过来的,送到老夫人面前,二奶奶天天请安,进进出出的,是眼瞧着那东西烂成水儿,还是您走一趟送过去?”

“那还是送过去算了,那几只福桔不关我的事儿,我回回看着,也觉得难堪呢。”

二奶奶曹氏一句话没说完,长叹起气来。

“算了算了,我不抱怨了,这事儿,论难为,第一不是我一个人,最二,我还真不是那最难为的。”

“最难为的是咱们夫人,唉。”袁嬷嬷想着张夫人,叹了口气,“听说,要开祠堂入族谱了?”

“嗯。”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瞄了眼四周,“我正好在旁边。侯爷说,是太子的意思呢。还有上回,三郎和她一起回来,还是一起吃了饭再一起回来的呢,听说也是太子的意思呢,这事儿……”

二奶奶曹氏一声干笑,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那位姑娘天天这么疯玩疯跑,说起这个,我听杨嬷嬷说,咱们老祖宗狠夸奖过那位姑娘呢,说是老祖宗说,她见过的小娘子中,就那位姑娘是个尖儿。

您听听这话,我还真没听咱们老祖宗这么夸过人。”

袁嬷嬷啧啧有声,当时听到杨嬷嬷这么说时,她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要知道,她们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儿。

“太婆一向喜欢厉害的,三妹妹和四妹妹,就是因为三妹妹性子太好,太婆就不怎么喜欢她。那位姑娘别的不说,要说厉害,那是一等一的厉害,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也是,咱们老祖宗最不喜欢柔弱这两个字。”

……

两人低低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翠微居门口,二奶奶曹氏顿住步,下意识的理了理斗蓬,才上了台阶,进了翠微居。

李苒站在上房门里,迎进二奶奶曹氏,看着曹氏从袁嬷嬷手里接过提盒,突然想起来,她上回送来的那只提盒呢?还有那两只琉璃盖碗,哪儿去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外面的热闹上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好象,从那天起,她就没再见过那只提盒,还有那两只盖碗。

“这是曹府刚刚打发人送过来的,几枝新鲜样儿的宫花,还有曹家自己做的年糕,几样糖酥,这年糕和糖酥是曹家家传的手艺呢。”

二奶奶曹氏一边将提盒递给迎上来的秋月,一边看着李苒笑道。

有了上回送石榴的交情,对于会不会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赶出去这一条,曹氏没那么担心了,不过,对着李苒,她这心,还是往上提着的,而且她牢牢记得,跟这位姑娘不能太多客套,直接说事儿最好。

“多谢您,多谢……”

李苒想再谢一句曹府,可一句多谢出来,却想不好怎么对着二奶奶称呼这个曹府,直接说多谢曹家,不对劲儿,多谢贵府,更不对了,眼前二奶奶的贵府,是长安侯府才对。

李苒眼皮微垂,掩下了多谢后面的话。

“姑娘太客气了,哪用得着一个谢字。”曹氏被李苒这一句谢,谢的心里一松,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上次的提盒,还有那两只盖碗,我忘了送回去了。放到哪儿了?”最后一句,李苒转向秋月问道。

她不擅应酬,算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秋月一个怔神,曹氏更加怔愕。

“我已经,让人送回曹府了。”秋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做错了?是了,确实错了,她应该先跟她禀报一声,问清楚要不要回礼,回礼回什么,这都是该上头主子们作主的事儿,她疏忽了,也不能算疏忽,她天天往外跑,人都不见,怎么请示下?

“提盒什么的,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曹氏是精于家事的,一听就明白了,忙笑着客气,可这客气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这你来我往的礼数,还真不是小事儿,还真不是秋月这么个丫头、一声不响就能作主的事儿。可看这位姑娘这样子,她根本不懂这些。

唉,这就不是该她说,以及该她教的东西了。

再说,秋月可是老夫人点过来的,一天几趟的往老夫人院子里跑,她没请这位姑娘的示下,可不见得没请过老夫人的示下。

秋月这事做的合适不合适,对不对,不是她该多嘴的。

李苒觉出了几丝不对,不过,她不想多理会。

“多谢您。”李苒指了指提盒,再次致谢。

“姑娘太客气,姑娘要是喜欢吃,就打发人去跟我说一声,多少都有。姑娘正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曹氏赶紧告辞。

出了翠微居,走的远了些,曹氏一声长叹,和袁嬷嬷低低道:“上次,往曹府还回个空提盒两只空碗这事儿,那位姑娘不知道,是秋月自作主张,之前之后,秋月压根没跟她提过这事儿。”

“嗐!”袁嬷嬷一声惊讶,随即压低声音道:“是秋月那丫头自主主张,还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我觉得不是老夫人,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也没这个心眼,这肯定是秋月那丫头自作主张,欺负那位姑娘什么都不懂。”

曹氏嘿了一声。

往曹府还了个空提盒。

忠勇伯府送来的几只福桔,在老夫人面前烂成了水儿,这位姑娘连知道都不知道,这致谢回礼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唉,这位姑娘这名声……

算了算了,她还是别多想这些跟她不相干的事儿了,瞧那位姑娘那样子,她也不在乎这名声什么的。

☆、第39章 年三十

李苒不出长安侯府,也不出翠微居院门。

她是个很自知的人。

在这间侯府,她是那根刺。

这府里,大约是个人都不愿意看到她。眼下又是年里年外,最讲究喜庆吉祥的时候,她最好缩的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不去讨人厌,也是不难为自己。

反正,她有书看,一日三餐周到精心,屋里茶香花香,温暖如春,窝在她那三间上房,或是在廊下晒晒太阳,这份自在,是极其愉快的享受。

年夜饭对李苒来说,和平时吃饭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年三十这一天,总还是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比如,这了这一天,她就长了一岁,十八岁了,如花一般的年纪。

为了这份不一样,李苒两天前就开始盘算,年三十那天,她要吃什么。

细细盘算好了,就让秋月去跟厨房说,年三十那天,她要吃的饭菜。

大年三十必定是这府里下人们极其繁忙的一天,特别是厨房。

她最好早点把自己要吃的东西说过去,以便厨房早早准备出来,要是年三十那天再去说,给厨房多添了忙乱不说,只怕忙乱之下,她那些想吃的东西做不出来,或是打了折扣,那就不好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么。

可年三十一大早,钱嬷嬷就过来了,传了老夫人的话,让她别误了年夜饭。

李苒还好,秋月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年夜饭……

这可是这位姑娘头一回跟老夫人、夫人她们一起吃饭!

她这个大丫头,肯定得跟过去侍候,可这侍候,该怎么侍候?

到时候,她是侍候的好呢,还是侍候的一般好,还是侍候的不怎么好?

这中间的尺度,该怎么拿捏?

还有,这是年夜饭,侯爷也在呢!

天哪!

秋月紧张的快要崩溃了。

前一阵子她阿娘去找过钱嬷嬷,钱嬷嬷劝了她阿娘,她阿娘回去又劝了她。

她一想也是,这姑娘天天出去,她这日子实在清闲,想来想去,也就算了。

唉,她真是没有远虑,必有近忧,现在,忧愁就到了!

李苒看着钱嬷嬷出去,出了一会儿神,站到铜镜,对着镜子看自己。

玲珑坊一个月两趟送衣服进来,她的衣服已经多到每天一套的换,好象也穿不完了,今天这一身,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石青裙子上绣了几丛松绿兰草,石青小袄,松绿短褙子,穿在她身上,亭亭玉立,十分养眼,却不够喜庆。

要是从前,加一条大红围巾,这喜庆就足够了,现在……

她不想再换一身衣服。

如果对方没有善意,在穿衣服这件事上,怎么小心都是错。

她头一回到林家,是林辉请她参加他的生日舞会,她网上查了,又问了很多人,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件喜庆的品红裹裙,那是那一年的流行色。

一进门,林睛就指着她尖叫,说她故意和她们撞衫,满场的红,只有她,是别有用心故意撞衫……

李苒转身坐回炕上,拎起了她的书。

秋月纠结万状的纠结于她应该怎么侍候,才能不让老夫人和夫人觉得她巴结太过,又不至于让侯爷觉得她过于怠慢,一直纠结到要去吃年夜饭的时辰。

李苒从一堆斗蓬中选了件胭脂红素面银狐斗蓬,出了翠微居,跟着还在纠结忐忑的秋月,往前面荣禧堂去。

走没多远,李清宁从耸立在一条岔路口的假山后迎过来,冲李苒扬了扬手,“真巧。”

李苒站住,看着他,露出笑容。

不是巧,应该是他在这里等着她的。

“气色不错,斗蓬也好看。”李清宁离李苒两三步,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

李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微微欠身。

“今天上午刚回来。”李清宁转个身,和李苒并肩往前,“本来能早点到家的,都是霍三这厮,经过和县,非要去吃什么面,一来一回,耽误了大半天,要不然,昨天夜里就能到家了。”

李苒专心听着,笑起来。

“我给你和三妹妹带着些小玩意,刚才回来给太婆请安,正好三妹妹也在,她那一份先给她了。

太婆话多,等她说好话,我再回去洗澡换了衣服,你看,都这会儿了,吃了年夜饭又是一堆儿的事儿,到明天我再给你送过去。

里头有霍三给你带的几样东西,霍三这厮不讲究,没给三妹妹买,所以,不好让下人们拿来拿去。”最后一句,李清宁压低声音带笑道。

“多谢。”

“谢什么谢。对了,阿爹说,明天早上祭祖前,要先把你上到族谱上。”

李清宁一边笑一边呼了口气,“总算是……我特意问了阿爹,其实不用问,阿爹这个人,从来不自作主张,阿爹说是太子的话。

等你录上族谱,就是正正经经的李家四娘子了。

上回你去河间郡王府作客,霍三说,光怎么称呼你这一件,就把他妹妹难为够怆,以后就不用难为了。”

李苒听的有几分意外,太子发话让把她录入族谱,这中间,有什么契机和原因吗?她在茶坊里砸了那个人?最近,只有这一件事了。

“让她们难为的,哪只称呼这一件。”李苒微笑道。

“别多想,难为不难为,也怪不到你头上,是太子发的话,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对了,听说你好几天没出去了,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儿,是戏班子什么的,都封箱过年了。”李苒笑道。

“噢对,我忘了这个了,年年过年的时候都忙的东一头西一头的,没留心过这个,不过从初一就热闹了,从初一起,教坊十三部在象棚演乐,一直演到初十,一年里头,就这一回,你一定得去看看。”

“教坊?皇家的么?”李苒眼睛亮了。

“不能算……也算吧,平时都是支应宫里的差使,或是演武祭祀什么的。明天大朝会,我要随侍太子,初二日,晚上大约没事,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行。”李苒笑着打断了李清宁的话,“你事情多,又刚刚劳军奔波了一趟,我一向是自己到处走,你知道的。”

“初一你也不得空儿。”李清宁笑起来,“明天一早祭了祖,入了族谱,你就要跟着二哥二嫂,还有三妹妹,一起往各家拜年,虽说到各家也就是递张拜年贴子,不用进门,可挨家走上一遍,这一天就走没了。

从初二起,就有年酒了,这几年,年年初二都是河间郡王府请年酒,你肯定要去的,年初三……”

李清宁看着李苒瞪大的双眼,笑出了声,冲李苒摊着手,“这年酒再怎么也得吃到初十,初十之前的,都是一定得去的人家。”

李苒低低啊了一声,这算是录入族谱要付出的代价么?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吃年夜饭的荣禧堂。

荣禧堂里,只有二奶奶曹氏在,正最后再看一遍,一切是否都妥当了。

见李清宁和李苒说笑着进来,曹氏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在意料之中,上次三爷和这位姑娘一起回来,听说就是有说有笑。

也就到明儿,不管夫人和老夫人高兴不高兴,这位姑娘,就正了名,是她们长安侯府李家四娘子了。

“老三怎么没多歇一会儿……”

曹氏转着小心思,话一出口,立刻觉出不对,三爷和这位姑娘一起来的,她问三爷怎么不多歇一会儿,这岂不是变相的暗示三爷不该跟她一起过来?

唉,她这张破嘴!

不是,是她这会儿走什么神?

唉,怎么在这位姑娘面前,她回回不妥当呢?她可是个出了名的妥当人!唉!

“姑娘这件斗蓬真好看,今年玲珑坊新出的这胭脂红,抢手的不得了,听说都订到两个月后头了……”

二奶奶曹氏的话被袁嬷嬷猛一声咳嗽打断,曹氏一个怔神,随即醒悟,这几句话,酸味儿太重了……

她这是怎么了?

“二嫂只管忙你的事儿,不用管我们,我们到那边喝茶说话,等着太婆她们。”李清宁看着被袁嬷嬷一声咳嗽噎的脸都要泛青的二奶奶曹氏,忙笑着解围。

李苒一直微笑着,听了李清宁的话,冲二奶奶曹氏微微曲膝颔首,绕过曹氏,往旁边窗户下的茶桌过去。

“快去沏茶,再拿些点心来,多拿些。”

曹氏急忙吩咐了句,就不敢多说话了,她这会儿撞邪一般,还是少说话吧,今天一晚上都得少说话!

袁嬷嬷眼观六路的替她家二奶奶描补。

一声咳嗽之后,眼看着李清宁的小厮已经上前替李清宁拉开斗蓬带子,去了斗蓬。可跟在李苒身后的秋月,一脸怔忡,还在不知道神游何处。

袁嬷嬷一连使了七八个眼色,秋月目无焦距,根本没看到。

李苒越过二奶奶曹氏,跟着李清宁往那扇大窗户走过去,眼看着李苒拉开斗蓬带子,秋月还在犹犹豫豫,居然看向了她家二奶奶!

袁嬷嬷只气的喉咙都粗了,急忙一个箭步,在李苒将斗蓬抱到怀里之前,伸手拿住了斗蓬,“老奴给姑娘拿下去。”

“多谢。”李苒将斗蓬递给袁嬷嬷,微笑谢道。

“不敢当,可不敢当。”袁嬷嬷抱着斗蓬,退了几步,猛撞了下还是完全不在状态的秋月,急步出去放斗蓬了。

秋月满心的仓皇和委屈,被袁嬷嬷这一撞,把仓皇和委屈撞的混在一起,混成了一团混乱。

唉,这一晚上,满府上下,最难为的人就是她了!

李清宁和李苒刚刚坐下,茶还没端起来,就听到二奶奶曹氏扬声叫了句:“侯爷,二爷。”

“阿爹和二哥到了。”李清宁忙站起来。

李苒跟着站起来,落后李清宁两三步,往门口走了几步。

荣禧堂门口,长安侯李明水已经去了斗蓬,一件黑底绣着红色团花福寿的薄丝棉长衫,绷着脸,神情严肃。

李明水身后的年青人,中等个儿,明显的李家人长相,大约是因为略瘦,瘦出了几分清秀,这位肯定就是二爷李清平了。

到这座府里两三个月了,这是李苒头一回看到二爷李清平。

李清平当然不是头一回看到李苒,看着对着他们的父亲李明水,只是微微曲膝的李苒,眼里都是怜悯。

“这是二哥。”李清宁给父亲李明水见了礼,和二哥李清平拱了拱手,转头看着李苒笑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二哥?”

“是。”李苒微笑,冲李清平微微曲膝。

“四妹妹安好。”李清平拱了拱手,和李清宁笑道:“刚刚我和阿爹已经去过祠堂,在族谱上添上四妹妹的名字了。”

“老夫人来了!”守在荣禧堂台阶外的婆子扬声禀报。

往年没有守在台阶外禀报的规矩,这是刚刚才有的,是二奶奶曹氏前一刻才打发过去的。

唉,今年毕竟不同于往年啊。

二奶奶曹氏一步上前,亲自举着一边帘子,长安侯李明水在中间前一步,李清平和李清宁跟在后面,一左一右迎出去,李苒站在门槛内,看着已经上了台阶的陈老夫人等人。

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的胳膊走在前面,正和陈老夫人说着什么,笑容灿烂。

后面,张夫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只胳膊挽在张夫人脖子后,仰着脸,和张夫人咿咿呀呀说着话儿。

长安侯李明水下了一级台阶,伸手去扶着陈老夫人另一边胳膊,却被陈老夫人一巴掌拍开,“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就是七老八十了,我自己拄拐杖,也不用人扶。”

“是是是,阿娘身体健康,这是儿子的福份。”李明水一边陪笑一边点头。

一群人越过李苒,除了李清柔经过李苒时,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往她太婆身边挤,别的人,视若不见。

当然,张夫人怀里的小姑娘是真没看见,她只看到了李清宁,咯咯笑着,扬着胳膊叫着“三叔”,往她三叔怀里扑过去。

李苒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好多眼。

这肯定是二奶奶曹氏的女儿欢姐儿了,长的极似曹氏,秀气中透着雅静,粉妆玉砌,十分漂亮。

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儿。

李家人少,年夜饭也就一张桌子。

陈老夫人居上首坐了,长安侯李明水和张夫人一左一右,李明水下首是二爷李清平,李清宁紧挨张夫人,三娘子李清柔和李苒并列最下首。

二奶奶曹氏身为最新一代媳妇儿,要侍候照应所有人,没有她的座位。

张夫人看起来极其疼爱欢姐儿,刚刚坐下,看着奶娘从李清宁怀里接过欢姐儿,就示意奶娘把欢姐儿给她,抱着欢姐儿,喂她吃喝,和她说着话儿,全幅精神都在欢姐儿身上,既不理会李明水,也不理会其它人,只偶尔和陈老夫人说一句两句话。

陈老夫人端坐上首,脸色不算不好,也可绝对算不上好。

李明水头一轮祝酒,就被陈老夫人训斥了:大家伙儿刚坐下,都空着肚子,你不先让大家吃点,先喝酒算什么事儿?

第二回给陈老夫人敬酒,又被训了:没看到我正喝汤呢,你就不能让我先吃几口?

到第三回,还是被训:我都这把年纪了,经得起这一杯接一杯的酒?有你这么孝敬的?

李清平认真吃菜,李清宁对着他爹一脸接一脸的尴尬,用力绷着脸,绷得一脸严肃。

李清柔自从在曹府被吓晕之后,对李苒就有了一股子控制不了的惧意,这会儿紧挨李苒坐着,浑身不自在,吃也没吃好,喝也没喝好,当然也没心思关注别人,连她爹被她太婆训斥的脖子都缩下去了这事,也没留心。

唉,这是她长这么大,吃的最难受的一顿年夜饭。

李苒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菜,可这摆了满桌,看起来十分华丽喜庆的一桌子菜,味道实在一般。

二奶奶曹氏站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中间,清清楚楚的看着整张圆桌,看了一肚皮热闹八卦。

撤了酒菜,二奶奶曹氏指挥着摆了茶桌。

今年这茶桌,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往年的茶桌简单明了,摆成一圈就行了,一大家子是要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今年再摆成一圈肯定不行了,摆一圈再摆一张单的,那太过份了,更不行,那就得三五成群的摆,这哪个跟哪个,哪个放哪里,把她的脑汁儿都快搅没了。

李苒站在旁边,看着曹氏指挥着摆茶桌。

这大年三十守岁的规矩,李苒和茶坊焌糟打听过。

这里讲究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冬至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哪天过的冬至,不提了。

这个年三十,要是她们没叫她过来,她是准备早早睡觉,早早起来,养足精神好好逛一天,看一看关扑是怎么回事。

可这会儿既然来了,这个守岁,就是必定要守着熬一夜的了。

虽然她对这种迷信嗤之一鼻,可她从来不用自己的不屑一顾给别人添堵。

就算没有李清宁这份明显,以及李清平那份隐约的善意,她既然来了,也一样会好好的熬上一夜,替别人祈一祈这个福。

好在长安侯府守岁的节目众多,而且还算精彩。

先是几个鼓手拍鼓,然后是个变戏法的,逗的欢姐儿笑的几乎透不过气,还有个讲书的,讲了几个喜庆段子,再时不时放一阵的烟火,时辰过得也快。

这中间,长安侯李明水提议投壶,被陈老夫人训了,要亲自放烟火给老夫人看,也被训了……

这算是另一个节目,李苒觉得,这个节目比变戏法什么的好看多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苒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年三十,比她预想的顺当,以及,热闹。

☆、第40章 过年

果然象李清宁说的那样,元旦这一天,一个整天,李苒都没得半分闲空儿。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其实是从天交子时起,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串成了链条。

吃饺子不提了,再怎么郑重其事,仪式感十足,好歹还算是吃东西。

接下来驱病祛灾的仪式,让李苒简直有种参与巫祝的感觉。

这个仪式更加郑重,府上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站到院子里,看着仆妇仆从这样那样一通,挖坑埋了好些东西,挖坑的那两个仆从,扎绸戴花,打扮的象两个祭品,李苒差点以把他俩是要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李苒站在一群人中间,听着响彻满府、郑重无比的念叨,什么蛇行则病行,黑豆生则病行,鸡子生则病行……

天黑,她又离得远,实在没搞清楚这个行那个行,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个蛇,真要是那个蛇,那蛇,它必定是会行的啊,而且还行得很快。

接着四周就烧起了丁香,在浓烈的丁香味儿中,众人散开,李苒回去翠微居,洗了新年头一个澡。

洗澡水是大厨房送过来的,送的郑重其事,水色泛青,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不算好闻,好在也不算太难闻。

洗好澡,李苒挑了条樱桃红裙子,一件嫣红挑金边短袄,和一件嫣红绣金面银狐斗蓬。穿戴起来,十分喜庆。

换好衣服再赶到荣禧堂,屠苏汤已经准备好了,这屠苏汤的讲究,李苒倒是听说过,而且也知道是从年纪最小的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