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李清柔嘟着嘴,看着头一个捧起酒杯的李苒,看着她被钱嬷嬷一句一句教着念着:一人饮之,全家无疾,一家饮之,一里无疾。心里涌起一阵阵说不出的委屈。

她一点儿也不想有个妹妹!

她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个!

饮了屠苏酒,又一人分了一只煮熟鸡蛋吃了,长安侯李明水,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以及李清宁,就匆匆赶回自己院子,换上最正式的大礼服,坐车赶往宫城。

他们都是要参加今天的元旦大朝会的。

至于不够大朝会品级的二爷李清平,二奶奶曹氏,三娘子李清柔,以及李苒四人,一点儿也不比去参加大朝会的长安侯等人清闲。

二奶奶曹氏留在府里守着,收拾昨晚上的东西,看着接待上门拜年的各家子弟。

二爷李清平则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出门往各家拜年。

这个拜年简单倒是很简单,就是到各家门口,有个嗓门宏亮的小厮高喊:某某府某某以及某某给某某以及某某拜年之类,府门里一身喜庆的管事迎出,收下拜帖,一通客气,就好了,接着去第二家。

再怎么简单,总要一家一家的走,满街都是拜年的车马人群,时不常再遇到相熟的拜年队伍,遇到了,总要停下寒暄几句,彼此拜个年,十几家走下来,回到长安侯府,天已经黑透了。

看起来元旦大朝会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儿,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回来就歇下了。

长安侯李明水朝会后去巡视京城各处,李清宁则在朝会后都被太子留下。

李清平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回到府里,也是累的赶紧各自回去歇下。

李苒这一天,可比看一天大戏劳累太多了,挣扎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早上洗的那个澡,那股子香味儿简直经久不散,她闻了一整天了,虽说不难闻,可她一向讨厌身上有味儿,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

第二天,李苒睡了个自然醒,刚吃好早饭,李清宁就到了,两个婆子跟在后面,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

“都在这箱子里呢。”李清宁示意婆子将箱子放到地上,指着箱子和李苒笑道:“那几样东西,我都写了纸条贴在上面了,你慢慢看。

我得赶紧走了,太子爷今天要去给几位师长拜年,我和霍三他们都得陪着,晚上要是来得及,我带你和三妹妹去象棚看教坊演乐,我先走啦。”

李清宁来去匆匆。

李苒送出上房,看着他出了垂花门,才转身进屋,站在那个半人高的箱子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招手叫过垂手侍立在屋里的两个小丫头,让两人将箱子抬进卧室,放到南窗下的榻上。

昨天二奶奶交待过了,河间郡王府的年酒,日中前到,李苒瞄了眼屋角的滴漏,没多大会儿,她就该走了,来不及看这一箱子的东西。

李苒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东边间那张长的书桌旁边,坐下,示意小丫头研了墨,自己动手裁了张长长的纸条出来,提笔在纸条上鬼画符一般画了一串字儿,拎起来看了看,端起杯茶,走进卧室。

秋月伸着头,瞪着俩大眼,看着李苒用茶水将那张上好的熟宣两头濡湿,贴到箱子上,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贴封条么?

李苒贴好出来,重新换杯子倒了杯茶,抿了半杯,估摸着宣纸该干了,再进屋,摸了摸,再仔细看了看,满意的拍了拍手,效果很不错。

李苒从书桌上拿了砚台和笔,从贴好的封纸上画符画到箱子上,看了看,满意了,将砚台和笔递给小丫头。

“这屋里又没人。”秋月这回看明白也确定了,姑娘这确实是贴封条呢,看的实在忍不住,嘀咕了句,在自己屋里贴封条,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你们不是人吗?”李苒看向秋月问道。

秋月张着嘴,片刻脸色就变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疑心她吗?还是疑心她们?

姑娘这是在敲打她吗?

她有什么办法?

她是不是该跟姑娘解释解释?怎么解释呢?

唉……

她实太难了。

……

河间郡王府的年酒,长安侯府李家几乎全体出动。

除了担着职责的长安侯,以及李清宁。

整个正月,特别是十六之前,长安侯李明水作为京城和京畿安全总负责人,每天都要巡视各处,以及到衙门视事。

至于李清宁,他随侍在太子身边,太子忙个不停,他当然也要忙个不停。

李清平在河间郡王府门口下了马,往左边门进去,陈老夫人一行五辆车,进了右侧门。

河间郡王府长媳曹夫人上前一步,亲自给陈老夫人打着帘子,虚扶着陈老夫人下了车。

曹夫人一边和陈老夫人、张夫人寒暄,一边和二奶奶曹氏,以及李清柔、李苒等人打招呼。

“……三娘子今天真是好看,四娘子也好看得很。琳姐儿昨天还念叨呢,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安排,三娘子知道……”

曹夫人客气的十分含糊。这一回,陈老夫人是把这位四娘子拘在身边,还是放她和小娘子们一处玩耍,陈老夫人没开口前,她真猜不出,当然更不敢乱说。

“你跟她们过去,看着些儿,别惹了事儿。”陈老夫人看着二奶奶曹氏,嘱咐了句。

“是。”二奶奶曹氏答应的毫无波澜。

反正她肯定看不住,不光她看不住,就是老夫人亲自看着,也不一定看得住,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

曹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陈老夫人能让这位四娘子和别的小娘子一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就能松口气了,要是还跟上次一样,非得把她拘在身边,这一场年酒,可就尴尬得很了。

至于会不会出事,这一件,自从曹府那件事后,她和王妃反反复复议论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她还特意回了趟曹府,向她太婆请教过。

第一,这位姑娘……现在是四娘子了,很讲理,也很能替别人着想,这从她头一回到她们府上作客,和王家六娘子那些话,就明明白白了。

有这一条,王妃和她都不担心这位四娘子会主动生事。

况且,看这位四娘子今天这一身,多少难得,这明显是和光同尘与人为善的姿态!

第二,这位四娘子不是个能欺负的,可自从曹府那场事之后,谁还敢轻易欺负她?

今天来的人家,那些小娘子,王妃和她一个一个过过不只一遍,里头有那么两三个有心有胆的,不过都是极明理的聪明人,断不会跟这位四娘子过不去。至于不怎么聪明的,有胆子可没有。

今天这场年酒,真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天命不可违了。

曹夫人笑容灿烂,恭敬客气让进李府诸人,外面又有几辆车进来了。

李清柔是一定要避开李苒的,走在最前,二奶奶曹氏夹在中间,李苒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李清柔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恨不能几步就甩开李苒,从此再没有这个硬生生非要冒出来的妹妹,她太讨厌这个妹妹了,明明她才是最小的那个!

走在中间的二奶奶曹氏十分淡定,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打着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歇一天,她累了大半个月了,后天又是她们府上请年酒,明天王家的年酒,她就不能去了,得留在府里准备,就今天一天闲空儿,再怎么说,她都要好好歇一天!

至于李苒,她正忙着打量四周的景物。

今天这条路,跟她前几次来的都不一样,这座河间郡王府,真是庞大。

今天的河间郡王府,也跟前几次来时的观感很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挂的到处都是彩灯,以及摆的到处都是杜鹃水仙什么的,显的格外喜庆。

看来京城的鲜花业真的是极其发达,她砸了那个楞头青隔天,茶坊还在她那间雅间里摆过一盆开的极好的牡丹,她当时惊叹不已,想象不出这个时候的暖棚,是用什么搭出来的。

霍文琳站在逸云阁前,看到李清柔一行三人,急忙下了台阶,紧步迎上来。

“三娘子,二姐姐,四娘子。”

霍文琳穿着件松花色斗蓬,翠嫩清新的如同初春一般,语笑嫣然的和三人打招呼。

二奶奶曹氏是她大嫂曹夫人的堂妹,曹二奶奶嫁进长安侯府前,就往河间郡王府常来常往,这个二姐姐,是从很早一直喊下来的,二奶奶曹氏也极愿意她喊她二姐姐。

这会儿,二奶奶曹氏已经找到了歇脚的好地方,指着旁边一间小暖阁笑道:“琳姐儿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去那儿看景了,你们府上处处是好景,我最喜欢坐那儿看景。”

“是,那我就不跟二姐姐客气了。”霍文琳笑应了,示意跟从的丫头侍候二奶奶曹氏过去小暖阁。

“都有谁到了?”李清柔越过霍文琳,一边往暖阁进去,一边笑问道。

“到了好多人了。四娘子今天真好看。”霍文琳应了句,欠身让了让李苒,一起往暖阁进去。

暖阁里确实已经到了很多人,珠翠闪动,笑语满屋。

“二姐姐!”李清柔进屋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嫁入王家的二姐李清丽,喜不自禁的叫了声,往二姐姐李清丽奔过去。

王家三奶奶李清丽听到叫声,急忙转身,看到李清柔,笑自心底出,急迎两步,“气色不错,还做噩梦不?”

和三奶奶李清丽站在一起的王舲,也忙跟着迎上来。

“这两天不做了,前儿三哥带回来的东西,你看到没有?那几个……六娘子好。”

李清柔正要抱怨几句,被姐姐李清丽捏了下手,忙转头和王舲打招呼。

“三娘子好,三嫂,这是四娘子。”见李清柔根本没有要介绍李苒的意思,王舲上前一步,轻轻推了下李苒,和她三嫂李清丽介绍道。

“你怎么这么没规矩?见了姐姐连见礼都不会?这也傲慢的太过了吧?”

大约是因为成了亲,体会到了对所爱之人那份独占之情,李清丽对李苒的厌恶,远甚于妹妹李清柔。

“你瞧瞧,”李清丽提高声音,环顾着已经注目过来的诸人,“我们李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王舲皱起了眉,正要说话,李苒看着她,含笑问道:“这就是你三嫂?你们王家三奶奶?”

“你这是怎么……”

李清丽眉毛竖起,可一句愤然刚说了一半,一直低眉垂眼跟在旁边,极不引人注意的婆子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她,李清丽后半截话立刻戛然而止。

李苒眉梢微动,打量着婆子。

婆子低眉垂眼,往旁边退,李清丽也忙跟着退往暖阁旁边。

“你拉我做什么?我说错了?”离众人远了,李清丽一脸忿忿然,话却轻浮没有底气。

要是没犯错,她不会拉她的。

“三奶奶,人家已经说了,您是王家三奶奶。”婆子依旧低眉顺眼,声音柔婉。

“王家三奶奶怎么了?我们李家……”

“三奶奶,是我们王家。三奶奶这一句我们李家,是要自请出族么?”婆子垂着眼,轻轻缓缓道。

李清丽被她这一句话噎的,脖子都伸长了。

“再怎么,那是李家的事,我也不能不管……”咽下刚才那句差点把她噎死的话,李清丽挣扎道。

“三奶奶,您父亲安好,您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李家有的是撑家的人,可用不着咱们王家指手划脚。”婆子眼皮不抬。

这一次,李清丽被噎的眼泪差点淌下来。

……

李清柔已经被霍文琳和曹三娘子拉过去,王舲轻轻推了下一直看着李清丽和婆子的李苒,笑道:“咱们往那边坐着说话。”

“嗯。”李苒收回目光,和王舲往紧挨众人、放在窗下的两张圈椅过去。

“那是我太婆安排在三嫂身边的教引嬷嬷,三嫂凡事想得少,又有些心直口快,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多,太婆就给了她一个教引嬷嬷。”两人坐下,王舲先笑着解释了几句。

李苒轻轻噢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跟王家这样正宗的世宦大族比,李家是正宗的泥腿子,这中间,真正是云泥之别,泥嫁给了云,本来已经够艰难了,偏偏这位李家二娘子,不象是个聪明的……

嗯,也许就是因为不聪明,嫁进这样的人家,才能觉得幸福无比。

“姑娘想什么呢?”王舲看着想的出神的李苒,一边笑,一边在椅子扶手上弹了下手指。

“我瞧你三嫂气色很好。”李苒没隐瞒自己在想什么。

王舲抬手按在眉间,笑了一会儿,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姑娘真是……三嫂是个心宽心大的有福人,凡事不多想。

我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马,极其投契。三嫂嫁进去隔月,二嫂心疼她,细细挑了这么一堆书拿给三嫂,和三嫂说,她看了那些书,三哥的话,就能听懂些了。”

王舲说到这里,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眉梢挑起,一边笑一边摇头。

“就是这样啊,三嫂当时就瞪着二嫂说:三郎的话,我句句都听得懂啊,他说的又不是外夷话,我怎么会听不懂?

后来阿娘把二嫂教训了一顿,说她不该以己度人,罚二哥带着二嫂,往几个庄子走了小半年。”

王舲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你三哥……有些委屈。”李苒想说可怜,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委屈,可怜两个字说出来,就更可怜了。

王舲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第41章 凶名在外也在内

小丫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两人看着摆好,正要说话,王舲手指微抬示意李苒,李苒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面容精致秀美,气质极好的女孩子,手里牵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娇憨可喜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往两人过来。

王舲上前一步,曲膝见了礼,侧过身,先示意李苒笑道:“这位李家四娘子,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了。”

女孩子笑看着李苒,松开小姑娘,一行四人曲膝见礼。

李苒跟着曲膝,两只手似是而非的搭了搭,她们都是宽大长袖,她实在看不清楚她们那两只手都是怎么搭的,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她既没放在心上,也没留心学习过。

“这是鲁国公府上,柳家大奶奶,是我表姐。”王舲先介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那天让霍三公子酸话连连的那位柳大公子的媳妇儿,果然有林下之风,这份长相,这份气度,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让她想起见之忘俗这四个字。

王舲侧头看着惊讶而笑的李苒,“看你这样子,你听到了什么了?见过我表姐?”

“没见过,是……”李苒看向谢氏笑道:“年前,有一回,柳大公子在樊楼会文。”

谢氏眉梢微抬,忙点了点头,以示她知道那次会文。

“那天正好碰到三哥和霍三公子,说是柳大公子请了清风楼和会仙店的铛头,就带着我去蹭这顿三家铛头的饭菜。三公子说柳大公子哪儿都出众,最难得的,是娶了有林下之风的谢氏女,金童玉女一般,果然是。”

“我大哥也这么说,大哥说他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大嫂。”谢氏右边手的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

“难得三公子这么夸奖。”谢氏笑个不停,指着刚刚说话的小姑娘,“这是我大妹妹,单名一个昣字,杨昣,今年十七了,淘气得很,往后请四娘子多担待。”

随着谢氏的介绍,杨大娘子杨昣冲李苒再次曲膝,李苒跟着曲膝而笑。

“这是二妹妹,杨昳,刚刚十一,也是个淘气的,四娘子往后多指点她些。”

“不敢当。”李苒看着仰头看着她的杨昳那一脸的惊叹,莫名想笑。

这姐妹两个,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这是我娘家妹妹,谢沛,和四娘子同岁,阿沛嘴笨,若有不到之处,请四娘子体谅。”谢氏再介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抿着嘴笑个不停的小姑娘。

李苒笑起来,她更是个嘴笨的,看来大家要互相体谅了。

谢氏带着三人站着说笑了几句,正要再往别处去,王舲伸手拉住谢沛笑道:“二妹妹和我们一处说话吧。”

谢氏和谢沛一起看向李苒,李苒忙欠身示意旁边的圈椅。

谢氏轻轻拍了下谢沛,牵了杨昳,带着杨昣往旁边过去。

走出几步,杨昳掂起脚,凑到谢氏耳边笑道:“大嫂,我觉得那位四娘子挺好的,一点儿也不怪,长的真好看,好看极了,快有大嫂这么好看了。”

“还是大嫂好看!大嫂怎么教你的?要用自己的眼看,自己的耳朵听,再用自己的心去想,千万不能人云亦云!”杨昣从旁边拍了杨昳一下。

“还要多看多想。”谢氏低低笑说了句,就示意两人不要再多说。

李苒三人坐下,看着小丫头添了杯茶,王舲指着谢沛谢二娘子笑道:“刚才没说清楚。我外公两子三女,我阿娘居长,两个弟弟,大弟弟是谢将军的父亲,小弟弟,是二妹妹的阿爹。”

王舲知道李苒那份一无所知,细心的再次介绍。

“二妹妹阿爹阿娘,还有两个弟弟,都在任上,二妹妹和我外公外婆住在城外庄子里,出了正月,咱们去找二妹妹踏青去,外公的庄子靠着山,有条小河,还有道小瀑布,景色极好。”

听王舲说到谢将军,李苒一下子想起来那只虎,“谢将军养了一只虎?”

谢沛垂下眼帘,王舲神情微僵。

李苒颇为意外。

看六娘子和谢家二娘子这神情,难道那只虎有什么忌讳?

可当时周娥那些话那神情,可没有半分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也没什么。姐姐说吧。”谢沛看了眼王舲,微笑道。

“是没什么,谢将军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正是天下大乱,因为兵乱,谢将军和家人走失,流落到山里,遇到那只虎,一人一虎相依为命多年,后来遇到皇上和太子,将他和虎一起带出来。”王舲的话简单而含糊。

李苒眼皮微垂,她问错话了,这不是没什么,而是,很有什么,只怕这是谢家,甚至王家,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周将军说,那虎也是位上将军。”李苒笑接了句,立刻转了话题,“听说上元节那天,都要穿白色?”

“不是非得白色,”王舲立刻跟着转了话题,“也算都得白色吧,毕竟,月色之下,白色最好看。”

“六姐姐说得是,要说尚白,倒不如说是为了好看。”谢二娘子也忙跟着笑道:“上元节那天,月光好,灯光更好,满街的灯笼五光十色,映着白衣服才最好看。”

李苒笑起来,这两位倒是爽直实在。

整个一场年酒中,除了中间又有几家小娘子过来打招呼,说了一会儿话,其余时候,就是王舲和谢家二娘子谢沛,和李苒一起坐着,说些过年过节,以及京城掌故,各种传说讲究之类的闲话。

傍晚,送走各家女眷,曹夫人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场年酒相当圆满。

那位四娘子,嗯,太婆说得对,那不是个惹事的,不过是个不能惹的,今天没人惹她,一切圆满!

……

李苒顺顺当当回到翠微居,刚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上房门口一个小丫头一声惊呼,“回来了回来了!秋月姐姐,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李苒脚步微顿,微微眯眼看着直冲进去,立刻又直冲出来,踮脚举手打起帘子,一脸迫切的等着她进门的小丫头。

李苒走到上房门口,站住,看了看一脸的悲喜交加,就差高喊一声你可算回来了的小丫头,颇有几分纳闷。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盼着她回来?

李苒还没进屋,就听到了秋月的抽泣,“姑娘,姑娘,求姑娘……”

李苒紧两步冲进卧室,只见秋月半蹲半跪在矮榻前的脚踏上,一只手撑着榻沿,一只手按在那张封条上,一脸泪水一额头汗,头发都有些蓬乱了。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姑娘,真不是我,我没动它,我真没动它,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松了,我按住……我真没动,一动都没敢动。”

秋月话没说完,就哭起来。

她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她要死了,姑娘这张封条啪的松开时,她就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就知道她要死了!

这位姑娘,杀人不眨眼!她要死了!

她才十八,她太冤枉了,她真没动,她就是看了眼,就看了一眼!她太冤枉了啊!她要死了,她太可怜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进这间屋,你进来干什么?”李苒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秋月,慢慢悠悠问道。

“不是,我没有,我没进,我就站门口,站那里,就那里,就看了一眼,就一眼,它就,啪,它就开了,我怕它掉下来,要是掉下来……说不清了……

姑娘饶了我吧,饶命啊!求求姑娘,我真没动,真没有!我阿娘……上有八十岁的太婆,姑娘饶命,呜呜呜呜……”

秋月哭的更厉害了。

李苒侧头看着她,抓住她哭的声噎气短的一个小空当儿,赶紧吩咐道;“出去吧。”

“是,姑娘饶命……嗯?是是是,嗯?姑娘是要……到外头?求姑娘别杀我!求姑娘……别杀我!”

秋月先是惊喜,接着觉得自己太能想好事了,指定是嫌在这里杀她脏了屋子,要到外头……天哪!

“赶紧出去,洗洗脸,给我沏杯茶,我渴了。”李苒极其无语的看着惊恐万状的秋月。

“嗯?”秋月一下子不哭了,呆怔了片刻,这回是真反应过来,一口气松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没等坐稳,一骨碌爬起来,不等直起身,就急慌惊乱的往外连爬带跑。

在姑娘改主意之前,她得赶紧爬走!赶紧!

她这条小命,大约是保住了。

李苒看着秋月爬几步奔出去,走到榻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缠在锁扣上的一根细细的头发,伸手扯掉头发,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堆放的十分整齐,李苒看了一会儿,合上箱子盖,出来外间。

眼看就要送晚饭过来了,她还是等吃好晚饭,洗漱好换了舒服衣服,再慢慢看箱子里的东西吧。

她极少收到礼物,大约是因为太少,所以,她特别喜欢拆看礼物。

每次拆看礼物,她都要一切准备好,关上门,然后安安心心的、仔仔细细的一点点拆开,一点点细看。

☆、第42章 第二场年酒

隔天是王家请年酒。

二奶奶曹氏没过去,留在府里准备第二天他们府上的年酒。这年酒的事,自从她嫁过来,就是年年交到她手里张罗了。

李家四个女眷,四辆车在后面,长安侯李明水带着李清平和李清宁骑马在前,一起到了王家。

长安侯李明水虽然担着重责,每天早出晚归,可王家这场年酒,他还是一定要来一趟的,虽然也就是进去给王相拜个年见了礼,然后就急忙忙出来,匆匆赶往各处巡查。

李清宁和霍文灿等人,都被太子放了半天假,来喝王家这场年酒。

王家府门内,女眷这边,站在二门里迎接诸人的,是王家二奶奶明氏,和三奶奶李清丽。

王氏一族人口众多,不过都聚居在金陵老宅,在京城常住的,也就是王相带着长子王祭酒王邵一家。

王祭酒王邵长子王舦一家都在任上,次子王舣夫妻和一子一女,三子王航夫妻,以及幼女王舲都在京城府里。

看到长安侯府的车子进来,二奶奶明氏忙示意三奶奶李清丽,明氏上前打起帘子,李清丽扶着陈老夫人下了车。

“有一阵子没见老夫人,老夫人这精神越来越好了。”二奶奶明氏先和陈老夫人说笑见礼。

“我是个不操心的。”陈老夫人从下了车起,就明显比在自家,以及在河间郡王府拘谨了不少。

“老夫人是有大福的人。让我们三奶奶侍候老夫人进去,我们老祖宗前儿还念叨,今儿一定要找老夫人好好说说话儿呢。”

明氏又看向张夫人笑道:“前儿夫人送来的百纳衣,当天晚上就给大姐儿穿上了,果然安稳了许多,多谢夫人。”

“这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张夫人和二奶奶明氏客气笑道。

李清柔已经上前挽住了二姐李清丽。

从小到大,大姐姐总是教训她应该这样不能那样,都是二姐姐护着她,她和二姐姐也最能说得来。

李苒站在外围,微笑看着热情寒暄的一群人。

明氏目光扫过李苒,正要说话,陈老夫人拍开李清柔,和明氏笑道:“你这儿正忙着,离不开人。我们自己进去就行,自家人不用客气。”

“是这样,又不是头一回来,你们妯娌两个都在这里,还忙不过来呢,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张夫人也忙笑道,伸手拉过不情不愿松开她二姐的李清柔,一起往二门进去。

明氏忙点了个机灵婆子,引着李家四人进去。

李苒走在最后,看着从最前的陈老夫人,到挽着张夫人的李清柔身上,那份有些显眼的拘谨,片刻,移开目光,打量起四周。

象王家这种绵延久长的世宦书香大族,这样一份厚重压人的名声,以及这府里角角落落透出来的深厚底蕴,和那份连空气中都弥满了的谦和之极的傲慢,确实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自卑。

王家这座府邸也是一片崭新,却新的没有任何刺眼之处。

假山石窝里的寒兰还十分幼小,却和假山融为一体,仿佛是它自己从假山里生出来,长出来的。

楼台亭阁同样的红柱绿瓦,却透着股子安安稳稳、从容不迫。

李苒仔细看着那些红柱绿瓦,这份感觉是出自她对王家那份先入为主的印象,还是这些红柱绿瓦就是和长安侯府的不一样?

好象是不一样。

长安侯府那些柱子上的红漆,是发着光透着亮,闪光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它是上上等好漆,它是刚刚漆上去的。

王家这些红漆,掩下光按住亮,低眉顺眼,谦和的和这满府的仆妇丫头一个样儿。

这是颜色的饱和度和纯度的问题,嗯,也就是,审美的问题。

李苒研究明白了这些红漆绿颜的讲究,十分愉快。

转过一座假山,前面豁然开朗。

右边,依着座人工垒起的小山,有座大暖阁,大暖阁对面搭着戏台。

和大暖阁有一些距离,用曲折的游廊相连的另一边,一间略小一些的暖阁拖着周围零星错落的小暖阁小亭子,沿湖分布。

大暖阁以及小暖阁小亭子内,钗环闪动,外面,丫头婆子各依线路,来来往往。

在最前引路的婆子往大暖阁让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靠湖这一边,已经有婆子急步上前,恭敬的往湖边的暖阁让着李清柔和李苒。

刚转向湖边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王舲脚步轻快急促的迎出来,“三娘子,四娘子。”

李苒落在李清柔后面,含笑曲膝。

李清柔比刚才挽着张夫人时还要拘谨些。

虽然她二姐嫁进了王家,她们家和王家是极亲的亲戚,可她却和王家诸人都不亲近,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很不喜欢王家人,特别是这位王六娘子。

王舲侧身往里让李清柔,“妙娘已经到了,一进门就问三娘子到了没有。”

王舲话音没落,忠勇伯府孙家三娘子孙妙娘已经提着裙子,从暖阁里急步迎出来。

李清柔加快脚步,脱开王舲和李苒,往孙妙娘迎上去。

离李清柔两三步,孙妙娘满眼惧意的看着笑看着她的李苒,顿住脚步,下意识的想往后退。

李苒移开目光,王舲也错开目光,看向暖阁中迎出来的其它人。

李清柔拉着孙妙娘,往后面迎出来的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过去,高桂英旁边,谢家二娘子谢沛向着李苒笑迎上来。

再后面的各家小娘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迎在暖阁内外,看似只有一团和气,其实各有所向的拥成一大团和几个小团,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