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年的上元节,都是李清宁和霍文灿两个人闲逛。

今年长安侯府年酒那天,李清宁和霍文灿带着李苒和王舲偷溜出去看教坊演乐这事,肯定是瞒不过人的。

李清宁回到长安侯府,先被妹妹李清柔揪着衣袖委屈的哭了一大场,又被陈老夫人点着额头狠狠教训了半天,再被他阿娘从情上从理上、从里面从外面的说了一大堆,焦头烂额满脑门包。

原本霍文灿和他说好了的,上元节那天,再带着他那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四妹妹好好逛逛这事,李清宁当然就是半个字不敢再提。

这事不提,那也没办法就那么算了。

李清柔那一腔的委屈还在呢,他得想办法平复了才行。

要知道,他三妹妹这里交待不过去,太婆和阿娘那里,也就交待不过去,这三个人都交待不过去,他这日子还怎么过?

李清柔这一腔委屈要平复么,那也简单,他们带李苒出去了一趟,那他和霍家三哥,至少要带她出去两趟三趟,才能勉强算个差不多,而且,李清柔强调的非常清楚,一定一定要有霍家三哥哥。

陈老夫人要结亲的心思,霍文灿深恶而一定要痛绝之,可这个心思,却是李清柔最希望最盼望的事儿,没有之一,就是那个最!她从小就最喜欢霍家三哥哥。

李清宁被李清柔缠的满头大包,好说歹说,李清柔总算答应,一趟也行,那得是上元节那天,她要一直玩到天明收灯。

李清宁死揪着霍文灿,这事儿是霍文灿惹出来的,不管霍文灿怎么舌灿莲花,李清宁就一个呸字,揪死咬死,无论如何,上元节那天,他俩都得带上他三妹妹逛一回,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把这件事了结了,让他能把这日子过下去。

霍文灿被李清宁揪的满头大包,只好退一步:带上李清柔看灯可以,可不能只带上李清柔,得添上他妹妹霍文琳。

添上谁这事,李清宁不管,反正他三妹妹也没说只带她一个。

霍文灿回去一想,添上他妹妹也不够,还是人太少。

霍文灿干脆让他妹妹霍文琳请了曹家三娘子和四娘子,再请了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两位小娘子,想了想,干脆又叫上曹家三郎曹茗,以及其它几家里还算合得来的小郎君小娘子,组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上元节观光团。

当然,这个庞大的观光团里,不包括李苒。

没法包括李苒不是,这个观光团的起因,就在她身上啊。

谢沛也接到了霍文琳邀请观光的帖子,可她那天去开宝寺受了冷风,身上不大妥当。

王舲也接到了帖子,听说那么多人,头就痛了,忙借着谢沛不妥当,她要陪谢沛,婉拒了邀请。上元节前一天,就去了城外谢家庄子里陪谢沛。

当然,王舲不愿意去,不光是因为人多,也是因为一来这上元节的灯,王舲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二来,她是从年前就开始跟着阿娘忙办年的,脚不连地忙到上元节,已经累极了,相比于看灯,她更想歇一歇。

王舲给李苒捎了话儿,邀请李苒也到谢家庄子里消闲一天,不过李苒回绝了。

她是一定要看灯的。

上元节那天,李苒重新和年前一样,身后跟着周娥,一个人出了长安侯府,走进热闹非凡的街市。

站在人流如潮的街市中,看着璀璨无比的街道,李苒深吸深呼了几口气,笑起来。

这会儿,她没有孤单的感觉,她只觉得自由自在,舒服自在极了。

她一直都非常熟悉以及享受她的这份孤单,嗯,她果然是个一生下来,就注定孤孤单单活着的人。

这几天的年酒上,李苒听到了不知道许许多多关于上元节的热闹和传说,她早就给自己规划出了先看哪儿、再看哪儿的路线。

李苒本来就是个很认路记路的人,又记熟了那张京城胜景图,以前出门叫车时,她又一直是高高掀起帘子,仔细看路记路的,这会儿,对这座京城,她心里十分有数。

李苒跟着人流,先往宣德门去。

她准备先去看宣德门的鳌山,看歌舞百戏。

要知道,迎祥池社戏的前三名,最隆重最精彩的演出,就是在今天,在鳌山前,在皇上面前。

看了鳌山,她准备沿着御街走到迎祥池,在迎祥池歇一歇脚,吃份宵夜,再往大相国寺去看热闹,再抽根签。

李苒走的很慢。

街两边的热闹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每一家店铺都极尽工巧,除了让人眼花缭乱、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的各式花灯,很多铺面门口,还搭着小戏台,演着皮影戏,木偶戏,和不知道什么戏,还有变戏法的,吞剑吞刀的,五花八门,简直无奇不有。

李苒逛到鳌山时,彰显仁德的大赦刚刚结束,几对精神非常的舞狮子,正雀跃无比的跳上木桩。

舞狮子的木桩后面,高高的鳌山上流光绚烂,鼓乐声声。

李苒只觉得她得再多个十个八个眼睛,才能勉强够看。

无数的热闹声中,不时响起内侍嘹亮无比的高喊声:赏某某。

这一声赏之后,必定鼓乐声上扬,李苒周围一片万岁,呼声雷动的同时,一阵阵的骚动,好象那个受赏的,是李苒身边的他们,个个都要赶着挤上去领赏一样。

周娥早就挤出了一身一身的热汗,紧贴着李苒,只顾着李苒人没事儿,别的,她早就顾不上了。

李苒挤在汹涌的人群中,看高处看的清楚,看眼前……眼前全是人头,她个子有点小。

好在,热闹全在高处。

也是,这种热闹又不是一年两年了,那些主事人必定门儿清的不能再清,自然知道热闹得安排到高处,一来能看到的人多,二来,嘿,要是挤到最前面才能看到,这会儿,早踩死不知道多少人了。

李苒一边挤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

围着鳌山转了……李苒也不知道转了多远,好象也就是从灯火通明的文殊菩萨这半边脸,看到那半边脸,还没看到鳌山那边的普贤菩萨呢。

可她已经挤的精疲力竭,一身一身,出了不知道多少身热汗了。

唉,都怪她没有经验,出门前竟然特意挑了件最厚实的白狐里斗蓬,可真是保暖啊。

“你还看不看?”李苒努力扭过头,看着一脸热汗的周娥问道。

“看什么?我就看着你!”周娥挤的已经没好气儿了。

她最烦跟人家挤来挤去,往年看灯,她都是找个借口随便领个什么差使,站到城楼上看的,多少年来,这是头一回挤成这样!

“你要是不看了,咱们回去吧。”李苒也正挤的热的发晕发懞,周娥没好气,她也一肚皮没好气,这是可以理解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苒挤出来,又挤了几身汗。

她已经晕了头,方向感全无,不知道哪儿是外,更不知道哪儿是长安侯府方向了,反正,就是逆着人流吧,不管是不是要走的路,先逆着人流,至少从这人贴人的人群中先挤出去再说。

李苒虽然不辨方向,却逆着人流挤的坚定无比,周娥闷着头只管紧盯着她,一步不落的跟着她挤。

再出了几身汗,至少,李苒挤出了人群,周围还是人流如织,可不再是一个挨着一个了。

李苒舒了半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找了个不知道什么柱子靠着,站住喘气。

喘了一会儿,李苒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这件上映月色的霜白底、银线绣折枝牡丹斗蓬上,脏的令人纳闷。

这一块叠一块,一块比一块恶心的污脏,只有前襟那一大片深酱色油渍的来历,她是知道的,那是个小胖墩,把正捧着吃着的一大包酱肉,扣到了她身上。

别的呢?

李苒提着斗蓬,拧着身看,她当时以为小胖墩给她的这包酱肉肯定是最脏的了,这会儿看,这包酱肉一点儿也不显眼。

唉。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斜瞥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衣服斗蓬的李苒,从她一脸的汗污,看到蓬乱的头发。

她今天插的那枝八宝掩鬓,谁要是捡着了,可就能发上一笔小财了。

李苒看了斗蓬看裙子,裙子短袄也是一团一团的污脏。

裙子和短袄上的污脏,看的李苒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份污脏,跟从前一样让她纳闷,哪儿来的?

从前也是这样,不管她多小心,那衣服还是会脏会旧会破。

唉,污秽才是真正的无处不在。

至于她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李苒没看。

她被人一脚一脚,踩了不知道多少脚,这会儿脚都还生疼着呢,靴子脏成什么样儿了,还用得着看?

李苒不看衣服了,裹了裹斗蓬,站了这一会儿,寒风之下,浑身的热汗立刻成了透心冷,还是赶紧回去吧。

李苒站住,转身打量四周。

四周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灯笼将宣德楼勾画出来,再照亮天地。

这种灯笼的光,照出来的如同白昼,根本就不同于白昼,而是象神明的世界。

李苒再裹了裹斗蓬,认出了这是宣德楼西边。

唉,她从宣德楼西边过来,打算看到东边,再到御街,原来,挤了这半天,她还在宣德楼西边!

在西边好,回去近。

“走吧。”李苒辨认清方向,裹紧斗蓬,往一条小巷子过去。

她决定一路穿小巷回去。

来的时候,她是从最热闹的西角楼大街转上潘楼街过来的,这会儿,她没力气再往热闹大街上挤了。

周娥跟在后面,走没多远,进了巷子。

大约是因为小巷之外过于热闹,过于灯火辉煌了,映衬之下,小巷子里格外的黑暗寒冷。

一阵风过,李苒只觉得寒气森然,两只手抓着斗蓬用力裹紧,低着头缩着肩,一路小跑。

跑没多远,周娥突然紧前一步,拍了下李苒。

李苒脚下一顿,抬头看到了仿佛刚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一个高高的黑影。

李苒站在巷子中间一道月光下,看不清隐在黑暗之中的那个高高黑影,不过不用看清,那股子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是谢将军。

李苒连走带跑冲进巷子时,谢泽就看到她了。

他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浑身的污脏,走的很快,却脚步拖沓,仿佛是一只刚刚从战乱中奔逃出来的惶惶生灵。

李苒站住,丝丝惊恐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清清楚楚的看着李苒一脸的汗污,以及那张青白惶然的脸。

李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往旁边绕一步过去,谢泽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提起李苒斗蓬的帽子,放到她头上。

在李苒反应过来之前,谢泽已经越过她走了。

“赶紧走。”周娥捅了下呆愣若木鸡的李苒。

李苒呃的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拉了拉斗蓬帽子,裹紧斗蓬,连走带跑急慌往前。

她忘了这斗蓬是有帽子的了,戴上帽子之后,确实暖和多了。

☆、第45章 满级的独立

李苒连走带跑,急急穿过了两条巷子,气有点粗时,身上再次暖和起来,李苒忙放慢了脚步,将风帽再拉紧些,她不能再出汗,也不能再热汗之后,寒气透骨了。

回到翠微居,一头扎进暖洋洋的上房,李苒连喝了两杯热茶,再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李苒被浑身的疼痛疼醒,她不光浑身痛,鼻子也塞牢了,头也很痛,她知道自己感冒了。

这个身体不如从前的自己皮实泼辣,可象昨天那样,汗透衣服,再吹了寒风,就是从前的自己,也得感冒一场。

李苒躺在床上,慢慢的、仔仔细细的感受着身体里的病患。

对于生病这件事,她非常的有经验。

之前那些年,生病之后要去看医生要吃药,是在她考上大学,又报名入伍之后了。

在这之前,她很幸运的没生过大病,象感冒,以及肠胃问题,都是自愈性很强的小毛病,看不看医生,吃不吃药,改变不了根本,最多就是不那么难受。

难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熬得过去。

她这是感冒了,李苒细细体味了一遍,可以确定,不过是个小感冒。

李苒放松下来,慢慢挪了挪,把自己尽可能的挪舒服了。

好好歇上几天吧,相比于从前,如今这样的休养条件,已经过于优越了。

李苒晕晕沉沉再次睡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李苒慢慢坐起来,洗了脸刷了牙,先喝了四五杯温水,坐下,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只素包,一边示意秋月自己吃好了,一边低低吩咐道:“中午晚上都要这样的清粥,素包,再配一样两样清淡素菜,咸菜也行。”

秋月答应一声,看着两颊绯红的李苒,想问她是不是病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

要是她问了,她说她病了,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肯定得去跟老夫人和夫人禀报吧,禀报之后呢?

请了大夫还好,要是不请大夫怎么办?十有八九,是不会请的。

就算请了,她们府上主子们生病,可都是请太医过府的,这位姑娘……四娘子,难道也要请太医?

肯定不会请太医。要是没请太医,只请来位普通大夫,她该怎么解释?

就算四娘子不问这太医和普通大夫的事儿,那大夫开了药,要是开了人参肉桂什么的,怎么办?

三娘子上回咳嗽了两声,太医上门看了半个月不说,她听钱嬷嬷提过一句,说是光一味什么药,就花了一两百银子……

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也没说,她就当眼瘸没看到,反正她们总说她眼瘸。

可要是她说她病了呢?

嗯,那等她说了再说吧。

李苒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一整天似睡非睡,睡不着时,就一点点感受着体温的上升,想象着身体里的激烈战斗。

她安静歇着,就是对我方的最大支援了。

在长安侯府里,李苒是个接近隐身的存在。

最初她只在书楼和翠微居两点一线的过日子,后来,她要么出府,要么,就在翠微居里足不出户。

现在,她躺在屋里,安安静静的等着这场病患过去,整个长安侯府,没有谁觉出有什么异样。

除了秋月。

这一天里,秋月一趟一趟往屋里看,比平时多看了不知道多少趟。

她害怕她一口气没了……

她要真是一口气没了……

唉,那倒是好禀报了,就是……

秋月一趟比一趟心乱如麻,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午饭李苒没吃进去,不吃就不吃吧,生病的时候,饿一点没什么不好。

秋月刚刚撤走饭菜,李苒就觉得身上开始热的发烫,慢慢支撑起来,慢慢从炕上挪下来,躺到了床上。

她对如何配合体内的战斗,极有经验,极有心得。

热度太高时,她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冷凉下来,好在现在是冬天,她不躺在炕上,少穿衣服,把被子掀开,就能凉下来。

晚饭李苒也没吃,她睡着了。

秋月站在卧室门口,犹豫了足有两刻钟,还是没敢进屋叫醒李苒。

她没吩咐过叫醒她,从她住进这翠微居,她就从来没做过叫醒她这样的事儿。

没敢叫醒李苒,秋月也没敢自作主张把晚饭退回厨房,把提盒靠近熏炉放着,坐在熏炉边发愁:这位四娘子要是半夜里一口气没了……

那太可怕了,今天夜里,她是不是得时不常的起来看一看?

可这位四娘子不让她们在上房值夜,那她岂不是得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那她岂不是一夜不得睡?

要是一夜没睡,这位四娘子没咽气呢?

阿弥陀佛,可不能咽气。

万一半夜里咽了气……

秋月哆嗦了下,双手抱着膝盖,纠结万状,愁苦万千。

纠结愁苦的秋月,坐在那里,磕头碰脑睡着了。

李苒一夜昏沉,天微微亮时,李苒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肚子空空的很饿。

李苒慢慢吐了口气,好了,她饿了,那就是说,她身体内的这场战斗,最激烈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李苒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积聚起力气,慢慢坐起来,抠着床边镂空的花格,慢慢站起来,慢慢挪到外间,靠坐在炕上,看着趴在熏炉上,睡的香甜无比的秋月,慢慢转头看了圈,拿起炕几上她常用的一块黄铜镇纸,敲在旁边落地大花瓶上。

秋月呼的惊醒,急转头看向声音起处,两眼直直的看着两眼凹陷,两边嘴角一片燎泡的李苒。

“我渴了。”李苒嗓子痛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秋月直直呆呆看着李苒,眼泪夺眶而出。

“姑娘……”秋月窜起来,差点踩在自己裙子上,“等……我去给姑娘熬点汤……”

“不用,凉茶就行。”李苒只觉得喉咙里干渴的几乎要冒出青烟。

“是是是。”秋月一个急转,冲过去提起暖窠里的茶壶,茶壶是空的。

“姑娘等等。”秋月冲出上房,一口气冲进后罩房她那间屋,提起暖窠里的茶壶,急冲回去。

周娥正在院子里慢慢悠悠的打着趟拳,被秋月来如箭去如箭冲的一脸愕然,忙收了拳,三步两步跟上秋月,进了上房。

上元节那天她也累着了,她想着李苒肯定得歇一天,昨天李苒果然一天没出屋,她一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一天不出屋这事,对李苒来说,极其寻常。

周娥跟进屋,秋月已经倒了杯温茶递给李苒。

周娥愕然看着李苒青黄的脸,凹陷的黑眼圈,和满嘴的燎泡,一把推开秋月,伸手往李苒额头摸。

“好了。”李苒没能避开周娥按过来的手,哑着声音低低道。

周娥摸到李苒额头温热正常,长吐了口气,“昨天病的?还是前天回来就病了?你怎么没说一声?还是说了?”

“已经好了。”李苒喉咙极痛,实在不愿意多说话。

她已经熬过去了,她已经快好了。

“姑娘没说,真没说,我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就是今天早上,早上看到……我才……”秋月迎着周娥阴沉的目光,急急慌慌的解释。

“没事了,有吃的吗?”李苒慢慢喝完两杯茶,肚子里空的更加难受了。

“去让厨房立刻送些吃的过来,要清淡些。”周娥极不客气的吩咐秋月。

秋月放下茶壶,急急往外跑。

周娥走到门口,扬声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走到李苒面前,再次仔细看了看她,“好象是快好了。

这个时辰,侯爷已经去上早朝了,我先去给你请个太医过来,再去迎迎侯爷,跟他说一声。”

李苒已经坐不住了,往后靠进一堆靠枕垫子里,不管周娥说什么,都只管点头。

她的这场战斗,已经打赢了,再吃点东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她这会儿实在是累极了,头昏昏沉沉,喉咙痛的火烧一般,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随她们吧。

周娥出了翠微居,想了想,先去找二奶奶曹氏。

曹氏正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吃早饭,听周娥说李苒病了,吓了一跳,李清平也站了起来。

“……她说没事了,看样子是熬过去了。我现在去请太医,再迎一迎侯爷,跟他禀一声,一会儿太医到了,请二奶奶照应一二。”

周娥再解释了两句,冲曹氏和李清平拱了拱手,转身往外。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曹氏在周娥身后应了句,转头和李清平低低抱怨道:“你看看,她病了,怎么也这么一声不吭的?真是,这要是病的……呸!我这是想哪儿去了,我去厨房看看,这可真是!”

“你别急,急中出错。周姑姑刚才不是说了,已经退热了。

唉,只怕她从前病了,都是这样自己熬过去的。

我让人去衙门说一声,上午就不过去了,太医来了我陪进去。你别急。”李清平急忙安慰曹氏。

曹氏呆怔了下,眼泪出来了。

周娥出门上马,先直奔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再往皇城去等长安侯李明水散朝。

这是年后头一个大朝会,周娥直等到太阳升过头顶,阳光洒满皇城内外,长安侯李明水才散朝出来。

李明水听了周娥的禀报,脸色微青,招手叫进长随头儿朱战,吩咐他去太医院拿脉案,带着周娥,转身又往宫城进去。

皇上还没回去延福殿,正在偏殿和太子说话。

周娥跟进去,简单几句禀报了出来,在殿外等了片刻,长安侯李明水就出来了,带着她,径直出了皇城,回去长安侯府。

看着李明水出了偏殿,皇上看着太子,微微蹙眉道:“这事不能怪明水,这小丫头,怎么生了病也一声不吭?”

太子皱着眉,脸色不怎么好,“是她没说,还是她说了没人理会?”

“应该是她没说。”背着手站在旁边的谢泽接话道:“她习惯了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生了病,自然也是要自己熬过去的。”

皇上看着谢泽,低低叹了口气,太子走到谢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低低道:“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

“朕也饿了,咱们一起吃。”皇上赶紧站起来,紧几步跟上去。

……

太医是二爷李清平陪着过来的。

太医走后,二奶奶曹氏过来了一趟,李苒没让她进屋,她这场感冒,来得急发作得猛,好的也快,十有八九是病毒,病毒传染性强,成人还好,曹氏的女儿还很小,太容易感染。

周娥和长安侯李明水回到长安侯府,再到翠微居时,李苒睡的正沉,李明水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身走了。

……

李苒对自己这场感冒的熟悉和把控程度,比太医强多了。

比如她知道到傍晚还会起一点热,但后半夜就会退下去。

她这次休息的非常好,饮食汤水非常周到,后半夜退烧之后,她这场感冒应该就能彻底好了,不过,她喉咙的痛疼,至少得延续个四五天。

从前象这样的感冒,象昨天那样高烧的时候,她的力气只够烧点水,只能喝上口热水,这一天都是要饿着的。

只要烧退了,她就去上学,学校有食堂,有热饭菜,比她住的地方好。

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条件,她这发热,一般都会反复个三四天、四五天,才能彻底好起来。

果然如她所预料,傍晚时,她觉得身上热了些,到后半夜,果然就舒服多了,再到第二天,她就觉得整个人象淋了水的干花,开始恢复。

这个身体再怎么不够强健皮实,也是年纪轻轻,最有活力的时候。

李苒这场病,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这些人,从秋月到皇上太子,各有原因,都不愿意多说多提,以至于,不知道的,就一直没再知道。

李苒歇了十来天,彻底好了,再次出了长安侯府,没走远,去了西城瓦子边上那家茶坊听说书。

听了没多大会儿,桃浓一身亮丽的杏黄,进了茶坊,扫了一圈,看到李苒,一脸笑径直上前。

李苒忙欠身让桃浓坐下。

“姑娘可有一阵子没出来了。”桃浓坐下,拿杯子自己倒了茶,和李苒笑道。

“嗯,先是忙,后来又歇了几天。”李苒微笑道。

桃浓仔细看了看李苒,“好象清减了些,也是,过年这事,累死个人,今年这个年,总算又过去了。”

“你今天在哪儿唱?还在牡丹棚?”李苒想着桃浓唱小曲儿的时辰,好象快到了,关切的问了句。

“哪儿也不唱。”桃浓掂了根梨条,咬了一点点,“从年初一就开始到处唱,一直唱到上元节那天,累坏了,过了上元节我就不唱了,哪儿也不唱,给多少银子都不唱了。年年都这样。

这半个月,银子挣够了,我得好好歇一歇。”

“是该歇一歇,歇到月底,下个月再唱也不晚。”李苒笑起来。

“下个月也不唱。”桃浓自自在在的靠在椅背里,“什么时候银子用没了,什么时候再开唱。”

李苒听的怔神,“银子用没了?”

“对啊,”桃浓笑容里带着丝丝戏谑和浑不在意,“我娘就是这样,今天的饭钱够了,今天就收工,要是明天的饭钱也够了,那明天就玩上一整天。”

“那明天要是挣不到饭钱了呢?”

“那就饿一天。”桃浓一边说一边笑。

李苒有点儿拿不准桃浓这是玩笑,还是真就这样,狐疑的看着她。

“我们这样的人,挣银子容易的,要么,用起银子大方的不得了,也敢象姑娘这样,一天一厚叠金页子的往外甩,要么,就是觉得这银子想挣就能挣到,就不肯再出力搏命,累了就歇。

要是有个能挣银子,又会过日子,又肯一直出力搏命的,也不过十年八年,必定置下不少产业,想法子脱了籍,不在这个行当了。”

李苒侧头看着桃浓,没说话。

“姑娘别这么看我,我是那个用银子大方,有了银子就一点力不想出的。那些大理儿我都懂,可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就这样。”桃浓斜了眼李苒,语笑如珠。

“你要是唱不动了呢?病了呢?老了呢?”李苒问道。

“姑娘想的真多,姑娘说的这些,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不等我唱不动,就一口气上不来,就没了呢。”桃浓笑的花枝招展。

李苒沉默片刻,也笑起来,“嗯,也是,我也是这样。”

“姑娘可不是。”桃浓脸上的笑容微僵,片刻,挪了挪,正对着李苒,认真严肃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可不能这么想,姑娘怎么会这样?

姑娘是个有大福运的,这京城,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姑娘祈福呢,姑娘可不能这么想。”

“桃浓姑娘说得对。”端着杯茶,好象一直在专心听书的周娥,突然冒了句。

桃浓高挑起眉梢,片刻,笑的眼睛弯弯,冲周娥又是拱手又是欠身,“能得周将军这句夸奖,我这张老脸上,实在是光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