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这日子过的自在逍遥,吃得好睡得沉,眼睛看到的,都是京城那样的繁华热闹,耳朵听到的,不是小曲儿就是你说我笑,这人哪,就废了。

再上战场,闻着血腥味儿竟觉得浑身不舒服,听到马嘶人惨叫,心里难受。

唉,等攻城的时候,我就在帐蓬里呆着。”

顿了顿,周娥补充了句。

“呆在营地里吧,你也别看热闹了,就在营地里呆着,准备好,要是有个万一的万一,咱得赶紧跑。”

李苒被她这一句得赶紧跑,说的有点儿气噎,片刻才笑着点头,“好。”

叫了两天阵,到第三天,就开始攻城。

周娥没象她说的那样,就在营地里呆着,不听不看,攻城开始前,就披挂整齐,拎着她那把长刀,和李苒一起,站到辕门上,远远观看。

一架架的云梯车推到阵前,云梯车之前,步骑相杂,列着数百人。

周娥伸出半截身子,仔细看了看,回头看向李苒,拧眉道:“是长安侯,在最前面。”

李苒忙伸长脖子往前看,云梯前的步骑,似乎都差不多,以她对长安侯的熟悉程度,认不出哪一个是长安侯。

谢泽骑马伫立的中军中,一声沉厚的鼓声响起,云梯前面的步骑中间,刀枪扬起,狠厉的杀声也同时响起,人马同时往前散开疾冲。

李苒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盯着冲锋的步骑,呼吸都要停滞了。

冲了一射之地,栎城城头上,铁箭破空时密集响起,李苒惊恐的看着漫天的铁箭落在疾冲的步骑中间,在箭雨之后接着疾冲的步骑仿佛没经历过刚才那一轮射杀,人和马仿佛都比刚才更快了。

李苒的目光定定落在随着箭雨扑跌而倒的步骑,看着那些马嘶鸣着,转着圈,往四下疾冲。

李苒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周娥。

周娥紧拧着眉头,正满脸紧张的盯着继续前冲的那些步骑。

李苒慢慢缓过口气,目光从那一地的尸首上扯开,看向从第二轮箭雨中冲出去的步骑,再往前,就是一道杂乱而密集的拒马。

冲在最前的骑士用力勒着马,从被勒的前蹄高高扬起的马上往前跳下,冲到拒马前,大吼一声,抱起一块厚重的拒马,用力扔到旁边,冲过去,再抱起另一块拒马扔出去。

“是长安侯!”周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是长安侯四个字,也如同绷紧的面皮一样,硬梆梆弹出来。

长安侯身后的步骑从被他扔开的缺口中疾冲而入,混乱中,李苒看着那匹在原地转圈的马,却看不到长安侯在哪里。

缺口越冲越大,涌到城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云梯夹杂在兵士中间,摇摇晃晃的靠近高大厚重的栎城城墙。

铁箭从城头上射下来,也从城墙下射上去,贴着城墙有火燃起,浓烟翻滚,云梯靠上城墙,再被推开,推倒,有几支火箭射入城墙内,有烟从城中升起来。

李苒直直看着前扑后继往城墙上涌堆的兵士,仿佛一群大雨中往上攀爬的蚂蚁,对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一直攀爬,直到死亡。

好一会儿,李苒猛的透过口气。

“能攻得下来吗?还要攻多久?”

周娥瞄了眼李苒。

“这怎么可能攻得下来?这就是试探试探,还早,到天黑吧。”

周娥再看了眼李苒,皱眉纳闷道:

“你前几天不是冲杀过,这是吓的?”

“冲杀的时候身在其中,心无旁骛,不是吓的,是,人如蚂蚁一般。”李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蝼蚁。”

周娥纠正了一句,看着远处惨烈的攻战,叹了口气。

“不就是蝼蚁,都是按几个几十,几百几千算的,一战下来,也就是清点个数目字儿,死了多少兵,死了多少马,有时候,马比人值钱。

要不不看了,回去喝杯茶?”

“不用,我没事儿。”

李苒再次深吸了口气。

“经常这样攻城吗?”

“那当然,打天下,就是这么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的,今天你打下来,明天我再打回去。

我刚升了副将那一年,打赵州城。你打下来,我夺回去,你再打下来,我再夺回来,来来回回足足七趟。

攻城难,守城也不容易,你没经历过,这会儿,栎城城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稍一大意,让人攻上城头,撕开个口子,很快就溃了。

我宁愿攻城,不愿意守城。”

周娥从攻城的兵士身上,看向栎城城头,又从栎城城头,看向眼看要升到头顶的太阳。

“快正午了,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吧,早呢,再怎么也得攻到天黑。

早上我听石南说了,今天就是佯攻,天黑就差不多收兵了。

要是正式攻城,非得攻下来不可的那种,那就更早了,至少得到明天晚上,栎城这城墙,结实着呢。

走吧,吃了饭再来看。”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动。“我不饿,也吃不下,你去吃饭吧,我再站一会儿。”

“那让他们送上来。”周娥干脆直接的接了句,招手叫过西青,吩咐他拿点能站着吃的东西过来。

西青很快捧着肉菜馒头,汤水等过来。

周娥接过那一小篓子肉菜馒头,先递到李苒面前,李苒摇头,她这会儿真吃不下。

周娥也没多让,拿了个肉菜馒头大口咬着,有几分含糊道:“头一回看打仗,你还算好的,看多了就好了。

今天佯攻,说不定明天还要攻一回,后天说不定还得攻。

不停的攻城,让祁伊腾不出手,这也是给安家兄弟打掩护。

你想看,有得看。再多看几回,看习惯就好了。”

李苒听着周娥的话,没答她的话。

果然象周娥说的,这场佯攻,一直攻到天黑透,谢泽的中军中传出收兵锣声时,城头上并没有像周娥说的那样,用箭雨送一程,两家仿佛同时听到导演喊停的两帮群演,由激战而突然安静的分开。

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站在辕门里,看着一辆辆堆满尸体的车子进了辕门,往旁边已经架起的几个大火堆过去。

李苒有些木然的看着从面前过去的一辆辆象堆兵虾般堆满尸体的大车。

谢泽从旁边绕过来,伸手揽在李苒肩上,微微低头,借着红旺的火把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没事吧?吓着了?别看了,进去吧。”

李苒低低应了一声,有些僵涩的拧过头,不再看成山成堆的尸首。

她没有吓着,她不怕死人,可她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之多新鲜的尸首,刚刚,这些尸首还是一个个有名有姓、各有悲喜的活生生的人。

在这之前,她见过的最多的一次,是十一具。

那是她的小组,那一次任务,她感冒很重,发着烧,他们没让她去,十二个人的小组,去了十一个人,回来了十一具尸首,说是,他们中了埋伏。

之后她就离开了,回到长大的城市,掩起这一段经历。

可她从来没能忘记过那十一具尸首摆在面前的画面,悔恨和愧疚成了她的一部分。

要是她去了,他们肯定不会中什么埋伏,至少,他们不会全部有去无回。

“你没事吧?”

进了帐蓬,谢泽看着李苒有些苍白的脸,担忧起来。

“没事,在辕门上站了一天,站得累了,中午饭也没吃,我没事,喝碗热汤就缓过来了。”

李苒深吸了口气,看着谢泽,露出丝微笑。

“那先喝碗汤。”

谢泽看着李苒,并没有放下心来。

西青托着几样汤水点心送进来,李苒端起汤碗,慢慢啜着汤水,收拾整理着扑泄而出的情绪。

一碗汤喝完,李苒收拾起散乱的心绪,抬头看向谢泽,微笑道:“我好了。”

“嗯。”谢泽看着李苒明显缓过来的气色,松了口气。“你先歇一会儿,我还有些公务,一会儿就好。”

见李苒点头应了,谢泽站起来,掀帘子进了帅帐另一边。

李苒缩在厚垫子上,拉开夹被盖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朦朦胧胧的听着帘子另一边的脚步声,说话声,却又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李苒被谢泽推醒。

”睡着了?你早上吃得少,中午又没吃,这会儿还是吃些东西再睡。“

谢泽连拖带抱起李苒,一边从西青手里接过漱口的淡盐水递给她,一边笑道。

”你忙好了。”李苒坐起来,清醒过来,接过淡盐水漱了口,看着两个小厮摆了满桌的清爽菜品。

“有个好信儿。”

吃了饭,没等西青等人把碗碟全撤下去,谢泽就看着李苒笑道。

李苒看着谢泽,眉梢微挑,等他往下说。

“送你们离开栎城北上的洪老先生平安,洪家大爷已经回到家里,也平安无事,洪家人都平安无事。”

谢泽看着李苒道。

李苒惊讶的扬起眉,“真的?”

“嗯。”谢泽极其肯定的点着头,笑起来。“我特意安排人去悄悄看过,平安无事。”

“一直平安无事吗?”李苒有几分不敢相信。

“嗯,一直平安无事。”

“怎么会……”

李苒的话顿了顿。

“洪家大郎用的那枚印信,难道他们没报上去?还是,别的原因?”李苒简直不敢相信,送走她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会不报,周娥和小五都很确定,你们那天遇到的轻骑,肯定认出了你们所带都是战马,一群百多匹马,他们不敢不报。

祁伊到栎城之后,先后两次从民间征马,一百多匹健壮军马,他们怎么敢瞒?”

“那是祁伊吗?”

“应该是简明锐。”

谢泽抬手按在李苒拧起的眉间,轻轻揉了揉。

“简明锐和王安相交莫逆,王安和洪老先生同榜出身,交情极好这件事,简明锐必定知道,也许,当年在荣安城时,简明锐和洪老先生也很有些交情。

洪老先生送你走这件事,应该是简明锐看在和洪老先生过往的交情上,或是看在和王安的相交几十年的情份上,才没有追究。”

“嗯。”好一会儿,李苒嗯了一声,“简明锐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明锐幼年时号称神童,他确实极其聪明,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无所不精。

你见过他的人,生得也好,气度不凡,赐婚乐平公主时,都说金童玉女,一段佳话。

荣安城破后,简明锐随家人避至蜀地,直到今天,独身一人,听说身边侍候起居的,也都是些小厮,或是年老的婆子。

简明锐极擅民政,在蜀地这十几年,休养生息,作养文气,卓有成效。

听说他常年在外巡查,微服简从,留意民生吏治,蜀地如今的兴盛,他居功甚伟。

简明锐还有个弟弟,简明哲,和简明锐相比,就是鱼眼比之珍珠了,简明哲早就娶妻生子,现有三子两女,自视为下一任蜀地之主。”

李苒专注听完,沉默片刻,看着谢泽问道:“简丞相为什么不称帝?还一直用着仁宗的年号,简丞相今年至少六十往上了吧?”

“六十七,简明锐有两个姐姐。

简家要是称了帝,第一,仁宗的好处,就所剩无几了,第二,他若称帝,朝廷必定立刻发兵征讨。”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简丞相没有称帝,除了谢泽说的这两样,只怕还有其它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毕竟,称帝这件事,有坏处,也有无数的好处。

☆、第179章 尽力

第二天,李苒没再到辕门上看攻城,在高大的帅帐内,和周娥说些闲话,几乎没出去过。

这一天收阵,又是在天色黑透之后。

李苒站在帅帐小小的侧门口,一辆辆装满尸首的车辆在离她不远的两顶帐蓬之间转个弯,往前面那一片火光过去。

李苒看着一辆辆大车上满堆的尸首,脸色泛白。

“今天死的比昨天少。”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慢悠悠晃到李苒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辆大车。

“挺好,都拉回来了,不用曝尸荒野,比从前强多了。”

李苒看了眼周娥。

周娥叹了口气,“我刚投军那些年,头六七年、头七八年吧,哪有人收尸?死人太多,活人太少,哪家也没那个人手,死在哪儿就在哪儿了,那时候,真叫白骨露于野。”

“唉。”李苒沉沉叹了口气,垂下头,进了帐蓬。

周娥站在帐蓬门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背着手,往自己帐蓬回去。

这一整天,王妃都心事忡忡,不过现在不用她操心了,在大帅呢。

谢泽的公务理得比昨天快了不少,吃了饭,李苒忍不住问道:“这样佯攻,还有攻几天?一直这么死人么?”

“还有四五天,得牵制住祁伊和简明锐。”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

“打仗就要死人,你没事吧?”

“昨天看到一车一车的尸首,很难过,今年又看到,唉。”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知道打仗总要死人,可是,我看到的,是一个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朋友,有脾气有性子,有爱有憎,一个一个的死了。”

“你想得太多了。”

谢泽伸手揽过李苒。

“明天我让他们绕到北门进出,你不要多看,也不要多想。”

“嗯,我想见见简明锐。”李苒沉默片刻,仰头看着谢泽道。

“嗯?”谢泽意外而怔,“简明锐?你见他?你要做什么?你以为能说服他?还是?”

谢泽反应极快。

“嗯。”李苒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我想了一整天了。

简明锐独身一人,清心寡欲的像个出家人,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建功立业,为王为帝这一件,肯定没想过。

只要他不是野心勃勃要做天下第一人,那就应该能说说话儿,是不是?”

谢泽紧拧着眉头,不等他说话,李苒接着道:

“这十几年,简明锐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民生上,把自己花费了十几二十年,打理的富足安宁的蜀地打成稀烂,他肯定比咱们心疼,是不是?

我觉得,该和他说说话儿,他肯定也愿意跟咱们说说话儿。”

“朝廷为了这一战准备了十几年,简丞相大约从入蜀那天起,就在准备今天这一战了,你难道以为能说……以为这一战有避免的余地?”

谢泽没说出那句说降简明锐,这一句责备的味儿太重了。

“当年仁宗打开荣安城,下了那道旨意,有人想到吗?谁能想到吗?”

李苒反问道。

谢泽默。

“人总是要死的,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有生死病死,也有很多非死枉死,没有人能够让天下没有不该死的死,可碰到不该死的死,就在眼前,就要尽力去救一救,也许呢?是不是?”

李苒拉着谢泽的衣袖,轻声慢语。

“让我想想。”

谢泽将李苒的手握在手里。

李苒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李苒醒来时,谢泽已经起来了,正盘膝坐在旁边小桌旁写着什么。

“你醒了。”

听到动静,谢泽回头看了眼李苒,笑着提了提手里的笔。

“你昨天说的有道理,不管成不成,见一见简明锐和祁伊,至少没什么坏处,我在写信。”

李苒忙坐起来,挪到小桌旁,挨着谢泽,看他写信,看出了神。

谢泽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而冷峻。

谢泽的信写得很快,很快收拾好吃了饭,往帐蓬前面,召人议事。

李苒端坐在垫子上,凝神听着前面的话语和动静。

谢泽的信在传看,抄录,有了议定。

两军对阵之时,她要见简明锐,不是私事,是公事。

谢泽带兵和昨天一样出了辕门,李苒站在帐蓬侧门口,犹豫了片刻,没往辕门上去,让西青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和周娥坐在帅蓬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周娥瞄着明显有心事的李苒,东扯西扯了几句,看着李苒问道:

“长安侯的事儿,大帅跟你说了吗?”

“嗯?什么事儿?”

“看样子没说,头一天攻城,长安侯冲在最前,中了四箭,还好,没什么大事。”

周娥顿了顿,看着往后靠回椅背的李苒。

“这一件是小事,还有件大的。侯爷冲在最前,可没奉军令,他是瞒着大帅,换了衣服,混在那队轻骑中间,冲出去之后,大家才发现,大帅也才发现。”

李苒皱起了眉。

不奉军令而行事,确实是大事。

“还有,他之前请过战,请了不只一回,大帅没答应,还严禁他靠近前线,更不准私自出战,他这是违反军令。

那天攻城,咱们也看到了,侯爷该是有一场不算小的功劳,可这功劳。”

周娥一声干笑。

“侯爷已经被看管在他那顶帐蓬里了,我没进去,在门口看了几眼就走了。

等他伤好了,再怎么,一顿军棍少不了。”

“他经常不服从军令吗?”李苒皱眉问了句。

“那怎么可能,侯爷出了名的令行禁止,这是他头一回违反军令……呃!”

周娥的话猛的一顿,呆了片刻,才接着道:

“这得算第二回 ,头一回。”

周娥看向李苒。

“这话能跟你说。

头一回,是在进了荣安城第二个月。

那个时候,天下还乱着呢,皇上算是最大的一拨,可其它七七八八大大小小,还有十几家这个王那个帅,也有两三家称了帝的。

皇上运道好,头一个进了荣安城,得了仁宗那份旨意,一下子就特别名正言顺天命所归了。

当然,这是咱们这么想,那十几家可不这么想,都往荣安城赶。

皇上费了好多心血,布了个局,把那十几家中的最大的两家,诱到离荣安城十来里的地方,准备一举歼灭。

那时候,霍帅的大军在兴荣关一场恶战,损失惨重,再怎么号称,其实手头没多少人了,就凭着兴荣关一战的恶名,在正面诱敌。

我跟着侯爷,带着将近一半的人马,埋伏在升阳坡,等着号令。

冲锋前一刻多钟吧,或是两刻钟,反正很快就冲锋了,我一个亲兵,留在营地看着乐平公主的,冲进来,说乐平公主不见了。

我这个人,你知道,什么男男女女,不懂这个,立刻就跟侯爷说了,乐平不见了。

唉。”

周娥一声长叹,一只手拍着椅子扶手,拍了七八下,才接着道:

“那时候,我们没进城,皇上说,大军进城过于扰民,那就辜负了仁宗的一片仁心。

我们是后背靠着城墙安的营寨,那会儿,大战将起,头一天晚上,荣安城就城门紧闭,关的不能再紧了,乐平逃出营地,进城是不可能的,要逃,只能往外逃,往外的话,荣安城外,到处都是战场。

别说乐平那样的,就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或者连个枪连个马也没有,也一样没什么生路。

我当时挺难受的,那么好看一位公主,死在乱军中,说不定还要被马踩得稀烂,挺惨。

侯爷听到乐平从营地里逃出去了,当时眼睛就红了,就真是嗷一声就往回冲,疯子一样,不对,野兽一样。

他是主将,就我们那一支来说,他就是主帅,他这一冲,所有人都得跟着他往前冲啊。

我们都奔着营地冲回去了,那前面战场怎么办?

那都不是胜败的事儿,那是要覆没,从上到下,全部!

我就急眼了,跟上去,一枪杆把侯爷砸晕了,老朱,现在是大总管,当年是侯爷的亲兵队长,利落得很,捞起侯爷,一皮袋冷酒浇脸上,把侯爷激醒。

就这么大点儿功夫,冲锋的号令就来了,老朱把侯爷的长刀塞给他,我在侯爷马上猛抽了一鞭子,我和老朱一左一右跟在侯爷跟边,往前冲杀。

那会儿,侯爷也不知道清醒过来没有,象只疯了的野兽,红了眼的杀,侯爷是原本就是员猛将,那一回,成了修罗恶煞。

那一战大胜。

收战回营之后,我跟老朱都没打算把这事儿说出去,没什么意思对不对,可回到营地,侯爷就到皇上面前跪着去了。

那一回只能算半回。这一回算一整回了。

说实话,突然听说乐平活下来了,还生了个你,我压根不相信。

那一战打了两夜三天,荣安城四周,死人压着死人,铺了两三里宽的一道,她一个小娘子,怎么逃得出命?

要不是你长的,一看就是侯爷的闺女。”

周娥上身后仰,仔细看了看李苒,接着道:

“一看就是乐平的闺女,你还是更像乐平。

要不是你这长相,反正我是肯定不信你是乐平的闺女。

也不知道乐平是怎么逃出命的。

唉。要不是乐平根本没可能活着,这么些年,侯爷也罢,皇上也好,也不会从来没让人去找过乐平,找过你。

这个世上吧,想不到的事儿真多。”

“长安侯这一次违反军令,是因为城里有简明锐?”

李苒沉默良久,才低低问道。

“十有八九,你跟简明锐胡说八道那些话,只怕侯爷当真了。”周娥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就算他当真,皇上不会当真。他当真,也是自己想当真,这是他的心结。”

“嗯,也是。”

周娥往后靠在椅背上,出了一会儿神,再一声长叹。

“也是,当年,那两个月,侯爷像中邪一般,整个人像在着了火,烧的里外通红,后来,等到乐平公主逃走,那一仗打完,侯爷就成了烧干的炭,一片灰白,满身死气。

这男男女女的事,搞不懂。”

周娥话音没落,往栎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声,周娥惊的一下子窜了起来。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十来步外站着的西青交待一句,急奔辕门而去。

“大约是往栎城送信。”

李苒没站起来,只直起上身,往栎城方向看了眼。

“你知道?”周娥退后几步坐回去。

“嗯,昨天我和将军说,我想见见简明锐,和他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