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忘了,你也忘了,我们在这个世间,就只有这个世间。”

谢泽搂紧李苒,片刻,声音落得极低。

“你这样的,必定是极稀少的异数,不该有的异数,要是……天道察觉,没有这件事!”

“好。”李苒往上仰头,去吻谢泽。

……………………

成都城。

偏在成都城一角的丞相府里,阔大的花园一角,掩映在绿树丛竹之后,一处小巧的两进小院,院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神彩飞扬的小姑娘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侍立在垂花门下的小厮看到小姑娘,忙扬声禀报:“大公子,大娘子来了。”

正坐在廊下,断断续续弹着支曲子的简明锐抬起头,看向垂花门。

“大伯!”简家大娘子简如慧绕过垂花门下的纱屏,冲简明锐曲了曲膝,快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回来了?”简明锐示意小厮把琴收下去。

“是阿娘,还有阿爹,阿娘和阿爹让我来的,还告诉我,让我跟大伯说,是我自己要来的,阿爹和阿娘不知道。”

简如慧走到简明锐身前,再次见了礼,坐到小厮搬过来的椅子上。

“噢。”简明锐失笑,“你阿爹和阿娘让你来说什么?议和的事是你听说的,还是你阿爹和阿娘告诉你的?”

“最早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是民心所向,不过,先生还说,真是议了和,我太可怜,说我只怕要受父兄所累。”

简如慧先答了后一句。

她的先生,是她大伯替她请来的,说是教她琴画,其实先生教她的东西中,琴画最不值一提。

“阿娘让我跟大伯说,嗯,是让我不动声色的提醒大伯,弟弟是过继到大伯名下的,还要说弟弟跟大伯最亲。

阿爹说,大伯最疼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大伯,给我和哥哥弟弟们一条生路。就这些。”

简如慧话语如人,干脆利落,略带飞扬。

“那你自己呢?怎么想的?”简明锐笑看着简如慧。

“大伯跟我说过,翁翁也说过,先生也说过,天下分久必合,这十几年看下来,合是必定要合得了。”

简如慧坐在端正,神情认真。

“要么,是咱们把中原合过来,要么,是他们把咱们合过去。

咱们跟中原比,疆域,人丁,物产,不及他们五成之一,中原现在政通人和,太子已经成人,是独子,皇上和太子父子不疑。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这么些年,大哥一向以太子自居,还最爱跟那边那位太子比,阿娘连凤冠上的珠宝都买好了,真要投过去,大哥的脾气,阿娘的脾气,还有弟弟,脾气也大得很。

还有。”

简如慧的声音低落下去。

“您和翁翁,怎么办?

翁翁那样的脾气,肯定不会……还有您,您怎么办?

先生说,您这是舍一家为天下,可是,我很难过。”

简如慧眼圈儿红了。

“你翁翁,”

简明锐刚说出你翁翁三个字,就哽住了,舒缓了片刻,才接着道:

“你翁翁上了年纪,身子骨又一直不好,别想太多,议不议和的,早着呢。”

简如慧看着简明锐,呆了片刻,眼泪涌出来。

和翁翁的寿数相比,议和这事,都已经是早着呢的事儿了吗?

听说那位公主的女儿和她的夫君,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十年,大伯也就是没落发而已。

你刚才说你阿娘,和大哥儿二哥儿他们,还有你阿爹,你放心,大伯必定先把你们安排好了,只是,再想像从前那样,由着性子,只怕是不能了。

就算不议和,中原已经兴了兵,打起来,咱们能撑几年?撑不了几年,到成都城破的时候……”

“那就是殉国的时候,我知道。”简如慧接话道。

“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翁翁百年之后,你们怎么办。

中原那父子两个,雄心勃勃,绝不能容蜀地长长久久的像现在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中原不兴兵,等有一天,你翁翁走了,我也走了,你阿爹阿娘,你哥哥他们,怎么办?”

“大哥觉得,到那时候,他立刻就能挥师北上,一统天下。”

简如慧撇了撇嘴。

简明锐笑着没说话。

“大伯,我回去劝劝阿爹和阿娘?还有大舅舅,这些天,大舅舅熬的两眼通红。”

简如慧说到大舅舅,皱起了眉。

“不用,你也劝不了,让他们去吧,你阿爹还好,你阿娘的脾气,不头撞南墙,她是不会回头的。你大哥。”

简明锐顿了顿,叹了口气。

“脾气性子随你阿娘,吃点亏倒是好些。”

“嗯,那我知道了,大伯,我该怎么办?我觉得我护不住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他们。”

简如慧愁容满面。

“好好看,好好听,好好想,好好学,至于以后,随缘吧,人生于世,不过随波逐流四个字。”

简明锐声音轻缓。

简如慧听的心酸无比,强忍着眼泪,站起来,“好,那我走了,明天再过来陪大伯说话。”

“明天不用过来了,午后我就搬到后山,静一静心。”简明锐微笑道。

☆、第192章 各有因果

蜀中剑门关,将军府里那几间四个不靠的议事厅里,统领韩柱石背着手拧着眉,在三间连通的议事厅里来来回回的踱。

议事厅外,跟了韩柱石将近三十年的幕僚荀先生急步进来。

韩统领忙顿住步,看着荀先生迈进门槛,迎上两步问道:“送走了?”

“走了,我又留了一遍,让他歇上一个时辰,吃了中午饭再走,他都不肯。”荀先生先站住答了话。

“坐下说话,大郎,给先生倒杯茶。”韩统领一边示意荀先生坐,一边吩咐站在旁边的大儿子韩英杰。

韩大郎忙倒了杯茶捧给荀先生。

荀先生喝了茶,看向坐在上首的韩统领。

“你说!”韩统领还是紧拧着眉,示意荀先生。

“二公子这想法,咱们料到了。”荀先生声音很轻。

“料到是料到了,可……唉!”韩统领猛拍了下桌子,烦躁的叹了口气。

他是料到了二公子的想法和态度,可他没料到二公子把这事交待到他头上了,这剑门关一过,后面就是蜀中万里沃野,他这里该是最后一关,要交待,也该交待给前面无数险峻之处,可二公子竟然把他当成了最前锋!

“这也是二公子对将军的信任。”荀先生一句话没说完,就露出苦笑,“先想想好处,这确实是二公子对将军的信任。”

背着手站在旁边的韩大郎瞥着荀先生,嘴角往下扯了扯。

“唉,这事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没有?”韩统领烦恼无比。

“等他们到了剑门关,肯定来不及了,这事儿,越早越好。”荀先生拧着眉头。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韩统领看着儿子问道。

“昨天递过来的信儿,说是还有五天能到汉中,他们走得慢。”韩大郎欠身答话。

“宁县到广元那一段,最为险峻。”韩统领看着荀先生,拧眉道。

“先生觉得,咱们真跟中原打起来,有几分胜算?”韩大郎看着荀先生,插话道。

“这不是你该多管多问的。”韩统领沉着脸教训儿子。

“阿爹不是常常教导我:不能只盯着眼前局部,要看大势看大局,先生也是这么说。”

韩大郎委婉的顶了句。

韩统领是个疼孩子的,尤其疼爱这个颇为出色的大儿子。

“那边那位太子放出来的那话,是威慑,可那一对儿夫妻真要死在了蜀地,这话,就是让蜀中上下没了退路,只能上下一心,背水一战。

我和你阿爹议过好些回,真要是这样,蜀中就占了地利和人和两样,该能和五五之数。

这是一,其二,那对儿夫妻真要死在了蜀地,丞相不提,就是大公子,也只能背水一战,如果大公子能亲身走一趟大理,和大理联手,那就又能多出至少两成胜算。

真到那时候,大公子也只能竭尽全力,为蜀中打算,若是能再往北进,取下关中,打通往北通路,那时候,别说蜀中,就这天下,也能争一争了。”

“栎城外,安家军突现,北边部族溃退,只怕要入了霍义山的口袋,就算不被斩草除根,没有三五十年,也难恢复元气,这是春天那一战后,您和阿爹议论的话,这会儿看,也确实如此。”

韩大郎从荀先生看向他阿爹。

“还有,丞相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撑不了几年了,大公子在家如出家,二公子一家志大才疏,丞相真要是没了,蜀中立刻就要乱相丛生,这也是您和阿爹担心议论过多少回的。

真要起了内乱,蜀中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韩大郎直视着他爹,荀先生拧着眉头,也看向韩统领。

韩统领脸色阴沉,垂着眼一言不发。

“当初阿爹要往二公子那边靠,我就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

现在,更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蜀中归附中原这事儿,丞相算是居中,大公子一力促成,只有二公子一家舍不得,他们舍不得有情可原,阿爹有什么舍不得的?

阿爹又不是蜀中主帅,一员战将而已,真要归附了中原,不过和大家一样,归到几位安将军手下,北上征战,有什么不好?

阿爹干嘛非要绝了自己的路,也绝了蜀中所有人的路?”

韩大郎说的气儿上来了,他实在想不通。

“咳!”荀先生用力咳了一声,看向韩统领,苦笑道:“我跟大郎说说吧。”

韩统领抬头看了眼荀先生,长叹了口气,点了下头。

“这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我和你阿爹驻守濠州,那边皇上有个弟弟,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叫宁强,带兵攻打濠州,被强弓手射死在了濠州城下。

宁强当时刚刚成亲,留了个遗腹女,就是封了秦国公主的那位。

宁家虽说得了天下,可宁氏一族人丁死亡极多,唉,就是惨烈两个字,这一代,男的只活了那位太子,女的,只有这位秦国公主。”

荀先生长叹了口气。

韩大郎两根眉毛抬出了一额头抬头纹,“这怎么了?战场之上,死于两军对阵,这又不是私仇,别说是阿爹守城他攻城,就是算是阿爹亲手杀死了他,那也是战场之上,记恨这个,那不成了笑话儿了?

真要这么算,蜀中和中原,蜀中和蜀中,中原和中原,人人都找那个亲手杀死自己亲人的人,那得多少人有杀父杀子杀兄杀弟之仇?

这简单直荒唐!

那位皇上和太子,不是这样的糊涂人!”

“那位皇子和太子不是,可宁强那个媳妇是,还有她闺女,那位秦国公主,她们是。”

荀先生看着韩大郎。

“这事儿,你阿爹跟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有输有赢有死有活,各安天命。

最初,你阿爹从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过,都差不多忘了,可有一回,常年来往京城和成都府做生意的邵大掌柜,特意找我说了几句闲话。

邵大掌柜说:这闲话是他媳妇在玲珑坊听到的,说是那位秦国公主放过话,等朝廷打下蜀中,她必定要诛尽韩氏一族,鸡犬不留,替她父亲报仇。

这是闲话,不能听说一句就当了真,可这事儿,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我和你阿爹说了,就打发了几个稳妥管事,改换姓名和来历,悄悄去了京城,在京城呆了小一年,找机会探听这件事。

几位老管事都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宁强那个媳妇,在大相国寺上香发誓,要杀了你父亲,灭了韩氏九族,要一排人头祭奠宁强。”

“这简直……”韩大郎一脸哭笑不得,“就是妇人,也不能这么无知!这又不是私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是这么算,他们宁家欠的人命最多!

这是无知妇人,那边皇上和太子肯定不会这样,但凡有点儿心眼的,都不会这样想!

先生跟个无知妇人较真,真是。”

“先生不是跟无知妇人较真,我和先生担心的,是人心。”

韩统领连叹了几口气。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之恶。宁强那个媳妇,不管无知不无知,她都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的未亡人,皇上和太子都待她极厚。

她那个闺女,跟她一脉相承,可她闺女才不过二十出头,是他们宁家这一代仅有的两个孩子之一,尊贵得很呢。

这会儿她们不能怎么着咱们,巴结她们的人也不能怎么着咱们,可真要是归附了中原,她们都不用怎么着咱们,只要把这份恨意流露出来,就有的是想要巴结她们的人,使尽手段,打击构陷咱们。

别说咱们无援无靠,就是根基深厚,也经不起这样的啃咬,小人难防。

咱们韩家只怕连三年两年都撑不过去,就真要鸡犬无存了。”

韩大郎脸色发白,呆怔了半天,垂下了头。

他阿爹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世情如此。

“都是过去的事了,”

荀先生带着丝丝苦笑,这件事不但是久远的过去的事儿了,还是已经钉死了的。

“将军,咱们还是接着议正事吧。”

“不能等他们到剑门关。”韩统领走到上首坐下,浑身疲惫。

“嗯,这事儿,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棉县是个好地方。”荀先生上身微倾,最后一句,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那片湖?”韩统领反应很快。

“嗯,今年春夏雨水可不少,我让人去看过了,那湖,现在满得很。

从那对夫妻启程到现在,这些天,咱们天天都有探报,他们从来没在城里住宿过,都是在城外,安营的时候居多,住驿站的时候略少。

棉县城外,连那座驿站在内,都是好地方。”

“要把那湖决开?那……”韩大郎一句话没说完,硬生生咽了回去。

湖水下泄,虽说惨了些,可确实是个极好的办法,事后也好说话,天灾么,今年春夏雨水那么多。

“这事儿,照我看,交待给栾家最好,正好,栾家老宅就在汉中,汉中望族,人手也罢,别的也罢,都便当得很呢。”

荀先生接着道。

“嗯!”韩统领露出丝丝笑意,他也是这么想的。

韩大郎闷声听着,心情不怎么好。

栾家是商户,有钱没人,他爹驻守剑门关第二年,栾家拐了好几个弯搭上荀先生,又搭上他们家,去年又送了个闺女到二公子妻舅黄参议身边做了小妾,他一向瞧不上栾家,可这会儿,却觉得栾家十分可怜。

“我亲自走一趟,这事儿不容有失,再说,栾家一门商户,看到现在,也是个只会做生意的,这事儿,要是没人指点,只怕他们办不成。”

荀先生接着低低道。

韩统领沉默片刻,无奈道:“也只能先生走这一趟了,先生多加小心,一要顾全自己,二来,别露出行踪。”

“将军放心。”荀先生笑着站起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动身。”

“好。”韩统领站起来,往外送荀先生。

韩大郎垂头跟在后面,跟着送到院门口,站在他爹身后,看着荀先生走远了,长揖送走他爹,垂着头往府里回去。

韩大郎媳妇鲍大奶奶正在挑小银锞的式样,快过中秋了,这些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这过年过节的讲究越来越多了不说,往来放赏,给小孩子见面礼这些,也都是小银锞子了,各家这小银锞子的式样,也讲究的不得了,要吉利,还要时兴。

看到韩大郎进来,鲍大奶奶吩咐丫头沏了茶,看着韩大郎笑道:

“你过来帮我看看,今年这式样多的不得了。

这些都是京城那边过来的时新样儿,你瞧瞧好看不?

你看看这一对儿,这是一对儿一对儿打出来送人的,说是为了贺荣安王妃和荣安王爷大婚的时候,特意做出来的式样,你瞧瞧,精致的不得了,真是好看。”

韩大郎歪在榻上,看着愉快的挑着银锞子式样的鲍大奶奶,只想叹气。

鲍大奶奶是个利落人,很快挑好了几个样式,定了数量,净了手过来,看着神情郁郁的韩大郎,忙关切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韩大郎闷声答了句,片刻,看着鲍大奶奶皱眉道:“你弟弟说要避到成都府,启程了没有?”

鲍大奶奶一个怔神,随即斜了眼韩大郎道:“当初要避,现在还避什么?那位王妃和王爷,不是都快到汉中了?”

“嗯,在汉中府也好。”韩大郎垂眼喝茶。

“没在汉中府,在棉县的庄子里呢,昨天不是刚送来几车山货,我记得跟你说过。还有阿娘,也在棉县庄子里,说要过了中秋再回汉中。”

鲍大奶奶说着话,欠身端了碟子栗子糕过来。

“这是用昨天送来的栗子做的,知道你喜欢吃栗子,几车山货里,就栗子最多。”

韩大郎看着放到他面前的栗子糕,呆了片刻,抬眼看向鲍大奶奶道:“你打发个妥当人,去一趟棉县,让你阿娘,还有你弟弟一家,赶紧回汉中,越快越好。”

“嗯?”鲍大奶奶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干嘛要回汉中,还越快越好,怎么了?”

“你别管怎么了,让他们赶紧回去就行了。”韩大郎拧过头不看鲍大奶奶了。

“你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掂量着深浅把事儿办好。

你这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你让我怎么知道深浅?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鲍大奶奶有点儿不高兴了。

韩大郎看着她,片刻,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和鲍大奶奶低低说了要决开棉县大湖的事儿。

鲍大奶奶听的目瞪口呆。

“那得淹死多少……你上回不是说,就这么太太平平的两家合一家,挺好,这怎么……”

鲍大奶奶惊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都是没办法。”韩大郎垂着头,把宁强死在濠州那事儿说了,连声叹气,“……咱们命不好,碰到了两个无知妇人,只能……唉。”

“将心比心,这要是你,不管他怎么说,什么各为其主,不是私仇什么的,你还是死在他手里,对不对?换了我,我也恨,我才不管那么多,唉,我知道了,我让董嬷嬷走一趟,这就收拾收拾启程,唉。”

鲍大奶奶叹着气,叫了丫头进来,吩咐赶紧请她的奶娘董嬷嬷过来。

☆、第193章 妇人们

谢泽和李苒的行程如韩大郎所料,在荀先生到汉中的第二天,和董嬷嬷同一天,一个到了汉中城外,一个,进了棉县外的鲍家庄子里。

从汉中再往前,就真正进入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了,谢泽照安孝锐的建议,决定在汉中歇息几天,收拾采买,好好准备准备,再接着往前。

桃浓去过蜀中,不过那次是跟着商队,进出都是走的荔枝道,从来没到过汉中。

至于周娥,不过是在沙盘上看到过汉中蜀地,从过了栎城,对她来说,就全是头一回到了。

听说要在汉中城外歇息准备几天,桃浓找了周娥,约她进城逛逛。

至于李苒和谢泽,在刚刚进入汉中府地界时,就迎上了候了他们一天多的汉中府窦府尹的次子和幕僚。

窦二少爷和幕僚恭敬无比客气无比,送上几车汉中土仪,留下了两个老实老成、熟知当地路径风土以及物产的老衙役,还有窦府尹的几句话:

请王爷王妃见谅,作为蜀地地方官,如何接待王爷王妃,成都府没给他半句话,他离成都府远,请示下来不及,人又愚笨,查不到前例,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能不能请王爷和王妃就别进城了。

谢泽干脆无比的答应了,这一路过来,经过的府县,各有各的态度,倒是这位窦府尹最实在。

这些态度,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尊重他们。

一来他们是主,他是客,二来,都是难为,没有恶意。

周娥接到桃浓的邀请,拧着眉,也就犹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爽快应声,向谢泽告了假,和桃浓一起往汉中城去了。

刚从栎城出来时,虽说安孝锐是主官,可周娥觉得自己身担重任,非同小可。

安孝锐再怎么是主官,毕竟是个毛头小儿郎,年纪轻经历少,她这个副手不能不多操点儿心。

可几天之后,眼看着安孝锐心思细腻,带兵有方,见识上更是相当不差,至少往蜀地这一路,他可比她强多了。

周娥从没到过蜀地,安孝锐可是往蜀地旅历过几年的。周娥也就放了心。

桃浓和周娥一直逛到城门要关了,才出城回营。

进了营地,桃浓打了一圈招呼,走到李苒身边,左右看了看,问道:“王爷呢?”

李苒惊讶的看向桃浓。

头一句话就问王爷呢,在桃浓,这可是头一回。

“有事儿,大事儿。”桃浓声音压得很低。

李苒嗯了一声,转身往旁边帐篷过去。

桃浓紧跟进去。

李苒进了帐篷,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抬眼看向她的谢泽,示意桃浓,“她说有大事。”

谢泽看向桃浓。

“是这么回事,咳。”

被谢泽这么一看,桃浓竟然有几分紧张,猛咳了一声,才觉得好些。

“我跟周将军,今天中午去了汉中城里名气最响的福隆楼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个焌糟进来斟酒,那焌糟手一伸过来,我瞧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太细皮嫩肉了。

她是拿了瓶酒进来的,我和周将军就没敢喝。

那个妇人机敏的不得了,立刻就笑道:都说桃浓姑娘极不寻常,果然名不虚传,接着就开门见山了。

她说她是在栾家老太太身边侍候的,奉了她们老太太的吩咐,来跟我说几句话。

说是,前儿午后,剑门关韩统领身边的幕僚荀先生,悄悄儿的到了她们家。

她说荀先生跟在韩统领身边二十多年了,是韩统领最心腹最得用的人。

她说,荀先生没说他来干什么,不过,荀先生一到她们家,就让他们把能用的人手都散出去,打听王爷和王妃的行踪,到哪儿了,营地安在哪儿,还有谁进了城,进城之后去了哪儿,采买买了什么,让打听的越细越好。

除了这些,说是荀先生还让她们家准备人手,要健壮有力,他一个个看着挑,挑了六十来个,还说不够。

除了这些,那婆子还说了件事。”

桃浓顿了顿,露出丝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干笑。

“说这事是她们栾家的姻亲邵家大当家的,跟她们家大当家的说的,她们家大当家的,又跟她们老太太说的。

说邵大当家的在京城听说秦国公主放话,等朝廷收回了蜀地,她一定要灭韩统领满族,替她爹报仇。

说是韩统领听了很上心,专程派人去京城打听过。

说是邵大当家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韩统领派的这人,是冒了邵家掌柜的身份去的京城。

周将军说这是大事,让我过来跟王爷禀报,她说她就不过来了,她跟我俩人一起过来,就点儿引人注目,别打草惊了蛇,外头到处是人盯着咱们呢。”

“我知道了,辛苦你。”

谢泽冲桃浓微微欠身。

“哪里哪里,哪敢当,不敢当,都是自己的事儿。”

桃浓被谢泽这欠身一谢,谢的有点儿慌张失措。

“要是没什么事,烦你这几天多去城里逛逛,就是逛逛。”谢泽接着道。

“是是是,没事儿!我哪有什么事儿?我明儿一早就和周将军再去逛。小……那个,我告退了。”

桃浓曲了曲膝,屏气出了帐篷,走出两三步,站住,拍着胸口,长长呼了两口气。

“秦国公主?”看着桃浓出去,李苒看着谢泽,一句话没说完,谢泽就点头道:“嗯,秦国公主是遗腹女,她父亲在攻打濠州时阵亡,当时守濠州的,就是现在的剑门关守将韩柱石。”

“就因为这个?”李苒有些不敢相信。

“嗯。这件事……唉。”

谢泽低低叹了口气。

“范夫人当初嫁进宁家时,范宁两家门当户对,是真正的联姻。

范夫人自小娇养,极有脾气,秦国公主的父亲阵亡时,范夫人闹的极厉害,一定要让骆娘娘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