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笑了笑,答了句“很快会有的”,又问张曲可还有用着不顺手需要再改进的地方。

“没有了,小人觉得再好不过。”张曲搔搔后脑勺,努力和扶苏表达自己用新犁犁地的感受,“小人耕地这么多年,第一次耕得这么舒服。”

连上手使犁的人都这么说,扶苏对新犁也有了信心。他想了想,叫来投奔自己的朱小六,让朱小六跟木匠一起多寻几个手艺好的赶制一批新犁,好在春耕时用。

木匠亲眼看过新犁用起来有多灵活,心中也是激动得很,要是这新犁推广开,他们可就多了一门吃饭的新手艺。

没等木匠激动完,扶苏又对他说:“您这几天好好教其他人,将来父王要是问及新犁,可能需要您走咸阳一趟。”

木匠闻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不辜负扶苏的信任。

事情安排完了,张曲也怀揣着兴奋回了自己村子。

村里不少人知道张曲在正月大课那天和扶苏说上话了,今天早早出门就是去拜见扶苏的,见他回来不由都探出头来问:“阿曲,公子让你去做什么?”“是啊,一大早的,公子找你什么事?”

张曲当即和村民们说起自己见识到的新犁:“公子叫我去试新犁,那新犁可好使了,只要一头牛就成了,一点都不费劲,转弯也方便,可比我们现在用的犁好得多!”

张曲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要不也不能被县里挑出来搞正月大课的开场展示。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围上来追问:“真的吗?新犁长啥样?哪儿能买到?贵不贵啊?”

张曲便把新犁的模样给众人描述了一遍,至于哪儿能买、价钱如何,他也是不晓得的,只说扶苏告诉他很快会有得卖的。

其他人都听得心向神往:“不知能不能赶上今年春耕,要是能赶上我也想买来试试。”

新犁的事在张家村传开后,没过多久又通过田间闲谈转到了其他村。

这个件事继知晓嵯峨山脚要建个学宫的消息之后再次引起别庄周围所有村子的热议,还有不少人偷偷问在庄子里干活的庄户们是不是已经用上新犁。

得知庄户们也是今天才看到张曲展示新犁,村民们更加好奇了,恨不得马上买一把试试看。

蒙毅为学宫的事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别庄吃过晚饭才听闻新犁的事。他看了底下人记录的新犁试用过程,心中有些震惊。

若是有更灵便的新犁面世,原本需要两头耕牛才能犁好的地用了它只需要一头耕牛,那如今许多没开垦的荒地指不定都能开垦出来!

要知道种庄稼最要紧的就是春耕这一步,要是这一步能变得更省时省力,往后不仅饿死的人会少一些,军粮也更容易筹备!

蒙毅忙去问扶苏新犁的事。

扶苏已经叫人赶在春耕前抓紧做些新犁出来,见蒙毅来问,也不瞒着,说是前些天去看正月大课时想到的,这才叫人做出来试试。

蒙毅看过扶苏取出来的图纸,琢磨着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好好写封信给嬴政,或者索性回去当面禀报。

建学宫的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人手已经到位,还有不少附近的村民过来帮忙开垦学田,基本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蒙毅看向坐在灯前的扶苏。

这孩子是他们兄弟俩看着长大的。他们蒙家世代效忠于大秦,他与兄长蒙恬在大王十来岁登基时就追随在大王身边,看着大王一步步铲除障碍、手握大权,对于大王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也都很期待他的降生。

扶苏也没让他们失望,从小聪慧早熟,几乎从不哭闹。

只是这样的扶苏太懂事了,有时不免让人有些心疼。

扶苏的母亲早早去了,大王不是耽于美色的人,对后宫不甚上心,宠幸没少过,却没特意宠爱过谁。

扶苏出生后,宫里又先后添了十几个孩子,只有扶苏是大王亲自起的名,其他孩子大王估计连看都没看过几眼。

只是哪怕比较看重长子,大王也不是那种疼爱孩子的人,平时父子间见面的次数不多,交流的机会很少。

橘黄色的灯光里,扶苏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如过去几年那样乖巧听话。

这样的小孩其实很吃亏,小孩子不哭不闹,大人自然容易不闻不问。

蒙毅叹了口气。

见蒙毅久久不说话,还叹起气来,扶苏不由抬起头看向蒙毅。

蒙毅一时没忍住,抬手揉了揉扶苏的脑袋:“我准备明天回咸阳一趟,你给大王写封信说了说这新犁的事,我好捎回去给大王。”

扶苏知道蒙毅是为自己好,自然没有拒绝,乖乖应了声“好”。

蒙挚见他应了,放下心来,约好明日来取信才离开。

扶苏坐在灯下,想着年前回咸阳时短暂的父子相处时光。

不管日后如何,父皇总是喜欢过他这个儿子的,哪怕底下的人会把云阳县的事记下来送回咸阳,他也该多给父皇写写信才是。

扶苏叫怀德磨了墨,提笔先问安,随后才娓娓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写到信里。

记忆中他虽被淳于越等人教导着要仁爱百姓,真正有机会接触到百姓却是在去了边关之后,那时候蒙恬率三十五万大军镇守边关,既要提防外敌,又要修长城、通直道,士卒们每日不是辛苦操练就是辛苦干活,哪怕不打仗,每天也会有不少人死去,气氛和云阳县不太一样。

即使许多人埋怨朝廷时都有意避着他,不少带着怨气的话还是传到了他耳里。

这回到云阳县后,扶苏虽然也遇到过有便宜就变着法儿来占的人,但大多百姓都非常淳朴,只要给一点点好处,他们就回以百倍的爱戴,有些事他只是提了一句便有人自发地去做好了。

扶苏想到一句古话:“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王是舟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秦能够一统天下,离不开大秦百姓的万众一心。

老秦人自古以来都被排斥在东方各国之外,如今终于强盛起来了,身上有了厚实的甲衣,手里有了锋利的刀剑,他们自然憋着一口气要让大秦一统天下,让那些千百年来都不用正眼看他们的家伙俯首称臣。

只是一统天下以后呢?

扶苏想起嬴政后来的改变,手中的笔停顿下来。

若不是发现了天下一统以后人心并未统一,父皇也不会三次东巡,不会相信方士所说的不死之药,不会闭目塞听下令让人焚诗书。

父皇当时,心里也着急了吧?

扶苏静坐片刻,再次提笔往下写,很快将最近发生的事写到了信中,顺便把新犁的样式再画了一遍、附带上详细的试用报告一起封装好。

第二日一早,蒙毅按照约定来取信,看到扶苏递来厚厚的信囊,心中欣慰,当即马不停蹄地回了咸阳。

嬴政正在和李斯讨论韩国来使之事。

最近嬴政磨刀霍霍向韩国,韩王很有危机感,听说嬴政非常欣赏韩非的文章,这次特意派遣韩非当使者,还附带书信说要是嬴政看得上韩非大可以留用。

韩非是韩桓惠王之子,也就是如今的韩王的兄弟,出身高贵,才学过人,曾和李斯一起求学于荀卿门下,算起来两个人还算是师兄弟。

不过李斯认为嬴政不能重用韩非,因为韩非到底是韩国王室血脉,不可能真心为大秦效力,即便为大秦出谋划策,怕也是为了保全他们韩国。

在这一点上,韩国那边可是有前科的。

韩国曾经派出一个叫郑国的水利专家,游说秦国大肆兴修水利,以此损耗大秦国力。

后来事情败露,嬴政当即下了《逐客令》,要把所有非秦籍的“客卿”统统驱逐。

还是当时同为“客卿”的李斯连夜呈上《谏逐客书》才让嬴政收回成命。

虽说郑国主持的修渠工作对大秦农业发展大有益处,算起来也不算坏事,但韩国一开始打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要是留用韩非,以后他们还得分辨他提的建议是不是心怀鬼胎;要是不留下韩非,放他回国,他以后不知会给他兄弟出什么主意妨碍大秦的统一大计。

李斯和韩非曾是同窗师兄弟,最清楚韩非的能耐。他给嬴政的建议很简单:要是韩非不能为大秦所用,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韩国。

两人把韩非的事商量得差不多了,便听人来报说蒙毅求见。

嬴政也没避着李斯,命人把蒙毅宣了进来,叫蒙毅坐下说话。

蒙毅把学宫诸事汇报完,才取出扶苏写的信呈给嬴政。

嬴政这些天忙,没怎么看云阳县那边的书信,听蒙毅说扶苏写了信,倒是颇为意外。他打趣道:“这小没良心的,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我?”上回要不是想求他释放程邈,嬴政估摸着扶苏也不会给他写信。

蒙毅道:“公子一向孺慕大王,只是性情比较内敛罢了。”

嬴政不置可否,倚在坐榻上打开信囊看起扶苏写的信来。

这一看,嬴政又和上回一样很快坐正了身体,神色也多了几分凝重。他把扶苏附上的新犁样式和“试用报告”拿起来反复看了几遍,才将它递给李斯,让李斯也瞧瞧。

李斯一看,也坐不住了。

眼下离春耕不远了,要是这新犁真的那么好用,怕是要让底下的人抓紧赶制出来。

李斯立刻道:“大王,此时事关重大,该让蒙内史也过来好好商量。”

蒙内史自然是蒙恬,他管着京城诸事,要想在咸阳推行这新农具,自然得让蒙恬负责。

嬴政点头,叫人把蒙恬喊来了,把扶苏捣鼓出新犁的事和他说了说,让他安排人手试试这新犁,要是好使的话立刻开始赶制,好赶上今年的春耕。

蒙恬领命而去,李斯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蒙毅本来也要告退,却被嬴政留下说话。

嬴政问道:“朕看你们以前常与蒙将军书信往来,写的都是什么?”

蒙毅想了想,答道:“一般是报平安,除此之外大多是我们向父亲请教或者父亲考校我们。后来我比较爱读书,父亲便不怎么考校我了。”

蒙家祖父是秦国大将,蒙毅父亲也是秦国大将,自然也希望他们兄弟俩能上阵杀敌,延续蒙家光辉,只是他对行军打仗兴趣不大,这事儿自然落到了兄长蒙恬头上。

嬴政点头,摆摆手让蒙毅退下。

蒙毅虽不明白嬴政为什么问这事儿,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听命离去。

第二天蒙毅准备再度出发去云阳县监工,才出城门就有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让他等一等。

蒙毅认出对方是嬴政身边伺候的人,不敢轻慢,停下来等了一会,很快看到有人拉着一车书简出城。

蒙毅迷茫:“这是?”

那内侍笑呵呵地说:“这是大王让您带给公子的,大王说让公子把这些书看完,不可偷懒,回头大王要考校公子的。”他还将嬴政给扶苏回的一封信交给了蒙毅。

蒙毅:“…………”

蒙毅看了眼那一车书简,默默上了马。

嬴政给的一车书随着蒙毅抵达别庄,扶苏正巧闻讯出来迎接蒙毅。得知这是嬴政给他的,扶苏愣了一下,忙从蒙毅手里接过嬴政的信。

嬴政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这样的:虽然你在云阳养病,但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好好学,不能因为没人看着就偷懒。这车书都是你爹我看过而且觉得不错的,你给我全看完,每旬写一份读后感叫人捎回咸阳,每次不少于五百字,我要亲自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努力。

扶苏:“………………”

蒙毅看了眼被怀德领着人一摞摞搬进屋的书简,觉得有点对不起扶苏。

他已经明白昨天嬴政为什么突然问他们和父亲通信的内容了,原来是想让扶苏多往咸阳写信。

不过嬴政和扶苏父子俩多交流是好事,也是蒙毅想看到的。

蒙毅绝口不提自己坑了扶苏的事,一本正经地宽慰道:“公子平日里也爱读书,兴许里面有许多书公子已经看过了。”

扶苏倒是不觉得任务太重,他只是有些意外嬴政会亲自过问他的学业。

扶苏认真点头:“我会好好看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虽然爹以后要杀我,但他其实也疼爱过我!

嬴政:我不是,我没有!

*

注:

集中解释一下评论里一些疑问

①君者舟也一句,出自《荀子》,但荀子写的是“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所以推测这应该是当时的古谚语。

②焚诗书取自《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博士官还是留着这些书的,只是民间不许留,主要是管控以古非今言论

部分观点源自吕世浩老师的公开课《中国古代历史与人物-秦始皇》

所以,《诗》《书》指的是两本齐鲁之学的代表作,文里并没有写他烧完了所有书,更没有写他坑儒。

第9章 落成

接下来一段时间,扶苏果然专心读书,按照嬴政的要求每旬写一封长信回咸阳,讲讲自己读书的心得以及平日里遇到的事。

转眼到了春耕时节,百姓们忙碌地开始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耕作。

这段时间的云阳县风平浪静,不过春耕一到,云阳县的新犁陆续下田,百姓之中陆续就有了不少夸赞声,大多是夸他们公子扶苏仙童降世。

要不怎么连这么好使的新犁都能想出来?

留在云阳县监工顺便教导扶苏的蒙毅很快发现,堆肥舍那边的怀才有了新动作。

怀才和人畜粪便打了一个冬天的交道,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带上了粪味。好在春耕开始,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刻!

堆肥舍里面有几个堆肥池的粪已经腐熟,春耕一到,怀才开始组织人手往新开垦出来的学田和别庄的田地里运粪肥。

大粪可以肥田,但是生粪不行,直接把生粪浇下去不仅起不到肥田作用,还容易让作物出问题,所以这些粪肥都得腐熟之后再运到田里。

这些道理扶苏掰碎了给怀才讲过,怀才一开始似懂非懂,后来自己开了两洼菜地摸索着试了试才真正弄明白,从此踏踏实实地主持收粪工作。

怀才在入宫之前也是农户出身,他很清楚要是这大粪肥田真的能做成,往后不仅每年的收成会增多,还能让很好地保持地力,让良田不会因为连年耕作而逐渐变得贫瘠,甚至丢荒!

所以,这差使听起来虽然不大体面,往后却很可能有大用处!

怀才干劲十足。

过了个年,除了那些依然靠收粪赚外快的人以外,很多人已经忘记堆肥舍的存在。怀才的一番动作让不少人注意上了,有些田地与别庄相邻的人更是忙里偷闲过来探头探脑,想瞅瞅扶苏叫人收的粪到底有什么用处。

只是才刚开始春耕,看不出成效,没多少人效仿这种做法。他们和别庄的庄户不一样,他们是单纯靠田地吃饭的,上头没人顶着,可不敢随便乱来。

当然,也有想法不同的人。

比如张曲。

张曲最早见识到新犁的神奇,早对扶苏十分信服,感觉扶苏不会无缘无故收粪,早前已经跑去问怀才堆肥是什么道理。小规模堆肥没那么多讲究,收集牲畜粪便找地方堆起来即可,闲着没事还可以逮几条蚯蚓放里面,好加快堆肥速度。

春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家每户都忙碌得很,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才算忙活完。

三月中便是清明时节,咸阳城的官员休沐一日,或携亲拜祭先人或外出游春踏青,算是百官难得的清闲日子。

这天李斯却还不能放松,他本来带着妻子和儿女们准备出城踏青,没离开家门多远却意外和一架宫里出来的马车碰了头。

那马车里坐着的人自然是嬴政。

嬴政随意一挥手,他们一家人的目的地就改了,改成跟着御驾一起去云阳县走一遭。

李斯无奈,上了自家马车安抚了妻子儿女几句。

李斯的几个儿子倒还好,这次他们出来还带上了小女儿,今年约莫六岁,名叫李裳华。听说要换地方玩,小女儿睁着杏眼好奇地追问:“换到那儿去?”

李斯上头有几个儿子,四十出头才得了个女儿,对女儿自然疼爱有加。他揉揉女儿的脑袋,说道:“是去云阳县,离咸阳不远,路上风光挺好,你坐车觉得闷可以往外看看。”

李裳华软乎乎地答应:“好的呀!”她本来就是活泼性子,平时又有父兄宠着,本就不会太拘束,一路上不是掀开帘子往外看,就是哼哼着不知哪听来的曲子,一点都不觉得坐车不舒坦,快活得不得了。

到了云阳县,李裳华不用人扶,灵活地往下一跳,自己下了车。

嬴政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看见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一马当先跳下车来,不由朝她招招手。

李裳华一点都不怕生,蹬蹬蹬地跑到嬴政面前,不用人教,径直喊人:“大王!”

嬴政觉得有趣:“你见过我?”

“见过的呀。”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李裳华对嬴政也是一点都不害怕,她继续软乎乎地答道,“阿娘以前把我抱高高,我见过大王的!”

“原来是这样。”嬴政笑了起来,弯身把李裳华抱起,对她说,“朕带你去见个哥哥。”

李裳华有些疑惑,看看后头跟在父亲李斯身后的几个哥哥,犹豫地对嬴政说:“大王,我哥哥都在这啊。”

“不是你家的哥哥。”嬴政笑道。

李裳华更疑惑了。

不是她们家的哥哥,也能叫哥哥吗?

她好奇地往前面的别庄里看去,却见一个面生的男孩儿带着从人出来相迎。那男孩儿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姿容却极为出众,哪怕有千千万万人站在一起,也能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李裳华忽地挣扎着从嬴政怀里下了地,哒哒哒地往男孩儿那边跑。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她在快要到男孩儿面前时忽然一个踉跄,直直地往前栽去,眼看就要脸着地往地上摔。

出来的自然是扶苏。

瞧见李裳华要摔倒,扶苏先是一愣,而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人接住。可他们年纪相仿,小身板儿也差不多大小,被李裳华带着冲力那么一撞,扶苏不仅没把人接住,还被带得摔倒在地。

落地时,他的胸口又被李裳华的小脑袋狠狠撞了一下。

感受到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身躯,扶苏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认识她。

她是李斯的女儿,名叫裳华,裳裳者华的裳华,意思是鲜花盛开明亮灿烂,和她的性子很像。

上一世,他娶了她,但是当初他因为政见与李斯不同,到后来几乎直接和李斯撕破脸,所以他被父皇派去北边监军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她。

她总是给他写信,说咸阳的花又开了,不知道北边的花有没有开,她也想去看看。

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没再与她相见。

感受到嬴政他们的目光,扶苏慢慢回过神来。他坐起身,放缓声音问:“你没事吧?”

李裳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止不住眼泪。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当众摔倒太丢人了才这么想掉眼泪,于是边掉着泪珠子边抽噎着对扶苏说:“我好丢脸喔。”

“没有。”扶苏起身把她扶起来,好脾气地安慰道,“是路不平,一会我叫人把它填平。”

嬴政和李斯等人已经走到近前,听扶苏这么宽慰李裳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小子不一般,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哄女孩子了!

李裳华对他们的走近一无所察,她听着扶苏说话,莫名就不难过了,还努力伸出小短手去帮扶苏拍身后沾上的泥土,嘴里也没停下来:“我跟你说,我已经好久没摔过跤的,我走路可稳当啦。”

扶苏“嗯”地一声,让她不用忙活,抬头向嬴政问好:“父王。”他又看向李斯,喊了一声“李廷尉”。

李斯让几个孩子上前给扶苏见礼。

其中也有扶苏的熟人,李斯的长子李由。

李由这几年曾在蒙恬手底下学习兵法,扶苏刚跟蒙恬习武时年纪很小,李由还帮忙照看过他。

李由话不多,性格也冷淡,这会儿看到妹妹下意识黏在扶苏身边,还偷偷伸手牵着扶苏衣角,不由皱了皱眉。他们这妹妹活泼可爱,一向都不怕生,可也不曾和生人这么亲近过。

趁着大人不注意,李由上前牵过自己妹妹。

李裳华被自家大哥牵走,下意识看了看扶苏,见扶苏朝自己微微地笑着,心情顿时明亮起来,乖乖回到哥哥们的包围圈中。

嬴政亲临,别庄上下都挺紧张,蒙毅见嬴政看够了孩子们的乐子,便侧身迎嬴政一行人入内。

相比咸阳宫,别庄看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只有扶苏他们居住的几个院子像样些,其他庄户的房屋都零散地分布在别庄各处。

嬴政对这别庄不甚满意,对扶苏说:“难为你住得习惯。”

扶苏道:“这儿依山傍水,住着挺舒服的。”

嬴政挑挑眉,不予置评。

一行人在别庄用过膳,又随着蒙毅和扶苏去看学宫。

学宫已经建得七七八八,学田也都开垦好了,犁地时把熟粪添了进去,趁着春耕时节播了种,如今已能看到青青的苗儿,瞧着生机勃勃。比起别庄,这学宫看着倒是比较符合嬴政的喜好,够宽敞、够气派,他带着人在里头走了一圈,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