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两个小孩踏入囚室之中,原本稍显昏暗的囚室竟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哪怕李牧再不愿意,也得承认这是他见过的小孩里最出色的两个。

扶苏虽没开口,王贲还是体贴地退了出去,李牧身上的束具没有解开,不可能对扶苏动手,再不济,扶苏还带了个会武的少年过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如此,王贲也不打算旁听扶苏和李牧的谈话。

王贲到外头守着了,扶苏和张良也不嫌弃囚室不干净,分坐在李牧面前和李牧聊起天来。

扶苏先给自己和张良自我介绍了一番,单方面和李牧通了姓名。

李牧已经许久没开过口,这会儿也不太想开口,只注视着扶苏稚气犹存的脸庞,想知道嬴政到底想让这半大小孩来做什么。

难道嬴政以为派个小孩子过来游说他,他就会愿意听吗?

他虽然挺喜欢孩子,但他喜欢的是自家的孩子和赵国的孩子,可不包括扶苏这样的秦国公子。

扶苏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他说道:“李将军,我一直很敬佩您这样的人。您从无私心,不管朝廷如何,您始终都在护着麾下将士与赵国百姓。我听说您拿到封赏全部不带回家,都直接分给底下的人,天底下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为了一点私利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出卖。”

李牧面色沉沉。

他想到了郭开和许多人,许是因为赵国朝廷之中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一时竟数不过来。

扶苏见李牧神色冷凝,接着说道:“李将军,您真的想一死了之,把赵国百姓的未来交给他们吗?”

李牧霍然开口:“你在威胁我?”

扶苏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些人靠出卖自己的国家得到高官厚禄,您能指望他们会为你以前的旧部、会为你以前哪怕豁出性命也想护住的百姓做什么?他们恐怕只愁自己得到的好处不够多,恨不得想方设法多卖他们几次。”

李牧握紧拳。

扶苏说的事实,那些人确实恨不得多卖百姓几遍,好给自己争取更多好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德性。

扶苏说道:“死很容易,甚至不需要刀剑,别人一个不注意您就能了结掉自己。”他仰头与李牧对视,“您一死,往后千秋万世都会记住您的美名,说您忠诚不二、宁死不屈,说您不愧为一代名将、果然有着永不弯曲的脊梁;相反,您要是不死,可能会有人骂您苟且偷生、毫无气节,说您果真早就勾连秦国出卖了赵国,后世之人提到你都会说您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您要死很容易,要活着很难。”

李牧合上眼。

扶苏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老朋友在给他分析利弊一样。

是啊,他这样的人最适合死在沙场之上,否则要么死得憋屈,要么活得憋屈,永远都不可能像在沙场上那么轻松快意。

过了许久,李牧才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像是在喉间硬挤出来的一样,听着有几分嘶哑:“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能做什么?”

这么小一个小孩,能保证什么?

扶苏说道:“安置俘虏与协理各郡郡务,都是我管的。”

嬴政已经准备将赵国之地归拢为邯郸郡,往后与邯郸郡那边沟通的活同样归直邸管着,实际上也就是归他管。

别的事情扶苏确实无法保证,但是赵国既然已经变成邯郸郡,那郡中的百姓自然也是秦国的百姓。

而民生这一块,恰恰是扶苏最说得上话的,至少徭役赋税的拟定与减免他都有不小的话语权。

百姓最关心最在意的,除了地里的收成不就是徭役和赋税吗?

李牧盯着扶苏看。

他一生识人无数,别的不说,至少看人是准的,眼前这小孩说话条理分明,目光清正明澈,说明这小孩虽然在用百姓劝他,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不管他降不降,他都会把赵国俘虏和百姓安排好。

这小孩明显是个磊落纯善的人。

对上扶苏澄明的眼睛,李牧忽地问道:“我若死了,你就不管这些了吗?”

扶苏没想到李牧会这么问,不由愣住。

张良说道:“当然会管。”他看着李牧说道,“他最爱操心,什么都会管。你死不死和他没关系,他不也来劝你。”

他拉着扶苏站了起来,把扶苏挡在身后,抬手抽出腰间佩剑往李牧身上的束具砍去。

只听哐当一声,原本束缚着李牧的束具一分为二摔到地上。

李牧被束具拘久了,手脚有些发麻,哪怕突然被解除了束缚也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看向张良,对这个剑法凌厉、目光锐利的少年有了颇深的印象。

张良说道:“降秦的不是你,亡赵的更不是你,是你那位无勇无谋的大王。你那位大王已经降了,整个赵国也已经并入秦国之中,所以,你现在死了也是白死,你要是非要死,我这剑借你。”

他说着还真把剑放到李牧手边。

李牧没有动。

张良说道:“别说扶苏还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哪怕将来他长大了,等着他的也是躲不过的千难万难。”张良毫不畏惧地与李牧对视,“很多事不是光靠某个人就能做成的,如果你觉得光靠扶苏一个人就能面对那些连你都无可奈何的诡诈小人,光靠扶苏一个人就能护住你们赵国上下那么多百姓,那你放心地用我这把剑吧。”

张良说完与扶苏对视一眼,拉着扶苏走了。

王贲听到张良拔剑的动静后就走到门边查看情况。

看到张良拔剑砍开李牧身上的束具,还把剑放到李牧手边,王贲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牧剑法高超是众所周知的事,能率领赵国大军屡战屡胜,他的身手怎么可能差?

这张良胆子也太大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李牧拼着所有人的命不要了,豁出去对扶苏下狠手,后果谁负得起?!

若不是李牧始终没有动作,王贲已经要冲进囚房把他制住了。

扶苏见王贲一脸紧张,不由歉疚地朝王贲笑了笑,说道:“麻烦您了。”

王贲见扶苏明显没有怪张良擅自做主的意思,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

刚才他走到门边,已经把张良后半截话听全了。

老实说,王贲不太相信李牧能听得进这样的话,要是李牧愿意屈服,难道还会放着嬴政不投靠,反而投靠个半大小孩?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能知道什么仁爱百姓、能真正在朝中说上话。

这种事骗傻子可以,骗李牧能骗成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

王贲:我也劝过好久,根本劝不通!

王贲:你们这么劝能成才怪!

第69章 君心

王贲心中这般断定,原想收走张良留下的那把剑,但想着嬴政让扶苏过来见李牧说不准别有深意,又让人先在旁边拿着那把剑,自己去找王翦请示。

王翦听说扶苏去见过李牧了,还给李牧留下一把剑,心中掠过许多想法。

当初针对李牧君臣之间的离间计,他当然也是知晓的,可以说虽然动手的是赵王和郭开,他们却都在后面推了一把。

有这件事横在里头,他虽也敬佩李牧在沙场上的无往不胜,却没有与李牧交好的可能。

至于嬴政,恐怕也没想过在那样算计李牧之后还试图把李牧收为己用。

他们这位大王看似年轻,但已经继位十多年,过去三十年几乎都是在各种阴谋诡计之中走过来的,他如今能大权在握、专横独断,足以证明他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王翦心中念头叠转,面上却没表露半分,口中随意吩咐道:“既然是公子留下的剑,那就留着吧,也不必束着他了,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

王贲听明白了王翦的意思,心中叹息了一声,没再去见李牧,只吩咐底下的人按照王翦说的办。

因着觉得李牧怕是要自绝狱中了,王贲还让人送了丰盛的晚膳过去,想稍微弥补一下李牧这些天受的委屈。

结果晚膳送去后没多久,有人来回禀他说李牧自己吃饭了,虽然没动那些丰盛的酒菜,但送去的饭被李牧一口一口用了大半。

王贲心中惊疑不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又去了李牧所在的囚房一趟。

李牧仍是坐在那里闭目歇息,许是因为用了饭食,他的精神看起来比扶苏他们过来时要好得多。

王贲喊道:“李将军。”

李牧睁开眼看他,勉强算是回应了他的喊话。

王贲有许多话想问,最终却都问不出口,只能说道:“你好好歇着,回头大王可能会召见你。”

李牧又把眼睛闭上了,看起来没有再理会他的打算。

到第二日底下的人再次回禀说李牧还活得好好的,用了稀粥,吃了馒头,没碰酒肉,王贲这才确定李牧竟真的被扶苏和张良给说动了。

王贲把张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咂摸,没咂摸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李牧还真指望扶苏这么个半大小孩能保赵国百姓?可李牧又不是赵王,赵国百姓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赵国都没了,他一个只负责打仗的将军又能做什么?

王贲心里虽然这样想,却还是不敢耽搁,忙去把李牧态度转变的事和王翦说了。

王翦没想到扶苏还真能说动李牧,这才叫王贲坐到近前把昨天听到的话都讲一遍。

得知王贲老实地让扶苏两人单独和李牧说话,若不是听到拔剑的动静恐怕连后半部分都没听见,王翦觉得自己这儿子老实过头了。

要是回头大王问起来,他要怎么答?难道回大王说他体贴地让扶苏他们单独和李牧说话?这中间要是出个什么意外,问题可就大了!

不过扶苏能说动李牧,这也是王翦没想到的。

这么看起来,他们这位公子还真有些特别,虽不至于和百姓口口相传的那样神异,但也绝不是朝臣们猜想中的“人造神童”。

儿子傻事都做了,王翦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说:“随我去面禀大王。”

嬴政正在处理政务,听人说王翦父子来了,自然放下手中的事务叫人把王翦父子迎进来。

韩国、赵国虽灭,还有魏国、楚国、齐国、燕国在,天下一日未平,王翦他们就十分重要,嬴政自然不可能轻慢他们,见他们上前行礼还亲自起身把他们扶了起来,和气地邀他们坐下说话。

王翦便把李牧这两天的转变告知嬴政。

嬴政知道扶苏对李牧感兴趣,一直想见见李牧,却没想到扶苏能让李牧态度软化。

李牧倒不是不能留,只是他不可能把李牧放到什么要紧位置。

李牧和韩非一样心不在秦,更与朝中所有曾参与秦赵之战的大将大多有过杀红眼的血战,他要是放着那么多自己人不用反而去用李牧,恐怕会有很多人不服气。

现在最要紧的是上下一心,趁着一举拿下赵韩两国的势头扫平东方诸国。

嬴政想想扶苏捡回去的那堆人,眉头皱了皱,觉得这小子净挑些棘手的家伙。

不是说扶苏眼光不好,这些人算起来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人才,只不过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留着有什么用?

嬴政一直想给扶苏挑个正儿八经的好老师,这样至少有人在这些事情上给扶苏点建议,可是他这些年看来看去,竟没一个是满意的,始终感觉没一个人教得了他儿子。

嬴政思考片刻,觉得还是算了,扶苏爱捡没用的人就让他捡去,左右有他在,这些人还能把扶苏带歪了不成?

嬴政淡淡说道:“既然李牧无心寻死了,那就撤走盯着李牧的人,把李牧和其他俘虏一起转给少府衙门安置。”

转给少府衙门,那就是转给扶苏的意思了。

王翦父子领命而去,一路上都没再说话。直至到了宫外,远远离开宫门好一段路,王贲才憋不住开了口:“大王对大公子还真是爱重。”

王翦说道:“以后再看看。”

王贲闭了嘴。

现在嬴政还年轻,野心勃勃,壮志凌云,一心只想着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对扶苏这个儿子,嬴政眼下自然是爱重的,一来扶苏占了长子之位,二来扶苏却是聪敏早慧。只是等平定天下,四海归一,再无外敌,许多事便不一样了。

到那时,嬴政逐渐老去,扶苏逐渐长大,一个独掌大权那么多年的君王,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喜爱扶苏这个儿子?

现在嬴政的所有偏爱和看重,是不是都会成为扶苏的催命符?

王贲没敢再想,他本就不是精于谋算的人,让他上阵杀敌还可以,要他像他父亲一样老谋深算,他目前还做不到,至少对这些事的嗅觉他还远不如王翦敏锐。

过了几天,李牧又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被带去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干干净净地被领到扶苏面前。

扶苏听人说李牧已经没了寻死之念还挺高兴,原以为嬴政会召见李牧,没想到人直接砸自己面前了。

他忙邀李牧坐下说话。

俘虏虽然都归他安置,不过被朝廷吸纳入朝为官那些可不归他安排,他还没有左右朝中人事安排的权限,只能给俘虏分一下工而已。

嬴政让人把李牧给他送来,说明嬴政根本没打算用李牧。

但是,哪怕李牧不入朝,用处还是很大的。

李牧在赵国军民心里的地位非常高,敬爱他的人比敬爱赵王的人要多得多,哪怕他只是在那些俘虏和赵国百姓面前露把脸,原本躁动不安的俘虏和赵国百姓也会随之安定下来。

武力可以让人不敢反抗、乖乖听令,却无法真正收拢民心。

只要双管齐下,才能让赵、韩两国真正成为大秦的一部分。

扶苏与李牧相对而坐,把俘虏的情况、邯郸郡的情况掰开给李牧讲了,又把想李牧去做的事告诉他。

赵国已经没了,再生乱也不过是无谓的牺牲,只要俘虏安心干活,百姓安心耕作,往后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李牧没有插话,只静静听扶苏讲每一样举措的用意与做好以后能有的效果。

从扶苏的话语之中,李牧可以窥见在两国交战之际秦国后方是如何高速运转的。

秦国朝廷也并非没有蠹虫,但秦王这些年亲自做了不好奢靡的表率,不仅全面禁绝大部分劳民伤财的享乐,还延续商鞅当年的军功封爵制度,举国上下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有军功都能往上爬!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几乎所有的耕作、生产都只为了供给秦国那只庞大而凶猛的军队。

可以说只要战事一起,秦国上下没有一个人在拖后腿。

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有多可怕。

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想要士卒拼命,首先要给他们吃饱饭,然后要给他们足够精良的兵甲。

粮草和兵甲哪里来?全靠后方供应。

他们输在这样的秦国手底下,现在看起来竟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不是他们的士兵不够勇武,不是他们的战术不够好,而是因为他们无法像秦军一样只需要一心往前冲,别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

李牧耐心地听扶苏把所有话说完,才开口应道:“我不会让他们再白白送死。”面对这样一只嗜血好战的猛兽,连赵王这位国君都直接把土地和百姓双手奉上,其他人再挣扎也只会被它活活撕碎。

扶苏喜道:“李将军愿意出面,想必不会再有人平白送了性命。”

李牧顿了顿,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不知俘虏之中可有一个叫陶乐的?”

陶乐就是那位小国舅的名字。

李牧一向恩怨分明,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没死,那当初陶乐就算是救了他一命,他虽看不惯陶乐那贪图享乐的性情,却也不会放着救命之恩不还。

扶苏最近在整理俘虏名册,对这陶乐有点印象。

当初他给嬴政搞暖房被骂了一顿,原以为那暖房图纸被嬴政压着没用了,不想嬴政居然把它送了出去,还送到了陶乐这位赵国小国舅手里。

陶乐也是个人才,不仅自己把新式暖房捣鼓出来了,还给赵国贵族人手送了一份,让那些贵族们家家户户都跟着搞起来。

因为这事,陶乐算是无意间为赵国亡败贡献了一份力量。那么几间暖房当然拖不垮赵国,但是一个冬天连续不断的炭火消耗足以让赵国百姓怨声载道。

扶苏觉得未来的赵文化商业区,得给陶乐留个位置,说不准他能在里头发光发热。

如今听李牧提起陶乐,扶苏觉得有些稀奇,因为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类人,李牧怎么会突然问起陶乐?

扶苏心里好奇,自然也就追问出来。

李牧便把当初那段渊源给扶苏讲了。

当时他要是死在那里,兴许就不用再有后面这些挣扎犹豫。

可他没有死。

既然选择活下去,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至少该做到问心无愧。

扶苏这才知道李牧还曾遇到那样一场杀机。

既然李牧开了口,扶苏便让人去把陶乐领来见一见。要是陶乐确实是个机灵的,在正式开始安置俘虏之前先让他出来透透气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儿子老爱捡没用的人,发愁

扶小苏:父王打天下打太快,发愁

*

注:这个小国舅,历史上没有记录哦(开始自由瞎掰

第70章 竹熊

陶乐最近可受了不少苦,本来他不是什么大官,手里得了多少钱也都被狐朋狗友哄着花了出去,照理说秦军要抓人也抓不到他头上才是。

坏就坏在他那些狐朋狗友指认他说他是赵王最宠爱的小舅子!

这可就完蛋了,国难当头,皇亲国戚岂不就是头一个遭殃的吗?

陶乐跟着其他俘虏一起被人往咸阳方向押送,才知道苦日子是滋味,饭倒是管饱,就是难吃;衣服也没让他换掉,就是不给洗澡;连每天上厕所都是轮流被压着去的,可把他憋死了。

最令他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在秦军之中看到个熟面孔,是他平日里玩得挺好的狐朋狗友之一。

陶乐再傻都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套路了!

陶乐那叫一个伤心,他一个只爱吃喝玩乐的小纨绔,怎么还有人来套路他?而且这位狐朋狗友结束间谍生涯以后明显拒绝再营业,完全展露出秦人冷酷无情的一面,一点情面都不和他讲,连他在非规定时间说要尿尿都不肯让他去。

就这样,陶乐每天怀着以后不知要过什么苦日子的悲痛与伤心熬到了咸阳,脸上的婴儿肥都给熬没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忘和左右那些刚认识的俘虏们痛斥那个狐朋狗友套路他的事。

其他俘虏一开始不太想理他,后来想想,也行吧,一路上有这么个活力充沛的家伙在耳边瞎叨叨,感觉倒是不那么难受了。

他们大多和陶乐不一样,他们不是皇亲国戚,而是跟着李牧的兵,好多人早就降了,苦战到最后被俘虏的就只有他们了。

他们一路顺从地被押送到咸阳,是因为李牧还被王翦他们羁押着,他们私底下说好了,要是李牧自尽,他们也跟着一起死,来世还当李牧的兵。

至于陶乐这个不懂什么叫消停的小国舅,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的反感和厌恶变成了“就看看他还能一个人唠嗑多久”。

陶乐自己呢,其实也不想多话,可是他害怕啊,秦军没把他跟熟人关一起,他左右一看,全是生面孔,路那么远,又没个认识的人,他能不怕吗?

他这人一害怕就话多,哪怕没话找话都要闹点动静出来才安心,一不小心就成了俘虏里头最能说的那个。

现在陶乐已经习惯了当俘虏的日子,别人看他年纪小个头小,也没欺负他,吃饭都把软的让他。

这天陶乐刚把热腾腾的饭吃完,就有人来点他名,说要领他去见个人。

陶乐一边跟着走,一边不懂就问:“见谁啊?是不是你们秦国的大官?见我做什么呢?我就只会吃喝玩乐,什么都没做过啊!”

来领人的那人忍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们公子要见你。”

陶乐继续发问:“秦国的公子吗?哪位公子啊?凶不凶?我听说你们秦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是不是真的啊?你们公子不会杀我吧?”

“闭嘴!”领路那人怒了,开始和陶乐说他们公子是天上皎皎的明月,品行再高洁不过,待人也如春风般和煦,又聪慧又仁善,还很得天上的仙人爱重,他们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遇上这样好的公子。

总之,这人夸了几十句不重样的话,中心意思很简单,不许你污蔑我们公子。

陶乐都被这人说懵了,以前他觉得自己嘴巴很甜,犯了什么错都能靠嘴巴蒙混过关,现在听了这人滔滔不绝地抒发着对扶苏的由衷敬慕,顿时觉得自己输了,他没这人这么能说!

听这人把扶苏说得这么好,陶乐一颗心总算踏实了,对对方口里那据说是“仙童降世”的扶苏生出了几分好奇。他跟着领路的人一路入了城,很快被领到了扶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