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端和那边把他们围了、时不时凶猛地攻城不说,王贲还来掺上一脚,联络大梁城里的细作散布传言:我们已经在黄河边上扎营了,等春天水一涨起来,我们马上在黄河边上掘个缺口,直接把大梁城给淹了!

魏王听到这话,整个人都蔫了。

哪怕王贲提前预告了要干什么,他们也没法派人去拦,不说人出不去吧,就是出得去,黄河那么长、大梁周围大小江河那么多,你谁知道王贲到底打算对哪下手?

更重要的是,王贲这话一传开,大梁城里的民心彻底乱了。

最恐慌的要数那些没来得及逃的大梁城居民,他们听说赵韩两国的百姓们都过得还不错,有才能的人也都得到秦廷特赦。要是大水淹进来,他们房子塌了,钱粮自然也没了,外头又有秦兵围成,看着也不会有援兵来救他们了,那他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情绪这种东西是最奇妙的,一个人陷入绝望和恐慌,周围的人也会跟着陷入绝望和恐慌之中,这种看似无声无息、实则最为致命的气氛逐渐在城中漫开,甚至有人还尝试偷偷去开城门迎接秦兵。

虽然这样的人都被反应迅速的守城将士给逮住了,不过这也足够对魏王等人造成巨大打击:如果连自己的百姓都不支持自己了,那他这个大王还怎么当下去?

魏王身体本就不好,听说抓了几波试图去开城门的百姓之后吐血不止,几乎要卧床不起,急得一干儿子在他病榻前号哭不止。

魏王听得脑仁疼,把人赶走以后才能安心睡个好觉。不想他一觉睡醒,却听外头有人在外间小声议论,说“外面都说大王死了正好”“对啊,国丧期间秦人总不好再打进来”“我怎么听说公子假已经准备好继位了”。

魏王勃然大怒,正要命人把外面的人抓起来问罪,结果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还是有人听到动静急匆匆进来伺候才让他顺过气来。

如果说魏王是个有奉献精神的人也就罢了,偏偏魏王不想死啊!

他要不怂,前两年也不会给秦国献地保平安!

听到有人已经准备利用自己的丧事逼秦国退兵,魏王哪里受得了,当下连病都被气好了!

魏王又休养了几天,在可以下地走路以后就拿着降书和国玺出降。

通过一连串里应外合的动作,被围困多时的大梁城终于让秦国拿下了,魏国从此也终于从舆图上消失。

杨端和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用飞鸽传书传回咸阳。

巧的是,昨天夜里宫中也诞下个新生儿。

这在嬴政的后宫之中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小孩儿一降生,窗外突然云开月出,屋里屋外皆亮如白昼,瞧着很是吉利,底下的人想着嬴政听了会高兴,便寻机过来向嬴政报喜,也算是在嬴政面前露把脸!

这就和魏王出降的消息撞上了。

近两年嬴政政务繁忙,一心扑在统一大计上,增儿添女的速度慢了不少,乍然听到这一消息,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这孩子来得倒巧。”

嬴政问了孩子的母亲是谁,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是位有胡族血统的美人,五官比寻常女子深邃,瞧着有种不一样的美。当时他多宠幸了两回,后来就忘记了,不想对方竟生下个儿子。

嬴政心情不错,难得地给这孩子拟了个名,叫“胡亥”。

嬴政那么多儿女,由他亲自起名的可没几个,来报喜的人欢欢喜喜地回去复命了。

到上朝时,嬴政便与朝臣分享了魏王出降的喜讯,朝中上下自然又是一阵欢腾。

以前他们只是在面子上支持一下嬴政一统天下的野心,心里其实并不觉得真的能成,但是大伙都在秦国做事,大王说一统天下,他们还能泼冷水不成?现在秦国接连把整个三晋之地给吞了,很多人的想法慢慢变了:一统天下,好像没那么难啊!要是他们真能干成这事,岂不是能跟着嬴政名传千古?

文武百官纷纷把嬴政狠夸了一通,表示嬴政是千古未曾有过的圣明之君,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

嬴政这次倒是很沉得住气,听了一会文武百官的马屁就肃颜让所有人不要高兴得太早,胜利的果实虽然甘美,但他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不能被眼前的顺遂冲昏了头。

文武百官听嬴政这么说,自然敛起欣喜,正儿八经地讨论起正事来。

扶苏听说魏王降了也挺高兴,因为他记得前世好像是水淹大梁城三个月,城都要塌了魏王才撑着小船出来称降。这次大梁城没被淹,顺顺当当地被他们拿了下来,鸿沟水系也没被破坏太过,修复起来耗费更小,往后大梁城可以发展成大秦极为重要的运输枢纽!

下朝后,扶苏去求见嬴政,询问嬴政还要不要建魏王宫。

嬴政想想已经建成的那两座韩王宫和赵王宫,眉头跳了跳。他反问扶苏:“要是建了,你准备用它做什么去?”

这个扶苏还真有规划,他给嬴政讲了起来,说衣食住行,民之大事,食住已经有了,行的话,魏王宫坐于水乡之中,他们这边大多是车马出行,感觉专业不太对口。

所以,扶苏觉得魏王宫建起来后可以把织坊、绣坊、染坊、成衣铺子之类的集中起来,边边角角的地方用来搞生产,几处宽敞亮堂的建筑改建成卖成衣的地方,出身水乡的魏国宫女们可以选择当绣娘也可以选择当导购,直接按照她们的能力高低安排工作就好。

还有配套的各种首饰之类的,也可以安排在这个区域开店。

繁华富饶的咸阳城,就是要什么都能买得到才够气派!

嬴政听扶苏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头有点疼,只能说道:“行,建吧,你自己看着办。”

扶苏得了嬴政准话,溜达回去少府衙门准备着手写《魏王宫建设规划》。他才刚坐定,便听有人报了个消息上来,说宫中添了位公子,已经禀到嬴政那边了,嬴政对这位刚出生的小公子颇为喜爱,亲自给他拟了个名字叫“胡亥”。

扶苏听完愣了一下,不过在底下的人注意到他的怔愣之前,他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柔软,吩咐道:“给胡亥准备一把金锁送去。”前头那些弟弟妹妹他都是这样送的,轮到胡亥自也不会例外。

要说胡亥和其他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父皇对胡亥格外喜爱,最后一次东巡的时候带上了他。没想到胡亥虽没有如期出生,还是挑了个不错的时机获得父皇的另眼相待。

扶苏回想了一下,发现胡亥年纪小时他忙于读书习武,胡亥年纪稍长时他又已经入朝参议政事,兄弟俩相处的次数少之又少,一时竟想不起胡亥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只记得胡亥似乎挺活泼爱玩。

等胡亥再长大些再看看好了。

扶苏吩咐完,便把这事抛诸脑后。

扶苏没有把胡亥的出生放在心上,这天晚上李家却出了个意外:小裳华病倒了。

上半夜她身上开始毫无征兆的发烫,李母用了不少土办法都没法子,外头又已经宵禁了,没法去找大夫,只好在一旁守着干着急。到下半夜,小裳华开始接连不断地流泪呓语,具体在说些什么却没人听得清楚,直至天快亮时李母才听清了一个词“扶苏哥哥”。

李母心疼得不得了,忙告诉李斯,问李斯能不能去请扶苏过来。

李斯为难了,这算什么事?

虽然早前嬴政提了句儿女婚事,可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女儿病了喊扶苏的名字像样吗?

李斯板着脸道:“不像话!孩子生病不请大夫,请公子来作甚?”他早已叫人去请大夫来,宵禁才刚开没多久,大夫便到了,李斯本想等大夫开个方子再去上朝,结果大夫把完脉却一筹莫展,看小裳华已神志不清了,根本不敢随意开方。

李斯无法,只能让李母别着急,自己这就去和扶苏讨个太医来看看。

李斯急匆匆进宫,很快和扶苏碰上了,他把大夫不敢给小裳华开药的事给扶苏讲了。虽然知道自己女儿还不够格劳动太医,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病得那么难受不是吗?即便是向嬴政提出请求,嬴政也会应允的,现在能赶在早朝前扶苏要个人当然更好。

扶苏听完,马上让人去请太医去李家出诊。他心里也有些着急,在他记忆里她一直健健康康的,也没听她说害过什么药石难进的大病。

见李斯面带焦虑,扶苏说道:“吉人自有天相,裳裳不会有事的,等下衙了我与你一起去看看她。”

李斯听扶苏主动说要去看女儿,自然松了口气,女儿说梦话喊扶苏那事是不能对外说的,扶苏能自己提出去去看望女儿当然最好。

上朝时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下朝后李斯在嬴政面前议事时还出了个小差错。

嬴政早瞧出不对,搁下手里的折子看向李斯,问道:“李卿是在挂念什么事?”不仅李斯,今天扶苏也不太对头。

嬴政都发问了,李斯当然不好隐瞒,把女儿生病、自己和扶苏讨太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嬴政听完表情淡淡,摆摆手道:“你现在就叫上扶苏回去一趟,心都不在这,能办多少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为个女人上朝走神,不像样!

扶小苏:_(:з」∠)_

第93章 寄望

扶苏原也有些不安宁,想抽空找李斯去一趟李家,李斯便带着嬴政的话过来了。

两个人一并出了宫,李斯和扶苏说小裳华这病来得突然,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的,也不知怎么会病得这样重。

扶苏劝慰道:“会没事的,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与李斯上马一起回了李家。

来的太医正好徐福,这会儿还没走,正在亲自看火煎药。见扶苏来了,徐福忙起身迎上前行礼:“公子。”

扶苏问道:“裳裳怎么样了?”

徐福在心里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认真答道:“应当是外邪入体,夜里又魇着了,得马上用药。”他比起外面的大夫还是要多几分真本领的,好歹开得出药来。

李斯见院子里已经飘起了药香,心里稍稍安定。扶苏都来了,他也不讲那么多避讳了,邀扶苏一起入内看小裳华。

两个人进了屋,李母起身相迎,看着扶苏的目光很复杂,心里既是喜爱这个准女婿,又有点担心自己女儿以后会受到伤害。毕竟,感情这种事永远是女孩子要吃亏些,尤其是先一头扎进去的女孩子。

女儿喊了那么久的“扶苏哥哥”,稚嫩的声音都喊得快哑掉了,作为母亲的她听在耳里,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要被喊碎了。这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女儿会哭成这样?

扶苏敏锐地察觉李母的复杂目光,他注意到李母眼眶微红,上前与李母问了好,才跟着李斯上前看小裳华。

才刚走进,扶苏眉头忽地一跳,他在小裳华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他在李斯的侧目下快步走到塌前,榻上双目紧闭的小裳华仿佛察觉到他的到来,侧身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扶苏跪坐到塌边,伸手握住小裳华的手,两个人的手刚相触在一起,他就感觉小裳华的手滚烫异常。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种滚烫之中隐约传达过来熟悉感。

怪不得,怪不得啊。

扶苏心中一下子变得清明无比。

当初师父和师兄他们把他的灵魂送了回来,还送来了一面因果镜,只是这因果镜没有直接给他,而是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小裳华体内。

因果镜是大师兄炼制的法器。

所谓因果镜,自然是有因便有果,可知前尘、可窥后世。

当年大师兄就曾经想把因果镜送他,让他了结前世心结,可惜他当时觉得往事已矣,再看也不过徒增伤心,他拿到手里摸着那微微发烫的镜子,最终还是拒绝了大师兄的好意。

没想到大师兄还特意把因果镜给他送来了。

只可惜小裳华本身是催动不了这块因果镜的,只能隐隐约约地在因果镜的影响下感知到一些东西。一旦所窥见的因果超过她这具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就会出现类似这次这样的问题,若是再严重些,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

扶苏眉头紧缩,正琢磨着该怎么缓解小裳华的痛楚,小裳华已顺着熟悉的气息钻进他怀里。

两个人的躯体隔着衣物贴合在一起时,小裳华滚烫的体温开始缓缓降了下去,一直在往外冒的汗珠也渐渐少了,小小的眉头不再皱起,只懵懵懂懂地在扶苏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哑着嗓儿喊人:“扶苏哥哥……”

喊是喊对人了,意识却还是不清不楚的。

扶苏心中一软,顾不得李斯他们在旁边,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有些怜惜地看着她烧了一晚、看起来有些苍白的小脸。

不管因果镜是被什么催动了,如果要让她再受这样的苦楚,他宁愿不知道前世那段因果。

那时候,他本来就辜负了她。

幸好好像只要靠近他,她那因为因果镜躁动而骤然升高的体温就降了下去,看起来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将来相处的机会多了,他说不准能把因果镜从小裳华体内引出来了却前世因果,这样她就再不必受这样的苦楚了。

扶苏伸手轻轻覆在小裳华的额头上,安抚那还有些躁动的因果镜。

很快地,小裳华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扶苏,小裳华呆呆愣愣地眨了一下眼,不敢置信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眼巴巴地望着扶苏,很担心自己是不是成哑巴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喉咙,眼眶一下子又急红了,看起来又焦急又难过。

扶苏见她仍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眼睛更是澄明无忧,想法简单得一眼就能让人看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怕她在因果镜的影响下看到前世的种种,再不能快快活活地和同龄的好友们一起长大。

扶苏安抚道:“没事,你只是梦里魇着了,喊得厉害,才会暂时说不出话来,一会喝了药就能好了,不要害怕。”

小裳华这才放下心来。

李斯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还是让裳裳躺好再睡会吧。”他也不想煞风景,只是男未婚女未嫁,哪怕两个人年纪都还不大,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不是吗?他们当爹当娘的还在旁边看着!

扶苏这才察觉自己的举动太逾越了,轻轻把小裳华放回榻上,不好意思地朝李母笑了笑。

李母本也和李斯一个想法,不过她坐到塌边往女儿额上一摸,惊喜地说道:“裳裳不烧了!”

李斯也上前往小裳华额上探去,发现小裳华额头确实不烫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也没见扶苏给小裳华喂什么药,就擦了擦汗顺便哄了几句,怎么好得这么快?难道扶苏当真是那仙童降世,只要靠近他就能百病全消?

李斯心中惊奇,脚上也没听,快步出去把徐福请了进来。

徐福正好煎好了药,叫药童端着往这边走来,迎面撞上从里头出来的李斯,不由关心地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又魇着了?”

李斯说道:“不是。”他把小裳华退了烧的事给徐福讲了。

徐福心里一咯噔,又想起扶苏那场邪门的大病。他们一群太医轮流琢磨都治不好,结果离开咸阳就好了!难道他这次诊出来的“外邪”和那回一样邪门不成?

徐福不敢耽搁,加快脚步去给小裳华复诊。

小裳华的体温确实恢复如常了。

徐福不由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扶苏,有时候他真觉得扶苏可能真有些神异。好在哪怕不烧了,刚才熬的药也算对症,徐福赶紧叫药童把要端进来。

李母上前接过药碗,坐在塌边小心地给小裳华喂药。

既然人已经没有大碍,扶苏也不好再多留,他嘱咐小裳华喝完药好好歇着,便跟着李斯一起离开了。

扶苏回到少府衙门,把手上的事做完,在心里琢磨着因果镜的事。

以前小裳华都是与他见面才能隐约感知到一些事,只是远没有这次这样激烈,要让因果镜那样躁动,必然是有极其重要的“因”出现了,这个“因”重要到曾经改变许多人甚至整个大秦的命数。

这几日发生的大事里面,魏王出降勉强算是一桩,只是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干系,总不能是魏王后来矫诏杀了他吧?他记得魏王在魏国败亡后没活多少年。

若说还有什么,那就是宫里多了个胡亥。

扶苏手一顿,忽地像抓住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出了神。

前世父皇十分喜爱胡亥,连他所知道的最后一次东巡也带着胡亥一起,现在胡亥出生,因果镜便被催动,难道前世那道诏书与胡亥有关?

兴许父皇把他打发去北边监军的时候并没有对他动过杀念,但是后来与胡亥朝夕相处之下,越发偏爱胡亥,所以特地下诏替胡亥扫清道路?

二三十岁的父皇不想杀他,四五十岁的父皇却不一定,那时候父皇逐渐变得多疑,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批一批地杀。

如果父皇不再如现在这样偏爱他,他与其他兄弟也没多大区别,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扶苏也知道这种想法非常不孝,父皇现在对他已经够好够纵容了,可他想不出那道诏书还能和胡亥有什么样的关系,难道还能是胡亥觉得矫诏除掉他这个长兄,皇位就会由他继承?

胡亥上面可还有将闾他们,除掉他难道不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若没有父皇的意思在里面,整件事完全说不通。

扶苏心思百转千回,情绪越发低落,一直到下衙回了新宅都不曾缓过来。

竹熊们敏锐地发现扶苏情绪不对,都没敢闹扶苏,只巴巴地爬到扶苏身边,拿毛绒绒的下巴蹭扶苏手背。

扶苏思绪渐渐回笼,抬手挨个摸了摸已经长得比他还大只的竹熊,说道:“别担心,我没事。”他们一样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偏爱谁只有父皇自己能决定,别人左右不了。只是最近他们父子俩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比前世要亲近得多,所以他重新意识到这一点时才会格外难过。

“怎么了?”张良拿着卷新书过来蹭扶苏书房,听到扶苏与竹熊们说的那句话,不由眼含关心地看向扶苏追问。

扶苏说道:“没什么。”前世今生之说太过玄乎,他不好和张良多说,哪怕他已经和张良讲述过一些小世界的事,前世之事却依然是他不想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不过前世的事不能说,他也不能无视张良的关心,所以他问张良,“你家中可有兄弟?”

张良说道:“有个弟弟,怎么了?”

扶苏说道:“你爹娘会对你和你弟弟一碗水端平吗?”

张良明白了。他说道:“自然不会,我是长兄,我爹对我会比较严格,弟弟年纪小,他们对他多有宽纵。不过我从不让人省心,越是压着我不让我干的事,我往往越想去干,他们要拘着我,我就自己跑出去游学。”张良说起自己与家人相处的心得,“闹得多了,他们就拿我无可奈何了。”

扶苏没想到张良在家里是这脾性,但转念一想,张良确实活得潇洒肆意,这样的性情绝非一时半会能养出来的。他说道:“你倒是从小到大都过得这么自在。”

张良见扶苏眼含笑意,不似一开始那么伤怀,稍稍放下心来。他虽不愿提起嬴政,却还是关切地问:“你父王偏心你哪个弟弟了?”张良觉得不像,哪怕他始终不喜欢嬴政,还是得承认嬴政对扶苏这个儿子挺好的。

扶苏摇摇头:“没有。”

他只是在琢磨胡亥的事。

不管前世如何,胡亥现在都还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婴孩,小孩子是不知道好坏的,全凭身边的人教导。

前世最经常负责教导胡亥的人扶苏记得有赵高,这人看着还挺谦卑的,才华也很出众,当年很得他父皇信重,曾替他父皇掌了十余年的车马。别看这职位品阶不算特别高,只算是中流小官,可掌车马等同于掌握父皇的出行路线——让同一个人掌握自己行踪十余年,可见父皇对他有多信任。

父皇爱把胡亥带在身边,自然也挑自己信赖的人来教导胡亥。

扶苏顿了顿,马上想到前世东巡时赵高必然也在随行之列。

赵高其实曾与蒙毅有过一桩恩怨,当时赵高犯了事,蒙毅提出要斩杀赵高,父皇却因为爱惜赵高的才华把人保了下来,只让人对赵高略施小惩。当年他与蒙毅兄弟俩一向亲厚,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赵高肯定不会教胡亥什么兄友弟恭。

前世之事在扶苏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你说得对,”扶苏认真说道,“日子如何是靠自己过出来的,不能总寄望于别人。”

张良很高兴扶苏想通了。

当然不能寄望于别人,尤其不能寄望于帝王——嬴政就是帝王之中最为典型的一种。

眼下嬴政为了达成心中的宏愿可以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收敛自己的欲望,压制自己的脾气,但一旦将来嬴政得偿所愿,所有属于帝王的臭毛病肯定都会冒头。

要是扶苏到那时再醒悟,那就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父皇现在不想杀我,以后可能想杀我!

张良:对对对,他要杀你!

嬴政:?(朝张良拔剑

第94章 定下

小儿女之间的问题,嬴政是不太关心的,不过听人说扶苏昨天一整天情绪都不太对,回去后看着也不太开怀,眉头不由皱了皱。

李斯那女儿瞧着还挺活泼可爱,不过也就是活泼可爱而已,暂时还瞧不出未来能出落得多好看。

扶苏这小子的毛病就是太重感情,这一点可不太好,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屁大点小孩就被个黄毛丫头影响成这样,以后还得了?

嬴政先叫人传徐福过来,问了李斯女儿的病情。

得知李斯女儿好得挺快,只是做梦魇着了,声音有点哑,别的根本没有大碍,嬴政更气了。

嬴政摆摆手让徐福下去,叫人把扶苏拎过来教训了一顿,敲打扶苏别太沉湎于儿女情长。别说李斯那女儿没事,就是有事,你还能怎么着?摆出这副丢魂落魄的模样做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

扶苏先是一愣,而后知道嬴政是误会了。他昨日虽有些心神不宁,手上的事还是有好好干,不想嬴政还是知晓他那一番纠结。

至少,在这几年父皇是最看重他的,要不然父皇不会为这点小事把他喊来教训。

扶苏认真答应:“孩儿知道的。”昨夜他就决定好了,往后他不会再犹犹豫豫,一定好好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好好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将来会失去也比从来没有努力过要好。

扶苏态度良好,嬴政还挺满意。他随意地对扶苏说:“真那么喜欢的话,我就做主让你们订个婚,回头你们想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不必这么惦念着。”

相信李斯是个聪明人,绝对不敢把扶苏往外赶。他嬴政的儿子,没道理被这点儿女情长绊住!

扶苏又是一愣,原不想那么快束缚住生性活泼的小裳华,转念却想到小裳华体内那因果镜。

那东西不是凡胎肉体承受得了的,若是不想办法引出来指不定还会出问题,法器这东西,除非两人真正缔结为夫妻,否则一般不能共用,因果镜也一样。

扶苏心念叠转,很快乖乖朝嬴政谢恩:“多谢父王成全。”

嬴政见扶苏提及婚事又这么一本正经,瞧着也不像是被个黄毛丫头迷昏头的样子,便也不再教训他。

接下来朝廷开始为受降做准备,魏王已经在王贲和杨端和面前称降过一次,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接连几年告捷,得好好再鼓鼓劲,争取把剩下的三个地方也拿下来成!

魏王出降后,燕王扛不住了,亲自写了封声情并茂的信和嬴政回忆这些年来两国的深厚交情,还叫人把软禁了一年的燕太子丹也放了出来,双手奉上送到王贲面前,让王贲赶紧带着燕太子丹撤军。

这个儿子叛燕归秦就叛燕归秦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总比马上被人打上门要好!

燕王怂得这么快,王贲也很无奈,只能和燕太子丹闲聊了几句,把他一起打包回咸阳。

比起上次前往秦国时的壮志踌躇,这次燕太子丹不仅消瘦了不少,意志也有点消沉。因为被软禁了一整年,球也没怎么踢了,他皮肤都给养白了,模样瞧着很有些萧索。

当然,比起沦为阶下囚的魏王,燕太子丹的待遇还是要好那么一点,一路上还会被王贲嘘寒问暖几句,还为他准备了宽敞舒坦的马车,据说是扶苏改良过的,比一般马车抗震,坐在里头舒服得很。那些个魏国俘虏远远见了,都对他羡慕得不得了!

好消息不断,嬴政心情还不错。唯一让他有点不适应的是,许是因为他说要给扶苏订个婚,这傻孩子高兴坏了,天天跑来他这里蹭饭,一副“父王天下第一好”的模样。

父子俩一起用膳,感觉其实还不坏,扶苏知道每样食物的好处,每回都细细给他讲了,都说这个吃了对身体好那个吃了对身体也好。

嬴政不动声色地听着,本来还想嘴贱说一句“你跑我这太勤了”,结果他还没开口,扶苏就很识趣地对他说:“等父王觉得孩儿烦了,孩儿就不来了。”

嬴政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这小子太傻,说什么他都会当真的,就让他多蹭几顿饭吧,又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半大小孩。

嬴政带着扶苏受了魏王献上的国玺之后,又把魏王打包去和韩王、赵王作伴,在韩王的不懈努力下,赵王终于走出阴霾,每天和韩王一起看看球赛踢踢球,日子虽然没过去奢靡快活,却也不算太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