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打天下这事儿还是得他这个当爹的来干,根本不能指望这小子。

扶苏知道嬴政心中已有成算,乖乖点头。他又和嬴政说起王翦收容伤兵的事,王贲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仔细一琢磨却叫人触目惊心。

倘若有足够多的随军大夫,很多人是不是不会死?那些重伤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保住自己健全的四肢,打完仗后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听了扶苏天真的想法,嬴政摇着头说道:“且不说哪来那么多大夫,即便有那么多大夫,他们也不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大部分大夫能治的也就是些小伤小病,在大伤大病面前他们同样束手无策。”

谁都不想自己的百姓死伤太多,可真到了上阵厮杀的时候哪可能没有伤亡,那种时候别说大夫了,神仙都救不了。

扶苏沉默。

嬴政说道:“至于伤亡士兵,朝廷一直都有抚恤,他们的家小都会受到优待。王翦让他们迁到自己的庄子上,那是更进一步的安置,是王翦对自己旧部的荫佑。”

朝廷能做的基本都做了,要像王翦这样把每家每户都安置好,暂时还没谁能做到。

扶苏说道:“往后各地的官道会修得四通八达,沿途还会建许多驿站,我们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把伤兵安排到这些驿站做事?哪怕他们做不了事,应该也有适合他们妻子儿女的差使。”

一家人之中只要有一个能混出头的,那他们一家老小也就有了指望,驿站这一块算是扶苏能想到的最能安置伤兵的去处了,驿站的差使又多又杂,大部分只要稍加培训就能上岗。

要是驿站这边安置顺利,往后还可以考虑腾出更多的基层岗位让伤兵优先上岗。

嬴政对此没有意见,这些小地方用谁不是用。他说道:“行,你看着安排。”

扶苏和嬴政商量完,溜达去找几位武将商量着弄个伤兵名册,记录下伤势影响到生活的士兵,以后好有限把岗位安排给他们或他们的家人。

听说是有正经差使可以安置伤兵,武将们都十分配合,都是跟过自己的兵,看他们缺胳膊少腿的谁不心疼。哪怕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征调到自己手底下的,那也是曾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兵啊!

能有这样的后路,往后不愁底下的兵不肯拼命了!

对扶苏给伤兵优先安排岗位的做法,武将们非常满意,看向扶苏的目光充满欣赏。

果然,那些坑他们钱的主意肯定都是嬴政出的,这种仁厚的举措才是出自大公子的本心!

两边一商量,很快拟定了初步的伤亡将士安置方案。当然,具体要怎么实施还得进一步细化方案,比如敲定驿站各岗位的岗前培训课程,保证他们能顺利上岗。

这课程怎么展开,扶苏直接交给了程邈,让他带着云阳学宫那边的人尽快搞个岗前培训课程出来。

事情安排完了,扶苏又开始琢磨起军医的事。虽然嬴政否决了他天真的想法,他还是想试试看,哪怕救治不了所有人,能救上十个八个,不也等同于让十个八个家庭不至于失去他们的顶梁柱?

扶苏修行时也学过点歧黄之术,不过他连头疼脑热都少,更别提受伤,对外伤这一块不是特别了解。都说术业有专攻,这事还是得让专业的来!

扶苏召来徐福,让徐福安排人手到各地寻访擅长治外伤的大夫。

徐福这人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要不然后来嬴政也不会叫他出海寻不死药。趁着这家伙还没带着人和钱跑路,扶苏觉得可以好好让他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

徐福在来见扶苏前心里还在琢磨是有什么事,听扶苏说是要寻会治外伤的大夫,便说道:“太医之中也有通晓治外伤的,要不公子先见见他们?”

“也好。”扶苏轻轻颔首,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要好好寻访,尽量多找一些。”他要的可以不是一般的外伤大夫,他要最顶尖的那批,让他们大胆地尝试各种治疗方法,在储备好通用基础伤药的同时争取能救下更多重伤将士。

徐福表示明白了,当即按照扶苏的话去把事情办妥。

秦国一向讲究“专人专事”,一个人决定好自己干哪一行以后,他的户籍基本就落在哪一行上头,等闲是不允许改行的。

各地的方士大夫基本都入了籍,找起来并不困难,徐福很快列出名单派人去把名单上的外伤大夫征调到咸阳。

与此同时,太医之中擅长治外伤的那几位也结伴前去见扶苏。他们没听说宫中有谁受了外伤,听说扶苏要见他们心里都是打着鼓的,毕竟给这些贵人们看病着实危险得很,动不动就得面对嬴政的雷霆之怒。

等扶苏把召见他们的目的讲完,太医们才稍稍松了口气,各自拿出自己了解的伤药方子给扶苏参考,大部分都是止血的,用的药草也大同小异,很多都已经有了成药,可供随军大夫带着应急用。

只是近年来征战频繁,伤药一直不太够用,实在没有的话就只能看看能不能用按压穴位的方式把血止住了。

针对这种情况,太医们又贡献出自己的止血手法,集思广益之下勉强算是把一套完整的急救方案给弄了出来。

这么一套急救方案只能说无功无过,没有特别亮眼的地方,顶多只是指出了一个药草采集和储备的方向。

扶苏收起记录好的文稿,认真询问道:“诸位可认得其他格外擅长治外伤的人?”

几位太医也知道自己贡献的方子不算特别出彩,听扶苏这么问都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他们既然是吃着碗饭的,在当上太医之前自然认识不少同行,不管是自己师门还是外面的游医,他们都结交过不少,这些人综合水平可能不如他们,但单论治外伤的话还真有挺多比他们擅长的。

要知道医术这东西还是得靠刷经验来提升的,太医面对的病人不是公卿贵族就是后宫妃嫔,能有几个经常受外伤的?他们顶多也就是去给武将瞧瞧伤势,压根没多少练手的机会。

几位太医都给扶苏报了自己认识的外伤大夫,只有一个太医没说话。扶苏把其他人的提名都记了下来,抬头看向没吭声的那位太医,好奇地问:“您不认得擅长治外伤的人吗?”

那太医说道:“下官不善交游,认识的人很少。要是论治外伤的话,下官倒是认得一个令下官万分佩服的,只是他脾气比较古怪,已经不见外人,估计派人去找也找不着他。”

他给扶苏讲了个例子,说有人多年前意外受了伤,伤口深得能见骨头,谁看了都觉得这人的手保不住了,结果经那位老大夫一治,手上虽然多了个大疤,但还能用!至于什么箭伤咬伤,那老大夫治起来也是信手拈来,经他手就没有不活的。

扶苏听完精神一振,认真记下了那位老大夫隐居的地方。他有预感,这是他就是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感觉儿子傻傻的

嬴政:看来我只能自己打天下了!

扶小苏:_(:з」∠)_

第111章 探讨

说话的太医见扶苏感兴趣,又多介绍了一些关于那位老大夫的事。

那位老大夫祖上也是太医,只是不爱提旧事,也不爱报自己的名字,别人都跟着与他熟识的人叫他辛老头。

辛老头祖上可很了不得,是位有名的外科专家,单名一字竘,最高成就是曾分别为秦王、齐王割痔疮。当然,痔疮只是小手术,他还给人治过不少外伤、背疮,治疗特色就是敢对人动刀子。

辛老头也继承了祖上这个动刀子的绝技,年轻时意气风发,干过不少大事,交过不少朋友,后来是他儿子死在战场上了,他媳妇受不了打击跟着儿子撒手人寰,他才一头扎进山里不出来。

那位太医说起辛老头的事时很谨慎,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提不适合,因为论起治外伤,他觉得这位辛老头最好。

扶苏问了太医的姓名,得知他叫夏无且,微微讶异。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前世荆轲刺杀他父皇之后,父皇赏赐了一个在旁伺候的太医,名字就叫夏无且,说是夏无且护驾有功。

没想到荆轲刺杀之事没发生,他倒是在这里见到了夏无且!

扶苏对敢于在危急关头救驾的夏无且挺有好感,立刻邀请夏无且一起去拜访那位隐居山野的老大夫。

听到扶苏要亲自去拜访,夏无且有些惊讶。

不过连大王都曾屡次亲自登门招贤纳才,扶苏效仿大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夏无且略显犹豫地说道:“那位前辈行踪不定,下官怕公子会白跑一趟。”

扶苏说道:“要是能找到人,多白跑几趟也无法。”他手上也没多少事是离不开他的,寻访隐世名医这种事当然是亲自去才有诚意。

扶苏第二日便和夏无且一起出了咸阳。

辛老头隐居的地方离咸阳不算太远,骑马出城小半日便到了山脚下。

正是暮秋时节,树木大多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瞧着很是寥落。

扶苏自幼练武,骑了小半日的马也不觉得累,在山脚的驿站栓了马,就着热水吃了点东西,又由夏无且领着进了山。

王离一路随行,因着李由不在,他得肩负起护卫头子的责任,话都比往常少了,专注地观察四周有没有危险。

好在这山大是大了点,也挺偏僻,路倒还算好走。扶苏一行人沿着山路一直往山林深处走,不一会便见到一片结着青柿的柿子树林,已是晚秋,这些柿子却还没有成熟的迹象,一树树全都含着青带着绿,瞧着就还吃不得。

沿着柿子树林往深处走,便见有茅屋三两间藏在山窝里,再走近一看,竟能看到一弯溪水绕屋而过,潺潺地顺着引水的竹筒渗入屋前屋后的药田,滋养着药田中长得极好的药草。

扶苏只觉精神一振,亲自上前叩门。

不一会,一个垂髫小儿跑过来打开柴扉,好奇地看着扶苏一行人,歪着脑袋问:“你们是谁呀?”

扶苏说道:“我叫扶苏,是咸阳来的。请问辛老先生住在这里吗?”

“我们这里没有辛老先生啊。”垂髫小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认真模样。

扶苏看向夏无且。

夏无且试探着问:“那辛老头在不在?”

“辛老头在,你们要见辛老头吗?我带你们去找他。”垂髫小儿这下把他们往里引,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

扶苏:“……”

夏无且:“……”

扶苏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和夏无且跟着那垂髫小儿走往其中一处茅屋。那垂髫小儿把人带到后,听到远处好像有只蟋蟀在叫,马上欢快地跑去挪石头挖地找蟋蟀去了。

“你们有什么事?”茅屋之中立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他衣衫老旧,满面皱纹,正在那儿清点自己晒好的药材。瞧见扶苏和夏无且两个生人,他面色不是很好,明显是不欢迎外人。

“晚辈夏无且。”夏无且上前自我介绍,“以前晚辈曾来向前辈讨教过,不知前辈还记不记得。这是我们公子扶苏,听闻前辈医术高超,特地来拜访您。”

辛老头眉头动了动,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避世已久,记不太清夏无且的模样。

扶苏他倒是听过,因为有被他救过的人送来过竹纸草纸胰子之类的东西,说是外面时兴这个,都是扶苏这位大公子给弄出来的。

辛老头看向扶苏,发现扶苏不愧是从小被称为“仙童降世”的人,随着他稚气渐退,眉目逐渐长开,那种“仙气”越发明显。

扶苏瞧着也不像受了伤的,为什么跋山涉水来找他这个默默无闻的老家伙?

如果早个几十年,辛老头或许会因为有机会攀上扶苏这样的贵人而激动不已。现在不一样,他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对功名利禄之类的事实在没什么念想,即便知道眼前的半大少年就是外头人人夸赞的公子扶苏,他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辛老头表情平静无澜,又问了一遍:“你们有什么事?”

扶苏见辛老头态度冷淡,也不气馁,上前言明自己的来意,并把自己誊抄出来的战地急救方案给辛老头看。

辛老头因为家学渊源的关系,从前是读过不少医书的,字当然都认得。他坐下把扶苏带来的方案看完,说道:“这不是挺好的。”

到了战场上哪怕是有大夫在,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血给止了,把伤口处的腐肉给割了,再把伤口囫囵着给包扎一下,剩下的谁都无能为力了,全看伤兵自己能不能撑过来。

扶苏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总觉得还不够。”

他把自己在王翦府上见到伤兵的事给辛老头讲了,很多伤势如果一开始治得及时,他们应当是不用断臂或者断腿的,一些阵亡的士兵应该也不用死。

他想知道对于比较大的创口,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治法?

辛老头闻言手突然抖了抖。

他想到了自己儿子。

他儿子年纪轻轻上了战场,连尸体都没能回来,被他的战友们就地埋了。他给人治了大半辈子的伤病,却治不了妻子的伤心,没过多久,他妻子听到噩耗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再也不汲汲于名利富贵,对什么都兴味索然,只安心住在这山野之间守着妻子的坟过日子。

转眼间新坟变了旧坟,他的头发也全白了,这么多年来妻子儿子从来没来过他梦里。

辛老头看着眼前的扶苏,忽然想到自己儿子年少时也总爱这样向他发问,对什么都很好奇,做什么都很认真,看到山里的小动物受了伤,他都会采药给他们治伤。儿子出发去打仗前还说,他这次去一定会救很多人,不辜负自己学到的一身医术。

老天不长眼,他儿子那么好一个孩子,愣是没能活着回来。

辛老头说道:“法子倒是有,就是听起来比较吓人。”他转身取出一个匣子,在扶苏面前打开,盒子一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针,一面放着些颜色有些奇怪的线。

扶苏坐直了身体,取出匣子里的线拿在手里,发现触感和一般的丝线完全不一样。

扶苏不由问:“这是什么线?”

“这是羊肠做成的线。”辛老头说道,“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这种线可以用来缝合伤口,就像缝合布片一样。用这样的线把伤口缝合起来之后,伤处会好得更快,不过过程比较疼,得配上内服的药才能缝合,要不然一般人忍受不了被人用针在皮肉里穿针走线。”

辛老头又补充,即使缝合了也不是一定能好,缝合后创口也可能再一次腐烂扩大,最终导致人高烧不退,再也醒不过来。

总之,不受伤最好,受了伤就只能好好祈祷自己能挺过去。

这种救治方法听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扶苏被辛老头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曾见过类似的治疗手法,只是他当时听说的是有位产妇难产,一个医术超群的大夫去给产妇接生,接生方法居然是把人的肚子剖开取出孩子!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次剖腹取子居然母子平安!

这种惊世骇俗的做法,在那个小世界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产房这地方,扶苏是不好进的,自然没有观摩过具体过程。他是在遇到那位接生的大夫听对方讲过剖腹原理,对方曾告诉他,人的皮肤常年接触外邪,一直起着屏障作用,要把肚子剖开取子,最要紧的是要隔绝外邪,所以不仅环境要清洁干净,用到的器物也要逐一炙烧或者用极烈的酒进行彻底清洗。

扶苏听到的也仅此而已,他那时脸皮有点薄,涉及别人生孩子的事根本没好意思往深里问。

生孩子和治外伤这两件事差太远了,扶苏一直没想起这回事。

辛老头这么一讲,他就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剖腹取子创口肯定不小,当时那位大夫应该就用到过辛老头所说的缝合吧?

扶苏立刻把自己所听过的“肌肤屏障说”给辛老头讲了,询问辛老头是不是注意不要让外邪侵入,对伤口痊愈会有帮助。

辛老头听了这种说法,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外邪这个概念很笼统,外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外邪”,想要隔绝所有“外邪”根本不可能,但是尽可能让环境保持清洁、尽量把用到的器具弄干净些,明显是一个正确的思路。

辛老头说道:“是这个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几轮,竟把辛老头祖上传来下来的缝合之法完善了不少。

夏无且在旁边听得入神,竟也没注意到天色不早了,直至王离进来提醒说今天恐怕赶不回咸阳了,扶苏才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扶苏辞别辛老头,和王离他们在山下驿站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早早进山,与辛老头继续昨日的讨论。

扶苏没提请辛老头出山的事,辛老头也没有问。等两个人仔细地把缝合之法的推行方案敲定下来,已是正午时分,王离他们就地取材做好了午膳,老老少少席地而坐,享用了一顿不算特别丰盛的美味。

吃饱喝足之后,扶苏就该回去了。

夏无且还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帮扶苏开口邀请辛老头去咸阳,却见辛老头已经叫那垂髫小童取出个包裹来。

辛老头对垂髫小童说道:“这段时间回你家去,先不用过来了。”

垂髫小童欢呼两声,一溜烟跑了。

“走吧。”辛老头没管有些吃惊的夏无且,径直朝扶苏说道。

扶苏笑了起来,跟着辛老头一起往柿子林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外出捡人才!

嬴政:让我看看是谁翘了早朝!

第112章 解剖

扶苏有过数次外出被抓包的经验,这次有记得派人回来告个假。

昨天他一时忘了时间,夜不归宿也是没办法的事,走夜路不安全,何况连夜赶回咸阳也进不了城,怎么看都只能住上一宿再回去。

嬴政一早听到有人来为扶苏告假,神色淡淡,瞧着没多大变化,不过上朝时明显不大高兴,连连挑了几个人的刺。

这小子整天正事不干,净想着往外跑,一个游医也值得他亲自登门,简直胡闹!

李斯等人明显都感受到嬴政情绪不佳,能不往嬴政面前去就不往嬴政面前去。

到临近下衙时,扶苏才回到咸阳。他第一时间进宫去见嬴政,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去就是两天。

嬴政听人说扶苏回来了,扔下手里的折子叫人把扶苏放进来。

出去浪了两天,扶苏看起来神清气爽。他见嬴政在书桌那边办公,还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凑到嬴政旁边坐下,快快活活地喊人:“父王!”

瞧见扶苏这模样,嬴政挑了挑眉,问道:“见到人了?”

“昨天就见到了。”扶苏把昨天去寻辛老头的事给嬴政讲了,“本来以为不好找,没想到一去就见到了。听夏太医说,要是早去一段时间,辛大夫就该进山采药去了,那绝对是大海捞针,压根找不着。”

嬴政听他讲得兴致勃勃,倒没由头发作,只耐心地等他讲下去。直至扶苏讲到羊肠线和缝合之法,他神色才渐渐郑重起来,问道:“他是以前一位太医的传人?”

扶苏点头,又给嬴政讲了辛老头的师门传说。

那位了不起的太医不仅曾给他们前头的秦惠文王割痔疮,还曾因为这一手外科绝活被请去齐国给齐宣王也割一刀。

想象一下,当时秦齐的国书往来说不准是这样的:“你有难言之隐?”“你也有啊?”“我有个不错的大夫,借你割一刀吧,割完超舒服的,浑身轻松!”“多谢啊兄弟,把人送来吧,我也想割了!”

扶苏感叹道:“我们秦国和齐国的关系当时就这么好了啊!”

嬴政:“…………”

嬴政板起脸说道:“不许这么埋汰人。”这小子年纪明明在长,性情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家祖先的事都敢这么编排。虽然吧,他说的那情况还挺有可能发生,要不是他们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秦国的太医怎么会千里迢迢去给齐王割一刀?

嬴政让闭嘴,扶苏也就不自由发挥了,把自己和辛老头讨论出来的结果给嬴政看。

方法讨论出来,距离实践却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干这活的,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符合动刀子动针线的条件,具体操作章程还得好好摸索。

这事扶苏觉得可以让辛老头牵个头,等他把各地的外科大夫征召到咸阳后集中开个课培训一下。以后师父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孙,很快能把这种法子推广出去。

据辛老头说的,很多条件其实可以放宽,比如要是没有羊肠线,普通的线其实也能用,就是特别疼,回头还得拆线,再受一次苦。可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那当然是疼就疼吧,总比死了或者残了要好。

扶苏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嬴政讲了。

嬴政听完,觉得还行。

他知道扶苏还是不死心,一心想要给军队多配点军医。这其实是好事,既然扶苏能找到好法子,那让他们试试也无妨。

父子俩商量完培训军医的事,又一起用了晚膳,一场翘班风波算是在扶苏一无所察的情况下被揭过了。

第二天上朝,扶苏莫名觉得有很多人在往自己这边看。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自己昨天缺席的事引起了别人注意,便也没太在意,上完早朝后便开始忙碌安置伤兵和培训军医的事。

嬴政这边都要征调兵卒了,显然要不了多久就要和楚国全面开战,这两件事得赶紧落实下去才行。

接下来一段时间,玉琼楼开始花式推出各种羊肉吃法,昂贵些的有什么烤全羊、葱爆羊肉、红烧羊排,大众些的有什么卤羊蹄、羊肉串、羊肉汤面、羊肉泡馍,总之有贵有便宜,有焖有炖有炒有烤,只要你能想到,没有你找不到的,看得食客们眼花缭乱。

当然,在品尝美味之余,也有很注意观察市场变化的人忍不住心生疑惑:怎么突然和羊较上劲了?虽说天气冷了,吃羊肉挺不错,吃完整个人热乎乎的,很爽很舒服,可也不能天天吃啊!

玉琼楼没有对此进行解释,太医院那边则紧锣密鼓地安排人手进行羊肠线的生产,同时让征召到咸阳的外科大夫们开始着手练习缝合技术。

对于掌握一门新技术这种事,大夫们还是很感兴趣的,全都勤勤恳恳地学习。

一开始他们拿猪羊来练习,缝了拆拆了缝,后来就拿真正的伤员动手了,大伙都不擅长女红,缝合效果不是很好,不过经过几轮观察,所有人都确定了这种缝合之法是有效的,隔绝外邪这个思路也是正确的!

辛老头教完缝合课程,不是很满足,他一直对自己妻子的病逝耿耿于怀,觉得妻子不是因为伤心那么简单,当时他换了很多种治法都没能让妻子好起来,越发觉得自己的医术根本不值得夸耀。

这些年来他虽避走山间,很少接触外面的人,却也没放弃过研究医术。他已经不满足于对现有医书的研究,想要了解更多人体构造,现在扶苏让他领头搞外科研究,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人剖开看看。

了解了人体的内部结构,以后不是更容易了解到底哪里有毛病?

牛心猪心羊心都有人见过了,他们也该了解了解人心到底长什么样、具体有什么用处。

辛老头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些天,还是按捺不住去找扶苏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些问题只靠望闻问切可能很难准确把握,要是能摸清人体的内部构造,以后碰上相关的毛病时肯定能更精准地把握病灶!

辛老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想法给扶苏讲了。

这事以前不是没人做过,据辛老头所知,很久以前就有一位叫俞跗的大夫曾经摸索出一套剖人手法,说是先“割皮、解肌、诀脉、结筋”,然后“溺髓脑、揲荒、爪幕”。

只可惜俞跗剖是剖了,却没留下足够的解剖资料给他们这些后辈参考。按辛老头的想法,应该把人体各脏腑的大小形状和所在位置一一记录下来,否则剖了等于没剖!

这想法比缝合之法还吓人,缝合之法好歹是对表面的皮肉搞点小动作,肉坏了把它割掉也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可你要是想把人开膛破肚瞅瞅里面到底长什么样,那就有点惊世骇俗了。

好在秦国一向没那么多讲究,扶苏听完辛老头的看法,又去找嬴政商量。

剖活人是不可能的,剖死人还可以试试,朝廷每年都会处死不少犯人,其中有许多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重罪犯,他们生前不干好事,死后不如让他们为大秦做点微不足道的小贡献。

比起把他们车裂或者凌迟,剖开看一下他的心肝脾肺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嬴政听完一阵沉默。

这些家伙前段时间疯狂挖羊肠就算了,现在还要剖死人,扶苏这小子到底去请了个什么样的怪人回来?

扶苏见嬴政一脸“你能不能消停点”的无奈表情,又积极地列出各种好处游说起嬴政来:这样做可以提升医疗水平,以后治病更有针对性,说不定能攻克许多疑难杂症。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嬴政听完后觉得这事确实该做,便叫内史过来把事情安排下去。

主要是给那些犯了重罪的死囚给留个全尸,行刑后送去给太医那边。处死时间也稍微调整一下,接下来最好分批死,方便辛老头他们分批研究。

蒙恬已经光荣卸任内史职务,准备配合李信去攻打楚国了。现在的内史是当初打下韩国的那位地方长官,现在荣升内史,全面负责咸阳各种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