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原本出身六国贵族的读书人来说,大多都是不屑于参加秦国这所谓的秋试的,在他们看来,这种考试完全是在侮辱他们,只要识得几个字,不管是哪个乡下来的泥腿子都能和他们坐一起考试,那不是埋汰人吗?

可是对许多出身普通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想要出仕要么去当个小吏,要么则投奔那些达官贵人给他们当门客,主家用你用着顺手了,决定提携你一把,你才有机会被举荐去当官。

有能力举荐人的达官贵人都是香饽饽,他们手底下的门客多不胜数,你要在他手底下脱颖而出,还得揣摩他们的喜好、捧他们的臭脚,至于你把他们哄高兴了他们到底给不给你出路,还是得看他们心情。

这种情况下,过去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主客氛围已经没了,早已变了味道。

所以,都是去认人为主、帮人做事,为什么不直接帮秦王做?

如今这天底下,怕是再也不会有比秦王更大的主家了。

各地自觉有点才华、有些才能的年轻人们都涌向本郡招考点,交上了记录着自己籍贯和其他基本情况的报名表,三三两两在城里城外找到落脚点,等着秋试之日到来。

……

出去浪了一圈,扶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不仅得管少府衙门那边的事,还得去陪嬴政加班,工作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怀德都愁死了,天天给扶苏熬汤补汤,怕扶苏给累坏了。

扶苏倒不觉得累,只顺势拉张良当苦力,抓紧把要处理的事务都处理完了,才腾出空来关心秋试之事。

根据直邸那边整理出来的邸报,各地的秋试已经正式展开,第一步当然是对应试者的出身籍贯进行审核。

从统计上来的数据来看,这次各郡应试的人很多,具体学问才干如何不说,至少人数上看起来挺热闹,连楚地都报了不少人上来。

扶苏忍不住跑去跟嬴政展望一下这次能挖到多少人才。

基数还挺大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选出真正有用的人来。

要说谁最关心这次大考,那无疑是扶苏了。如果这次大考选出来的都是群不顶用的废物,那后续的改制就改不动了,谁叫你第一步就给废了!

全国选才这事儿扶苏以前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有自己组织过,心里始终有点没底,眼看秋试在即,他得找嬴政聊聊天安安心。

扶苏以前做什么事都老神在在,嬴政还是头一次将他这惴惴不安的模样。

嬴政有意逗扶苏,便笑着打趣道:“要是到时候选上来的都是歪瓜裂枣,看你怎么收场。”

“这可不是孩儿一个人的事。”扶苏卖力地把嬴政绑上战车,“他们可都是冲着为父王效力来的,父王怎么能说他们都是歪瓜裂枣,他们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行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天下那么大,还愁没人可用不成?”嬴政说道,“你要是实在等不及明年春试了,回头叫各郡秋闱之后把考生名册和写得好的卷子送来给你看看不就成了?”他继位这么多年,从来没愁过没人可用,各方人才都是上赶着来为他效力的。

有嬴政这句话,扶苏就放心地给直邸那边下令去了。

秋试评卷结束之后,各郡就马不停蹄地准备好入选考生名册和优秀答卷送往咸阳。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这个儿子不太行,还怕没人可用!难道不是别人上赶着来求官做?

尉缭:我要跑路

韩非:我不想干

嬴政:……

*

注:刘季萧何部分,参考李开元老师的《秦崩》

第124章 态度

各郡举办秋试,对考点周围的居民们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楚郡许多离考点近的人家先把自家房子收拾出个空房来租给考生们,收了一笔借宿钱不说,一日两餐也是收费的,脸皮薄的读书人还会多给点。

即便收留的考生囊中羞涩,那也不要紧,可以让自家小孩沾沾读书人的文气,日后也能成为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萧何也在一户人家中借宿,每天听着呣呣的猪叫声醒来,借着初升的朝阳研读书文。他们已经考完了,就等着放榜,可来回得费不少功夫,他便准备等放完榜再回家。

主家人挺好,家里有两个孩子,年纪大些的大郎已经会帮着喂猪了。这大郎早起喂完猪,往猪草上使劲擦了擦手,跑进来殷殷地看着萧何,想萧何教他认字。

萧何给他写了一个词儿,耐心地教他读写。

主家本来要喊大郎去干活,远远见到萧何在教大郎便住了口,径自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遇到一个好先生的机会不多,更何况这位好先生还不要钱!

日子就这样来到了九月中旬,一大早大郎就跑出去守榜,萧何心里也有些紧张期待,可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去和人挤。

想想他也三十好几了,以前也出去投奔过达官贵人,最后还是因为出身普通、没什么值得特备夸耀的才学铩羽而归,安安分分地回家打理着萧家家业,顺道在外头干点无关紧要的差使。

这次他来考这个秋试,要是没考过还怎么有脸回去见乡亲。

萧何十分矛盾,又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后会失望,是以一直在挣扎着要不要出门。没等他挣扎出个结果来,大郎便欢喜不已地跑了回来:“萧先生,您在榜上!我看到您在榜上了!”

大郎这么一喊,主家和左邻右里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萧先生考上了?”“考到第几名啊?”“萧先生一定排在前头吧?”

这可把大郎给问住了,他看到萧何的名字就喜不自胜地跑过来,哪里记得数排在第几哦。

见大郎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娘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嗔怪道:“你个憨憨,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看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样,上榜是肯定的,一行人便簇拥着萧何去看榜,一路上有人好奇地问他们去做什么,大郎便说:“我们萧先生上榜了,我们去看萧先生排在第几!”

众人一听,都来精神了。

要知道这一带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收留了一两个读书人,可选上的人就那么一点,自放榜以来他们这边还没听到几个喜讯,倒是旁边那条街喜讯连连,现在外头都说他们这边风水不好哩!现在,他们这边也来喜讯了!

于是知道消息的人越多,簇拥着萧何去看榜的队伍便越浩大,到了放榜的地方后就数他们的声势最吓人,其他人都下意识地给他们让开一条道。

不远处,蒙恬正在看放榜情况,顺便调配人手维持秩序。

见到萧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张榜之处,蒙恬已让人去打听那是什么人。

萧何走到榜前时,蒙恬也得知了萧何的身份,从出身来看只是个十分寻常的考生,但这萧何瞧着相貌堂堂,才在这边借助小半个月便能聚拢这么多人,显见品行是很不错的。

这样的人哪怕才学不显,做事能力一定很不错。

蒙恬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又问旁边立着的副官:“这萧何可在榜上?”

副官对榜上的人早已熟记于心,点头应道:“他在榜上,还进了前十。”

蒙恬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全国大选不是他的差使,他只负责维持一下治安,不过扶苏有拜托他帮忙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毕竟有些事不是靠看答卷能够看出来的。

别的地方蒙恬不知道,反正楚郡这边各个考生的情况他都给摸过底,还查处了好些个伪造身份的家伙。

蒙恬觉得这个萧何可以重点给扶苏推荐一下。

萧何还不知道自己被蒙恬注意上了,他分开人群来到榜前,从后往前找,找了半天没找着自己,心里免不了打了个突,担心大郎是不是看错了。可他心里又存着点希冀:万一他排名比较靠前呢?

等找到前十时,萧何几乎已经是屏住呼吸往前看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结果他在第五位找到了自己。

排在第五,正好在前十的正中央。

萧何怦怦直跳的心落回原处,接着便是无尽的欢喜。

他考上了,而且名次还挺靠前!

虽然没入前三有点可惜,但也已经远超他的预期,要知道这份名单是在给整个楚郡的读书人排序,而他能排第五!

跟着来的人之中也有识字的,同样很快找到了萧何的名字,连连向萧何说道贺的话。周围人听说萧何排在前五,纷纷朝萧何看去,只见他面容清正俊秀,还带着几分天生的亲和,便都起了结交之意,也朝萧何道贺并互通姓名。

一通热闹之后,萧何去领了属于自己的通行令,又辞别借宿的人家,在大郎不舍的目光之中骑驴返乡,准备与妻子家人分享这个喜讯。

归乡之后,萧何才晓得已有人回来报过喜了,刘季又组织了一批人来给他庆贺。

萧何无法,只得回家取钱买酒,陪众人喝了一轮。

如此应酬了三日,萧何便辞别家人与乡亲去郡中与其他考生集合,结伴一同往咸阳赴考去。

别觉得他们出发太早,这事宜早不宜晚,谁都不晓得路上会遇上什么意外。筹不出路费、掏不出住宿钱的也就罢了,家境宽裕的人还是早去早安心,免得误了考期。

再说了,能考过秋试的绝不会连这点钱都凑不出来,一个地方能出几个考中的人?只要能考中,有困难只管往外说一声,乡亲们一人凑一袋粮都给你凑出来。

萧何在考生之中算不得顶富裕的,但他脾气宽和,为人热心,做事又有章法,出发没几日便与不少考生都成了好友,遇事大家都有商有量地解决,看着竟一团和气。

……

各郡考生组队前往咸阳,咸阳这边也为春试做了不少的准备。

北市那边离国子学还挺近,扶苏让北市把客店腾出来迎接各郡考生,让他们只需要花低廉的价钱就能享受相对舒适的备考环境。如果想要更加豪华的住处,可以自己加钱换房,韩王宫那么大,可以轻松容纳所有考生并满足各个层次考生的需求。

当然,住在商业区,考生们还得抵御住各种诱惑。

这对考生们来说也算是一种考验,要是他们能轻易被外物迷了眼,想来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

今年没参与秋试的国子学、云阳学宫学生,也都被扶苏安排了各种活儿,让他们负责接引赴考考生,带赴考考生熟悉环境,顺便跟赴考考生了解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光会读书是不行的,还得会办事,这次全国大考就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可以让他们多与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接触。

各地的人才很重要,国子学和云阳学宫的学生们也很重要,两边正好可以相互学习相互促进。

扶苏把春试之事安排妥当,陆续已有地方上的考生名册和考生答卷送到咸阳直邸。

这些人都是各地学官通过将近一旬的辛勤阅卷给挑选出来的人才,扶苏收到以后每日拉着张良一起品读,看看其中有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文章。

答卷的基础部分是不用看的,那主要起筛选作用,筛走一批基础都不扎实、想要浑水摸鱼的学渣。

送到咸阳来的主要是最后的命题作文。

各郡学官拟的命题不一样,各郡考生写的文章自也不一样,看起来还是挺新鲜的。

张良对这次的考生也很感兴趣。

这次大考明面上说是为国选才,实际上各地学官是从学宫博士和国子博士里选派过去的,再不济也是这两个地方的毕业生,可以说基本都是扶苏的人。

这些人受扶苏影响颇大,出的题大多不是那种考究经义的老题,而是因地制宜地提出各种需要解决的问题,让考生写出自己的看法、拟出个解决章程。

读着这些题,他们不仅可以了解到学官们在地方上发现的问题,还可以看看考生们面对这些问题时的态度以及他们有没有解决具体问题的能力。

张良只读了几份,便发现哪怕是针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分析角度,读来叫人惊叹不已,恨不得马上把这些人找过来好好探讨一番。

“天底下有才能的人果然多不胜数。”张良感叹道。

扶苏深有同感。

这些人虽都是各郡精挑细选选上来的,但也显露出还有许多人才遗落在外,一直没能为朝廷所用。

这更加坚定了扶苏把全国大考坚持下去的决心。

今年冬天暖和了许多,扶苏没有外出,每日除了上衙便是在家中读读文章,读到特别好的还要揣在怀里等与嬴政一起用膳时给嬴政讲讲,爱才之心溢于言表。

嬴政听扶苏念了些文章,便觉得各郡秋试果然选出了点人才。

天一冷,父子俩时常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谈论各郡考生的文章孰优孰劣,气氛还挺轻松愉快。

相比嬴政父子俩的其乐融融,朝臣们私底下却经常凑一起开小会,讨论话题是这次全国大考选出那么一批人,怎么看怎么像是扶苏的储备人才。

重点在于嬴政对这好像不怎么在意。

这到底是嬴政对他们的试探,还是真的想悉心培养扶苏这个继承人?

文武百官讨论来讨论去,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扶苏都还不是太子,他们可不想那么早站队,免得没熬来从龙之功先被嬴政清算了。

他们只是拿不准该怎么对待那群即将通过春试入仕的新人而已。

他们是要表面欢迎内心警惕好呢,还是要表面内心都不欢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文武百官:这表面功夫要不要做呢,愁人

扶小苏:……_(:з」∠)_

第125章 不喜

在文武百官开了几轮小会之后,陆续有考生到咸阳了。

由于是郡里统一组织的秋试,通行令也是统一发放,考生们为了路上有个伴,大多都是和同郡考生结伴而来,接待起来并不困难。

国子学的学生们入冬以后学业比较轻,在第一批考生抵达咸阳后便轮番在接待点值守,亲切友好地等着接引这些来自异乡的考生。

咸阳学生们的热情感染了这批年龄不一的赴考考生,他们随着国子学的学生们抵达落脚处,发现哪怕是价格最低廉的那一档住处,条件都好得叫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再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仿建的韩王宫,外头那些算账的、牵马的、跑堂的,很多甚至还曾是韩国的贵族呢。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点,要不然以前这边还有不少韩王宫的宫女们在服役,现在只有一部分没有家人也不想嫁人的宫女还留在这边干活,那些年轻貌美的大多已经结束三年劳役,被安排出去相亲嫁人了!

听过隔壁有专门用来开宴席、开文会的玉琼楼,同样是仿建的王宫,不过是赵王宫。至于挨着玉琼楼而建的,自然是由魏王宫改建的大秦织造中心!

据说楚王宫和燕王宫也安排上了,因着燕王还逃亡在外,所以先安排楚王宫再安排燕王宫,齐王宫估计也不远了。

这些话都是咸阳百姓在讨论,他们早已习惯北市的存在,对于自己可以在仿建的各国王宫里闲逛这事儿也觉得稀松平常。他们秦国足够强大,把他们整个国家都打下来了,逛逛他们的王宫怎么了?他们还在里面睡觉吃饭喝酒呢!

不少人甚至在热烈讨论剩下三座王宫该做什么用好,因着北市是大家都能进去晃悠的地方,所以他们格外关心接下来对三座王宫的安排。都说衣食住行,现在衣食住都有了,是不是该把行安排上了?

他们每次看到大王和公子他们出行,都对他们的马车非常羡慕,那么气派的车他们当然不敢肖想自己能用上大王的车,但是,造个小点的,走得稳点的,坐着舒服点的,难道还不能想想吗?还有,要是天下一统了,不打仗了,是不是匀点马出来让他们也过过瘾?

反正不管再出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不就是钱吗?他们愿意出的啊!

对于咸阳百姓口中这些自觉平平无奇的言论,初来乍到的考生们起初听了非常震惊,后来听多了,渐渐也麻木了,甚至还被洗脑到跟着想剩下三座王宫能怎么利用。

完了,他们好像膨胀了,他们再也不是出门时那个淳朴的读书人了!

唯一感觉越听越心梗的,只有来自赵地、魏地、韩地、燕地以及楚地的考生。

韩、赵、魏还好,他们国亡得早,这几年已经在各郡官学接受再教育,愿意赴考的大多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说话的口音和写的字也往秦国钦定的官方语言及文字靠拢,看到改建以后的自家王宫也只是在心里痛苦了一会。

燕地和楚地的人却不同,他们刚亡国不久,想法一下子还转换不过来,抵达咸阳以后跑去看了看正在打的地基,再听了听咸阳百姓的讨论,很多人心态顿时崩了,回到朝廷统一安排的廉租房里自闭去了。

萧何一行人就在其中。

萧何等人刚到那天,被负责接引的国子学学生领着把住的地方逛了一圈,又去玉琼楼开了个文会,觉得秦国这个北市着实富丽堂皇到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到下午,接引人又带他们去逛了服饰展馆,听接引人从服饰发展史讲解到人类发展史,感觉对世界的看法仿佛都被刷新了。

他们读书也会思考古今之变,可是从未这样直观地看到过用实物展现出来的“变化”:服饰发展史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之中包含着革新、吸纳与融合,每一个改变都代表着技术的进步、思想的变化,充分展现着他们先祖们超凡的智慧与包容。

萧何行走在展厅之中,忽地意识到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是他们过去认知中的“西北蛮徒”了。

或者说当年从秦国广纳各国贤才、大胆重用客卿、大肆吸纳赵韩诸国的流民的时候开始,秦国就已经在进行一场旁人不曾注意到蜕变,而现在则是秦国将要真正腾飞的时刻!

萧何在得知楚王宫也要挨着魏王宫建起来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他并不是在伤心,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在春试之中脱颖而出。

萧何一向是个温和沉稳的人,可这些天的见闻却莫名让他生出一种急切,他很想快一些加入到这场无形的变革中去。他想看看这个学会了吸纳各方长处、敢于大刀阔斧变革的庞大帝国,将来将会走向何方。

男儿大丈夫生于世上,为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不求自己干一番大事,只是不想错过参与其中的机会!

要是能争取定居咸阳,那日子光是想想就很美,这边物价虽然比小地方高,但是各种资源都是别处比不来的。

可想而知,在咸阳长大的孩子,必然比在小地方长大的孩子眼界要开阔许多,不想孩子一直落后于人,他这个当爹的要加把劲把春试考过啊!

萧何干劲满满。

这样的想法不仅萧何有,其他人也有,不少考生在咸阳逛了几天之后都选择闭门读书,争取这次一次考过。

哪怕考不过,那也要全力以赴,好好感受一下考试氛围,给下次积累经验!

萧何这边在闭门用功,扶苏那边也在整理自己提前圈画起来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中就包括蒙恬特意提了一句的萧何。

在国子学那边的接引人过来禀报说考生基本到齐以后,扶苏委托几位朋友在玉琼楼轮流开上几次文会,自己好微服混入其中结交一些士人,考察他们的才学和品行。

这日冬雪初霁,玉琼楼的梅园之中还有梅花可赏,扶苏便托国子博士开了个文会,邀了批士子到梅园交流。

扶苏和平时一样微服出行,不过天有些冷,怀德给他备了件裘衣,又为他备了个黄铜鎏金手炉,穿得虽不算多华贵,细看却无一不精致。他早前已经由国子博士引荐过了,说是国子学的学生过来长长见识。

与会的考生之中不乏有明眼人,在见过扶苏三两回以后大多已知晓这少年身份必然不凡,都在暗暗猜测他的身份。这么多个国子博士开文会,个个都说他是自己学生,怎么看怎么不简单啊!

交流几次之后,众人也渐渐放下了对扶苏身份的揣测,因为扶苏确实学识不凡,而且非常善于聆听。有时候你说一句他能接一句,有时候他又会体贴地把表现机会留给你,聊起来可以说是十分畅快。

萧何在闭关两日之后,也被拉着来赏梅。

赏不赏梅其实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多结识些志同道合之人,日后要是都考上了,在官场上也有个照应;要是别人考上了自己没考上,那好歹也混个脸熟,以后再来咸阳赴考不至于连个熟人都没有。

想当官的人脑袋就没有不活络的,个个都转得比普通人快。

楚郡的考生之中排在前四的不是年纪有点大就是其貌不扬,往下数就数萧何长得最好、卖相最佳,待人接物还圆融周到,众人去文会便都喊上他一块,好歹别叫人觉得他们楚郡选不出个才情风度俱佳的人来。

萧何一贯不擅推辞别人的好意,未多推辞便出了门。

因着楚郡离咸阳不算太近,抵达咸阳的时间自然比别处晚一些,萧何一行人已经错过了几轮文会,这次来了便被当做新人介绍了一番。

扶苏听到萧何的名字,特意多看了一眼,记下了萧何的相貌。

到后来分散交流时,扶苏施施然携着几个已经混熟的考生上前与萧何搭话。

扶苏混在考生之中本应不太起眼,但他年纪小,相貌又出众,萧何免不了注意上他。

听扶苏谈吐不凡,不管是谈论文章典籍还是谈论政事实务都有自己的看法,萧何更确定扶苏不是一般人。

人心里一旦有了某种猜测,越容易发现端倪。萧何在注意到国子博士不经意间对扶苏流露的特别态度之后,心中已经大致确定扶苏的身份:这少年怕是为了“面试”他们这批考生而来。

至于什么人有资格面试他们这批考生,那就不言自明了。

萧何精神一振,说起话来更为谨慎,但碰到展现机会也并不退却,坦坦荡荡地谈起自己的见解与抱负,怎么看都是个磊落君子。

扶苏趁着休沐日与考生们交流了半日,溜达进宫去慰问自家沉迷加班的老父亲。

嬴政的工作日和休沐日,区别大概就是工作日开正式会议,休沐日开非正式会议;工作日批阅正式公文,休沐日把平时挪后的不那么重要的公文给扫扫尾,顺便看几卷书充实一下自我。

扶苏现在出入嬴政的办公地点已经十分频繁,除非嬴政在里面召见朝臣,要不然扶苏已经可以直接进去,通报来通报去嬴政嫌烦。

扶苏这次进宫后也径直往里走去,左右也不曾阻拦,但他还没迈步入内,便听里面传来嬴政爽朗的笑声。

扶苏脚步一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把奶声奶气的嗓音:“父王,孩儿念得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嬴政哈哈一笑,把人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说道,“哟,又重了不少啊。”

“孩儿乖,好好吃饭!”那小孩憨憨地回道,声音又响亮又稚气十足。

扶苏在左右的注视下往里走,一眼便看到嬴政把那孩子抱在膝上逗弄,正是马上要满四岁的胡亥。

嬴政是极少哄孩子的,不过胡亥性情活泼,长得也讨喜,有种别样的天真可爱,胆子也大,并不怕嬴政,偶尔学会几句诗便屁颠屁颠地跑来向嬴政献宝,嬴政待他便比别的儿女要亲厚。

扶苏从前也想过嬴政为何特别喜爱胡亥,如今看过几次胡亥与嬴政相处的情景,心中便明了原因了。

他哪怕有心和嬴政亲近,也远不如胡亥这般天然的天真娇憨,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孩子,心里总有许多不能与嬴政言说的思量,这注定了他不能像胡亥一样无拘无束地撒娇扮痴。

嬴政平日里政务繁忙,极少给自己找乐子,有个言语天真、敢做敢说的儿子在旁边逗乐,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父王。”扶苏上前喊道。

胡亥听到扶苏的声音,也转头看向扶苏。他听他母亲说,扶苏最得父王喜欢,他要是不能把扶苏比下去,以后就不能当父王最疼爱的孩子啦,那样的话父王赏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没有了!只要父王不喜欢扶苏改喜欢他,他要什么就有什么!

胡亥看向扶苏的眼神有些警惕,像只准备捍卫自己领地的小野兽,凶巴巴地喊了一声:“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