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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就一直在医院里。

医院的人在电话里说:孩子也好了,要快点接回去,医院不是托儿所也不是孤儿院。还有,账还没有结呢。

乔祖望想了一想,先跑到学校,跟老师请了假,把乔一成乔二强接了出来,又回家领了三丽和四美,拖儿带女地跑到医院去了。

乔祖望看到医院的账单后吃了天大的一惊:这么多?

结账处的人说:大人抢救的呀,还有孩子这些天的治疗费。

乔祖望说:我哪有这么多钱?

那人又说:哪有看病不给钱的道理。

乔祖望把身后的儿子女儿向身边拉一拉,几个小的缩在他身前,四美抱着他的腿。

乔一成挣了一挣,想从父亲的大掌下脱身出来,却没有挣动。

乔祖望说:你看我们家这一堆娃儿,欠了钱我就只有带着他们一齐去跳玄武湖。

那人说:你也不用吓我,又不是我问你要钱,是公家问你要钱。

乔祖望说:我真没钱。要不然你把才生下来的那个扣下来抵债。

那人火了,刷地立起身来:你耍无赖是不是?

乔祖望说:我工人阶级,一向光明正大,我耍什么无赖。

渐渐地围了人,成一个半圈,看着他们。

乔祖望索性拉了孩子一屁股坐下来。

乔一成想要跑开,被父亲狠狠一脚踢在腿弯,蓄了满眼的泪,不肯抬头。

到最后,还是打电话叫来了二姨父。

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掏钱付了账。

小小的婴儿也被抱了出来。

小东西裹在小薄被子里,乔一成搭眼看了他一下。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二姨抱了小东西出来的时候乔一成看过他。红兮兮的脸皱成一团,额上还有一塌粘糊糊的不知什么东西,象剥了皮的小老鼠,或是刚生下的猫仔,或是没皮的青蛙,就只不象个人。

可是现在,他的脸舒展了,那些皱巴全抹平了,满头乌黑的头发,闭眼睡得正香。

乔一成厌恶地看着这小东西,心里的恨意一跳一跳地,活象心头有一只恶劣的兔子。

乔祖望把小东西交到他手上叫他抱着,乔一成僵僵地抱着,忽然想,如果一松手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一松手。

这念头吓了他一跳,反而下意识地把小东西往怀里紧了紧。

乔一成抱小婴儿是象模象样的,他抱过二强,也抱过三丽,曾经,抱着四美的时候,三丽还背在他瘦瘦的背上。妈妈看了,会心痛,把三丽拉下来,搂了他说,我的大儿子,怎么那么懂事?

二姨父伸手接过了小婴儿,小婴儿在他宽大的手掌下简直象玩具,他看着他,表情甚是慈爱。

二姨也赶了来。把小婴儿接过来,看着,又叹气。又扯了乔祖望的衣袖轻声地说:“我跟你说姐夫,那个钱,是要还的啊,是我们借你的,不是给你的啊!你要记得还啊!我们是至亲,不写借条无所谓,你记得要还。”

二姨父叹了口气,张开胳膊,把乔一成他们全围住:“回家吧。都回去吧。”

乔一成轻轻一扭,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来。

3

二姨说:那钱是要还的。

乔祖望说:那是自然,我还会贪你的钱不成。可是,你姐的单位是大集体,是没有公费医疗的,不说什么超生罚我们款都算好的了。你也知道,你要不宽限我些日子,那我只有带着你姐留下的这几个娃儿跳玄武湖去。

二姨心想:那么你跳去好了,玄武湖又没盖盖子,吓唬哪个嘛!

接下来的那些天,乔家的大人孩子都开始不好过起来。

让他们不好过的,就是那个小东西。

天热起来,小东西被从小包裹里解放了出来,穿了身四美小时候的粉色旧衣裤,扎手舞脚地睡在床上,这么小的孩子,其实还没有完全学会定睛看东西,可是这小东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水晶似地亮,眼光落到谁身上,都象是满含深情。

邻居的女人们一个个过来抢着把他抱在怀里,叹着说:真是个标致的娃儿。真是,乔家还没有长得这么好的娃儿呢。

乔一成与弟妹们都算是端正面孔,但都不出挑,落入人堆就看不见,象乱石堆里的几块细小碎石。二强因为有两道微微倒挂的眉毛而显得有些苦相,不那么喜落(讨喜)。

女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乔家没有这么好看的娃儿这样的话,乔祖望是听不见的,她们不会当着他的面讲,而乔一成却常常听在耳朵里,他会躲在角落里,目光阴凉地穿过女人们的胳膊弯里的小东西身上。无人的时候,乔一成让小东西躺在床上,自己撑着胳膊俯视着他,与他那水灵灵的黑眼睛对望,忽视伸出手去在他的身上随便一处用力掐一下。小东西好象反应有点慢,总是隔了几秒钟之后才哇地一声哭起来。乔一成又会急急地把他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细瘦的臂弯里,把脸紧紧地贴着他哭得变了形的小小脸上。

这个漂亮的,可怜可爱的,又可恶的,身份模糊,夺走了妈妈性命的小东西,乔一成年少的心里,爱恨交加。

小东西回到家里,以很快的速度瘦下去,大腿上的皮肤都松得挂下来。因为没有奶水,牛奶也不容易定得到,即便容易定,乔祖望也花不起那个钱。

乔祖望吩咐大儿子乔一成,每天煮饭时多放一些水,锅一开,先把米汤倒出来,放一点糖,喂那小东西。

热的米汤盛在小碗里放在八仙桌上,发出一种清甜的香气,三个小的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眼睛盯在那碗上拔不出来了。乔一成象轰小鸡一样把他们轰开,吹凉了米汤,一勺一勺地喂到小东西乔七七的嘴里。

营养一定是不够的,小东西不仅瘦了,而且夜间也哭闹得厉害起来,一哭而不可收,直到把小脸憋得紫涨。

乔祖望一如既往地晚上是要出去打牌的。即便回家来,他也不把小东西抱回自己屋睡,小东西的摇篮就放在乔一成兄妹几个的大床边上,夜里他哭闹的时候,乔一成睡眼迷蒙地坐起来,束手无策。

他没有东西给他吃,也不想抱他。

乔一成呆坐在床边的时候脑海里突地闪现出一个词:孤儿。

他还是有父亲的,可是,内心却跟孤儿一样地苍惶失措。

不,他觉得他其实比孤儿还不如,他还有一串子阶梯式排列着的弟弟和妹妹,最小的这个竟然还穿着粉花的娃娃衫,常常吃着自己的小拳头,一天要喂他五顿,他还要睡十六七个小时。

他没法指望爸爸来把他与弟妹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如同母亲在世时那样。

乔一成在黑暗里搂了母亲的照片,玻璃镜框冰凉地贴着他的肚皮。

十二岁上就明白了父亲的不可靠,乔一成觉得自己顶天才。

可是乔一成不知道,其实他还是有点冤枉了他爸爸,乔祖望也并非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们接下来的日子。

白天,乔祖望要上班,乔一成与乔二强要上学,家里只剩下两个小丫头,是绝对看顾不了小东西的,乔祖望把他托给邻居家不上班的女人,可是不过两天,人家就意意思思的,乔祖望明白她是想要工钱,乔祖望想,那钱到了她手里,多半是要变成吃的落入她自己的肚子里的,实在是太不划算。

乔祖望的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二姨正好来看小东西,乔祖望留了她吃饭。

乔祖望把孩子们赶到里屋叫乔一成领着他们坐在小桌子边吃饭,只趁下他自己与二姨。

二姨在饭桌上问:“姐夫,这下面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有没有个打算?”

乔祖望说:“打算是有,可是,不好开口。”

二姨警觉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个意思?直说好了。”

乔祖望放下筷子:“二妹,你看,你姐没了,我一个月的工次才二十三块五,我不能不上班,不然连这二十来块钱都拿不到,一成他们几个真的要饿死的,我倒还活着,又不能把他们送孤儿院。现在呢,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小的,这样养下去,是真的要活不成的。二妹,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死了的份上......”

二姨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娃儿才那么小,你现在情况是难,可是姐夫,你也知道,我们家老齐虽然厂子不错,但是一个月也就那么几个钱,还要贴他老妈三块五块的,我又是没有工作的,我自己还有三个小孩......”

乔祖望打断他说:“这个你放心二妹妹,亲兄弟还明算帐呢,我每个月会贴你钱的。你看五块够不够?”

二姨没说够也没说不够,只把薄薄的嘴唇向下撇了撇:“姐夫,你也不用跟我哭穷,俗话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你每回在牌桌上也没少进帐,哪个不知道你是有名的乔精刮子,最会算牌。(精刮:精明之意,但有更多一点的贬意)”

乔祖望马上反驳:“我们是不来钱的,输赢也就买点花生瓜子小笼包子。”

二姨从鼻子里笑了一笑,想,不来钱你每天熬油似的熬夜。

乔祖望看看她的面色,接着说:“好了好了,八块行不行?再多我真的给不起了二妹妹。”

二姨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又说:“那么姐夫,那笔医疗费你可不能忘了。”

乔祖望说:“那个另外算,我隔个三五个月总会还你一些,就算没有钱,我也会拿些粮票布票或是工业劵去顶帐,你放心,我不忘。乔精刮子又不是赖皮。”

第二天,二姨就过来,抱走了小东西。

跟她一块儿来的是他的儿子齐唯民,那个乔一成从不爱理的小表哥。

齐唯民欢天喜地的,争着从二姨怀里抱过小东西去,嘴里一叠声地叫着:七七,七七,七七,笑一个,啊——啊,笑一个!

乔一成暗暗地骂一句:神经病!

这一年的夏天,又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要地震了!

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个可怕的消息,政府方面也没有出来批谣,似乎也肯定了这个消息。

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都还在想着前一年唐山的那场震惊中外的地震。但由于没有电视,只听广播与看报纸,其实那印象并不十分鲜明,人人都觉得,这种事,离自己是十分遥远的。可是一下子,原本以为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恶运却在一步步地逼近。

还好学校已放了暑假,乔一成每天象圈小猪仔似的把弟妹们圈在家里,三丽胆子小,不敢乱跑,二强却改不了男孩子的淘气,一个没看住就要跑得没影,四美还小,根本不大懂地震的含义。

乔一成便发挥想象力,跟弟妹们描述地震的惨状,说得极其血腥黑暗,吓得弟妹们再也不敢乱跑。

二强每天带着两个妹妹,抱了装满凉白开水的水壶和那个生了锈迹的饼干筒,躲在八仙桌下面玩儿。那饼干筒里其实早就没有了饼干,只有一把变了味儿的饼干屑。

乔一成放了心,每天做完饭也躲进桌子下做暑假作业,翻看课本或是那几本早就翻烂了的小人书。

他们的爸爸乔祖望却完全不相信地震的传闻,充分表现了无产阶级的大无畏精神,说南京这块,是风水宝地,多少皇帝都看中了的,哪会随便乱震,如今的人,就会听见风就是雨。

他照旧从容地上班,从容地在单位里打瞌睡,从容地在晚饭时喝两杯小酒,再略有些鬼祟地钻进牌友的家。

又过了半个月,消息越发地紧了,老天爷也好象给出了一点预示,这号称火炉的城市,原本热得象下火似的七月,竟然时常地阴天,天空低沉得象要扑跌到大地上,天边还会有滚滚的乌云,隐隐的沉闷的雷声一声紧着一声。

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在街边空地上搭起了简易的防震棚,一般都是放上一张竹凉床,再把床板竖起来,遮起一小方天地,慢慢地,有人开始弄来大块儿的芦席围成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面放上了居家必要的一些物什,有条件好一些的人家,居然弄来了大块儿的塑实布和竹杆,搭出来的防震棚就相当地像样了。

晚上,人们就住在这样的防震棚里,点着蜡烛,有人还带了小无线电,低低的歌声与播音员四平八稳报新闻的声音传出来。

乔一成家这一进院子几乎搬空了,到了晚上,就只剩他们这一家还在。四周黑黢黢的,又静,静得连躲在古旧的墙角的蟋蟀都不唱了,只有老鼠在梁上索索地来去。

乔一成想起老师说过,动物比人更能预感自然灾害的来临,吓得拖着弟妹干脆睡在八仙桌下。

那桌子实在太沉,他们没有办法把它搬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央求了乔祖望几次他都不同意搬,因为“怕人偷”。

乔一成只好安慰自己,在院子的空地上也不见得更安全,要是真的地震了,四周的房子冲着院子倾倒下来,不是砸个正着!

他可怜的,甚至是错误的有关地震的知识,给了他一点点的安慰,支持他带着弟妹,勇敢地睡在桌子下面,熬过了好几个夜晚。

终于,乔一成还是请求爸爸把竹凉床搬到了街面上。他和弟妹们捡来一些纸板围在竹床边,活象是一个动物的窝,他们心满意足了,却不料当天晚上就飘起了毛雨,雨渐成了线,外面真的呆不住了,乔一成带着弟妹们只好又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二姨父来了,带着齐唯民,用三轮车载来了一大卷大塑料袋还有一些竹杆,还有工具。

他一言不发,把大塑料袋子一个个地裁开,铺平,再烧了烙铁细心地把两大张塑料布粘在一块儿,然后立起竹杆,到了傍晚时分,乔一成和他的弟妹们终于有了一间像像样样的防震棚,在乔一成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眼里,这小棚子象个透明的仙宫似的,二强也学人家搬来了脸盆水壶,还包了一包衣服。

二姨父齐大勇买来了烧饼,又烧了一大锅绿豆稀饭,一并端到小棚子里,跟乔一成他们一块儿吃。

小棚子一下子坐了这么些人,显得有些挤,可又显出一份格外的安全感。

乔一成看着蹲在地上吃饭的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脑子里想起那些三姑六婆们背后的议论,那些让他似懂非懂的传闻,让他不安不快,让他觉得屈辱,可是,在心底里,他想,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爸呢?

于是越发恨了低头呼呼地喝着稀饭,偶尔抬起头来傻笑的齐唯民,仿佛,自己的好日子,是被这家伙给抢了。

二姨父带着齐唯民回家了。他们家也搭了防震棚。

这一天晚上,突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乔一成的爸爸乔祖望却在厂里值夜班,还没有回来。

4

雨如同从空中倾倒下来似的,世界只剩一片哗哗的轰鸣声。不时的,有闪电划过,把暗黑的天空撕裂出一个狭长的口子,伴随着巨大的雷声,让防震棚中乔家的四个孩子吓得魂飞魄散。

小小的防震棚一下子淹起了水,水很快地漫过床腿,二强从家里拿来的脸盆漂了起来,一会儿就漂出了棚子。四个孩子身上几乎全湿了,乔一成拿出一把黄油布伞,用力地顶开,和弟妹们缩在伞下,象四只湿碌碌打着颤的小狗狗。

乔祖望今晚倒不在牌桌上,他在厂子里值夜班,防止坏分子偷盗国家财产,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回来吧。

小棚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好象是汪洋中的一条小船。

乔一成的视力很好,透过半透明的塑料布,他看见远处有一团光亮,一点点向这一边移来。

他记得爸爸和二姨夫都有一个大的手电筒,很亮,能在黑夜里划出一小条光亮的路来。

这一刻,乔一成格外希望来者是那个沉默的高大男人,有了他,就不怕了。

可是,那亮光终于近前来,有人掀开棚子跨了进来。

是乔祖望。

三丽与四美立刻带着哭腔叫了起来:爸!爸!爸呀!

乔祖望穿着雨衣,却也是浑身透湿。

乔一成说:“爸,你不用值班啦?”

乔祖望说:“值屁班,哪有小偷这个天出来偷东西?走走走,都回家睡觉去!”

乔一成惊道:“爸,说不定今晚就会地震的,我们老师说,地震时常伴有雷雨。”

四美哭出来,声音尖尖细细:“爸!我怕!我怕死了!”

三丽也哭了,二强叫道:“不怕,反正我们不在屋里头,爸,你也不要回家啊!”

乔祖望想想也是,这种糟糕的天,似乎真的会发生什么更加糟糕的事。

他在竹床上坐下来,竹床在一个大人五个小孩的重压下发出咯吱的声响,乔祖望说:“都睡不成了,坐一夜吧。”

四美艰难地挪到父亲的脚下,死死地抱着爸爸的腿,三丽见了也爬过来抱住了爸爸的另一条腿,乔祖望难得地,没有嫌烦地甩开女儿。

天地一片黑暗潮湿,可是一家子都在一块儿了,似乎也没有那么怕了。二强问:“什么时候会震?”

乔一成说:“不晓得。爸,你说什么时候会震?”

乔祖望没好气地说:“震,震,你们倒巴望着震!真的震了,我们一家子住哪儿去,穷家破业就不是家啦?也有两三件东西呢!那房子倒了,我们就损失一大笔了!”

正说着,乔一成抬眼看着小棚子的顶,忽然惊叫起来:“爸,爸,你看!”

小棚子的塑料顶上积聚了不少的水,把顶压得向里凹进好大一块,好象马上就在垮塌下来。

乔祖望骂了句粗话,用手顶了顶,无济无事,乔一成叫起来:“爸,别顶,会顶破的!”

乔祖望说:“没办法了,将就吧,反正也淋得差不多了,天亮了就好了。”

正说着,那凹着的棚顶忽然微微地倾斜了一下,里面盛着的水,哗地倒在地面上,接着又是微微的一个倾斜,又哗的一声。

二强惊叫起来:“二姨父,二姨父来了!”

乔祖望隔着塑料布叫:“齐志强?齐志强!”

现在,孩子们都看见了,外面那个高高的身影,二姨父的声音传过来:“是我哪。再来一下子就好了。”

二姨父拉了门帘走进小棚子,赤了脚踩在汪起的水里,对乔祖望说:“你回来就好了。我才担心这几个娃儿自己在这里会害怕呢。要是再积水,你就出去这么弄一下,搭个棚子不容易,真破了,娃儿们没地方躲了。”

乔祖望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又说:“也许积不起来了,这雨比刚才小得多了。”

二姨父急着要回到自家的防震棚那里去,乔一成看着他要走出去,叫了一声:二姨父。

他其实是想说:不要走啊,二姨父。

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二姨父到底不是他爸。

雨直下了一夜,乔家五口人到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湿得落汤鸡似的,竟然在风雨中睡过去了。

乔祖望占了大半个床,两个女孩子蜷缩在他的脚下,乔一成打横睡着,腿跟父亲的叠在一起,乔二强只有半边身子在床上,居然睡得呼呼的,也没有跌进床下汪着的水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乔家人先后醒来。

二强终于跌到床下,还好水居然退得差不多了,裹了一身的泥,象只小泥猴子,睡眼惺松地傻笑起来。

雨停了,风挟裹着水气吹过来,凉飕飕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凉快的夏日清晨。

这一天以后,大家又在防震棚里住了大约半个多月,地震并没有来,公家终于发了消息,说是不会震了,请大家各自回家,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对于乔一成来说,生活远远不能正常。

在地震过后,乔一成真正地担负起一家子的日常生活的操持了。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每天在转着同样的脑筋:到哪儿找点儿好吃的呢?

乔祖望每天给乔一成一些钱,叫他买菜做饭,如果有大钱的用项,必得要先问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