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那样大胆?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妍姝同他一样,经历着灵魂与身体的较量与炙烤。

和硕柔嘉公主府。

两个人影在夜色中步子匆匆,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正是额附靖南王孙耿聚忠,身后随行的则是公主府的总管齐阿岱。

“齐总管,公主怎么会突然病了,传太医了吗?是否应该派人去宫里回报一下?”耿聚忠的府邸与公主府一墙相隔。按制,公主与额附不同于普通夫妻,公主是君,额附为臣,公主召额附才能得见。

从下嫁之后,公主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宫里,就是府中除了必要的节日,两人也很难见上一面。耿聚忠虽贵为王孙,但是作为汉人,他深知满族人从心眼里对汉人的歧视与反感,而自己名为王孙不过是留守京中的一名质子,公主则是被派来笼络和监视自己的。

所以,大婚之后,对于这位公主娘娘,耿聚忠则是以礼相待,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夜,他原本已经安歇了,想不到公主府的总管却来传话,说公主身体不适,急召他入内。

“额附去了就知道了。”齐阿岱面上神情极为镇定,一句话便将耿聚忠所有疑惑打发了。

到了公主寝殿外面,齐阿岱便停步了:“额附请入内吧。”

耿聚忠有些纳闷,以往入内都有嬷嬷和侍女们随行,今儿怎么倒让自己一个人进去了,容不得他多想,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侍女轻福一礼:“额附,请入内。”

见额附进入殿内,她俩便悄悄退下又将房门轻轻带好。

耿聚忠整体了一下衣冠这才举步上前,借着月色与昏暗的烛光,穿过红纱重重,来到公主床前。

帐帘虚掩,娇声啼啼。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在耿聚忠眼中,和硕柔嘉公主虽然长得倾国倾城,可是每次见面都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此时,她面色绯红,额上还浸着汗珠。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扑烁,身子还不安地扭动着,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吟着诗词残句,看来果然病得不轻。

耿聚忠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额上,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想是踏夜而来的他,这手上自然带着些许的凉气,与她火热的额头相触,带给他不好的感觉。

耿聚忠忙要收回手,没想到却被她牢牢抓住。

“不要走,你不要走。”

“公主。”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我都是装出来的,我不是不想亲近你,可是…可是我的苦衷…你是明白的。你为什么还这么狠心不理我!”她竟呜咽地哭了起来,面如梨花带雨,身如纤柳迎风,说不尽的楚楚娇媚。

微微蹙起的蛾眉,藏着撩人的风情。

风情?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耿聚忠觉得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

往日的公主如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对于他来说可以远闻其香,叹其观止,却不可亵玩焉。

今日的公主娇媚如杏,勾人魂魄,令人心惊。

不远处的香案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香炉,从那里面飘散出如兰的香气,甜丝丝的沁人心脾,耿聚忠想要抽回自己被公主紧紧抓住的手,可是两人肌肤相触,他便被她点燃了一般。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洒落在室内。

虚掩的帐子挡不住一室的迤逦风情,寂静的院落更将那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呻吟之声泄露出来。

院子一角站立的正是公主府管事齐阿岱和妍姝的教养嬷嬷章佳氏,章佳氏面色苍白,眸中带着七分惆怅:“这样做,好吗?”

齐阿岱冷冷一笑:“什么好不好?让太皇太后满意便是好。”

“可是…”章佳氏看他一脸冷漠,不得不将心中的话吞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室内的动静渐渐小了,仿佛一切重归平静。

常阿岱用胳膊捅了一下章佳氏:“去,该你进去了。”

章佳氏面露难色。

“快点,别耽搁了正经事。”齐阿岱的声音中透着威吓,让人莫敢不从。

于是,章佳氏悄悄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往里一扫,便马上闭上了眼睛:“额附,咱们公主年纪还小,初经人事,还请额附怜惜。”

一句话如同惊雷,耿聚忠立即清醒过来。

身下的女子,果然娇小的可怜。

白皙的小脸上浸着密密的汗珠,玉体之上自颈处而下星星点点印着粉红色的痕迹,那是自己留下的吗?

真该死!

耿聚忠自小远离家人孤身在京城长大,七八岁起便统管王府并号令京城内的靖南王手下兵将,明里暗里参与军政之事。

所以,他不是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对于女人,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青涩少年。

时至今日,各种各样的女人,他也经历不少。大婚之前,他的府中便早已养了几房姬妾,男女之事于他,早已如骑马射箭、吟诗作画一样平常。

只是今夜,他仿佛如天地初开混沌一般,公主与她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所以,一向自制的他,才会失态吗?

他知道,宫里的规矩,与公主燕好却不能留宿,从床脚拿过衣袍麻利地穿好,临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尚在梦中的她,面若三春之杏让人心意荡漾,薄薄的红色樱唇微微翘起惹人万分眷恋,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美目紧紧闭着仿佛藏着满腹心事,只是眼角边为什么会不经意地溢出一滴泪光?

正在恍惚之际,耳边又听嬷嬷的催促,于是起身向外走去,从随身带的物件里捡了一个最贵重的玉佩双手奉上:“多谢嬷嬷提点!”

章佳氏有些惶恐,接过玉佩的手微微有些抖动,按理说公主和额附圆房是件大喜事,额附打赏公主府的下人也是应该的,可是此时拿着赏赐对她而言仿佛像是鞭子抽在脸上一般。

“额附不必多礼,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还请额附明示,公主可是完璧?”

问得如此直接,倒让耿聚忠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回首一望,那红纱帐里的妙人此时睡得正浓,满心的甜蜜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他只得点了点头:“公主的操行自然毋庸至疑。”

“那就好。”章佳氏快步走入里面,在红纱帐中停滞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物,雪绸上落梅点点。“请额附留个印迹,宫中规矩,明日要将此物封存送到宫里,以证公主与额附圆房之喜。”

这满人的规矩,耿聚忠不知如何是好,从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拿出随时携带的印鉴在那雪绸之上的干净之处轻轻盖上。

“好了。”章佳氏如释重覆,“天色不早了,额附还请早些回府安置吧。”

“多谢!”耿聚忠点了点头,又回头往那帐中凝望一眼,随即便推门出去。

第二十四章 梅花点点心如烬

章佳氏将雪绸封在一个小黑木匣子里,悄悄退了出来。

亲手将木匣交给等候在外的齐阿岱,面上是万分踌躇之色,低语道:“明日,待公主醒来,这天便会塌下来,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齐阿岱未语。

“公主一定会想不开的。”章佳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公主待咱们一向是好的,若知道咱们这样设计陷害她,一定难过死了。”

“虽是陷害,却也是为了她好。”齐阿岱叹了口气,“你去吧,让底下人都警醒些,千万别出了岔子。”

章佳氏点点头,万般无奈地走入室内,打开帐子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妍姝,不由满心酸楚。

为她拉好锦被又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只玉足放回到被里,这才坐在床前暗自神伤。

妍姝,嬷嬷对不起你。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你既然嫁给了耿聚忠,那迟早要过这一关啊。

“嬷嬷,备水,我要沐浴。”

突然间,章佳氏像是被一个响雷惊到一般。

她怔怔地盯着原本睡得好好的妍姝,她不敢相信在妍姝醒来以后,会是这样的镇定,原以为她会哭得肝肠寸断,甚至会寻死觅活,所以才早早将这屋里的所有硬物都收起来了,包括金簪子。

“公主…”章佳氏语无伦次,“想开点,千万想开点…”

妍姝面上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唇边淡淡漾开笑容:“我要沐浴,嬷嬷都不依吗?”

她面上淡定如斯,没有喜,亦没有悲,安静而娴淑,乖巧得让人心痛。

“行,格格怎样都行。”章佳氏立即下去张罗,不多时,四个丫头便将浴桶抬来注入热水,又在四周设了屏风,置了炭盆、熏好了香。

“请公主沐浴。”

妍姝起身,只是并没有直接入浴,她走到那张落地菱花镜前,是的,就那样一丝不挂地立于镜前,这样她可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玲珑起伏的身姿,小小的身量虽然还未成年,但是已然纤美欣长。

如玉的肌肤,印着或深或浅大小不依的印迹,更像一幅残破的雪中落梅图,凄美慑人。

黑墨般的眸子清澈极了,只是往日如水的纯情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凌厉与执着。

眼中没有哀伤,也没有悲怨,这太奇异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妍姝的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早知道这一刻会来的,她小心翼翼为紫禁城里的皇帝哥哥守护了那么久的宝贝,终于还是这样被人算计走了。

她想恨,却无从恨起。

恨太皇太后?

她不敢。

恨耿聚忠?

她不能。

因为彼此都是被牵线的木偶,只是他比自己更贴近角色,入戏深些罢了。

恨嬷嬷?

她不忍。

罢了,要恨,就恨自己不该来到世上,不该在宫中与皇帝哥哥一起长大,更不该在忧困中生出这不伦的情谊来。

章佳氏看在眼中,更觉得心惊,只得颤颤说道:“公主,水好了!”

见妍姝静立未动,她便过来伸手要扶,却被妍姝轻轻一甩,挣脱开她的手。

妍姝一步一步走入浴室,将自己浸在水中,让热水消散身上的痛,让热水洗净自己的耻辱。

是的,耻辱。

“你们都出去吧。”她说。

章佳氏挥了挥手,四个侍女相继退下,而她拿起一块浴巾想像往常一样帮妍姝擦洗,谁知这手刚刚触及妍姝的身体,妍姝便懒懒说道:“嬷嬷也出去吧。”

“公主,还是让奴才留下侍候吧。”章佳氏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妍姝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这种不同寻常让她心惊肉跳。

“嬷嬷别怕,妍姝不会想不开。”她笑了,灿烂的像天边的晚霞,美得夺目却易于消逝。

她说妍姝不会想不开的?她居然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章佳氏略定了定神,便退了出去。但是她没敢走远,就留在殿外,耳朵紧紧贴在殿门上,这样如果有任何声音,她都能听到,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只是章佳氏看不到妍姝面上的神情,妍姝笑了,笑容永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即使两行清泪从眼中淌出。

原本,做了那么久的一个梦,做得那样辛苦,可是醒来却如此容易。

嬷嬷,妍姝不会想不开的。

那是因为你们把死当成是想不开的一种做法,可是我不一样,我把死当成解脱,当成回家,当成想开了。

于是,她的身体如同她唇边的笑容一样,在水中绽放出一朵最美丽的花。

乾清宫后院小耳房内,坐在炕上裹着两层厚被子抱着手炉瑟瑟发抖的正是秋荣。

“荣儿,你暖和过来没有?看,我刚给你端来一个暖锅子来。”说话的是冬盈,在小炕桌上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子,“酸菜白肉的,可香了。快吃吧!”

“不吃,现在谁让我离开被窝,我恨谁。”秋荣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

“那好,我来喂你!”冬盈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塞入秋荣的口里,“你多吃点,今晚上还得挨一夜呢。”

“什么?”秋荣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

“天呢,天呢!”冬盈躲闪不及被她喷了一身,连忙用帕子擦拭,“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怎么还是我?今儿该是你啊?”秋荣眼中喷火,“昨儿我在乾清宫外面跪了两个时辰,顾总管叫人把我抬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呢!”

“嘘!”冬盈把手放在唇边示意秋荣小声一点,“你傻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怎么讲?”秋荣不明就理。

“原本今晚上是应该我,可是看在你昨天夜里遭了那么大罪的份上,我怎么忍心不告诉你呢。”冬盈凑在秋荣耳边压低声音,“今儿晚上准成事,若是我去了,不就是你种了树,我来摘桃子吗,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秋荣仿佛不信。

冬盈点了点头:“真的,今天一早,柔嘉公主府给皇上送来一个物件,皇上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大朝都没去,听说…皇上还哭了呢!”

“胡说,皇上怎么会哭?”秋荣还是不信。

“春禧说的,早上是她和夏福在跟前侍候,皇上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把寝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皇后娘娘来,也被挡了驾。后来还是苏嬷嬷有办法,进去劝了一阵子,这才安静下来。”冬盈言之切切。

秋荣将信将疑:“即使如此,也不见得皇上今晚会…”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正月十五一定要皇上和皇后圆房,这离十五也没有几天了,祖宗的规矩皇上必须要先幸了长宫女才成。”冬盈拉着秋荣又咬了一阵子耳朵。

秋荣总算信了,她面色飞霞:“凭什么是我?我不愿意,瞧你说得这么起劲,还是你来吧!”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了月事,不能到前边服侍。如果你不去,就是春禧和秋福,你愿意她俩越过咱们,飞上枝头?”冬盈撇了撇嘴,“想一想,咱们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当不了妃子的,可是能当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一夜宠幸之后便也是主子了,这是多少人眼盯着求还求不来的呢。你可别犯傻,再说了,你昨天晚上受的罪,就白受了?”

秋荣听了冬盈一席话,心里更乱了。

说实话,昨天她又怕又羞,穿着那样的衣服被罚跪在殿外,她心里有恨,恨皇上不拿她当人,如此轻贱视之,可是越如此,心里越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向往。

我是奴婢。

可也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来到乾清宫也是有品级的女官。

皇上为何这样待我?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我哪里就想爬上龙床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便红了起来。

其实早在皇上大婚前,太皇太后让她们来乾清宫时就请老嬷嬷教过了,对于男女之事也明白了些,可是一想到要担负起引导皇上在这“房事”上成人的重担,秋荣便很是忐忑。

做皇上第一个女人,真的好吗?

坐立不安与慌乱中,挨到了掌灯时分。

果然,总管太监顾问行又来了。

“秋荣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秋荣点了点头:“多谢顾总管关照,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顾问行打量着秋荣,心道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俗,“那么今天夜里,还是姑娘在里面侍候吧。”

秋荣低下头,迟疑片刻:“顾总管,奴婢害怕。”